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gl]长离 作者:狼山玉
正文 第14节
[gl]长离 作者:狼山玉
第14节
不论是在家中还是在生意场上,她都是铁腕手段,强势的让人不自觉的低头。这段感情她心中无比珍惜,但并不能完全削去深植在她骨血中不容拒绝的强硬。所以在吟娥面前她下意识的去主导去操控,完全没有顾忌到吟娥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长离早已止住了话语,定定的看着她。倏然间,一室寂静,无人言语。
“啊——”
随着一声长长的马嘶,吟娥连日赶路导致的虚脱令她无力再攀住马缰,马步一个踉跄,就让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在吟娥跌落在地的同时,那匹马也支撑不住倒地,口吐白沫。
北狄荒凉如昨,吟娥缓缓支起身子,一身素白的衣衫早已被连日来的风沙尘土染得变了色,她发丝微乱,一步一步行在这片土地上。
日头晒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她伸出手遮腕,干裂的嘴唇缓缓阖动。
“九娘,你出来见我,我知道你就在这儿。”
“你为什么不敢出来见我,你在怕什么?我知道了你干的那些卑鄙事,你在躲我是不是?你怕我恨你是不是?!”
一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滑下,嗓子干燥得生疼,但却阻止不了吟娥的声音越来越大。
“事情做都做了,你有什么好躲的,你以为你躲得了一时就能躲我一世吗?!好啊,其实你想的没错,我苏吟娥就是贪生怕死,就是想过安生日子。但是你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还能过上安生日子吗?你以为我贪生怕死,即使被你欺凌侮辱,被你用那种卑鄙至极的手段束缚着,我也会一声不吭的全部忍下吗?!你错了!”
“我苏吟娥凄惨一世,早已没有什么希冀和畏惧了。临到头,我只想要一个了断。我宁愿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死,也不愿在你设下的囚笼中悲悲戚戚的活!”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吟娥的声音全部已经没了原本的音质,就像是最粗的沙粒在摩擦一般挠肺揪心。
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吟娥终于瘫软在地,双手撑住身子重重的喘气,连日来的辛疲一涌而上。
“你知道吗,我本来前几天就要嫁人了。新婚的丈夫是一个女子,虽然我们不会有血亲骨肉,但是她说她愿意终身待我好,给我名分给我温暖。她应当是我最好的选择,可偏偏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对。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因为合适,就草草的将自己的一生轻易托付。”
她双眸布满血丝,没日没夜的赶路身体已经先一步发出了讯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莫名其妙的纠结,就放弃了我此生最佳的归宿。”
“我傻……我是傻……”吟娥缓缓合目,接着猛地睁开,“难道你不傻?!阴魔米分是什么东西你比我更清楚,子体在鹊翎扇上,而母体在你身上!子体尚且能让我寝食难安,近乎疯癫,母体的影响可想而知!你接受处罚肉体元神每日皆受重创,你何苦再因为一段本该结束的孽缘再令你自己的心神饱受折磨!!你究竟是图个什么?看我痛苦你很高兴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要拖着我一起陪你疯!!”
语落,吟娥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了,她慢慢将整个身体都趴伏在北狄荒凉干涸的土地上,地皮烫着了她的脸颊,然而她却对此浑然不知。身体渐渐麻木,意识渐渐昏沉,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完全失去知觉的一刹那,所有感知又渐渐回拢。
沙沙沙——
沙沙沙————
吟娥闻声讶异的抬头,只见九娘半身是人□□不知道是什么形状,一长条深黛色的锦布将她的下身罩的严严实实。九娘看上去面色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一头青丝垂落肩背,只在末端束起。她这么个样子倒令吟娥看着呆了呆,卸了高髻玉钗的九娘,头发不再一丝不苟,几撮发丝柔顺的垂落在她的两颊,平添了几分女子的婉约。
吟娥没有说话,只拿着她先前的眼神打量着身前的人,那个令她爱透骨髓亦恨断心肠的人。
终于还是九娘先开了口,她没有嘲弄,没有威胁,没有解释,没有喜怒。只是淡淡了问了一句——
“近来安否?”
吟娥闻言唇角一舒,看着她笑了一声,然后给了回答。
“与君无异。”
九娘看着吟娥,也没有将她扶起的意思。只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她们这样一伏一立,竟将两人的思绪不约而同的拉到了数年前,也是这样一伏一立,一仰一俯,永远的姿态似乎就象征着她们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们永远都不可能。
但若是她们曾经没有那段血与泪交织的日子,而是春柳陌阳,桥头偶逢,会不会也可以编织成一段世间最旖旎的梦境,甚至美梦成真?
