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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正文 第16节

    [西幻]雪之冠月之影 作者:在下宫羽

    第16节

    所以塞勒涅怀疑自己其实是要死了,大概只有快要死了的时候,她才能放下人世间的一切,痛快地做一场梦。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于死亡的态度是坦然的。她只能意识到自己诺德王国君主的身份,意识不到自己身为塞勒涅的存在,她想要达成作为一个君主的愿望,说什么也要让这个国家存续下去,不想让诺德王国就此在自己手中灭亡。而她作为塞勒涅的愿望,却被挤压得不剩一点位置,甚至忘记了自己作为人类的首要是:活着。

    塞勒涅现在开始怕死了。因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赫卡特了,虽然就栖宿在她体内,虽然就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看见她,无法拥抱她了。

    她以为复国才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但其实赫卡特才是她活下去的支撑。

    好在她活了下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军帐的天花板,身边有个守着她的士兵见她醒了,急匆匆地跑出去叫军医,而军医赶到的时候,塞勒涅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低声说着自己身体的情况:“背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不过不是太疼了,不需要止痛药,只是浑身没有力气,使不上劲。”

    “好,好,我知道了。”军医放下手里的药箱,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坐着,“我先给你换药。”

    “赫卡特呢?”

    “在前线。”

    “顾指挥官应该在营里吧?帮我把她叫过来。”

    “好的。”军医剪断绷带,熟练地打好了结,“我这就去帮您叫。”

    顾一诺走进军帐的时候,塞勒涅正靠在床头翻看着那本封面上沾了血的圣典,头也不抬地问顾一诺:“我睡了多久?”

    “有三四天了。”

    “怪不得浑身没劲。”塞勒涅把书放回了床头的桌上,“这三四天情况如何?”

    “什么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前线的情况,半兽族的情况。”

    “别把表情放得那么沉重,情况比你想象中要好很多。”顾一诺似笑非笑地在她床边坐下来,递给她一杯水,“我说真的,赫卡特要不是在纳格兰当质子,而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话,真不知道最后继位的是谁。”

    “要是在我和赫卡特之间选,北地人肯定会更喜欢赫卡特的。”

    “是吗?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他们也挺喜欢你的。”

    “喜欢是一回事,合群是另一回事。况且……”塞勒涅皱了皱眉头,“虽然我和赫卡特长得很像,但她的外表就给人一种北地人的感觉。”

    所谓“北地人的感觉”,一部分是辛德雷大陆的其他人种对北地的偏见,比如粗豪野蛮,也有一部分是北地人的自我认可,比如——雪豹。可以隐匿在雪地中悄无声息取敌人性命,也可以在正面的搏杀中战胜敌人,优雅且强大,美丽且骄傲。

    这也基本概括了赫卡特给人的感觉。因此她很快就摆脱了从小在纳格兰帝国长大所留下的痕迹,成了一个比塞勒涅还要“标准”的北地人。

    顾一诺耸了耸肩膀:“的确,就像我永远无法真正融入塔利斯的议会一样,无论我再怎么表现得像是一个塔利斯人,只要看到我的样子,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排斥我,就好像这是什么约定俗成的习惯似的。”

    “辛德雷大陆上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有些这样的毛病,只不过我们是互相排斥,而蓬莱人却是被大陆上的所有人视为异类。”塞勒涅把空杯子放在桌上,“你确定赫卡特没问题吗?”

    塔利斯中央军团缺乏实战,却从来没有懈怠过训练,在作战能力和装备方面都称得上是一支不错的正规军了,只有一点让他们比其他身经百战的军团要脆弱,那就是易溃散。

    塞勒涅可以保证,哪怕近卫军团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那个人也不会坐以待毙,而是用尽全力再杀死几个敌人,直到自己也死在刀刃下。这一点放眼大陆都没有几支军队可以做到,有些正规军甚至只要队形被冲散就会不顾命令地逃跑,许多士兵不是在厮杀中战死,而是在己方队伍的混乱中被踩死的。

    诺德王国的军事实力,不仅体现在士兵们的个人实力,还体现在这里,即使是一个最小的地方军团,也不会这样溃散逃跑。

    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排成阵型之后的声势浩大总是很能唬人的,无形中也给初上战场的新兵一个安慰,毕竟和同伴站在一起,并肩面对敌人,这个心理安慰消失之后,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会立刻转身逃跑。能如北地人一般“悍不畏死”的,确实不多。

