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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正文 第15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5节

    在战场上弄到上好的羊皮纸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好在最高指挥官顾一诺乐于给塞勒涅提供援助,写了封信给自己在首都的朋友们让他们帮忙,于是塔利斯的前线物资被运到战场的时候,顾一诺交给了塞勒涅一个装满了羊皮纸的小盒子。

    在赫卡特的带领之下,塔利斯的中央军团越来越对得起他们“中央军团”的这个身份了,以往可能要十几个中央军团的士兵才能勉强对付一个豹头人,但现在只要五六个人,就可以熟练地击倒一个豹头人。这种改变让优势飞快地倒向了塞勒涅这边,杰拉德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这几年在半兽族营地艰难求生的经历早已让他变得圆滑,他没有带着豹头人军队继续和塔利斯联盟军正面对抗,而是选择尽量回避冲突,然后从附近的半兽族部落调集其他的士兵。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的确奏效了。塔利斯士兵们从来到战场以来,所面对的敌人就是豹头人,他们累积下的战斗经验多是用来针对豹头人的,而半兽族之间的差异不比人类之间的差异,比如被杰拉德急匆匆调到正面战场上来的熊人,和豹头人完全是不同的两个物种。

    和人们对熊产生的“笨重”之类的印象不一样的是,熊人的速度也很快,虽然无法与豹头人相比,但要超过人类是绰绰有余的,而他们的力量,恐怕就连同为半兽族的豹头人都要感到忌惮。

    最初的时候,已经经历了战场磨练的中央军团没有退缩,近卫军团当然也不可能感到害怕,不过正面接触之后,他们就明白了熊人对比起豹头人最主要的优势不是他们的力气,而是连许多武器都难以穿透的粗糙熊皮。

    不得不承认,单论躯体而言,人类并不适合战斗,如果熊人不是半人半熊,没有人类的身体形态所带来的弱点,杀死它们可能还要更加困难。

    好在有赫卡特和近卫军团的掩护,大部分人还是完好无损地从战场上逃回来了,塔利斯和诺德联军最大的损失,是军心动摇。一时之间,中央军团士兵们刚刚燃起一点的斗志仿佛又有了熄灭的势头,顾一诺尽她作为总指挥官的责任,每天都在和他们讨论研究熊人的弱点究竟在哪里,想让他们能重新振作起来。

    “遇到这一点打击就萎靡不振,的确还是没经过大风大浪。”顾一诺回过头看了一眼在火堆旁沉默地整理装备的几个士兵,“如果没有赫卡特和你的近卫军团,今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

    在赫卡特和近卫军团的精锐士兵们看来,他们只要在手腕上多用几分力气,就可以贯穿那层熊皮伤到熊人的要害。正因为如此,顾一诺向他们求教对付熊人的方法时,他们也爱莫能助。

    “北地有句老话,上战场前是一千个拿着武器的普通人,上战场后是三百个战无不胜的勇士。”塞勒涅细致地折叠着手中的羊皮纸,“麻烦帮我把放在那儿的针拿过来,谢谢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必然会有这么多的牺牲?”顾一诺把桌角穿好了线的针递给塞勒涅。

    “本来是有的,幸运的是,对面的指挥官是杰拉德。半兽族之所以听一个人类的指挥,还不是因为这个人类能给它们带来利益?半兽族不要金钱和权力,它们要鲜血和杀戮。我相信它们一开始都是自发地去模仿杰拉德战斗时的动作,因为这的确让它们变得更为强大,而真正听从杰拉德的指挥,大概是杰拉德和侯赛因搭上了关系之后。他清楚自己可以提供半兽族最喜欢的东西——战争,然后便以此作为条件,让它们听从自己的指挥。”

    “这本身就是个危险的协议。”顾一诺了然地露出了笑容,“尤其在杰拉德迟迟无法取得胜利的情况下。”

    半兽族确实是嗜血的野兽,可是它们身为动物,也是有情感的。它们是半兽族中最愿意听从杰拉德指挥的,相比之下,熊人们明显不像豹头人那么信任杰拉德,它们可不会觉得一个人类会比自己更加懂得如何去杀戮。