一切都只是无凭无据的空想,现实总是掺着万千无奈与辛酸。
临到头来也只能问一句,“近来安否?”
久别重遇也只能回一声,“与君无异。”
“吟娥,你还是不了解我。”九娘直视着吟娥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是人,你是妖兽。给我几百年我或许也不能了解你的心肠。”吟娥冷冷道。
“但我确是很懂你。”九娘难得对吟娥这么柔和的说话,她唇边挂起了一个微笑的角度,就这么充满爱怜的看着吟娥,“你一身傲骨与生俱来,就这么放你独自归去,我心下实在不放心。”
“那你就利用阴魔米分来扰乱我的心智,让我从心底里……爱你爱的难以自拔?”说的分明是控诉的话,但是吟娥的语气却异常平静,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真的走到九娘面前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居然可以这么冷静,就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情。
“所以我说你还是不了解我。”九娘仍然柔和的笑着,“我自远古而来,敬天地为尊,拜日月为师。虽身为凶兽,满腹恶欲。但对于感情,我自有我的骄傲。”
上古凶兽,或许真的性本恶,但它们有着远超于凡人的傲骨。
“我迫辱过你是事实,但我何曾强制过你来爱我?”九娘面色未改,柔和的语调却是让吟娥听了如遭雷殛。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施阴魔米分,害我疯癫入魔,痛不欲生?
“我不过是想保你一场好姻缘。”
“笑话……简直笑话!!”
“不是笑话。”九娘定定的看着吟娥。
“你曾流落过秦楼楚乡,按照人间的规矩,或许仍然会有人因为垂涎你的美貌,欣赏你的才情将你收入府中,但是你将不会有那本该属于你的名分,和一份完整的疼爱。与其你终此一生郁郁寡欢,在樊笼中日渐老去,那倒不如孑然一生落个清净。
吟娥摇头,“但你又怎知娶我之人仅仅是垂涎我的容貌或是欣赏我的才情,他若是真心待我——”
“你怎知娶你之人定是真心待你?”九娘笑的更加温柔,“所以,需要我再逼的狠些。”
“我利用阴魔米分让你变得多情,我让你疯狂的爱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我让你不仅没有清白的身世,还让你可以交付给你未来相公的一腔爱意也消失殆尽。这样一来,若是还能有一个人愿意迎你回家,待你若珍宝。那这个人,才是你今生的良人。”
吟娥双目赤红,泪水早已蓄满眼眶,“你简直是个疯子……”
“我本凶兽,学不来人间那些圆滑手段,我能想到做到的,就是用最极端的手段达到最好的效果。”
哪怕是我也要与你一起遭受这阴魔米分带来的情爱之苦,哪怕这样一来我的身心全部如同被放在烈焰上烘烤,哪怕你会误会我,你会恨我入骨髓……我也想,保你一生幸福。
既然你我殊途,那么我希望,终有一日会有一个人,他不计较你不清白的身世,不在意你内心是否对他毫无保留,愿意尽他所能去疼惜你,珍视你,爱护你。
你若能得此良人,我纵使违逆天意灰飞烟灭,又有何憾?
“孽畜!”
倏然间,天雷轰鸣,狂雨骤倾。
遥遥天际泛出红光,一个威猛而立的身影掩映在云层之中,看不真切。
“凶兽九婴,擅动阴魔之力扰乱纲常,今又私自逃出北狄凶水,妄图逃避每日例行之罚。罪上加罪,罪无可赦。今判你五雷轰顶,即刻执行!”
吟娥大惊,用尽周身力气站起,踉跄着走到九娘面前逼视着那双从方才起一直挂着那抹让人想杀她的笑意的蓝色眸子,大声质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离开凶水就会死!!”
九娘就这样不躲不避的看着她,任那个孩子抓住了她的衣襟,笑的有些无奈,“你不是想见我么?”
吟娥终于崩溃,揪着九娘的衣服泪水止不住的滑下面颊。“现在怎么办?我不想你死啊……我不想你死……”
北狄苍茫,风雨肃杀。
她揪着面前人的衣襟,嚎啕大哭。
然而天规最是无情,没有人会去注意雷电交鸣下一个女孩的无助。
第65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吟娥——你在哪啊吟娥!”
