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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风起千年 作者:廊子

    正文 第6节

    风起千年 作者:廊子

    第6节

    “给我变得正常点,这里大多数都是非灵者。”下车之前楚常怀瞪了某位肤色异常的家伙一眼。

    “知道了,你烦不烦。”于是下车后某人就成了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

    楚常怀抽了抽嘴角:“你这是在装嫩吗?”

    “要你管!”

    “嘿,我看你是这几年被刁拓城宠坏了!”楚常怀翻了个大白眼,转身往客栈走去。

    自从完颜家被灭门后,九曲溪就成了非灵者的聚集地。也不知道通灵者是不是都有个毛病,哪处的通灵者种族被灭了后,他们就跟避嫌似的,即使那里的灵力再充沛也不往那里住。雍、沣、洪三州原本就是通灵者三大家族的聚集地,现在三大家族已经灭族,反而养了越来越多的非灵者。那句话叫什么?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此时正值春末,客栈旁的一棵桃树却不知是不是病了,只稀稀拉拉的开了半树的花。而另外一半的树枝如同将死的老人,不仅颜色焦黑,还隐隐散发着一股腐臭。一眼望去,一半粉一半黑,对比鲜明。仿佛一道生与死的边界,颇为讽刺。

    楚常怀他们坐在二楼,透过窗户刚好正对着这棵桃树。

    “你就不能换个位子坐吗?你这是在欺负我的鼻子比你好使!!”苏缨的不满很好的表现在了脸上。

    楚常怀没理他,娴熟的取过茶具为自己泡了壶茶,当然茶叶是自备的。直到那壶茶散发出一阵清香他才开口道:“看见树下的人了吗?”

    因为苏缨现在是少年人的身高,只能站在凳子上扒着窗户往下看去。只见树下坐着、靠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中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每个都穿的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身上还有不少伤口。他们个个都眉头不展,一副要死不活的羊,看上去很是可怜。

    “可惜我这个人缺乏同情心。”这样说着苏缨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楚常怀问道。

    “知道,中原的难民。”

    “准确的说是沧州的难民。”说着,楚常怀拿起杯子,不紧不慢的喝了起来。

    沧州在九州之中算是个富裕的州,繁华程度仅次于沣州。而四年前沧州的一大富商,没错那是个通灵者,效仿当时刚成立没几年的开原国建立了丰国。一时之间,两个国家在中原大陆上相互对立着。但让楚常怀奇怪的是,一向凶残的玄暝大帝竟然没有和丰国开战,两国和平共处直到现在。

    楚常怀曾经游历到过丰国王城——丰都。那里的确是个繁华的地方。沧州位于西漠、北越、南鸿的交界处,自古就是各地商贸的交通要道,会富起来也不奇怪。但金钱会滋生腐败,在楚常怀看来,这个国家没有建立多久就已经病了。这病虽不是很重,但足以以小变大,毁掉这个国家了。

    “如今丰国的国情已经接近两个极端,富庶者足以敌国,贫穷者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了。而当权者却勾结富商,对国民的处境不管不问。根本上来说,还是商人当政的弊端。”楚常怀缓缓道。

    “你对这些倒是清楚。”苏缨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天下第一谋士’的称号是白来的吗?”

    “那你为什么不去给丰国皇帝出谋划策?”

    “你以为这问题是一时半会儿解决的了的吗?丰国的经济来源就是商贸,当权者若惹了那些富商必将造成国力不足。但这腐败的根源就是官商结营,剥削百姓,垄断贸易,哄抬物价。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不是根除不了,但是必须慢慢来。没有个五六年根本不会有成效。”说到这里,楚常怀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想为了这样一个没有前景的国家而耗这么久。”

    苏缨看着眼前一脸淡漠的楚常怀突然道:“说真的,你就不打算找个主子好好跟着吗?”

    楚常怀闻言,好像对方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当时就笑了出来:“哈哈,我第一次知道你是个这么忠心的人。找个主子,然后被当个棋子一样随便耍。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扔了,我为什么要没事儿找虐?”

    看对方一脸的讥讽,苏缨突然就觉得很火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就站了起来,没好气道:“我看你根本不配‘天下第一谋士’这个称号!所谓谋士,没有君主何来谋士?你根本就不理解我们这些一心一意誓死跟随一人的人的心情!”

    “是,我的确不理解你们对权力地位追求的心情。”楚常怀冷冷道。

    “跟随一个人根本就不是因为权利和地位!”苏缨气的脸都红了:“他们不仅仅是王,更是我们的希望!”

    这样冲楚常怀吼了一嗓子,看对方还是一脸淡漠。气急了的苏缨跺了下脚,转身就从窗户跳了下去,徒留他走后表情变得有些郁闷的楚常怀。

    他倒不是担心苏缨从二楼跳下去会摔死,只是刚刚那句话对他的冲击有点大。事实上关于王这个概念他一直很模糊,而且因为第一印象太深,大多数认知还是建立在玄暝大帝那种印象为负值的家伙身上。虽然他这么多年来接触的领袖很多,但好像还没有认真考虑过王与臣的关系。臣对王的服从到底是因为些什么呢?

    而另一边,苏缨从楼上跳了下来,变成一个女子一闪身就窜到了人群里隐匿了身影。因为正在气头上,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反应过来时,那熟悉的剧痛又袭遍了全身,他差点当场就跪倒在地上。勉强支起身子,颤抖着钻进一旁离自己最近的小巷里,心里已不知把楚常怀骂了多少遍。

    “呦,小姑娘,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可不是个好主意啊。”猥琐粘腻的声音从巷子深处响起,伴随着腐烂的气息。

    苏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毛茸茸的手一只捂嘴一只拦腰拖到了巷子深处。苏缨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明白过来他是遇到了什么糟糕的事。若是平时,他早就让对方身首异处了,但现在他浑身剧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更别说他身上所有的刀都被楚常怀收走了。现在他仅仅是压抑着自己不要发出□□都出了一身汗,然后被那双手扯掉衣服时又出了一身冷汗。

    啊啊,干脆咬舌自尽算了。这是对方那张充满恶臭的嘴亲上苏缨脖子时他脑内唯一的想法。然后他想起自己那便宜大哥说的“拓拔,以后你都不用怕了,大哥会一直保护你的”这句话。所以说刁拓城那家伙凭什么能够信誓旦旦的说出那种话啊,现在明明人死哪儿了都不知道。