    如果杰拉德能够再努力些,争取到更多豹头人的信任,豹头人和熊人之间会起内讧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塞勒涅很高兴顾一诺继续去鼓励中央军团的士兵们,这就意味着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和赫卡特独处的时间。

    她喜欢和赫卡特独处,除了自己的一点私心之外,还因为她要保守的、有关赫卡特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不能因为信任顾一诺就贸然地告诉她这些事情,但因为她其实是信任顾一诺的,所以时常要担心自己在她面前不知不觉地说漏嘴。

    “如果那群野兽能够再聪明一点的话,我可以考虑让它们当我的第一批信徒。它们会很乐意跟着我的。”今天的赫卡特看上去比往常要疲惫得多,只是双眼还是神采奕奕——她喜欢战斗,“可惜的是我不想要那么笨的信徒。”

    “你最好不要那么挑三拣四,越笨的信徒越会为你提供更多信仰之力。”塞勒涅将都对折了起来的羊皮纸堆叠在了桌上,然后在外面裹了一张牛皮,用力将针扎了进去,“不过半兽族并不是什么好选择。你看,杰拉德无法给予他承诺的东西,半兽族很快就不耐烦了,它们一向没什么耐心。”

    赫卡特很快地就发现了塞勒涅手中所缝制的东西,那无疑是一本厚且结实的本子。

    “你要用来干什么的?”赫卡特好奇地凑上来,摸了摸用来当做封面的牛皮。

    “写你的圣典。”

    “和《光明圣典》一样?”赫卡特兴奋地搓搓手,迫不及待要发表自己在这方面的意见,“《光明圣典》是谁写的?”

    “传说是光明神选中了在人间的一个人,把《光明圣典》的内容通过梦境传授给他。”

    “那好,我的……我的应该叫什么圣典?”

    “你要是想,叫它赫卡特语录都没问题。”

    “好,就说这是我亲自写的。”

    塞勒涅缝完了最后一针,拿起放在一旁的羽毛笔:“要画个什么符号?”

    每个符号背后都暗藏着无数语言,有着它们各自所代表的特殊意义。

    光明神的标志性符号是一颗五芒星,现如今要加入光明神教,所学的第一课除了背诵光明圣典,还有就是在空中熟练地划出五芒星。《光明圣典》里也没有半句话提到光明神的符号究竟为什么是五芒星,塞勒涅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他当时只是随意地想了一个好记的形状传授给信徒。

    她们最近接触到的符号,塔利斯联盟议会的符号,倒是被赋予了很多含义。

    十字架的形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平衡,而且它是一个站立着的人的形象:无论贫富贵贱,根本上都是一个人,这暗喻着塔利斯联盟所推崇的自由平等。而代表新贵族的藤蔓,含义则是蓬勃茂盛的生命力,以及一个很有争议的点:到底是藤蔓的支撑让十字架站稳,还是藤蔓依附着十字架向上爬?

    塞勒涅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为什么代表平民的符号是玫瑰,不过她从顾一诺那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们想出十字架和藤蔓之后就想不出别的了,所以就挑了个好看又好设计徽章的花。而且他们确实再也想不出来了,所以临时议员的徽章干脆就是空白的。”

    按理说这么滑稽的理由应该会被千方百计遮掩,然而顾一诺却告诉塞勒涅,塔利斯联盟的教科书上就是这么解释的——这方面塔利斯联盟的确是个坦荡到有些可爱的国家。

    之前塞勒涅想过要给赫卡特写一本圣典,自然也想过,赫卡特作为神的称号应该是什么?应该有一个怎样的符号来代表她?她在人间的形象应该是如何的?