    正是因为他们被彻底打散之后仍能保持的昂扬斗志,才能让塞勒涅顺利地使用化整为零的指挥方式,塔利斯的中央军团也被塞勒涅训练到习惯了这种战术,但初学指挥的赫卡特再怎么天才,恐怕也做不到这样细腻的化整为零,让他们以阵型进攻的话,在半兽族面前反而会暴露出弱点来。

    “就算赫卡特没有指挥的才能,她也没什么问题的。她简直能蛊惑人心,只要是她带领的冲锋,哪怕是平时最懦弱的中央军团士兵,也绝对不会有犹豫和掉队。”

    这句话让塞勒涅稍微愣了一下,她假装随意地抬手去摸桌上的那本圣典,确认了刚才自己所感受到的信仰之力并不是幻觉。赫卡特是武神,她无法给予信徒以特殊的庇佑,但身为一个神明,她可以在无意识中收集起信徒们的信仰之力,同时也可以调动起信徒的情绪,让他们无条件追随赫卡特。

    圣典之中隐约能感受到的信仰之力还很微弱,却给了塞勒涅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也许赫卡特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地迈过神明的门槛。

    “塞勒涅!”军帐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喊声和脚步声,顾一诺了然地朝塞勒涅笑了笑,起身走出了军帐。

    赫卡特一看就刚从战场上回来。她还穿着那套银白色的盔甲,不光盔甲上满是鲜血,她袒露出的皮肤上和头发上,也都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她没有拿新月刃,手中没有任何武器,腰间装着弩?弓箭的袋子也空空如也,塞勒涅瞥见她虎口上匆匆包扎起的伤口,无力地挪过视线看向她:“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跪在床边的赫卡特,抓着她的手拼命点头,想想又不对,赶紧摇了摇头纠正自己的回答。

    “你拿着这个。拿好。”塞勒涅把圣典塞进她手里,“别动。”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那本未完成的圣典上。

    信仰之力在掌心慢慢地凝聚,塞勒涅听见耳边有一个听上去和赫卡特一样的声音,正在喃喃地重复。

    “跟我走吧。和我一起,去往永恒吧。”

    第四十九章 信徒

    “跟我走吧。和我一起,去往永恒吧。”

    就像是十几年前,塞勒涅平生第一次触碰到光明圣典的时候,脑海中也同样响起的呼唤。好在那时候的塞勒涅意志足够坚定,也有足够的傲气不让自己屈居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之下。她假装成为了一个虔诚的光明神信徒,却从未在内心深处真正归顺于光明神,如果有人可以检视她的内心,必然会知道她的本来面目,将她斥为叛教者。

    但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没有人可以窥探她的内心所想,也没有人可以改变她的自由意志。

    在寂静的内心世界当中,那朦胧的呼唤声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塞勒涅当了十几年的假信徒,然后终于抛弃了那层面具,归顺于真正信仰的神明之下。

    “赫卡特。”因为体内还有大量来自光明神的信仰之力,塞勒涅还未能感觉到赫卡特为她带来的微弱信仰流转,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信徒与神明之间的关系,已经被写在了这个世界法则的角落中,除非神明本身被抹杀,不然这种联系永远都不可能消失,“你在凭着自己的力量一点点前进了,虽然还没有完全迈过那道门槛,但你身上有了越来越多的神明的特质,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完全可以不用任何外力的帮助,顺利地成为真正的神。”

    比起凭借外力的帮助,以自己的力量去突破的过程会更加漫长,可能要花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赫卡特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她听到了这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以来最好的消息——她也许可以让塞勒涅免于被迫的死亡。

    但冷静下来一想,她就明白塞勒涅为什么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喜悦来。一是就算她在塞勒涅死亡之前完成了这个过程,早在塞勒涅出生之前就被注定了的献祭仪式说不定也是不可逆转的;二是就算她阻止了塞勒涅的死亡,她们也不可能享有相似的寿命。

