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失控关系 作者:孙黯
正文 第2节
失控关系 作者:孙黯
第2节
“那什么,”女人对此并无察觉,仍按着自己的意思絮絮叨叨地说,“好久没去你们那儿看过了不是,我跟你伯还有你小叔他们早就想去一趟看看,你看这会儿有时间我们就去坐一会儿,晚饭吃了吧?”
他撩着眼皮看了看表,“吃了。”
“那、那行,我们待会儿就过去啊。”
他在听到忙音后挂上电话,一回头看见秦朔北就在他几步之外站着,靠着墙,被冷水冻红的手贴在暖气片上,眼睛没朝向他,他却知道对方在等他说话。
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手指粗暴地掐揉着眉心,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应对的事情感到不胜其烦,“一会儿来人了你回屋里写作业去。”
秦朔北猜不出他的想法,但没有立刻反驳他,只问,“叔叔婶婶他们要来是吗。”
秦渊双手抱胸,低头好像在回想着什么,半晌才幅度很小地勾了勾嘴角。“是。挺会挑时候的。”
他五官生得别有质感,经得住细看,尤其眼窝和鼻梁的夹角漂亮得尖锐;那是个浅到看不真切的笑容,除了嘴以外,脸上没有任何一处是笑着的。
秦朔北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指尖都深陷进包裹的掌心里,却也没再多话,转身回了卧室,关好门。
他在书桌前刚写了两道选择题,外面就有人敲门了。
如果不是今天又见,秦渊还以为这样强大的阵容除了葬礼他这辈子都再碰不上了。
那些人个挨个的从门外进来的时候他还尝试着往记忆里对号入座一下,然而年月间隔太长,亲属关系梳理困难,他没能成功叫出每一个人的称呼,只得又拿几个新茶杯出来摆好。这期间他对面的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一个叔叔还是伯伯正伸着脖子四处打量他家房子,那姿势让秦渊想起《动物世界》里东张西望的狐獴。
就在他倒水的空隙,姑妈开口说话了。
“小渊啊,你们家房子那个事儿说定了吗?”
秦渊早料想到他们登门拜访的目的,所以他表现得不慌不忙,手腕稳稳地端着紫砂茶壶,最后把自己面前的杯子也添满,“没。”
要知道有些亲戚存在的理由就是这样,他们轻易不来,将那肉眼看不见的血缘感情磨碎了冲淡在时间里,而他一旦找上你,就必然不虚此行。秦渊家的亲戚就是典型,说穿了,他们之间撇去口头上的一声尊称,其余什么都不剩,也难怪秦渊当场识破。
他们明摆着就是为了房子和赔偿款来的。这原因无须赘述,不必隐瞒,因为他们只有利益最清楚,纯得不掺一点儿杂质。
秦渊知道,父亲家里的人从他们结婚时就明里暗里对他妈有意见,父亲死后他们变本加厉,面儿上不说,实际上已经和他家断绝了来往,再加上他妈又收养了秦朔北……
秦渊喝了一口茶,“您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可能是他这副模样太像个游刃有余的成人,这群真正的大人有点被那从容的态度震慑住,姑妈一直紧盯着他看,嘴里也渐渐不客气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用不着再说那些没用的。”
“这房子早些年是你爷爷奶奶、还有我跟你叔几家都凑了钱买的,所以现在要拆,征地赔偿我和你叔们几个都有份。没错吧?”
“因为你现在还要上学,所以我们给你留着学费,这都好说。但是。”
“那个‘不是咱们家人’的,你趁早把他撵走,我们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他。”
“真不知道你妈当时把他捡回来算怎么回事儿?非亲非故的,我看留一张嘴就能抢口饭吃……”
姑妈的话还没说完,秦渊突然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杯底落上桌面的时候其他杯子全都跟着哆嗦了一下,有些杯口的水都洒出来,女人顿时噤了声。
“您要钱是吧,”秦渊从一个前倾的角度望着对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全给你们,我一分都不要。”
他话说得很轻,和动作传达出来的情绪有着巨大的差别,也和他们印象中那个乖巧羞怯的小孩彻底区分开。
他说,“房子是我的,户主上白纸黑字写着我爸妈的名字。谁都甭想分。”
坐在另一边的二叔“腾”得站了起来,霎时间被他激怒了,“你什么意思?!”
一听到有争执的声音,在屋里的秦朔北推开门走了出来。沙发上的几个大人齐齐一愣,秦渊回头一看,猛地站起来一声断喝,“你给我滚回去!”