    但塞勒涅其实没有细想。她觉得赫卡特是一个活着的神,一个真正能被人类所看见的神,她只需要一本简单的圣典和一个简洁好记的符号,而让人们信服她、让人们崇拜她的,是她本身。

    “s。”赫卡特轻声说道,“就画一个s吧,很好记。”

    “snow的s?”塞勒涅明知故问。

    “的s。”赫卡特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回答她。

    塞勒涅沉默地在牛皮封面上画了一个标准的“s”,然后抬起头回应赫卡特的视线:“我不太喜欢给出我无法兑现的任何承诺。那很危险。”

    赫卡特伸出手抱住了她。仅仅是一言不发地抱住了她。日渐强大的神明依旧掌握不好自己的力道,还没有脱下的盔甲和过于用力的双手都让塞勒涅感觉到了疼痛,在她想要推开的时候,赫卡特自己松开了手。

    “我去守夜。”

    塞勒涅目送着赫卡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的,赫卡特最后抛下的话里,似乎带着隐约的哭腔。

    第四十六章 袭击

    人在沮丧的时候,会用胡思乱想来让自己加倍地沮丧。

    赫卡特一直都觉得,她会活得那么辛苦是因为她的遭遇。如果她没有被作为质子送到邻国,如果她没有被纳格兰的人恶意地漠视,如果她可以在父母和姐姐的身边安稳地长大,她就会像约达城光明教堂里的那个小女孩儿一样,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个世界。

    然而她却发现,人生本就是如此辛苦的,她不例外,教堂里的那个小女孩儿也不例外。

    在赫卡特的身体里,已经有一些部分正在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发生变化。比如她已经不再以人类的尺度来衡量时间了,一百年对她来说是短暂的,十年对她来说也是短暂的,她甚至有些怨恨塞勒涅,为什么就不肯好好珍惜这些原本就不多的时间。她

    营地里守夜的人很多,但是在赫卡特轮值的晚上,大家或多或少都放松了警惕,有几个哨兵看见赫卡特过来,便从他们可有可无的位置上退开,回到军帐里去好好休息了。

    一个活着的英雄,其实比神明要更容易获得依赖和崇拜。威尔顿圣教国也喜欢将人们对英雄们的信仰转移到光明神身上,以确保光明神教能够生生不息地运转下去——这个国家就像是一台庞大且古老的机器,想要更换新零件就要停下脚步甚至伤筋动骨,然后渡过漫长的磨合期,但好在这台机器原本便被做到了一个完善的程度,统治者们只想着绞尽脑汁去维持这个机器的完整,让它不要生锈,不要停下。

    比起塞勒涅只是想重新夺回被占领的祖国,赫卡特心里有更加富有野心也更加恶劣的想法。那是赫卡特一贯具有的小孩子恶作剧般的恶劣,而在她有了足够的能力之后,这些恶劣就足以被称之为邪恶了。

    搅得整个大陆都一团糟,对于赫卡特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她没有要为诺德开疆拓土的意思,除了侯赛因之外也不恨任何人,但到了那个时候,她没有这么去做的理由的同时,也没有不这么去做的理由。或者说,支撑着她不利用自己的力量去肆意发泄的唯一理由,就是塞勒涅。

    “所以我就说,不要给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这么大的力量。”脑海中的一位先祖愤恨地喊道,“人的破坏欲是与生俱来的。”

    “消消气吧,反正我们都已经死了,而我相信赫卡特不会去做伤害诺德王国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我同意。她和对面那群野兽其实没多大区别。”

    赫卡特烦躁地在原地踱着步,然后还是忍不住跑去堆放物资的地方,用新月刃轻松地撬开板条箱,拿出了一瓶蜂蜜酒。

    “塔利斯人也知道蜂蜜酒是好东西。”她靠在堆在一起的板条箱旁边,一口气就灌下了大半瓶,不出所料的是,变得连毒素都可以消解的身体快速地消解了烈酒,让赫卡特没有感受到半点醉意。

    她拎着酒瓶子又走出去,继续站在原来的位置上,注意敌方的动向。

    到了后半夜还有凌晨的时候,守夜的士兵们或多或少都会陷入疲劳与困倦中,赫卡特不会遇到这个问题,但她却更容易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忽略了周围的事情。

    营地某处的那根木桩上,被锁链捆绑的豹头人终于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把木桩整个从土里拽了出来,然后艰难地让木桩从锁链之间滑落,为自己取回了自由。它在豹头人的部落中还是一个幼崽,没有正式地跟着大人去到战场上过,不过它已经参与了多次的大型捕猎,学到了狩猎的技巧。