    之后的道路,她们还是没办法一起走的。真正成为了神明的赫卡特,要么在人间逗留,要么回到神国,她可以选择任何方式来打发她近乎永恒的生命,等到厌倦之后,她就永久地回到神国去,不再在人间传播对自己的信仰,等待善忘的人类将自己遗忘,然后这个世界依循着它千万年的规律,将被遗忘了的神明干干净净地抹去,不留一点痕迹。

    塞勒涅却终归还是个凡人。她摆脱不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即使再怎么伟大,也只是个寿命有限的凡人。

    “不过,假如我们在每一个环节都很幸运的话,这件事其实也是有转机的。”因为身体还很虚弱,塞勒涅说话的声音很轻,“假如你自己迈过了神明的门槛,而我也成功躲过了献祭,然后……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光明教会的光明圣女,在死后可以进入神国?”

    就是这句话,燃起了赫卡特全部的希望。

    与半兽族之间的战争终于快要进入尾声。当这群野兽不再信任杰拉德的指挥,他们顿时成了极易涣散的乌合之众,在近卫军团和获得了训练之后的中央军团面前,它们的优势越来越不明显了。

    塞勒涅本来还担心侯赛因会在这个时候让纳格兰的军队插手,顾一诺却从她的蓬莱人朋友那里带来了一个最好的消息:前不久,侯赛因公开宣布了有关魔法的消息,也就等同于是公开背叛了光明神,他私吞了由威尔顿圣教国帮助他打下的诺德王国的全部领土,准备让纳格兰帝国成为能和威尔顿圣教国分庭抗礼的强大国家。

    这也就是说,纳格兰和威尔顿彻底地闹翻了,这种时候侯赛因自顾尚且不暇,更不用说来插手边境线上的事——来攻打半兽族的可是塔利斯联盟的正规军,他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同时去得罪塔利斯和威尔顿,这两个国家虽然一直关系紧张,但侯赛因要是真的同时得罪了他们,临时联起手来对付纳格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神与信徒之间的距离越近,所能感受到的信仰之力就越多,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像赫卡特这样实力还在不断膨胀的神明,让就连坐在军帐中完善圣典的塞勒涅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也就更不难理解为什么她能在战场上那样带动起士兵的斗志。

    她确实是在蛊惑人心。

    不知道是塞勒涅本身对信仰之力的敏锐,还是她们两个在其他方面的联系足够深刻,塞勒涅觉得自己所能感知到的比一般的信徒要深入很多,也详细很多。

    有时候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涌入脑海的不是简单的情绪,而是来自另一个人格的复杂思考。

    说是复杂也不太准确,因为她得到的其实还是赫卡特最表层的思想,最多的是对战斗时身体动作的细微控制,以及不断地锁定下一个目标。

    就是在这些杂乱的思想中,塞勒涅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杰拉德。

    然后就是一片过于浓烈的杀意,让塞勒涅不得不停止去感受赫卡特的情绪。她只愣住了几秒钟,便大致可以猜到战场上的状况。

    正如塞勒涅所想的,赫卡特在人群中找到了杰拉德。他戴着他的豹头人头套混在普通的豹头人当中,在混乱的战场上很难辨别出他与真正的半兽族有什么不同,但赫卡特一直在有意识地寻觅杰拉德的存在,轻易就能看出他的破绽。

    杰拉德还没有发现赫卡特正在靠近,而赫卡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她知道杰拉德关键时刻肯定会再次利用神术逃跑,可能下次他就不会再出现在战场上,不会再让自己暴露在赫卡特面前。

    要小心。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干掉他。

    赫卡特从雪狼背上下来,伏低身子丢掉了手中的长?柄?斧,在尸体中拾起了一把弯刀。这是普通的制式武器,没有新月刃那么锐利,但要刺入一个人类的皮肤是轻而易举的。

    她握紧刀柄,以最自然的步伐在混战的士兵中穿行着,在不需要去指挥的时候,赫卡特又成了战场上的一个幽灵,除了她现身夺走敌人生命的刹那,没有人会知晓她的存在。

    近了。在这个距离跑过去会被发现,但杰拉德很可能会来不及逃跑。

    军帐中的塞勒涅听见了逐渐加快的心跳声,赫卡特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要马上冲过去的,以最稳妥的步伐慢慢靠近杰拉德。