    最后的最后,苏缨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比他还矮一点的身影,一双平静的眸子看着他。然后苏缨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闭上眼准备默默承受这一切。

    这就当,是我违抗那人命令的代价吧。不管怎样,为了他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完成任务啊……

    回到巫毒

    九曲溪的街道上一向人多,而此时,人群中的一对人影吸引了绝大多数人们的目光。

    那是一对男女。男的看上去年近三十,一头苍绿色的长发被绑成辫状搭在肩上。一副异于常人的长相,额头又宽又高,眉毛宛如利剑直插两鬓,肤色苍白到几乎病态,一看就是长时间不接触阳光。梅红色的双瞳带着一丝柔情看着旁边的人。他一身深紫色的长袍,衣摆上纹有藏蓝色碎花,白玉腰带上别着一杆同样深紫色,有着翠玉吸嘴和烟叶槽口的烟枪。这一身中原人特有的文人打扮穿到这位身上说不上难看,只是在旁人看来总有些怪异。而男人旁边的女子虽然用白纱遮着脸,但一身粉白长裙配上半透明的披肩,把女子特有的婀娜之姿衬托得淋漓尽致。乌黑的秀发盘起在头侧挽了个精巧的花式,一根金步摇别在其中,随着女子的莲步微微荡着,直荡到了人心里去。肤白如脂,透着微红,一双柳目在白纱之上微微弯着,看得人心神荡漾。

    这两人虽算不上神仙眷侣,到也称得上登对。相处之间只看得别人心生羡慕。

    突然,一声惨叫打破了这暧昧的气氛。只见一个男人全身着火的从一个巷子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跑远,边跑边叫,声音无比凄惨。空中隐隐散发着焦糊味。

    “我们去看看吧。”女子开口,声如银铃。

    “好。”男人点了点头,和女子一起向巷子走去。

    进到巷子里后焦糊味更浓,而巷子深处的地上隐约躺着一个人。两人离近后才发现那是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

    对于苏缨来说,男人的碰触并没有带来多大恶心感,因为那恶心感全部都被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所掩盖了,使得他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弱。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之前,那剧痛突然减弱。他知道,楚常怀来找他了。

    亏这家伙还有点良心。苏缨在心里冷哼一声,试着慢慢找回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四倍恢复力可不是盖的。但当他睁开眼时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摆在他面前。这张脸的主人正张着嘴准备说些什么,却在对上苏缨突然睁开的双眸时愣住了。

    苏缨也愣住了,但他反应明显比较快,一把推开身前的人,硬撑起身子歪歪斜斜的跑了出去。

    被明显不属于女子的强大力量直直推倒在地,旁边的蒙面女子也惊呼了一声。男人的眉头死死皱了一下,猛地站起身追了出去。他的速度明显快得多,但刚出巷口就被人拦住了。

    “呦,这不是刁大族长么。你穿这身衣服是打算去哪儿唱戏啊?”戏谑的声音,楚常怀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上下打量着刁拓城。

    “楚兄,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男人一手抓着楚常怀,满脸的慌张。

    “衣衫凌乱?”楚常怀眼神暧昧的挑了挑眉。

    “不是你想的那样!!”

    “既然不是我想的那样,刁兄你抛下佳人去追一来路不明的女子也不太好吧?”

    被楚常怀的话迎面一击,刁拓城僵硬的回头看了一眼缓缓而来的女子道:“抱歉,欣雅。”

    女子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看着刁拓城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楚常怀突然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找那个女子呢?”

    刁拓城犹豫再三后道:“楚兄你也许不信,也许会觉得我疯了,但我看见那女子的眼神,突然有种她就是拓拔的感觉。”

    说完后男人摇摇头,自我嘲讽着“怎么可能”。但楚常怀却暗暗心惊,明明不是亲兄弟,这种近乎变态的辨识能力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啊?!

    楚常怀敛了敛心神,忽悠道:“刁兄你一定是最近太累了。你们都相处几年了,你不会连你弟的性别都没弄清吧?还有,刁拓拔现在正在客栈里好好呆着,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说这话时,楚常怀特别加重了“在客栈好好呆着”这一句。

    果然,刁拓城听后一扫刚才的失落,双眼几乎放出光来,再一次一把抓住楚常怀,惊喜道:“真的?楚兄你找到他了?!”

    楚常怀感觉自己的肩都快被抓烂了,没好气的推了对方一把,还没推动。有些崩溃道:“是!我找到他了!你欠我的这个人情一定要还!!”

    刁拓城大笑:“一定,一定!”

    而当他们走后,从巷中走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可以看出是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

    那少年盯着人群中楚常怀的后脑勺看了良久后对旁边的青年道:“那就是卿要找之人?”

    青年开口,嗓音轻柔,还带了些变声期的沙哑:“是。”

    少年歪了歪头:“此人之于卿,重乎?”

    青年轻笑出声,语气有些意味深长:“重要啊,他可是我重要的羁绊。”

    少年似懂非懂道:“如此这般,卿为何不去见他?”

    良久之后,才传来回复:“现在,还不是时候。”

    楚常怀他们回到客栈时,苏缨已经老老实实坐在他刚才的位子上。他此时变成了一个比楚常怀稍大的青年。相貌和刁拓城长得极像,只是稍显稚气,身材也比较娇小。他一身巫毒族传统的紫色小短褂,露在外面的一双胳膊线条流畅且具有爆发力。脖子上带着银色的项圈,里衣束腰,脚上是露趾的布鞋和绑腿。

    一上来,苏缨就狠狠地瞪了楚常怀一眼,却被冲上来的刁拓城挡住了视线。男人看着他上上下下确认再三他没受到任何伤后才绷起一张脸摆出一副长辈的严肃样子道:“拓拔,我想你应该为这次的离家出走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虽然看不见对方,但苏缨和楚常怀还是很有默契的同时翻了个白眼;(弟控)你就装吧。

    要放从前,苏缨顶着这张脸示个弱道个歉再卖个萌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但今天先不说刚刚被折腾了那么久使得他十分火大,再看刁拓城这一身一看就知道是为谁穿的衣服,他心里的火更是像浇了一层油一样越烧越旺,终于爆发。

    苏缨拍着桌子站起来冲刁拓城吼道:“我想去哪里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刁拓城明显也火了:“你可是我弟弟!!”