    正因为如此,它没有选择立即跑回自己的营地,而是想袭击这个人类的营地。

    豹头人伏低了身体,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试图寻觅一个落单的猎物。它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在一个本来就和周围军帐有一段距离的帐篷里,有正独自休息的人类。豹头人回想着自己的长辈们接近鹿时的动作,紧贴着地面缓缓向前移动。

    恰好没有任何一个哨兵看见它的动作。

    这个夜晚连同前半夜,塞勒涅一直在为赫卡特写圣典。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可能有遗传自父亲的天赋,轻而易举地就用最触动人心的方式为赫卡特编写了一大串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故事,不过不排除赫卡特以后可以照着这本圣典去做,那这本圣典可就是货真价实的预言了。

    她越想越是觉得开心,难得地哼起了小曲,足足写了几十页纸,耗去了墨水瓶里大半的墨水之后,她才揉揉眼睛察觉到自己的困倦,裹上毯子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塞勒涅一贯是保持警觉的,但她还做不到赫卡特那样超越了人类的感官敏锐,她不可能注意到豹头人柔软的肉垫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所发出的微小声息,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

    盔甲脱在一旁,佩剑就放在盔甲的旁边,塞勒涅早已习惯住在有赫卡特保护的地方,她很久没在枕头下藏一柄防身的匕首,也很久没有在睡前使用生命探测术来确保身边安全了。

    她失望于塔利斯的士兵对赫卡特的依赖,却忘记了自己其实也在依赖着赫卡特。

    直到豹头人的利爪悄无声息地接触到塞勒涅的脖子,她才终于从睡梦中惊醒,幸运的是她是个合格的北地战士,在生死关头做出了最正确的决策,避开了这能直接让她身首异处的致命一击。

    豹头人还是个没有和人类作战过的幼崽,它不会知道要阻止塞勒涅去拿到武器,塞勒涅趁着它因为攻击落空而发愣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拿到了佩剑。

    只要手中紧握着武器,人类就有战胜野兽的可能。塞勒涅深吸了一口气,在狭小的军帐中与豹头人周旋。她在战斗方面的实力也许不如赫卡特,却也要强过绝大部分的普通士兵,在几个双方都没有受伤的来回之后,锋利的长剑贯穿了豹头人的喉咙,它在空中挥动着爪子,痛苦的神情预示着它马上就要断气了。

    战斗时的响动引起了守夜哨兵们的注意,也让塞勒涅有了片刻的分神和放松,她低估了对手顽强的生命力,豹头人猛然向前冲了一步,让剑刃在自己喉咙间没到更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爪子挥了下去。

    它是豹头人,它知道人类的某个要害所在和豹头人是一样的。豹头人将它尖锐的兽爪,准确地从背后,刺向了塞勒涅的心脏。

    听到急匆匆跑来的士兵所汇报的消息,赫卡特彻底地僵在了原地,她无措地半张着嘴,被士兵拽着回到了自己和塞勒涅所住的军帐中。

    豹头人的尸体还躺在一边,咽喉被塞勒涅的长剑所贯穿,爪子则沾满了鲜血。在军帐里浓烈的血腥味中,赫卡特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死亡的恐惧,她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塞勒涅身边,试图去捂住她背后那个吓人的伤口,但血还是不断地从那里流出来,穿过她的指缝落在地上。

    赫卡特觉得自己仿佛在感受塞勒涅生命的流逝。

    医生很快就被喊来做了紧急处理,赫卡特能看出来他只是例行公事地上了药,做了包扎。她想质问医生,却发觉自己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身边人的声音、脑海中先祖的声音,全部变成了一片刺耳的嘈杂,和渐渐模糊的视线混在一起,偶尔能从中辨认出的,全是最坏的消息。

    “快了吧?”

    “是快了,我能感觉到灵魂在松动。”

    “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那这片灵魂到底够不够啊?”