    直到她确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才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弯刀一改平时的诡异圆滑,以凌厉的气势猛然挥下,瞄准了杰拉德脆弱的脖颈。

    然而刀刃在触碰到杰拉德的瞬间,像是被扔在地上的玻璃一样成了碎片,赫卡特惊讶地后退了两步,看见杰拉德始终紧握着权杖,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攻击刚才是被神术给挡下了。

    杰拉德显然也知道这样的神术可以挡住赫卡特的一次突袭,却不可能让他在与赫卡特的正面战斗中也讨到便宜,趁着她在原地错愕的功夫,杰拉德翻身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朝着诺德王国的方向跑去。

    “小银!”赫卡特赶紧又弯腰拾起一把剑,吹了个呼哨叫来自己的雪狼,“能追得上吗?”

    小银发出一声长嗥,带着赫卡特去追赶杰拉德。

    现在要是冬天,杰拉德随手抢来的那匹塔利斯战马绝对不可能在雪地中甩掉一匹雪狼,但春天的时候,地上没什么积雪,两者的奔跑速度又没什么本质性的区别,赫卡特后悔刚才太快地用完了弩?弓,不然这会儿她只要抬手扣动扳机,就可以让弩?箭贯穿杰拉德的要害。

    杰拉德和赫卡特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杰拉德没法甩开赫卡特,赫卡特也没法追上杰拉德,继续这样僵持下去,结果谁也说不准。

    赫卡特看见杰拉德手中还握着权杖,要是再让他用神术逃跑,以后就真的不会再有机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颠簸的雪狼背上艰难地脱下上身的盔甲,在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颗小小的石头。

    那是一块碑石。赫卡特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托人从纳格兰多弄点碑石过来,自己在身上带一点,也让塞勒涅带几块,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了。

    碑石只有一颗,自己和敌人又都是在移动状态,但这难不倒赫卡特,她将碑石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将视线停留在杰拉德的后脑勺上,还不等她去协调好力道,脑海中的先祖们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每一个动作的微小细节,她只要听凭身体的本能,将碑石朝着目标掷出。

    杰拉德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再度站起来想要继续逃跑,赫卡特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还没等他站稳已经追了上去,用长剑洞穿了他的心脏。

    曾经的北地第一勇士杰拉德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没有战死病逝也没有寿终正寝,而是在狼狈逃窜的时候,被人在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终结了生命。

    “要是他和你堂堂正正地战斗了,他的灵魂应该能提供给你比这多得多的东西。”

    赫卡特脑海中声音的种类正在逐渐地变少,剩下的那些听上去和往日也有了不同。先祖们的灵魂之间似乎正在慢慢地互相同化,最后,他们都会被纳入赫卡特的灵魂中,成为她的一部分,而不是她脑海中徘徊的独立碎片。

    “无所谓了。”赫卡特站在杰拉德的尸体边,轻轻扭动了一下剑柄,拔出了长剑,“像他这样的人还很多。”

    第五十章 光明圣女

    就在赫卡特拖着杰拉德的尸首回到战场,准备整顿队伍回到营地的时候,塞勒涅和顾一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准确来说,是迎来了几千个不速之客。

    他们都排成了阵型,手中拿着武器,穿着统一的轻甲,看上去像是士兵,可是纳格兰和威尔顿的盔甲兵器都有固定的制式,塞勒涅和顾一诺也都可以辨认的出来,和眼前这支队伍所使用的截然不同。

    塞勒涅还瞥见了队伍后方竖起的旗杆,如果他们不是纳格兰军队,也不是威尔顿的军队,那为什么又挂着威尔顿圣教国的旗帜?塞勒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队伍,终于找到了被威尔顿圣教国的国旗挡住的另一面旗帜。纯黑的底色上,绣着一颗端正的五芒星,这无疑是光明教会的旗帜。

    光明教会居然能组织起这样一支正规军。这个事实让塞勒涅倒吸了一口凉气,庆幸侯赛因选在这个时候和威尔顿圣教国闹翻,不然这很可能就是她要面对的敌人了。

    在队伍最前端的人骑着一匹独角兽,手中握着权杖,她的肤色苍白,身上是和光明教会的神官们有些类似的白色长袍,只是她的长袍明显要精致许多,布满了复杂的金色绣文。

    她朝塞勒涅点点头,轻巧地从马背上下来,往前走了两步,确保塞勒涅能够挺清楚她的话,又不至于在塞勒涅还没表示友好的时候越界。她微微颔首,在胸前划了五芒星的图案,温和地说道:“愿光明照亮你的前路。”