苏方沐一下马车就开始四处寻找吟娥的身影。
齐焉看了一眼北狄湿润的土地,回身问道:“这里十分潮湿,是经常下雨吗?”
“并非如此。”弈楸摇摇头,“此处常年干旱,百年难遇甘霖。”
“可是这番迹象分明是刚下过大雨……”齐焉皱眉。
“你们来看!”长离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一棵断木旁,指着那断裂的痕迹对众人说:“像是被雷劈断的样子。”
“莫非,此处刚降过雷殛之刑。”弈楸此言一出,众人皆面容失色。
突然一声惨叫从一片断木丛中传来。
“吟娥!!”苏方沐想也没想就往那片荆棘丛生的断木从中跑去,然而齐焉先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此处的荆棘远比一般的荆棘生的猛利,姐姐还是在此等待,我去便好。”
“可是你……”苏方沐看着齐焉,欲言又止。
“吟娥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守护她本就是我的责任。”齐焉说着看了长离一眼,握了握腰间宝剑,毅然转身向那荆棘丛行去。
长离闻言看了她一眼,别过了头。“蹬蹬蹬”跑去黏她的苏方沐。
吟娥捂住胸口倒在地上干咳了几声,然后立即起身朝方才被掷出的方向看去,只见烟尘水雾一片迷蒙,其中的景象根本难以看清。
九娘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狼狈受刑的模样,遣她离开。而吟娥却紧紧揪着九娘的襟口不愿松开。天刑岂容耽搁延误,云端上行刑的天官哪管会不会伤累无辜,一道天雷即将降下。千钧一发之际九娘只得施出术法将吟娥弹开,孤身一人迎接天雷的惩罚。
吟娥无力站不起身,只得急忙向前爬了几步,可眼下她离九娘的距离已经不是一星半点,这短短几步根本毫无作用。然而等了一会,却迟迟未闻天雷降下,她疑惑的盯着那团旋转的烟雾,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九娘施下的阴魔米分竟是为了……这怎么可能……
吟娥头疼欲裂,随处皆在的风沙刺的她眼睛酸疼不已,一股股温热顺着脸颊而下,分不清究竟是眼疼还是心疼。
都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九娘临到头来,没有必要骗她,更何况……她本就可以免于一死,却因为自己的一点念想,白白送了性命。
“吟娥!”
是谁在叫我?这等荒凉之地怎会有人认识她?
吟娥还未转身突然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一阵血腥气味扑鼻而来。
她猛地回头,却见齐焉浑身染血唇色苍白,心下大惊忙问道:“是你!你没事吧!!”
齐焉摇摇头,“无碍,不过是一些皮肉伤看上去可怖罢了。”
吟娥有点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么会跑到北狄这样的地方来?”
“我的妻子在这里,我怎么能放心?”齐焉浅浅一笑,说的波澜不惊。似乎连日来的辛疲和方才在荆棘丛中受到的伤痛都随着这一笑化为飞灰烟尘,不足为意。
吟娥受不了齐焉那明亮的笑容低下头去,心底苦笑,莫不是九娘带她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的久了,她竟已经受不了光明了么?
真是孽债。
在吟娥还在神游之际,齐焉轻柔地扶起吟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苏姐姐他们还在外头等我们,我带你离开。”
吟娥虚弱的依靠着齐焉缓缓站起,行动间齐焉不慎牵动了方才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深吸了一口气。吟娥心细发现了她的痛楚,连忙停下步子,“你是不是伤的很重?”
齐焉忙道:“前面的荆棘丛确实难行,但你放心有我护着你——”
吟娥知她是顾左右而言他,直接打断道:“我问你你方才是不是伤的很重!”
齐焉被吼得楞了一下,接着点点头,却又立刻摇头,“还行,比起从前和大哥在江湖上行走受的那些伤不算什么。”
“眼下就你我两人,逞什么强?”吟娥白了她一眼,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向那片荆棘丛。
就在此时,她们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鸣声。吟娥闻声立刻回头,果然那片旋在半空的尘雾骤然变成了血红,一下子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浑身脱力跪倒在地上,嘶声大喊:“九娘——!!”
九娘,你果然好狠的心。
方才那天雷迟迟不落,并不是因为时辰未到,而是因为你不放心我,对是不对?