    苏缨现在一听弟弟这个词就火大,没多想就吼了回去:“老子才不是你弟弟!!”

    这一嗓子下去两人都愣住了。虽然面上不显,但刁拓城的眼中却满是受伤的神色。一看他这样,苏缨当时就有些后悔了,他一向不希望对自己好的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所以当初他才违背了命令逃出巫毒族。即使他十分清楚的明白刁拓城只不过是对“刁拓拔”这个人好而已。

    苏缨在刁拓城的注视下扭捏了半天才小声道:“对不起。”但也没否认自己说的话。听得楚常怀只想捂脸,这孩子也太好骗了。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直到楚常怀一手勾过苏缨的肩膀道:“拓拔啊,你会和我一起回巫毒的对不对?”特意加重了“和我一起”。

    苏缨当场就黑了一脸,转过头死命瞪着楚常怀道:“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上。”

    楚常怀转头回以灿烂一笑。

    刁拓城看着两人的互动,脑中突然意识到“自家弟弟是因为楚常怀才回去的”这个事实,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些不舒服。

    “对了拓拔。”楚常怀看向一旁的女子道:“还不快叫嫂子。”

    此话一出,刁拓城有些慌张的看了女子一眼,苍白的脸上一抹粉红十分明显:“楚兄别乱说,我和欣雅之间不是那种关系。”

    然后他就接到了楚常怀“这么久都没搞定真不是男人”的眼神。而一旁的女子和苏缨都沉默着。

    楚常怀瞥了一眼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心中暗叹。马欣雅,传说中的南鸿第一美女。悬壶济世的女医仙,曾以一舞蝶落名动南鸿,同时也是沣州富商的千金。以学医为目的到达巫毒族与刁拓城结识,当时就把这位族长迷得七荤八素的。话说你一学医的到用毒下蛊的地方求教不是很诡异吗?反正楚常怀下意识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人,虽然那面纱下确实是一个绝世美女。

    从九曲溪出发向东走没多久就进入了岷州地界。岷州多山,人烟稀少,植物丛生,地势陡峭。南鸿江到这里都变成了激流。山多植物多,野兽多雨也多,当初楚常怀游历时差点葬在这里。就目前所知,岷州最多的居民还是巫毒一族,而这一族相对于别的通灵种族而言,血系羁绊的影响较小,数量也较多。

    岷州的交通很差,所以没多久一行人就弃了马车开始步行,独留马欣雅一匹马由刁拓城牵着艰难的往前走着。楚常怀和苏缨远远地把两人甩在身后,边走边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统的原因,我看见山林就会有一种归属感。谁能想象得到三年前我对这一切是如此陌生。”

    “中原没山,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你为什么会跑到中原去。”

    “和你一中原人却住在北越一样,这一点都不奇怪。”

    “这么说你也是因为追杀?”

    “!!”苏缨看向旁边的楚常怀,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惊讶道:“我不明白,你又不是什么奇怪的血统,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

    “别说得好像你血统特殊有什么了不起似的。”楚常怀翻了个白眼:“其实我应该反思自己的,好奇心重,爱多管闲事不是一个好习惯。”

    “知道的话就赶快把我身体里的珠子弄出去!”

    “虽然不是好习惯,但我乐意。咬我啊。”楚常怀眨眨眼,显得十分调皮。但放在苏缨眼里就是十分讨打。

    苏缨的拳头握了又握,最终转过头去不理这人。而这边楚常怀又道:“对了,你为什么来这儿当卧底啊?这小小一个巫毒族哪里让玄暝大帝看上了啊?”

    苏缨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我凭什么告诉你?”

    楚常怀打量了他一会儿,一针见血道:“其实你也不知道吧。”不是反问,而是肯定。

    苏缨瞪着眼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辩驳什么,最终觉得在这人面前说什么都是白费,还多说多错,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而楚常怀也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在众人第一次休息的时候,刁拓城凑到楚常怀跟前,问道:“刚刚一路上拓拔给你说了什么?”

    楚常怀相信,如果不是智商和心软的问题,苏缨一定是个出色的卧底。不仅因为他的血系能力,更是因为他的学习和适应能力。他会说很多地方的语言,而刚刚他们就是用北越语在说话,防的就是刁拓城这超好的听力。

    楚常怀挑了挑眉,双眸里全是戏谑的看着男人:“怎么,我还以为族长大人美人在侧就没心思关注我们了呢。”

    “楚兄,我是认真的。”

    “好吧好吧。”看对方一脸严肃,楚常怀颇感没意思的摆了摆手道:“他给我说,什么时候你把马姑娘娶了就没心思管他了。到时候他就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刁拓城闻言愣了愣,有些心虚道:“我怎么会……”

    “这话你给他说啊。”楚常怀一脸鄙夷:“说即使你娶了她并有孩子了也会时时关注他、关心他、不会冷落他,在他危险时会及时赶到。说完记得发誓。”

    刁拓城的脸色微僵,半响后才道:“他是因为我冷落他了才走的?”

    “不是。”他是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和立场什么时候会伤了你。楚常怀回答的很确定,但后半句话还是当事人自己说出来会比较好。

    “那他是……”

    “我只是个外人。”楚常怀打断他:“不要让我这个外人比你还要了解他。”说着戳了戳刁拓城的胸口道:“刁族长啊,人的这里都是很小的。装得下什么,应该装什么,你还是好好想清楚比较好。”说完便不再开口。

    结果剩下的一路上,苏缨总觉得刁拓城看他的眼神有那么丝丝幽怨。

    棋子

    南鸿人以农业为主,当初楚常怀带到青嗥去的改良过的小麦种子就是来自南鸿。所以怎样辨别你有没有到达巫毒族的领地,当你看见一片片梯田和一栋栋木屋就可以确定了。

    巫毒族以寨子为群居单位。岷州之上横跨了一条宛如长廊的“千峰岭”,大大小小的巫毒族村寨就建立在这座山岭上。而楚常怀他们现在到达的只不过是处于最外层的小寨子而已,和刁拓城长时间居住的“主寨”根本不能比。但因为马欣雅不习惯深山里的气候,所以她每次来巫毒族都只是在这里歇脚。刁拓城自然留下陪护。他本以为每次都要到主寨去的楚常怀这次会和平常一样,但青年这次却很乐意的留了下来,并挑了个被人废弃很久的木屋来住。

    “树大好乘凉,高处易观望。”楚常怀笑着这样说道,苏缨在旁边阴了一脸。

    刁拓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弟弟道:“我和他住一起。”当时就懵了。他们两个不是向来不对头吗?什么时候好到要住在一起的地步了?!