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首当其冲的姑妈吓得整个人靠着沙发后背,眼看着秦渊站起来,他胸口看得出剧烈呼吸所带来的起伏,一手指着门口,指尖几不可见的颤抖。
但是从侧面看,这个动作就好像把呆滞的秦朔北拦在了身后,连同整个屋子、他迄今为止被侵蚀得只剩一具坚硬骨架的生活一起。
“他是我们家人,没吃你家一口饭,所以别他妈指手画脚,懂么?”
他说,“这是我家,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秦渊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固执的盯着那些大人直到离开他的视野,他的住所,就如他们从未涉足和关心过一般。
本来就没有。
他低头用手指抵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情绪在爆发后骤然放空,他好一会儿都沉浸在这种混沌的状态里,几次三番的开口,最后才说,秦朔北,我不欠你了。
上次你帮了我,这次算我还你。我们扯平了。
秦朔北按捺不住,这是秦渊为数不多肯直视他眼睛的时刻,他以为自己会乱了阵脚,语气却比想象中镇定,他反问道,怎么才叫扯平。
余留在空气中的、怒意的震荡尚未消弭,便又一次被秦朔北的态度迅速冻结。那种他们曾经习惯了的冷漠和视而不见被打破了,秦渊压着嗓子说,你觉得呢。
怎么才叫做扯平?就是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可这样的局面是谁想要的?
秦渊是想不到秦朔北会和他顶嘴,还顶得不卑不亢,淡定自若,这和他平日里那种无条件的听话形成了相当碍眼的落差,还全然不给他发火的机会。
他也真的没有力气再发火了。
你想要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墙壁间生硬的回荡着,他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还不够吗。
纵然我克制的自己,形式上接受了你在这个家庭里的存在,让你成了一个只是我看不过眼的兄弟。我维护你不是给予,是让你所得的能够不再失去,是多年共同生活构成的连锁反应,是顺便,是怜悯。
可你还想要什么?
秦朔北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或许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些曾经受的苦难长在他眉心,无法被时间磨灭,他的眼深得让人心悸,像是要一口把秦渊吞没进去。
他苦笑着,说,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也许你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秦渊狠啧了一声,扭头就走。
他瞳孔里一点挣扎的光芒,跟随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外。
秦渊裹了个厚外套,木然的蹲在小区主干道旁的台阶上。
他需要找个宽敞点的地方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一下,他从刚才就有点歇斯底里,并且看起来家里那个倒霉孩子只会说点不知所云的东西给他找气受。他得一个人呆一会儿。
操蛋玩意儿。
大概在外面装得越斯文他脾气反弹得就越严重,他不指名道姓的骂,摸出烟盒里最后一根蔫巴巴的烟,叼在嘴里点燃了,手里还捏着那个空盒子;眼睛扫过冷清的路面,逆着大风往家走的邻居,经过他跟前时一路小跑,估计把他当做了四处游荡的不良少年。
那头小区的垃圾池边,有个前几天被人扔掉的旧沙发,皮面上还残留着昨夜下的雪,已经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
冷死了。
他又倒吸了好几口冷风,才觉得自己狂跳的太阳穴发完了疯,逐渐平静下来。伸了伸胳膊腿往家走,客厅的灯还亮着,秦朔北应该还在里面,平时他回房间写作业都会关上客厅的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
秦渊裹紧了衣服推开屋门,和秦朔北的脸撞了个正着,他有点不悦的别过脸,秦朔北却没有。
他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看就是刚烧好的水,倒在秦渊常用的保温杯里,沙发上有人坐过的痕迹也被铺整好,给他堆了毛毯和两个靠枕。
然后秦朔北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的,把手里捂着的热水袋塞到他冰得像速冻熟食一样的手里,掉头走回了里屋。
秦渊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刚才在气什么也忘了个干净。