你不惜苦苦与天官抗衡也要拖延刑时,终于在齐焉出现带走我的那一刻经受刑罚,化作血尘。你这一世,终究是太过倨傲,太过荒唐。
难道这就是凶兽么?爱到极致方狠到极致,你为了我放弃了你近乎永恒的寿命,也让我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将你忘怀。你在我身上留着的气息终有一日会消散殆尽,而现在你却是在我的心底里烙上了你的标记。
不论我今后幸福美满,亦或是孤影形单,你都会留在我的梦中,久久不会褪去。
这便是你的目的吧……
“诶别动。”齐焉突然出声惊醒了吟娥。
“怎么了?”吟娥不解问道。
齐焉弯下腰,拾起掉在地上的梨花花佃。“你的花佃掉了,我帮你拾起来。”
“不必了。”吟娥止住她的动作。
齐焉征询的目光扫向吟娥。
吟娥淡淡道:“这枚花佃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我想是时候换一枚了。”言落,她拉着齐焉继续往前走,“我们快走吧,姐姐该急了。”
齐焉不明其意,但也不再追问,拔出腰间宝剑护在吟娥身前,替她斩断那些狰狞猛利的荆棘,避免吟娥的肌肤被倒刺揦伤。
吟娥跟着齐焉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她想,或许终此一生都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了吧。
花佃失了九娘的控制,自然会脱落。那本是九娘对她的禁锢,而现在,她已经完全自由。
今后的路将由她自己选择,今后的岁月也再没有一个叫九娘的人干涉其中。
她已经获得了她想要的自由,可为什么,心里的疼痛却丝毫未减?
“出来了出来了!!苏方沐,她们出来了!!”长离看见齐焉护着吟娥的身影连忙拉来苏方沐。
“吟娥,齐姑娘!”苏方沐赶紧跑过去从齐焉怀中接过吟娥。
在齐焉的保护下,吟娥只是受了些微轻伤。她只是给了姐姐一个安心的笑容,便立刻去查看齐焉的伤势。
“齐姑娘,你流了好多血!”苏方沐大惊,“马车上还有些备用的药材和绷带,我这就去取!”
弈楸止住她道:“苏姑娘莫急,我会一些疗伤的术法,这些皮肉之伤就交给我吧。”
苏方沐点点头,“麻烦你了。”
看着弈楸为齐焉疗伤,苏方沐转过头来看着吟娥,她知道吟娥一定有话要对她说。
“姐姐。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苏方沐会意,两人来到马车处,吟娥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苏方沐说:“姐姐,我想离开罗城。”
“你要离开罗城?为什么?”苏方沐没有斥责她,而是直接开口询问她最根本的原因。
“不会很久的,一段时间。我只要一段时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的想一想。”吟娥疲倦的倚在马车边上,“九娘因我而死,你若是让我回去立刻嫁给齐焉,我真的做不到。”
苏方沐眉头一蹙,“九娘因你而死?这,究竟怎么回事?”
北狄的天色暗的很早,长离干脆就地取材,借来齐焉的宝剑刷刷刷砍下几截粗腰荆棘,然后手指一点,立刻就生好了火。因为弈楸施的术法有催眠功效,为的是达到最佳医治效果,所以齐焉靠在一块略圆滑的矮木桩上已经入睡。
弈楸和长离围着火堆饿着肚皮发牢骚。
“苏方沐怎么还没有回来啊,这里什么野味都没有,我都快饿死了。”长离嘟着脸道。
“干粮就在马车上,我要去拿你还不肯,饿着能怪谁?”弈楸笑着折断一根木枝丢入火堆,引得火堆呲呲作响。
“苏方沐这不是和吟娥在说话嘛,她们说话避开我们肯定是要说悄悄话,苏方沐最不喜欢那种时候有人打扰了!”长离一脸“苏方沐不爱我了”的表情,“你说她和吟娥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呀,而且她俩有什么话好说的,顶多是吟娥不听话逃婚,苏方沐骂几句罢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弈楸意味深长的笑笑,继续折木枝。
“你知道?”长离好奇的瞪大了凤目,随即因为饿着所以暗淡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她摇着弈楸的胳膊讨好的说:“弈楸大哥弈楸大哥,你快告诉我嘛!长离最喜欢听秘密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弈楸看了一眼远处昏黄的天际,“阴魔米分你一定有印象的,你努力想想。”
“阴魔米分?”长离跟着念了一遍。“我是有点印象,你是要说关于它的什么?”