    “拓拔,房间还有很多,你不必……”

    “别管我!”苏缨一句话就把对方堵了回去。天知道,他躲还来不及呢,谁想和那个混蛋住一块啊!!他只是不想离楚常怀太远再吃一次那魂珠的苦!

    刁拓城眼神复杂的看着根本不理自己的苏缨一会儿,心中的某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此时也只能转身离开。

    其实他们并没有在这个地方呆多久,第二天便收拾好向主寨出发。因为这一次马欣雅头一次愿意跟着刁拓城向深山去。

    照样是苏缨和楚常怀两个走在最前面。半路上苏缨拽过楚常怀用西漠语道:“说吧,那女人这次肯跟着是不是你干的?”

    楚常怀挑了挑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犯事儿太多,总觉得现在什么反常都和你有关。”苏缨瞪了他一眼。

    “多谢夸奖。”楚常怀一脸受用。

    “我没在夸你!快说,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让刁拓城到一个寨子就提前吩咐那里的人告诉马欣雅‘散神草已经没有了,必须更向山里才有’。”

    散神草,顾名思义,可以让人的神识发散的草药,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多用于伤势太重的人处理伤口使用。这种草药只有巫毒族会种。而马欣雅以治病救人为由经常在巫毒族大量购买这种草药。当然,从某方面来说,现在的巫毒族也会卖些草药来挣外快。

    “呵,刁拓城那家伙会舍得欺骗她?”苏缨意料之中的嗤笑一声。散神草这种东西的需求量还没多到一整个寨子能够一次性用完的地步。

    “我对他说这样可以让马欣雅自愿去主寨,他就答应了。”

    “他倒是为了那女的什么都能做。”

    “哎呦~,好大一股醋味啊。”楚常怀边说边在鼻前作势扇了扇。

    说实话,苏缨适应环境的能力真的很好,他已经悟出怎样和楚常怀好好相处而不被气到脑充血了。那就是和对方说话时学会自动忽略某些对话,而且千万不要接口。

    苏缨眼珠转了转,又盯着楚常怀一会儿道:“你可不会那么好心去撮合他们。你一定有什么目的,就像在北越救我时一样。你绝对有什么目的,绝对!”

    楚常怀闻言先是愣了下,然后眨了眨眼,忍俊不禁道:“我的确有目的,你觉得你能阻止我?”

    苏缨一下子就蔫了:“不能。”想了想又道:“但你不能……”

    “我不会损害巫毒族的利益,更不会伤害刁拓城。”楚常怀打断他,嫌弃道:“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哪个阵营的啊?”

    “当然。”苏缨肯定道:“我永远不会背叛那位大人的,除非……”他的声音低落起来:“除非大人主动抛弃我。”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明知道自己是个随时可抛的棋子还这么心甘情愿忠心的。”

    “要知道,能够被当做棋子就证明了你还有用,还被人需要。”苏缨认真道,说出的话有些伤感,脸上却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因为我血系的特殊,从小就被当成怪物。那种没有归宿,被人厌恶的日子简直就是地狱。是大人收留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而我也甘心为大人付出一切,即使最后被抛弃,我也算是发挥了我所有的价值了不是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最后由大人亲手了结我,让我再看一次他的脸。”

    楚常怀愣愣的看着面带微笑双眸泛光的苏缨,突然感觉他是第一次认识“苏缨”这个人。感觉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了一样,开口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逃出巫毒?”

    “我向大人请示过,大人是同意了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青嗥刺杀大族长?”苏缨愤恨的瞥了楚常怀一眼:“不过我又让大人失望了。”

    楚常怀皱眉,费尽心力潜伏三年的任务居然就这么轻易的结束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说的那位大人该不会是玄暝大帝吧?”楚常怀深深的觉得那种男人最多只会以武力让人臣服,哪有什么心力和智商去收养小孩儿啊。

    “怎么可能?!”苏缨几乎是立刻反驳:“我家大人可比那种野蛮又臭屁的家伙温柔多了!不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好吗?”

    为什么每次诋毁那个男人的话都会让自己这么暗爽呢?楚常怀默默想着,然后突然对苏缨道:“我们打个赌吧?就赌现在转过头去刁拓城在干什么。你输了就帮我砍树,收集木材。”

    苏缨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好啊,你输了就把我身上的魂珠拿走。”

    “可以。”楚常怀爽快答应。

    生怕他反悔似的,苏缨立马道:“立誓,以你在北越宴会上那个冲我释放灵压的朋友立誓。”

    楚常怀一愣,他以前还真是小看这个家伙了。但还是道:“若我反悔就让那人和北越最凶猛的野兽呆在一起。”反正他师父和苍狼王处的够久了。

    苏缨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我就赌他正在和马欣雅说话。”

    “那我就赌他正在看你。”

    “怎么可能?!”苏缨几乎是喊叫出声。

    “不信你就回头看啊。”

    “看就看!”苏缨回头,结果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那眸子他再熟悉不过,即使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那眸子里包含的许多东西都能让他深陷到不可自拔。

    楚常怀拍拍他的肩:“记得多砍些好木头。”然后他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刚还愣在原地的苏缨突然炸毛冲后面的刁拓城不知用哪儿的语言吼了那么一嗓子,然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再次往前走。

    楚常怀看了一眼身后整个人都懵了的男人冲前头那货道:“刚刚那是哪儿的语言?”对方才不会告诉他说的什么,楚常怀很清楚。

    苏缨看上去很得意:“北茫没去过?”霜州雪域又称北茫。

    “没……”楚常怀慢吞吞答道,他不是很耐冻。后来楚常怀终于学了北茫语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是“再看就让你不举啊混蛋!!”,顿时觉得苏缨真是幼稚的没边了。