这孩子有病吧。
他一屁股坐在了那堆暖和的棉花里,看着冒白烟的水发愣。
第六章
那天的事儿掀过去了,那些“精明”的亲戚就像彼此之间达成了共识,谁也没再来秦渊家,拆迁赔偿款也没敢要。
他对这件事没太大感触,毕竟他爸死了的这些年,没人曾向这个家伸出过援手。没借过一分钱,没帮衬过一件事儿。
其实秦渊心里明白,人人都说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有算不清的账操不完的心,最后还是他妈妈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这不是件坏事,因为他们谁都不欠。
而这次过后,应该不是双方关系的搁浅,而是彻底的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断就断吧。
他想,他又不是一无所有。
周末天放晴了,秦渊和秦朔北一起搬了家。
说是搬家,会显得排场太大,新房子有基本装修,又除去那些丢掉也不可惜的陈旧家具,找院儿里脸熟的邻居开车帮忙运一趟,他俩要带走的东西分两次就能全部拿完。
这些日子两人相安无事,再加上开学了也忙,基本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比较之前来说,氛围算是理想的。
可秦渊越琢磨心里越不舒服。
秦朔北那句“你不知道”简直就成了钉在他心里的一根钉子,没全攮进去,也不至于多疼,但就是在那儿冒着头儿,时不时想起来都要勾着他、挂着他,不让他安生。
他总觉得这句话里有什么他体会不到的隐晦含义,不单单是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小崽子想找茬,而是出于一种压抑许久的、试图向他表达过多次却又不得其法的诉说。
他竟然还口了。这对习惯于他那种驯服态度的秦渊来说,就像养了一条连叫都不怎么叫的狗,忽然有一天发现它还会咬人。
多年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秦渊本能的感到一种地位上的威胁。
秦朔北这是到了叛逆期了。他深沉的想,赶明儿是不是得买本家庭教育方面的书科普一下,如何正确引导青少年度过青春期,不给家里的大人添麻烦。
他想得挺长远,站在窗明几净的新家里,眼神都放空了。没留意身后秦朔北把帮忙搬家的邻居送走之后,到他身边来。
“哥。”
他坐在蒙着塑料布的新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又往四下里张望,“得买张新的床。”
秦渊回头,顺着光源看了看秦朔北房间里从旧家里搬来的床,又回头看看那旁边堆放着杂物的他的卧室,厕所,和尚未清扫完毕的厨房。
灯光从斜对角照进他们所在的客厅,能看见地板上浮着的一层细小灰尘。新屋子难免有些装修材料的味道,散了几天已经不那么刺鼻了,可新的东西总是很好闻。
所以他心情也跟着稍微明快起来,跟秦朔北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冲了,他甚至罕见的在眼角挂了点笑意,削弱了那些过于精致的五官带来的距离感,不明显,但因此感觉清淡又柔和,能一下子被人接受。“嗯。”
秦朔北觉得自己也有点儿想跟着笑笑了。“那我这两天睡沙发吧。”
“不用。”
下一秒秦渊却又切换成了平时的风格,扬起下巴遥遥一指,“你还回你那儿睡去,我不想睡你那硬板床。凑合一星期得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时间,嘴里啧了一声,干了一下午体力活儿还没歇过来又要去打工,懒得跟秦朔北说话,拎起丢在立柜上的钱包钥匙就要出门,门从身后关上了才发现,新楼的楼梯间顶灯还没投入使用,这会儿太阳落山了,他那个该死的夜盲症让他看不清踩在楼梯上的脚,一只手抓紧扶手,心想是回去拿手电筒,还是这样不畏艰险的摸黑走下楼。
两层楼呢。
正做着思想斗争,他上方的屋门开了,一束白色的光在半空中晃了晃,最后落在他脚下,覆盖范围差不多到了几步之外,很亮,还能透过扶手照到下一层。
他有点错愕的扭头看。
秦朔北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口,看样子不打算动。
“我给你照着,走吧。”他说,“九点半的时候我去楼下等你。”
“……”
秦渊又走了两步,才说,“谢谢。”
这次换秦朔北不予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走下楼,时不时变换手腕的角度为他照着脚下的台阶。
他终于轻轻笑了,连带着刚才没敢笑出来的一起。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得让秦朔北将遗忘的方式也一并遗忘了,他总是梦到相同的内容,许多次。
在人的大脑中有梦活动的年纪,负责他治疗的心理医生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把这种现象归类于创伤性应激反应障碍。