    “应该足够吧,即使到此为止,她也是个伟大的诺德君主了。”

    “赫卡特!快让开!”顾一诺的声音打断了先祖们的小声议论,她气喘吁吁地将赫卡特推开一点,从手里的小药瓶中倒出一颗药丸,放进了塞勒涅嘴里,“给她灌点水,看能不能咽下去。”

    赫卡特忙不迭地起身去倒水,差点把水杯打翻在地上,幸运的是,塞勒涅似乎没有完全昏迷,还留有一点模糊的意识,顺着赫卡特给她灌下去的这点水,顺利地吞下了顾一诺的药。

    “幸好,幸好。”顾一诺用颤抖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来我把保命的药随身带着还是对的。”

    她转头看看捧着杯子在原地发愣的赫卡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会没事的。”

    “谢谢……真的,谢谢……”赫卡特把手撑在了桌上,才勉强地让自己站稳,她转过头瞥见倒在地上的豹头人,那贯穿了它喉咙的长剑让赫卡特想起了曾经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冰刃。

    那时候的塞勒涅,大概也是这样的无助,只能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无法做出任何的挽回。

    “你会没事的。”赫卡特在塞勒涅耳边小声重复道,不知道是在安慰她,抑或是在安慰自己。

    第四十七章 蜕变

    顾一诺给的药确实救了塞勒涅一命。赫卡特是在场的人当中最早确认这一点的,因为她能感觉到先祖们在她脑海中的议论声,知道塞勒涅的灵魂又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她的躯体内,不再四处逸散被其他灵魂所感受到。

    也就是说,她不会因为背后的那个伤口而死去了。

    松了一口气之后,赫卡特没忘记仍旧要保持表面上的焦虑,时不时把军医喊过来检查塞勒涅的伤势,在医生宣布塞勒涅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的时候,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紧握着新月刃,刀柄上的纹路都被印在了手心里。

    塞勒涅承载着赫卡特身为人类几乎全部的感情。

    地面上满是豹头人的血液,墙壁上、桌子上也都溅到了不少,半兽族的血液比普通的野兽血还要难以清除,来回擦洗了很久,还是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先前塞勒涅还处于生死未卜的状态,军医也不让其他人贸然移动她,只好姑且让她在这里凑合一下,现在她脱离了危险,还是把她挪到别处比较好。

    顾一诺在看到士兵们吃力地擦洗着豹头人的血的时候就让人去准备了新的军帐,赫卡特去看了一眼具体的位置然后折回,轻松地把昏迷中的塞勒涅给抱了起来。

    对于赫卡特来说这个动作当然是轻松的,不过塞勒涅比想象中要重——就算上她的身高来思考这个问题。

    力量总是不可能凭空爆发的,至少人类是不可能拥有超出自己躯体极限的能力。如果有个参透了这点的一流武者和赫卡特交手,他就会发现赫卡特并非是人类,这具躯体仅是外表上和人类相似,内部已经变成了另外一样东西。

    赫卡特所经历的痛苦反噬,其实就是构成人类躯体的东西一点点死亡,然后在躯壳的里面,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一个神明的身躯被重新搭建了起来。

    最初的“赫卡特”,塞勒涅真正的妹妹,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只留下了一部分,被侯赛因用来制造他用魔法控制的兵器“赫卡特”,而如今就连那个兵器都已经死去了,灵魂和躯体又只保留下来一小部分,用赫卡特这个名字在辛德雷大陆上切实生活着的,是未来的神明。

    一艘船不断地被换掉零件,从风帆到木板,从桅杆到船舵,当所有零件都被换掉之后,它还是不是原来的那艘船?

    这也是困扰了赫卡特很久的疑惑:她到底是谁?

    只有见证了每一个零件更换的老水手看来,这艘船才是原来的那艘,只有知晓赫卡特的全部经历,且依旧选择爱她的塞勒涅,才真正地给予了她身份,给予了她生命所应该承载的东西。

    赫卡特是塞勒涅信仰的神明。

    而塞勒涅是赫卡特的造物主。

    “虽然我是外行人,不过那样的伤口一时半会儿肯是难以愈合的,塞勒涅什么时候醒过来都还是个问题,这期间的指挥由谁来负责?你?还是我?”