    接下来几天他们又路过了几个寨子,然后当一大片山林在他们脚下出现,那片山林间又露出几个深紫色的屋顶时,他们才算是真正到主寨了。

    巫毒族的主寨和一个国家的王城是一个性质,集整个族的所有事物之最,掌权者也就是族长之居。此寨又名卧虎,寓有“虎卧深山,居林不动;自成神威,镇压万物。”之意。南方山林多,土壤色偏紫红,所以寨中建筑多为矮楼,瓦为深紫,楼身暗红,看上去颇为霸气。寨内路铺青砖,建筑紧挨而建,重檐翘角,巍峨壮观,集南北建筑之精华,既有北方的庄重大方,又有南方的华丽精细。居民楼上木雕、砖雕、彩塑、瓷镶,形神兼备,各逞风采。这样一个寨子卧于一个巨大的坑状平地内,坑中山林树木众多。东北角有一个缺口,直通崖壁,崖下是南鸿江一支流,巫毒族人称之为逸河。逸河下流有一处瀑布。瀑布附近就是巫毒族耕种、养殖草药、圈养牲口的地方。

    南方气温高,巫毒族人服饰多以短卦、短裙为主。此地女子多好短裙,一个个露出一双修长白嫩的腿,更甚者露出肚脐。发型以长辫为主,头上或戴绣花头帕或以白布包头。多是一双赤足行走于寨中,登山时会穿上一双草鞋。□□在外的皮肤为了对抗蚊虫一般都涂上了花花绿绿的草药。这种装扮自然与中原地区差距巨大,对于马欣雅这种规规矩矩的富家女更是视为有违常理,伤风败俗的行为。这里不同于岷州边界地区,是地地道道的巫毒民俗,更是让马欣雅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看女人一脸难看还强忍着不能发作的样子,楚常怀暗自摇头。她与刁拓城生活环境不同,即使刁拓城肯为了她改变自己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她又能接受男人几分?更何况一族之长若为情爱到如此地步,族中也定容不下他。然而不是族长的刁拓城也不是马欣雅想要的吧?

    想到这里,楚常怀笑了起来。这段情本就是无望之事。如今你情我愿恐怕也是以利为主,也只有苏缨那种笨蛋才会当真。

    “你笑什么?”一旁的苏缨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我笑族中有令寨子四周的树木不能砍,你恐怕要到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我想要的木材。”

    苏缨闻言黑了一脸,刚想开口又被楚常怀抢先道:“我要的是原木,带完整树皮的那种,还有叶子。”

    “你……狠……”

    之后苏缨才明白楚常怀让他去砍树的真正目的。因为楚常怀以前在卧虎寨住过一段日子,所以他是有自己特定的居所的。而他的住所在脱离寨子的一大块空地上。原先那里是族人练习射箭的地方,被楚常怀改造了一下,弄成了木匠场。因为寨中的水车就是楚常怀在那里造出来的,所以族人也乐意给他块地,毕竟人家是无偿劳动。那么问题来了,因为魂珠的原因,苏缨必须跟着楚常怀住,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要按照赌约去砍树,而这位又窝在屋里死活不肯挪地。因为魂珠他不能走远,这地儿太远又没什么人来他也拜托不了别人,只能瞪着楚常怀干着急。

    “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想不想让我履行约定了啊?!”

    “有便宜当然要占。”

    “那你和我一起出去,你在旁边看着总行了吧?”

    “太累,路太远,不想去。”

    “那你把魂珠拿出去!”

    “做不到。”

    “喂!!”

    “其实……”楚常怀卧在躺椅上,转头看着推开门走进来的刁拓城。男人这几天以送日常用品和食物为由几乎每天都来,一来还总是盯着苏樱猛看,即使对方根本不鸟他。好像怕楚常怀会怎么他弟似的。

    “其实你可以去求这位啊。”

    苏缨一愣,转头时正好对上刁拓城望过来的眼神。当时就抽了抽嘴角,心中拼命刷着“大局为重”才把那句粗口咽了下去。

    快一个月了,自从他们相遇后苏缨这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男人。结论是:这货果然还是穿巫毒族的衣服更好看点。而终于被自家弟弟正眼瞧了的刁拓城此时还处于感动阶段。

    “那个。”苏缨犹豫的开口。这几天被楚常怀折磨的快疯了,突然就觉得面对刁拓城也不是那么艰难了呢。果然人还是需要对比的:“你能……帮我……弄点木头来吗?”

    闻言,刁拓城瞥了一眼苏缨身后一脸“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楚常怀,开口道:“好啊,叫声大哥听听。”

    苏缨瞪了他一眼,脸上微微泛红,扭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大……哥……”

    “什么?我没听清。”

    “大——哥——!!”

    刁拓城满意的走了后,苏缨刚想转身去找楚常怀麻烦,就听对方道:“我帮你离开这里吧,刁拓城永远都不会去找你的那种离开。”

    局中局

    这几天,刁拓城借查看木材的理由把苏缨哄出去了好几次,不是两人出去瞎晃了一天,就是没事吃顿饭。更甚者苏缨还在“刁拓拔”的房间里住了几晚。刁拓拔的房间就在刁拓城的旁边。更奇怪的是,原本说累的楚常怀每次都不远不近的跟着,苏缨还能时不时回头瞪上他几眼。反正这一切在他看来都超级诡异。

    终于,苏缨忍不住了,在不知第几次刁拓城跟他一起吃饭时问道:“你不去陪你的马小姐?”

    刁拓城不紧不慢的放了块肉在苏缨的碗中,道:“欣雅已经回去了。”他明显在苏缨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抗拒。心里有些难受,明明是对方一声不吭的离家出去,一去还就是好几个月。弄到最后反而好像是他做错事一样,盼着这人原谅自己。

    “那你就去送啊。”苏缨不耐烦道。

    他本就是无心一说,谁想到了刁拓城那里就成了“快走吧,我不想看见”,男人顿时便有点火了。

    “刁拓拔!”刁拓城一把把手中的筷子拍到桌上:“你差不多也够了!我对你也够忍让了,你这恩将仇报的小崽子到底想怎样?!”