他只是做梦,循环往复这个并无伤害的过程,因为这个梦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没有选择诉说。
毕竟他是个心里特别藏得住事儿的人。
他常梦见一棵白色的树。他尝试着把梦的内容记录下来,在很小的时候就做着这件事,持之以恒。那是怎样的一棵树呢,白色的,原本应该出现繁茂枝叶的位置,被白色的羽毛所替代。它们在风里摇动,场景充满着除了梦境不会再有的不真实感。而秦朔北站在很遥远的地方,与这棵树对望,好像它有一双眼睛。他们中间隔着一万里的风。
他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在等待着谁,或许不是,分析一件的事的动机是人的本能;他也不知道那棵树象征什么,反映了他内心怎样的恐惧和渴望,他有目的性的隐瞒了医生,和身边的人,就像那棵树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的早熟很难形容,自作主张的萌发在同龄人理当无忧无虑的年纪,比如他那时候就懂得“占有”。
想要彻底占有一样东西,就是把它变成自己的秘密。
比他大三岁的哥哥,不喜欢他。
不肯给他好脸色,不愿跟他多说话,可又会在善良的母亲面前佯作听命,拉着他的手,去哪儿都带着他。
当十四岁的秦朔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异性的事实,他的思想在混乱中举证,以出乎意料的冷静解释出了某些冲动,然后一切重归沉寂。
这是他的秘密。
他站在楼道门口,掐算着时间。
空气又干又冷,他抬头呵了一口气,看见夜空中逶迤浮动着的暗云。
比预想的迟了一分多钟,秦渊骑车的身影从陈旧的灯光中淡入一个轮廓,缓缓接近。
他骑得不快,风吹得眼睛眯起来,在钝重的刹车上过后,下车从他身边走进楼道。
“你不冷啊。”
秦朔北听见他咳嗽了一声,走在他前面用手电筒照着路。秦渊刚刚走入黑暗时有些犹豫,秦朔北就在他正后方,所以条件反射的伸了一下手——撑在他腰上,不是推,更像扶着,怕他站不稳的那么一个防护的姿势。“小心。”
他们的脚步声在某个瞬间合二为一了,整齐地触碰着阴冷的墙壁。
“不冷。”秦朔北把手电筒的光调至最亮。
秦渊半天才接上下一句话,“作业写完了么。”
“写完了。”
他一板一眼地回答,“房间里的东西能摆的都摆放好了,厨房的天然气和出水管有点问题,明天白天我回来早的话,去物业找个维修工看看吧。”
“嗯。”
他知道秦渊不是突然对他对他改变了态度,他只是怕黑。
到了家门口,秦渊站在后面看秦朔北开门。
男孩儿正在蹿个儿的年纪,身高一日日逼近他,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法越过秦朔北的肩膀看见他掏出钥匙的手了。
他毫无预兆的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秦朔北刚到这个家里来的时候,他瘦得让人不敢用手摸,好像任何力度的接触都会让他疼痛。
那时候的自己也不是没有过怜悯,笨手笨脚的给他洗澡,看他憋着眼里泫然欲滴的泪水,有过最真实的心疼,像个小大人一样哄他。
别哭了。
现在他扶着他在黑暗里走,对他说,小心。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对因果的追究。
第七章
隔了一天,在秦朔北他们班每周的例会上,班主任宣布这周五要开家长会。
“希望大家把老师的意思传达到,家长务必都要到场,不能到的亲自给我打电话说明情况。”
老师在讲台上说话的时候,秦朔北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把圆珠笔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灵活而不耐地转动。
同桌唐影大难临头似的趴倒在桌上,“完蛋……月考成绩要曝光了……”
秦朔北不说话,但眉头也拧在一块儿,显然也没法做到完全置身事外的轻松。
今年已经没有妈妈来参加家长会了。
笔从他的手指上滑落下来,敲打在桌面上发出突兀的一声。老师看了这边一眼,大家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齐刷刷低下头,争分夺秒地演绎着学习的刻苦。
“重申一遍,因为要交代的事情有些是需要家长在平时配合你们去做的,所以请大家重视起来,不要随便找个亲戚糊弄老师,没什么意思。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回答毫无诚意的拖长了音,而秦朔北连动都没动,旁边的唐影对他家的事情多少有几分了解,此时也生怕说错话了,“哎你没事儿吧。”
秦朔北那黝黑的眸子里常年沉淀的阴郁,随着他松开嘴角的动作散去了些许,“没事。”
“你这个情况……”平时吵吵闹闹的朋友也难得正经的提出了建议,“找你哥来吧,现在也就他能算得上你监护人,人家还成年了的……”
秦朔北只顾点头的模样有点心不在焉,唐影最后也不耐烦了,在桌子下面踢他一脚。
“跟你说话呢。”