    这句话一说出口,再联系到她在队伍中的位置和她的装扮,塞勒涅猜到了她的身份。

    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光明教会的光明圣女,整个光明神教中实际地位最高的人。威尔顿的教皇掌握的只是世俗的权力,而光明圣女直接聆听神的教诲与指示,历史上威尔顿圣教国发生的动荡都证明了一点——在教皇与光明圣女的观点发生冲突的时候,信仰虔诚的威尔顿人民们都选择听从光明圣女的命令,就连军队本身都可能对教皇倒戈相向。

    教会每年都会从民间挑选三到四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并加以训练,然后由上一任的光明圣女从光明神那里听取指示,选其中的一个作为继任者。

    普通民众可能会相信光明圣女真的是光明神亲自挑选的仆从,但局外人和各国的掌权者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教会的幌子,上一任的光明圣女就是教会内部决定的人选,她只是教会以神的名义办事的借口,教会对外的口舌,那个所谓被她选出的继任者,也只是教会觉得“会听话、好控制”的人。

    塞勒涅也正是读到过这段历史,才想到要用“神的旨意”来唬人的。

    教会宣称自己是从光明圣女那里直接聆听光明神的指示,不断地干扰宫廷和教皇想要抢□□力,并一度架空了教皇,整个国家都被教会的几位长老所控制——当然了,他们对外所说的还是“光明神让光明圣女为威尔顿圣教国的人民惩戒并监视这个不虔诚的教皇”。

    教会和宫廷之间的冲突,一度让威尔顿圣教国陷入泥沼,直到某天,艾丽诺继任去世的父亲成为新的教皇,这位手段强硬的女教皇一上任就开始对教会延伸过多过长的势力开始了不遗余力的清扫,教会当然也不会束手就擒,眼看着教会又要用光明圣女的名义来打压教皇,宫廷中的大臣们都为新教皇捏一把冷汗的时候,光明圣女选择了背叛教会。

    教会上下顿时一片哗然,纷纷思考究竟是哪里亏待了光明圣女,争吵不休了几天也没能得出结果,因为光明圣女确实在教会内享受最好的待遇,没有什么事可做,至多也就是偶尔向外界传达教会的命令,为教会造势。

    他们赶紧停止争吵想要挽回,但光明圣女伊迪斯没有半点的动摇,坚决地站在了宫廷也就是教皇那边,宣称教会内部,早已没有了虔诚的信徒,光明神给她的旨意就是协助教皇清剿教会。

    这下教会哑口无言了,他们如果反抗,那就说明他们的确是要违抗神的旨意,而如果他们说光明圣女从来没有什么办法能听到光明神的命令,那就等于承认教会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欺诈。

    被艾丽诺出兵清剿过后的教会失去了以往的权势遮天,但艾丽诺也没有为难真正无辜的虔诚信徒,也没有在教会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她安排剩下的人再从各地的教堂内吸纳信徒进入光明教会,然后郑重地请求伊迪斯:“请你认真地为这个国家挑选你觉得最合适的候选人,并让之后的光明圣女们也这么去做。不要害怕,我将永远会是你最忠诚的支持者。”

    “不要将自己禁锢在枷锁中。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傀儡。”

    每一任光明圣女在拿到象征光明神教最高荣耀的权杖之前,都会得到前辈这样的两句嘱咐。这两句话大概就只有光明圣女们才会知道,因为光明神教本身就是她们的枷锁,虔诚的信徒本就是光明神的傀儡,只要说出来,就等于宣布叛离。

    但她们一直保持着这种默契,没有任何人说破这个秘密,只有站在光明圣女这个位置上,她们才能最大限度地做自己想去做的事,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在威尔顿圣教国之后的发展中,光明圣女们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每每谈及于此,她们也只是微笑着说“这是光明神的旨意”。

    艾丽诺当了三十年教皇,在她六十岁的寿宴上宣布退位,让位给自己的侄子哈里斯。哈里斯是个认真严谨的年轻人,他在宾客散去之后特意去请教了自己的姑姑艾丽诺,她当年到底开出了怎样的条件,才让伊迪斯甘冒生命危险背叛教会帮助宫廷。