    刚说完刁拓城便后悔了,果然看见苏缨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是啊,你对我确实够好。”苏缨低着头喃喃道,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可我宁愿你不对我那么好!”这份好是他偷来的,总有一天要失去,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可就是忍不住。从小到大除了大人根本没有人对他这么好,从来没有。

    看苏缨这个样子,刁拓城也急了,急忙道:“拓拔,不是这样的,我……”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苏缨猛的起身朝外面跑去。一时间,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似乎在那一刻连心脏也麻痹了一般,指尖都僵硬起来。刁拓城咬了咬牙,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最终还是重新跌进椅子里。胸口涨得发疼,四肢却冷的发僵。

    无论是修灵还是当上族长,刁拓城的一生都太顺利。这些顺利使得他在刁拓拔那里受到的挫败感就越明显。那种完全抓不住对方的挫败感,越是想要抓紧就越是强烈,强烈的似乎能把他撕碎。曾经刁拓拔还是个会冲他露出毫无防备笑容的弟弟,现在却连视线都不愿和他对上。就像蜗牛小心翼翼探出的触角,他越是想要靠近,那人缩的就越狠。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刁拓城?”楚常怀出现在门口,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坐在那里的人:“人啊,都是很敏感的。如果你对他的好是为了得到什么的话,那也要耐心些才是,至少也不要表现的那么明显和急切。”

    “你什么意思?”刁拓城侧头,口气有些泛冷。

    “我的意思是,即使是只兔子,狼在扑过去吃掉之前也是要潜伏很长时间的。”更何况那根本不是只兔子,而是条会咬人的蛇。

    “而且即使是最高明的猎人,也不是每次都能得手的。人啊,总要学会做些付诸东流的准备。”

    苏缨几乎是发了疯似的向前跑,也不管体内的魂珠会不会发作,他现在全心想的就是离开这里。想远离刁拓城的想法第一次这么强烈。直到脚下一个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额头狠狠的挨了一下,再抬头时绿色的血从脸侧流了下来,膝盖上火辣辣的疼。

    “冷静了?”身后的楚常怀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苏缨转头看着他,眼眶有些泛红。但说出来的话语气却是冰冷的:“你的计划,马上进行。”

    楚常怀也没因对方命令的口气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把手贴到苏缨天灵盖上,念了声“出”,只见一道金光闪过,苏缨身上浮出一颗金色的魂珠。楚常怀一把接过来塞到怀里,现在的苏缨已经用不着这东西了。

    经过这一次,刁拓城原本以为苏缨会和他冷战,谁想到第二天对方就抱了两坛酒要和他喝酒。刁拓城自然不会拒绝。

    刁拓城酒量好,但苏缨就不行了。所以当男人只是微醺时,旁边这人已经歪那儿了。酒坛里的酒洒了一地,亮晶晶的一片,浸湿了他的衣衫。刁拓城无奈的摇了摇头,把人扶了起来靠到自己身上。窗外月亮微圆,铺了他们一身银光。

    山中的夜晚总是又寂静又吵闹。寂静的是没有半点人声,吵闹的是虫鸣不断。刁拓拔当他弟弟不过三年,时间是如此的短,短到明明时时相处着却总觉得回忆还远远不够。刁拓城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刁拓拔是什么样子,更记不起那时候当哥哥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有这种完全不想放开这个人的感觉。倒真的被楚常怀说中了,他对刁拓拔的好确实是存着私心的。他想让这个人只依赖自己,他想成为这个人的天。可是刁拓拔那倔强抗拒的眼神时时提醒着他那是不可能的。就像他所缺席的无可弥补的对方那整整二十几年的人生。再多的好也不能换来的刁拓拔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而付出却得不来回报,恰恰是刁拓城所不能接受的。

    苏缨睡得并不安稳,扭着身子动来动去。刁拓城无奈,只能把人揽到怀里紧紧抱着。只见怀中之人脸色微红,领口大开,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头发都贴到了上面。刁拓城盯着那细小的汗珠微微出神,好像有什么东西撩了一下心弦,激出一丝酸涩的悸动来,在胸腔内绕来绕去,把理智都晃散了。

    刁拓城摸上苏缨的脸,几乎是颤抖的动了下手指,一寸寸向上摸去。手下的纹路是他从来没有碰触过的禁区,顺滑无阻的把他引向深渊。这几个月来一直积压的思念不合时宜的爆发出来,推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手下突然出现的粗粝触感一瞬间打消了刁拓城脑内的全部旖旎,他皱着眉把苏缨额上的头发拂开,只见一道微小的伤口横在皮肤上。那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只是伤口附近的皮肤却是绿色的。早时有头发盖着看不出来,离近了才发现上面还有细小的鳞片。

    刁拓城盯着那片皮肤良久,直到怀中之人模糊的哼了句什么才让他回神。他听得很清楚,对方喊的是一个人的名字。准确的说不是名字,而是一个称呼:“鸢大人。”

    男人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周围突然暴动的灵压无一不彰显着他此时的愤怒。而在场的唯一一个人却还在昏迷着。

    刁拓城低头看着怀中之人,伸手按压过对方微张的双唇。冷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要做什么。”言毕,弯下腰压了上去。

    因为四倍恢复力,苏缨第二天并没有宿醉,还留下来和刁拓城吃了顿早饭。

    饭桌上,刁拓城无意中开口道:“这两天怎么不见楚兄跟着你?”

    苏缨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他有事要忙。”

    刁拓城牵起一边的嘴角,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的人:“也对,他好像一直都很忙。所以我今早派了人去帮帮他。”

    闻言,苏缨一惊,抬头去看刁拓城。谁想对方竟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罩住,温热的气息悉数喷洒在他耳后,说出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后,他会怎么死?”

    苏缨只愣了一秒,随后却笑了出来:“他的安危,与我何干?”

    “啧,原来你的性格是这样的吗?”

    “我们,彼此彼此。”

    刁拓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闻到一股奇怪的花香。当下心中一惊,暗道不好。刚想屏息眼前却突然一片血红,心已魔障。身体不受控制,抬手就聚起灵力朝苏缨胸口上拍去。一时之间,一根青藤从苏缨的左胸处贯穿而出,绿色的血溅了一地。

    刁拓城清醒过来时,面前的人已跌倒在地上,脸上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刁拓拔,已经死了。

    当刁拓城摔开门冲进来时,楚常怀正悠闲地喝着茶。男人一双眼布满血丝,狠狠地瞪着楚常怀,杀气已经溢了上来。

    “他是假死对不对?!把解药交出来,让他醒过来!!”