秦朔北这才回过神来,一团和气的朝他笑,“知道了。”
能不能说服秦渊为他出席家长会依然是个问题。
一直到下午他都在琢磨这个事儿,课间去学校内的小卖店买了最便宜的菠萝包,又捎了瓶牛奶,插上吸管一边走一边喝。
秦渊给他的零花钱其实够他吃一顿像样的饭,然而秦朔北不是那种有多少花多少、缺心少肺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家的情况,知道精打细算,也可以说是用节俭的方式为这个家出一份力。
他走得不快,姑且当做晚自习前的活动,接下来他将面对整整两个小时题海战术的折磨,有时他被压得喘不过气,也会想想正处于高三阶段的秦渊,比起两场考试的分量,后者自然更胜一筹,而秦渊不光要备考,操心家里的琐事,打工赚钱,维持生计——秦朔北想象不到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不仅仅是歉疚。
窝藏在他心底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冲动再一次翻涌复现,他保持着面孔上一贯的冷静,同时用牙齿死死的咬住了含在嘴里的吸管,咬得嘎吱作响。
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见。
就在这时,秦渊和王一泓正从校门口经过。
秦渊那个铁瓷的哥们儿秦朔北是眼熟的,经常见他跟秦渊一块儿躲在杂物间里抽烟;此时秦渊一手懒懒地推着自行车,时不时抬头接一句对方的话,就从秦朔北不远处的走道经过,一转头的工夫,俩人的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的交错了。
这是个有点尴尬的对视。但秦朔北不知怎么了,之前所有飘忽的思绪都在一刹那间归了位,他什么都不用说,而是以比语言更平和的姿态,跟秦渊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秦渊先是怔忡,就像忽然意识到这是某种示好,他需要用同样的招呼回应,所以也点了点头。
旁边的王一泓还有点诧异。
——他们看上去特别的兄友弟恭,真实得不存在一丝隔阂与矛盾,冰释前嫌,让人欣慰。
走过去的时候秦渊也很纳闷儿。
但从那一天开始,他确实觉得秦朔北没那么讨厌了。
秦渊自认为恨秦朔北的原因特别浅显,因为那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他恨得顺理成章,通俗易懂,并且至今没有对此质疑过。
也可能是由于母亲的行为让大部分人感到不解,他的思路才是正常的,合乎情理的。
当然,秦朔北这孩子也确实不讨人喜欢。阴沉,寡言,不露声色,有时面对他,又卑微得让人反感——尽管事实上,秦朔北为人并不过分,举止也算谦和有礼,在学校里甚至很受一些女生的欢迎,但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对秦渊来说。
他们俩的立场就注定了这种扭曲的关系。而且就算眼下有了缓和的迹象,彼此的身份还是不会改变。
相互抵触却又不得不共同生活的兄弟。
想到这里的时候秦渊很突兀的意识到了一个细节。
会不会秦朔北其实不讨厌他?
听上去不太科学。毕竟遭受着那样的冷眼和排斥,再没心眼儿的人都能感觉得出来,别说是秦朔北这种遭受过创伤的敏感特质,秦渊直怀疑是不是自己有时候无心的一句话都能被拿去揣测千万种含义,他不知道,因为秦朔北从来不说。
这种隐忍常常让秦渊单方面的发火,于是连这一点也被他囊括进了讨厌的理由中。
把这些想法理顺了,秦渊才觉得心里疏通不少,便将那个让他觉得很诡异的招呼抛在了脑后,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来。
最近天气转暖,工作的店铺生意变好,每天都很忙,除了看店、收银、还有清点和运送货物这样的体力活,他每晚都累得回家倒头就睡,高三的后半段,老师也完全采用了放养政策,并不在乎谁作业没写。
再熬过两个月。
他点烟的时候手都酸痛得举不起来,唯有这样说服自己。
他对未来没有什么快乐的展望,只知道日复一日机械而顽强的活下去,不知道要往哪走,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脚步从未停下。
结束了当天的工作到家以后,他洗了个热水澡,裹着毛衣靠在沙发上看书,在彻底被睡意征服之前,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九点半秦朔北下了晚自习回到家,看秦渊还是平时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失望了。
他了解他哥的脾气。白天那样的好脸色估计也是突发奇想,属于偶然事件,没有什么普遍意义。
他就应该这样,绷着一张漂亮到刻薄的脸,背后却付出着太多温柔的东西。
就算他恨着他,亦会拉着他的手带他过马路;就算他恨着他,亦会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赚钱养他;就算他恨着他,亦会在那些可恶的“亲戚”面前袒护他。