    “我给了她自由。”艾丽诺轻描淡写地对她的这位后辈说起了这个被猜测了将近三十年的秘密,“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我的命令,而是出于她自己的自由意志。”

    又过了三十年,九十岁高龄的艾丽诺在寿终正寝之前,让哈里斯为她办了最后一件事,那就是把这个故事详细地写下来,然后尽可能地传播出去,传播到连街头巷尾玩耍的小孩子都能知道完整的来龙去脉。

    哈里斯本人感到疑惑,大臣们和教会的神官也劝他不要这么做,哈里斯还是力排众议为艾丽诺完成了这个遗愿,然后很快就明白了艾丽诺的用意。

    除非知道的人全部死去,不然这世上没有不会传播的秘密。艾丽诺上任之后清剿教会的这段故事成了无数个版本的民间故事,被津津有味地来回咀嚼了快三十年,而详细的版本传播出去之后,民间的风向立刻改变了,相信的愈加相信,不相信的也觉得教会和宫廷都如此坦荡,其中不会有什么肮脏龌龊的勾当,自己之前的猜忌才是误会了他们。

    困扰了教会和宫廷三十年的流言隐患彻底被消除了,直至今日,威尔顿圣教国的臣民们还不时期待,会再出现艾丽诺那样的教皇,能与光明圣女一起,将这个国家带领到更加光辉的地方。

    不过即使是艾丽诺,也有她没想到的事情,比如塞勒涅有幸阅读过从威尔顿经由蓬莱商人的手流传到诺德的,一本以艾丽诺和伊迪斯的爱情故事为主线的。

    现在看到了真正的光明圣女,塞勒涅不得不咳嗽两声,提醒自己把脑海中那些情节全部推到一边,怀抱着尊敬和这位光明圣女对话。

    “我想先冒昧地请问,您的来意是?”塞勒涅谨慎地观察着她的眼神。威尔顿圣教国和诺德没有摆到明面上的纷争,但也说不上关系太好,军营内几乎所有士兵都跟随者赫卡特在前线作战,只留下了寥寥几百人,如果她身后的这几千名士兵忽然发难,塞勒涅很可能支撑不到赫卡特带兵回来。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但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光明圣女微笑着站在原地,看得出来她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敌意,“我想等你听到了之后,就会明白我的来意的。我叫菲碧。”

    塞勒涅、赫卡特、菲碧。

    如果前面两个名字还能说是一个沉迷北地神话故事的父亲有意为之,那么在与诺德相隔甚远,文化差异大到完全无法互相理解的国度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名字,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还千里迢迢来到了塞勒涅面前,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巧合了。

    “请不必忧虑,诺德的女王陛下。”菲碧的声音始终温和明快,像是在念光明圣典中的赞美诗,“我来到此地帮助你,是遵循了神的旨意。”

    神的旨意。塞勒涅知道这纯属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可是她还是一听到“神的旨意”这四个字就觉得对方是在骗人。

    第五十一章 人之常情

    “作为诚意的表达,请允许我为你治疗。”菲碧小心地前进了两步,朝塞勒涅摊开了手。

    塞勒涅对自己的判断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她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之前塞勒涅也尝试着用神术来为自己治疗,但比起光明圣女菲碧的神术,她的那些只是孩子的小把戏,权杖的光芒刚刚亮起,她就感觉到了疲劳立刻被消解,休息了好几天也没有起色的身体短短几秒之内就恢复到了受伤之前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背上的伤口也不再隐隐酸痛了。

    欣喜之余,塞勒涅也庆幸不是每个神官都有菲碧这样的能力。她怀疑这个光明圣女真的能做到活死人肉白骨。

    同时,她也忘了要把手从菲碧的手中拿开。

    “塞勒涅?”当塞勒涅转过头看见赫卡特,并且急忙收回手的时候,她从赫卡特的眼神看出,她无疑犯了一个错误。

    属于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入时,会很生气。

    赫卡特从来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野兽习气,她觉得这就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所以她一看到菲碧和塞勒涅相谈甚欢的就生气,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在意的。

    顾一诺为此感到很奇怪,在她看来,赫卡特也不是完全的脾气古怪,至少赫卡特对她还是很友好的,而她也是莫名其妙出现显得十分可疑,又迅速地取得了塞勒涅的信任成了塞勒涅的好朋友,怎么没见赫卡特也摆出这种拒不合作的态度来?