    刁拓城现在整个人都很混乱,明知道对方是假死,但在那人倒下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一时间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楚常怀慢悠悠看他一眼道:“你们的血系羁绊可是百毒不侵,我可没有什么解药。”

    “这不可能!他的目的是离开这里,不是死在这里!”刁拓城感觉自己都快崩溃了:“你们原本的计划不就是让我以为我杀了他,这样他消失后我就不会去找他了吗?”

    “纠正一下,那是他以为的计划,不是我的。”楚常怀摸了摸下巴道:“我可不指望假死的伎俩能骗过巫毒族的族长。所以刁拓拔是真的死了。我只对他说可以让他离开后你不去找他,又没说这个‘离开’是怎么离开。”

    楚常怀话音刚落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掀起甩在墙上,又被冲上来的刁拓城死死掐住脖子,对上一双近乎癫狂的眸子。

    “所以说,你设计让他自己弄死了自己?”随着男人的话,掐着楚常怀的力道越来越大。但被掐的那人却笑了起来,讥讽道:“你亲手做的,却怪到我头上?”

    刁拓城愣了一下,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却立马道:“他给我下了蛊,你以为我不知道?蛊就在那坛酒里吧?”

    巫毒族确实百毒不侵,但蛊术是个例外。

    楚常怀感觉嗓子开始火辣辣的疼,却还是开口道:“的确是蛊,但不是下在酒里。都说蛊最好从口入,你想必已经提前检查过那坛酒了吧?也只有那家伙总是低估你。真正的蛊啊,其实是下在他嘴里的牙根后。”说完,楚常怀看着刁拓城的目光含了丝“果然如此”的意味:“我赌的啊,就是你对他真正的感情。”若真是兄弟亲情,又怎会触到那种地方。

    刁拓城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阴沉着脸道:“这是什么蛊?”

    “生死蛊。”楚常怀挑眉道:“你要真想救他,就去死吧。”

    生死蛊,以蛊虫之间相互残杀而得出的一对蛊。当被下蛊的两人闻到特定的花香时便会自相残杀,直到其中一方死亡。同样的,若想一方活下来,另一方只能死去。

    看着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的刁拓城,楚常怀突然笑了出来:“哈哈,也对,你刁拓城堂堂一族之长,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卧底选择去死。更何况你还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

    似乎是被说中了一样,男人松开楚常怀,颤抖着向后退了两步。双眼无神的立在那里半响,然后转身向外走去。只听身后楚常怀突然道:“对了,他的真名叫苏缨。”

    刁拓城走后,楚常怀摇晃着从地上起身,摸了摸脖间青紫的痕迹有些无奈。此时,从门外闪进来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连说话的嗓音都带着笑意:“先生辛苦了。”

    楚常怀自嘲似的摇了摇头笑道:“能博得美人一笑,再辛苦也值得啊。”

    那黑衣人理解的点了点头:“先生当真肆意风流,美人自当倾心于您。”之后话锋一转:“现在去杀那刁拓城当真能得手?”

    楚常怀感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他早已无心他顾。”

    闻言,黑衣人语气充满厌恶道:“明明身为通灵者,竟是个断袖,如今命丧他手,丢了族长之位也是他活该!”说完黑衣人一转身又闪了出去。

    待那人走后,楚常怀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被苦的皱了皱眉,摇摇头道:“你这么种族歧视,死得惨也是你活该。”说着把茶往身前的地上一泼:“最难消受美人恩,好走不送。”

    此时,刁拓城住处的空气中仍然弥漫着一股腥甜味。苏缨此时仍然保持着刁拓拔的样子,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身上一大片的墨绿色。他可能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血系已经暴露了,以为自己保持着刁拓拔的样子对方就不会把他分尸一样。

    刁拓城晃晃悠悠的推门进来,看见床上的人瞳孔猛的缩了一下。男人愣在那里半响,才走过去跪在床边拉过苏缨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不知是不是刁拓城他记错了,这个人的体温好像一直都是凉的。就像如今这般握在手中一点生气都没有,怎么捂都捂不热。但刁拓城却一直觉得他是自己生命中唯一鲜活的东西。

    “无论我找没找你回来,你都会以不一样的方式离开我对不对?曾经想过‘既然抓不住还不如让你死在我面前’的我,也确实够自私了啊……”

    “可是当你真的死在我面前,我却感觉整个人连同你都一起死掉了一样。你早就察觉到了我的自私,所以才要离开我的对不对?”

    “是啊,像我这样连自己弟弟都动了龌龊心思的人,怎么不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呢?”

    “苏缨,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不管你到底是我弟弟,是卧底,还是别的什么,我对你的感情都只有一种啊。可惜当我领悟过来的时候真的已经太晚了……”

    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刁拓城近乎虔诚的把额头抵在苏缨的手背上,眼角泛出几丝晶莹。

    就在此时,一阵杀气朝男人袭了过来。蒙面人破开窗户冲了进来,一柄大刀朝刁拓城的后脑勺砍去。刁拓城仍然低着头,像是一个没有声息的空壳一样。只是在蒙面人离近之时,一段枯枝从地面窜出,直直贯穿了蒙面人的身体。从脚到头,鲜血顿时喷溅而出。但也是这时,数十支全身上下都由铁做的利箭破窗而入,直直贯穿了阻挡的枝条朝着刁拓城射去。

    抑灵药水

    阁楼外,六个蒙面人正举着弓箭严阵以待。直到房内长时间没动静后,其中一个蒙面人才挥了挥手示意进去看看。

    此时的房间内早已混乱不堪,房中的摆设被利箭毁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是飞溅起的碎片。巫毒族的修炼以木灵为主,所以蒙面人才会选用全是铁的箭矢。而房中除了那惨死的蒙面人身上的枯枝,再没找出多余的木头或植物。没有灵的防御,这种攻击下一个人早就成马蜂窝了。

    但当蒙面人们还没把吊着的心放下来时,房顶上突然蹿下来一个绿色人影。枯黄偏白的发色,绿的的皮肤,无瞳的双眼,还有手中一对泛着寒光的短刃,就好像地狱的来者一样。

    在场的人只记得那绿色的面孔诡异一笑,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眼前便只剩一片血红。身如影,刀如电。转身之间刀刀直指致命处,瞬间便取了六个人的命来。而这,就是隶属于开原国的刺杀集团——根厂的实力。

    苏缨面色如常的踢了踢脚下的尸体,完全没有刚刚杀了人的样子。转头对床上的刁拓城道:“就这点水平也出来混,简直太丢我们刺杀界的脸了。”

    刚才箭射过来的一瞬间,他把刁拓城拉到床上护到自己身下。当魔形族现出原形时,他们的皮肤一般的铁器是刺不进去的,只是那一番冲击力下来,还是有些疼的。

    “你没有中蛊?”刁拓城看着他眉头打成死结。

    “我的确中蛊了。”苏缨一边甩掉刀上的血迹一边道:“但魔形族的血系羁绊除了百毒不侵外还有蛊毒无效。而且,我们这一族的心脏长在右边。”苏缨戳了戳自己的胸口,那么大的一个洞,虽然内里还有伤,但外表已经开始愈合了:“我可不十分相信楚常怀那家伙,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看着苏缨说完后转身要走,刁拓城急忙开口道:“你去哪儿?”