这样的矛盾会让秦朔北感到困惑。
他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哥,我们这周有家长会,你有没有时间……替妈出面,”他提着书包站在沙发旁边,没敢站太近,“作为我的家长。”
秦渊一只手捧着书,坐姿放松,一只脚抬起来踩在另一边拐角的沙发上,眼睛都没从书页上收回来,他仅用余光看了看黑发的少年。
嘴里答应得好像不听使唤了似的,“行。”
他注意到秦朔北虚掩在发丝下的眼睛,虽不言语,但好像发自内心的、露出点微茫的光亮来。
或许他不是什么都不说。
秦朔北也看着他。
——或许他没有那么恨我。
第八章
年方十八的秦渊在家长会现场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老师在台上发表讲话的时候,各路好奇与质疑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觉得自己简直蠢到家了。
越过教室里排排坐的叔叔阿姨们,他手拿着秦朔北的成绩单,朝窗外望去一眼。
秦朔北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面对着窗外灰幕般的天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写作了缄默。
家长会足足开了四十五分钟,结束离场时所有家长都要在孩子的花名册上签字,就签在自己孩子的姓名后面一栏。
秦渊夹杂在无数刺眼的“父”和“母”中,用力在横线上写了:兄,秦渊。
写得苦大仇深。
表示谅解的老师向他投来的怜悯视线,他不愿接收,却也只好报以无奈笑容,作为对外界“善意”的回馈。并非出自本意,但这是礼节,一些所谓应有的东西,他都站在客观的角度承认其合理性,哪怕心里根本不赞同。
就像他对秦朔北。哪怕知道他是无辜的,他是受害者,是那场悲剧的牺牲品,可他依然背负着那些死无对证的怨恨和残局。
秦朔北看见大人们陆陆续续从教室里出来了,有些凑在一起谈笑,炫耀或忧愁的说起自家小孩,他想起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说起他的神情永远是骄傲的,欣慰的,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如果没有这个家,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走到哪种地步,堕落进深渊还是腐烂在阴沟,或者活不到这个岁数就早早死去——他曾离死亡那么的近,近得能直接感受到那种冰冷和无助。
但现在不会了。今后也不会了。
他看着朝他走来的秦渊,拿着他的成绩单,跟他一起走出教学楼,走进一片温暖而落寞的黄昏里。
“你。”
作为一个刚开完家长会的“准家长”,秦渊觉得有必要为这次难忘的体验做个总结陈词,体现一下家长的威严。
“老师说你名次进步了,总体成绩没有太大变化,这说明什么,一方面证明你稳定,另一方面就代表你没有进步。”
“这次语文考得不错,化学没有上次分高,所以要在理科上下点功夫。懂吗。”
除了这些还真没什么刺能挑啊,可恶。
不小心瞥见秦朔北那不禁莞尔的神情,秦渊把那一沓白纸拍进他手里,皮笑肉不笑的,“跟你说话呢,找抽啊。”
“我在听。”秦朔北舔了舔嘴唇,声线轻柔地回答,“哥你继续说。”
“没了。”秦渊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他打工的地方,一个在门口打电话的店员看到他还用手势同他问了声好。
秦渊一边换上笑容回应,一边跟秦朔北交代着,“回去吧。冰箱里有速食炒饭可以吃,不用管我。”
“你那个点儿下班除了面包和泡面根本买不到什么可吃的吧。”秦朔北却轻描淡写地反驳了他,“我给你煮个粥好了。”
秦渊一时说不出话,可不可说的都别在嗓子里,就拿一双清冽又凌厉的眼看他。
怎么看还是烦。
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让秦渊糟心的事儿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区区一个秦朔北还插不上队。
二模成绩下来了,周六上午的自习课,老师又一次把他叫到办公室里,从眼下的困难谈到长远的未来,归根结底还是想说服他去上大学。
秦渊拿卷子的手垂在身侧,在办公桌和侧耳旁听的老师们的包围圈中困惑不已,他想:莫非我这肝火旺盛得都飙到脸上来了?
好像谁都看得出他很焦躁,只有他自己还镇定的活在自欺欺人之中,坚信自己已经被生活磨砺的心如铁石,刀枪不入,即使全班同学都红着眼在高考里挣命,他还是说不上就不上,就这么拽。
他是在赌气的时候跟王一泓说过这样的缺德话,但作为一个自小接受并遵从传统教育理念的孩子,又是个出身平平没有特长的普招生,高考诚然是唯一的出路,别无选择。
……是真不想上吗?
老师千万次的问,似乎想用这种方式从他口中撬出一个真实的回答,秦渊,你是不是因为怕交不起学费所以才不想上了?