    “因为你目的明确,就是想和我们做交易,我们帮你争取权利你帮我们整齐兵力,不像那个假惺惺的圣女都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还一口一个神的旨意,怪不得不说人话。”赫卡特愤恨地向顾一诺抱怨,磨刀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搞得好像她认识塞勒涅很久了似的。”

    这一点某种程度上倒是没错。光明圣女菲碧不会不知道诺德王国的女王,她又是个喜欢去了解执政者的人,不光是塞勒涅,要是有机会,她连塔利斯的议长查尔斯都会想办法去认识结交的。

    但在生气的时候完全按照自己的套路去生气,不顾任何客观事实,倒也是一种人之常情。

    而且在赫卡特看来,顾一诺和塞勒涅的相处看起来只是两个普通的朋友,但菲碧和塞勒涅却始终让人感觉她们两个惺惺相惜一见如故之前神交已久,好像见面还不到几分钟就准备往生死之交的方向发展,赫卡特心里有些犯嘀咕——对,这其实也是一种人之常情。

    已经算是个神明的赫卡特,身上还是有人的弱点,或者说,还是喜欢用人的弱点来给自己找理由。

    察觉到顾一诺忧虑的眼神所在,她撩了一把水补到磨刀石上,又把新月刃贴了上去:“你放心,我这是要泄愤,不是要用刀。”

    “那就好。”顾一诺松了一口气,“感谢你一直都这么坦诚,那你就不能坦诚地和塞勒涅说说你为什么生气吗?”

    “你觉得她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她就是觉得冷落一下我没关系,反正我最后都会原谅她,但怠慢了那个菲碧就不好了,所以要先和菲碧把事情给谈成了。”

    “道理你不是都懂吗?那你还生什么气?”

    “道理都懂了还不许人生气了?”赫卡特理直气壮地解释,“我就在这里磨磨刀,又没去砍人,她派你来当什么和平使者?”

    伶牙俐齿的蓬莱人给顾一诺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先去塞勒涅那里解释赫卡特没有要动刀子的意思。

    新月刃确实是需要磨了。塞勒涅受伤以来,赫卡特上战场所用的就是长柄武器,没有使用新月刃的机会,而这柄只要浸染了鲜血便会一天比一天锐利的凶刃,只要不被使用,就会在刀鞘中飞快地生锈。

    在来到塞勒涅身边,有不断战斗的机会之前,赫卡特在纳格兰常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抱着一块平整的磨刀石,静静地打磨新月刃。

    “所以你记起来了吗?这到底是谁送你的?”脑海中先祖的声音只剩下两三种,再也没有昔日的嘈杂了,“你不想办法去弄清楚吗?”

    “我怎么弄清楚?去纳格兰约达城做个调查,问问他们有谁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拿到这把刀,又是谁给我的?”赫卡特继续认真地磨着,“总之是把好刀,我会一直用下去的。”

    杰拉德之前一直在指挥半兽族的军队,但他并没有被半兽族们视为主将,所以在赫卡特杀了杰拉德之后,半兽族们也依旧继续停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后退,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塔利斯僵持到底。

    赫卡特的本意是继续由她带兵,争取将参与这次事情的半兽族完全剿灭,省得它们日后卷土重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出兵,菲碧就带着她和她的几千个士兵走了过来,用空灵到不像人类的声音背诵了光明圣典中的一段话:“神使光明降临了人间。但有了光之后,影子也随之来了。神看见影子里藏着半人半兽的异族,蠢蠢欲动要捕杀猎物,于是夺了他们的神智,让它们沦为野兽,无法来到光下。”

    塞勒涅读过光明圣典,也知道圣典中有这个段落,但她还真不知道这段话背后代表着,光明神教有这样的神术,专门针对半兽族。

    光明神教的核心是教会,最高深的神术和最优秀的神官也在教会的掌握当中。比起光明教会在这方面的深厚实力,纳格兰的那些神官连半桶水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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