    不是每个人都像赫卡特,被冰刃完全贯穿了腹部还可以迅速愈合,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还是你来吧,我对这方面完全不了解。”赫卡特无奈地摇了摇头,“塞勒涅从来没教过我。”

    “但她其实希望你可以学会。”顾一诺思忖了片刻,商量道,“你看这样如何?塔利斯中央军团由我负责,诺德近卫军团由你负责,不过真正到了前线上,应该也很难分得这么清楚。”

    “或者,我有个更合适战场实际情况的提议。你还是负责留在后方,把控好整体的局势,你需要帮我决定什么时候该撤退、什么时候该乘胜追击,是集中精力削弱敌人还是稳扎稳打确保己方的安全,这些是我自己掌控不好的。相对的,前线的指挥权就全部交给我,我知道该怎么指挥,才能让你的战术实现。”

    “好,那么就按照你说的办。”自从杰拉德调来了熊人加入作战,顾一诺就没能好好休息过,紧接着又出了塞勒涅的事,她一气之下直接下了死命令:禁止赫卡特再参与夜间巡逻。

    战场上有赫卡特的帮助,是帮他们脱离生命危险,就算知道了有人会来救自己,也不会有人试图在豹头人那里蒙混过关,但是巡逻的时候就不一样。有赫卡特在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放松警惕,而赫卡特一个人终究无法照顾到整个军营的戒备,不让赫卡特继续参与夜间巡逻,那些士兵反而能够更加用心。

    总有一天,塞勒涅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赫卡特也不会再交到顾一诺这样的朋友。赫卡特身边剩下的只有指望着去依赖她的信徒,和恨不得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敌人。

    到了那个时候,她必须自己决定何时后退何时前进,是优先进攻还是优先保证己方的安全。

    上阵之前,赫卡特抽出新月刃看了一眼,十分坚定地把它插回刀鞘中,扔在了军帐里的桌子上,让军医找人过来负责照看塞勒涅,然后从武器架里拿了一把长?柄?斧,腰间原先挂着新月刃的地方,换成了一把弩?弓。

    赫卡特没有学过指挥,但认真思考过后,她确定自己无法在平常的状态下顾及到指挥身后的军队。她使用新月刃的方式诡异且圆滑,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弯刀,灵巧地活动在对方的阵型当中,刺入得越深,给他们带来的干扰就越大。

    之前她能心无旁骛地这样投入战斗,正是因为她绝对信任塞勒涅的给出的命令。塞勒涅不会因为胆怯而下令撤退,也不会因为鲁莽而下令追击,赫卡特只要依照着她的指令去做,不必分心于其他事情。

    顾一诺是名义上的总指挥,真正的指挥官是塞勒涅,这件事在军中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

    因此赫卡特也不用烦恼要怎么和他们解释指挥权的交接,她用长?柄?斧的一端敲了敲地面,尽量让自己显得足够淡定从容:“从今天起,直到塞勒涅的身体完全恢复,都由我和顾一诺来分担指挥的职务。”

    赫卡特还是第一次这样在众人注视的情况下公开讲话,她很不自在地转身走下了台子,把接下来要交代的事情交给顾一诺。

    “小银,过来。”她吹了声呼哨,叫来自己的雪狼,翻身骑上去想要适应一下在雪狼背上使用长柄武器。

    意料之中的是,武器与武器之间的差别并不能困扰到赫卡特,她早就是能够触类旁通的高手了,用军队里的制式武器反而比用新月刃要容易些。

    她要面对的挑战是站前的部署,以及在战场上根据状况做出应对,这些她以前从来都不用操心的事情。

    “你们手里拿的弩?弓都是能用手直接上弦的?和我手里的这个一样?”赫卡特抬起自己的弩?弓往不远处的一棵树扣下扳机,“弩?弓手全部往前!你们至少要站在步兵后面,不然这种威力是不足以伤到半兽族的。”

    半兽族没有远程武器,也没有应对远程武器的手段,在近距离接触之前就对他们予以重创,应该是没错的。赫卡特又在心里审视了一遍自己的想法,确认没有犯什么低级错误。但近距离战斗还是不可避免的,步兵和骑兵部分也要做出调整。

    而她手中,还有一张重要的底牌。

    “好,塔利斯部分的安排就先这样,近卫军团!”赫卡特停下了行军的步伐,回过身朝诺德旗帜的方向喊道。

    “在!”队伍后方传来响亮的应答声,近卫军团的士兵们从最后方追了过来,停在赫卡特身边。

    “你们,无论是雪狼骑兵还是弓箭手和战士,全部都跟上我。不要散开,也不要把队伍拉得太长,在保证每个人都可以接触到敌人的前提下,尽量靠拢。”