实在不行,老师和学校都可以帮你……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要凑出来了,剩下的你可以每年申请奖学金……这都不是不可能的……
说什么的都有。
无论那些话秦渊爱不爱听,对方出发点总是好的,又没有绝对的必要去领会他所谓的难处,这点通情达理的能力他是具备的,因此他都笑着感谢了为此操心的大人们。
——这些明明不是他的血亲,没有必要为他筹钱,不用反复劝导他的人。
“我考虑一下吧。”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还回过身来,真心实意、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
下午不用去自习,他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之后,又跑了趟超市买了这几天要吃的蔬菜,一网兜的鸡蛋和一小壶食用调和油。
四月天风和日暖,唯独满大街飘的杨树毛有点儿煞风景。他回到家,拎着塑料袋往厨房拿,溜着墙边放下东西的时候,墙上忽然爬过一只褐色的蜘蛛,圆鼓鼓的肚子,动作极其灵敏,快得跟通了电一样。
秦渊瞅准时机,“啪”得伸出手去拍它,可还是慢了半拍,被这阴险而又顽强的小虫子从指头缝儿里逃脱了,正好掉在他脚背上。
秦渊看着那毛茸茸乱蹬的八条腿,当即后脑勺就麻了一下子,往后躲的时候还被流理台撞到了腰,这下蜘蛛彻底下落不明了,活不见虫死不见尸,不知是趁乱钻进了下水道还是顺着裤腿爬到了他身上。
在他身上?
这么一想,那种又麻又痒的感觉也十分应景的从后脑勺扩展到了后背的疆域,一时间把秦渊恶心得半天没动弹,让秦朔北在外面敲了快三分钟的门,最后自己用钥匙进来了。
“哥?”
看到屋里有人,他挺惊讶,“原来你在啊。”
“……”秦渊此时正处于脑补疯狂外泄的糟糕状态,越想越可怕,答应得也颇为勉强,“嗯。没听见。”
秦朔北本身就是那种擅长察言观色的孩子,对一些眼神和细微小动作的注意力超出常人,他能感觉到秦渊是出于某些尴尬和难堪的原因在掩饰着什么事儿,比如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自己害怕的东西。
倘若现在追问,一定会被骂,然后摔门走人。
秦朔北忽然觉得他哥有点儿好玩儿,这话是褒义,谁活一辈子还没个害怕的东西,就是这种浑身不舒坦却还要梗着脖子逞强的样子,看上去特别的真。
是那种有弱点有温度有人气儿的真,真得让秦朔北想伸手抱他,但又不敢。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回到玄关那里,给他哥拿了一双拖鞋过来,走至跟前,单膝蹲下放在他哥光裸的脚边。
他甚至像小时候一样扯了扯秦渊的裤腿,向前带着他清瘦的脚踝,“穿上吧。”
秦渊低下头,看着他在同年龄的孩子里算得上人高马大的弟弟,正抱着膝盖乖巧万分的蹲在他膝盖旁边,仰着脸,浓密的黑发温顺的依偎着初现棱角的眉眼,怎么看都是一个赏心悦目。
他又打了个冷战,“……我去洗澡。”
身上还是痒。
但好像不是蜘蛛弄得。
第九章
秦渊就跟洁癖晚期似的洗了个脱胎换骨的澡,几乎把浑身上下撸掉了一层皮,总算暂时性遗忘了那些和昆虫系列灾难片挂钩的恐怖联想,换了身衣服就出门打工去了。
他临走前在饭桌上放了一把零钱,一张张铺开了叠好的,用秦朔北喝水的黑色杯子压着,这是给他下周的零用钱,比上周和上上周都多了不止一点。可能是考虑到他该考试了,用到钱的地方会多一些,也可能只是随手放下、打发这个“小孩子”的。
他记得妈妈刚病倒的那年,也是开春就进了医院,实际上她已经在家拖了半年,一边吃药一边工作,最后实在恶化得无法正常生活了,她才松口,但仍然不情愿,因为家里支付不起昂贵的住院费和医药费。
病是靠时间来算的,人活着一天就算一天,还在这世上一天就要尽全力拖住她一天。秦渊是从秦朔北这么大的时候开始找活干,花店送花的,饭店跑堂的,书报亭看摊儿的,都是些对年龄和工作经验没有限制的简单工作,能赚多少就赚多少。
他从那时起每天五点多起床,把一家人的饭先做好,把妈妈的饭装进保温饭盒里单独拎出来,等秦朔北上学之前给妈妈送一次,中午去饭店送外卖,自己顺便吃点儿,下午放学再给妈妈送一次饭,留在医院陪她说说话,自己写写作业,晚上带着秦朔北一起回家。
也是从那时起他变得沉默寡言,匀不出多余的精力关注自己的生活,不参加集体活动,除了在学校里的时间都行色匆匆,而秦朔北只有晚上跟他一起回家的时候可以跟他交流——肢体语言占了绝大部分,因为他们之间的主旋律就是漫长的沉默;秦朔北从小就不爱说话,秦渊则纯粹是操劳过度:他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十二岁的秦朔北觉得秦渊是神。是他短暂的人生中出现的第一个、令他心怀憧憬与敬畏的人。他哥哥身上具备着一个孩子心目中最勇敢而值得崇拜的品质,一方面,他迫切地想成为这样的人,另一方面,他又深知自己身份的尴尬和无力。