    “哇哦,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族长大人?”苏缨侧着头看向他:“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你弟弟。所以我想去哪儿你管不着。”

    说完,苏缨刚想抬腿却猛地感觉小腿上一阵剧痛,一个没站稳狠狠跪到地上。转身一看,他的小腿上竟插着一个泛银的箭头,而不远处的刁拓城正拿着一柄□□对着他。

    苏缨感觉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不可置信伴随着巨大的恐惧感袭遍全身。他这才清楚地意识到,现在他与刁拓城已经是敌人的关系了,可是以前养成的那些习惯让他在这个人的面前根本提不起戒心来!!苏缨强忍着腿上的疼,挣扎着想起身,另一只箭却生生射穿了他的肩胛骨。

    望着渐渐靠近的刁拓城,苏缨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咬着牙露出一个笑容道:“刁族长,这可不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吧?”

    闻言,刁拓城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苏缨是吧,你可知道我的先祖们是怎么对待你们魔形族的吗?”

    苏缨如受惊了一般瞪大双眼看着面前的人,他突然想起大人曾经给他讲过的传说:从很久以前巫毒族和魔形族便是相互竞争的敌对关系了。相传巫毒一族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把原本在血系上占尽优势的魔形族赶尽杀绝并霸占了属于魔形族的生存空间。而现在,这算是历史的重演吗?他怎么就忘了,刁拓城可是一个为了证明血系羁绊而把可能是自己弟弟的他推下蛇沼的人啊。

    那箭头不光是银制品,上面肯定还涂有东西。苏缨的伤口现在还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而血液过多的流失使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中,刁拓城似乎掐着他的下颚强行给他喝下了什么,那液体所过之处引起火辣辣一片疼,仿佛要从内里把他给焚烧殆尽。之后不久,苏缨突然感觉身上一股燥热,浑身的皮肤就像烧起来了一样,又疼又热又痒又麻,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一样,简直生不如死。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苏缨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似的。腿和肩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他都不用转头就能瞥见他头顶帮他处理伤口的人。鬼才管这人在这里坐了多久,苏缨现在只想揍他一顿。

    刁拓城把玩着他的发丝喃喃道:“改变外形,所以那天的姑娘也是你了。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变,不过从今以后,你就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缨眯了眯眼,感觉有什么不对。头往旁边歪了歪,却见自己的肤色竟然是和常人一样的粉白色!

    他什么时候变的身?!苏缨心中一惊,却听刁拓城又道:“其实你这样子挺好看的,不用变来变去,我也再不会认不出你,再不会弄丢你。”随着最后几个字的出口,男人的眼神越来越暗。

    苏缨终于感觉出哪里不对了,他变不了身了!他嘶哑着开口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抑灵药水,它会抑制你体内的灵根,使你的血系羁绊无效。”刁拓城淡淡道:“我应该感谢我的先祖不是吗?”

    那些传说,竟然都是真的!

    几天后,一直被刁拓城封锁着的小楼迎来了第一个熟悉的面孔。楚常怀踏着欢快的步伐步到顶楼,瞥了一眼被一把大锁锁住的门。撇了撇嘴,拿出一条细小的铁丝插到锁孔中,捣鼓了一会儿,把锁扭开了。

    推开门进去,楚常怀先是被里面扑面而来的难闻的味道呛了一下,然后嫌弃的看着乱到一定境界的屋子。东倒西歪的摆设也就算了,地上还有大块未清理的血迹和碎片,桌上堆着一些草药和不知里面装的是啥的瓶瓶罐罐。重点是床上,床上躺着一个人,先不说长相,那宛如新生儿一般还有些微红和褶皱的皮肤上遍布了各种青青紫紫的掐痕,还有一些鞭子鞭打出的伤口,虽然包扎过但还隐隐渗出些血迹来。而这个人正歪着头躺在床上,看上去毫无生气。

    楚常怀倒抽一口凉气,走上前去先是把了把脉,确定没事后把随手摘的薄荷揉碎塞到这人鼻孔里。不一会儿,这人皱了皱眉头,半睁开眼睛嘀咕了一句:“难闻死了。”

    失去血系羁绊的苏缨看上去和常人一样,那张脸带了些巫毒族人眉骨高挺的特征,又带了些南方人的脸型小巧。整个人看上去清秀软糯得不行,明明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一点杀手的样子都没有。这掉色儿的效果的也太惊人了。最重要的是,那原本无瞳的眼睛中竟然有了一对碧绿的瞳孔,此时看上去雾蒙蒙的一片,任何情绪都能从中一览无遗。按楚常怀的说法,他掉的色全跑眼睛里去了。

    楚常怀看着对方这一身伤若有所思道:“他虐待你了?”

    苏缨没好气道:“我早就说过他是个疯子!我一旦身份暴露他就会杀了我!现在简直就是生不如死!!”愤愤不平地说完后,看向楚常怀道:“你怎么进来的?”

    “因为刺客的原因,刁拓城去开族中大会了,我就进来了。对了,他在族中宣布刁拓拔在这场刺杀中死了。”

    苏缨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楚常怀把带来的大衣披到苏缨身上道:“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苏缨根本就没动:“别白费力气了,在武力方面你就是个渣渣,我们根本离不开这里。”

    楚常怀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他说得对,你们根本离不开这里。”

    转头,一身杀气和愤怒的刁拓城正站在门口。

    “楚兄,是你帮我夺得了族长之位,那你也应该清楚,凡是碍我事的人,即使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抹去。”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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