    如果将赫卡特比作是刺入盔甲缝隙的利刃,那聚拢在一起,由她所带领冲锋的近卫军团,就是横冲直撞的战车了。

    塞勒涅的化整为零是十分精巧细腻的战术,将诺德军队的散兵游勇从劣势变成了优势,一点点将敌军蚕食入腹。赫卡特做不到这样的指挥,但她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并且清醒地知道该如何去取得胜利。

    一个北地士兵,可能要花上一小段时间,才能独自战胜一个半兽族士兵,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受伤,也不能保证在身体渐渐疲劳之后,不会被仍旧处于亢奋状态的半兽族们给击败。

    但三四个北地士兵同时冲向一个目标,以他们的实力和配合默契,四个人同时进攻要害,以最小的体力消耗杀死敌人,并不是太难。

    塞勒涅的指挥拥有诺德正规军的数量时十分有效,不过现在的近卫军团只保留了一小部分精英,人数只有原本近卫军团的一半不到,塔利斯正规军的实力则不足以让他们滴水不漏地执行塞勒涅的指挥,偏偏塞勒涅本人的应变能力没有让这个弱点暴露出来,她本人也只以为是指挥惯了诺德正规军,再用其他的军队时,难免会有不习惯。

    因为没办法做到那样精细的指挥,赫卡特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反而收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战场上赫卡特甚至是不怎么说话的,她前几天才拒绝在脖子上挂铃铛,这会儿却在脖子上挂了个哨子。只要她吹一声哨子,诺德士兵就立刻等待着她的下一个命令,也许只是跟着赫卡特冲锋,也可能是顺着她弩?弓的方向转变攻击的重点。

    她属于这个战场。

    “好了,好了。”在又清理掉了一批熊人之后,赫卡特看着身后不断涌向豹头人的塔利斯军队,让近卫军团原地停下休整片刻,然后低声地自言自语,“我最好还是让塞勒涅以为我没了她就活不下去比较好。”

    第四十八章 神明

    在一开始的重度昏迷过去之后,塞勒涅迎来的更像是与平时一样普通的睡眠。

    稀奇的是,她还做梦了。

    塞勒涅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她总是在白天的时候让自己不知疲倦,到了太阳落山才发现躯体和精神都沉在一片浑浊的疲劳里。这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她这样安慰自己。她也的确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她习惯了父亲只有自己一个继承人,习惯了身边的每个人对自己的质疑,习惯了纳格兰帝国对诺德王国领土的虎视眈眈,习惯了她生来就应该承担也必须去承担的一切。

    于是塞勒涅就不可能会觉得这样的作息有什么问题,忙碌一天之后在某个固定的时间点倒在柔软的床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进入无梦的睡眠。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生活的,白天将那根弦绷紧到极限,晚上再将它慢慢地舒展开来,从来没有哪一次弦因为绷得太紧而断掉,也从来没有哪一次让弦松弛。

    她活得如履薄冰,只来得及应付诺德王国的女王这个身份,来不及应付塞勒涅这个身份。

    只有在赫卡特面前,她才拥有自己的情感与灵魂,她才是真正的“塞勒涅”。

    在塞勒涅的梦境里,年幼的自己被父亲带往了溪叶城,然后在边境线上与约书亚交换。她作为质子被带到纳格兰王国,见到的却不是侯赛因,国王柯尔的大儿子成了一个和约书亚一样温和有礼、不愿意挑起战争的年轻人,在他即位之后,纳格兰帝国与诺德王国迎来了真正的和平,塞勒涅仅仅在异乡停留了三年,就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没有侯赛因和他的战争,没有被魔法摧毁又重新制造出来的赫卡特,也没有北地从蓬莱人那里学来的造神计划,一切都很——一切都很幸福。

    但如果是这样,塞勒涅就无法遇见现在的这个赫卡特了。这个人当然不是她的妹妹,她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意志,只是延续着曾经塞勒涅的妹妹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塞勒涅听武者们说,假如白天有训练,或者因为其他原因很疲劳,往往是不会做太多梦的,只有在太放松太悠闲的时候,人会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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