他想成为他。
——这样就有力量,名正言顺的保护他。
少年时的梦想终究只是梦想,生长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被一次心动或一个笑容唤醒,就化作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任凭岁月的河流如何冲洗,只会一天比一天刻骨铭心。
秦朔北拿了压在杯子下面的钱,清点了一下数额,分文不动的塞进了自己书桌下面藏着的一个铁盒里,他独自坐在光线黯淡的房间里想了要做的事情,最后关好了抽屉。
秦渊身上没零钱,所以路过杂货店的时候也没买烟。
再过两天就是清明节,往年这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回去郊外的墓园给秦渊他爸扫扫墓,秦朔北也对着他爸磕过头,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打心眼儿里把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认作了父亲。
即便是这样艰辛的过活,残缺的关系,于他而言也算是第二次生命。
秦朔北果真还是记得的。
清明节当天下了雨,他俩是下午出的门,雨势比上午小了许多,细细密密的,透着一股淡淡的离愁别绪。
外面人行道是湿的,三两步一个水坑,秦渊还是走靠马路的一侧,手里提着几样祭祀用的东西;秦朔北左手拿着伞,低着头不知道在走哪路的神,半晌才没话找话似的说了一句,下小了。
秦渊嗯了一声,确实脸上都感觉不到迎风吹来的雨丝了。
秦朔北没吭声,也没管湿透的右肩。
到墓园时雨彻底停了,头顶厚重的阴云逐渐散去,天色比刚才放亮了些,衬托得那些栽种在墓园周围的树木格外葱绿。
这一天去扫墓的人不少,有的携家带口,看上去更像是踏青,同行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被大人从两边拉着手,蹦上高高的台阶。
秦家父母的墓在稍偏一些的地方,秦渊当时为了把母亲和父亲葬在一起,跟墓地的负责人软磨硬泡,费了不少力气,总算让两个人能长眠在一处,生前风景看得太少,死后至少能并肩看着那片郁郁葱葱的白杨林,也算是难得的宁静。
秦朔北跟着秦渊一起蹲下来,把带来的花束和祭品分别摆放在父母的墓前,又动手把石碑周围的杂草落叶清理干净,就像秦渊的母亲生前对他那样,拂去他肩头的浮尘和飘雪。
他曾为了伤痛与这个世界为敌,可是再坚硬的铠甲也敌不过春风化雨的温柔,他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选择卸下了防备,去记下那些人对他的好。
起风了。
因为现如今提倡保护环境限制焚烧,大家都不怎么烧纸钱,秦渊也就没准备那么多,只带了一小把线香,他跪在雨后有些潮湿的石板路上,看秦朔北默默把父母的坟头清理干净。
他心里先是掠过一丝难言的苦涩,之后便是涟漪一般无声荡漾开的疲倦。
他想,他做错了什么呢?
我再怎么恨他,又能苛责到哪种地步呢?
有什么恨能这么经年日久、无休无止的呢?
算了吧。
他站在风里,看着白杨树摇曳的绿影如海浪般朝远方奔腾而去,心想,我真是累了。
秦朔北把手中捏着的几支香凑到他手中的打火机旁,点燃,分给他三支,两个人对着墓碑鞠了躬,跪下把香插在松软的土地里。
——那些该在平淡日子里泯灭的爱恨,就放手让它们去吧。
他俩沿原路往回走,彼此各揣一怀心事,可秦朔北分明感觉到,秦渊的心情比之前好一些。
“心情好”是种很抽象的概念,肉眼可见,可要真让他形容,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秦渊还是冷着脸一句话不说,但两人间的气氛明显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尤其母亲刚过世那段时间,秦朔北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生怕秦渊哪天要跟他决裂,索性他担心的事情一件都没发生。
他这个哥哥除了暴躁一点,别扭一点,口是心非一点,在某些方面迟钝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秦朔北就这么把“没什么不好”的标准无底线的放低了,看着秦渊在过马路时本能想要拉住他的动作,条件反射的握住秦渊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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