“如果一个人要对另一个人使用阴魔米分,那么她需要怎么做?你想的起来吗?”弈楸看着长离,眸中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努力想一想,这些记忆全部都在你的脑海里,只要你尽力去回忆,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
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已停留在人间太久,陵光神君。
第66章 北冥幽幽循往生
北冥幽坛
“啪嗒”一声,披发玄服的神君终是蹙眉落下了一子。
“主人。”
北冥幽坛后的巨大石屏上水波微漾,深难探底的幽暗处有不见形貌的庞形水族缓缓而来。
“何事?”执明薄唇轻启,神思犹在棋盘上。
“请容属下多言,主人对局向来落子前千思百虑,落子后便利落收手。怎的今日竟有些许踌躇之意?”
“你倒细心。”执明微不可察的一笑。
那庞形水族不知做了什么姿势,引得好一阵的水波震响,“属下不敢。”
“你说都说了,还有何不敢的。”执明不去理会它,兀自捻了一字。半晌方问那水族,“你可知道织光菱花惑心镜?”
“光华幻处,窥人心神。此物属下有所耳闻。”
坛上青烛幽幽泛光,投在执明被乌发微遮的脸颊上,越显阴谲难测,正如执明说出的话语,“人间五蕴纷杂,欲念横生。若此窥人心神之物流落到了人间,你猜会有怎般光景?”
“生灵涂炭。”
执明阖目,将手上的棋子丢回棋篓。
“方才那一目,本座竟也不知,究竟落得对是不对。”
北狄火堆旁
长离一拍手,兴奋的说道:“我想起来了!阴魔米分要是要对一个人有效,首先那个施米分的人就要先把母体带在自己身上,然后以一种古法将阴魔米分子体置在媒介中,通过媒介传给另一个人。一般来说,媒介触碰到的第一个人就会被锁定,除非母体死亡,不然此人一辈子也无法摆脱阴魔米分的影响。”
弈楸微笑着看她,“不错。”
长离点点头,继续道:“我还想起来,阴魔米分子体对于人的影响很大,但是要论痛苦程度,母体锁定的施米分人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施米分人所遭受的痛楚是被施米分人受到痛楚的百倍!唉。”长离垂了脑袋瘪瘪嘴道:“说起来,那个九娘确实也挺可怜的,你看吟娥受影响后都那样了,可想而知九娘她自己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上古凶兽本就有人类所不能有的傲气与绝决,他们从不会有五蕴七念,有的只是与生俱来的恶欲。但是一旦他们拥有了情感拥有了牵挂,就会倾尽所有,至死方休。”弈楸说完,叹了口气。
长离默默地看着弈楸,又看了一眼熟睡的齐焉,低着头令人看不清眸色,“我们都说九娘痴情,其实齐焉为吟娥做的也有很多。只是九娘做的轰轰烈烈,相比之下,齐焉的付出便如萤烛之光比之日月之辉。”
弈楸诧异的转过头看长离,“你……”
长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近来这样头脑清晰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这当然是好!主人说,弈楸留在人间就是要帮助你尽快恢复真身,返归天界!时不待人啊。”
“不必总提醒我,我自有分寸。”长离晃了晃神,接着方才的话题问弈楸,“说真的,你觉得吟娥她心里究竟爱谁?”
弈楸深深看了长离一眼,答道:“眼下自然是九娘,只不过日久天长,这份感情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过不论怎么变,九娘这个名字,吟娥是一辈子也忘却释怀不了的。至于齐焉,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造化……”长离淡淡道:“九娘或许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会将快要到手的幸福拱手他人。”
“人妖殊途,九娘这么做,方才避免了之后更加恶劣的结果吧。”弈楸有些没反应过来长离的言下之意,等说完之后才有所觉,“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长离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将眸色掩入阴影中,“九婴到底还是个胆小的,一句人妖殊途就完美的掩饰了内心的怯弱。倘若换做是我,我即便是焚了这北狄荆地,覆了这凶水符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我最爱的人身边,和她相守一生。”
弈楸看着长离有些怔忪,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长离拾回了片刻的记忆之后,便不再是长离,而是陵光。
“弈楸大哥,你在想什么啊?”长离捂着肚子有些眼泪汪汪的看过来,委委屈屈道:“长离更饿了……”
弈楸缓了缓神,他已经有些搞不清楚长离眼下的情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时时都在变着感觉。时而他觉得面前的人还是原本那个淘气娇蛮的长离,时而他却觉得面前的人已经变成了当年岐山上养尊处优,骄傲的不可一世的陵光。
“长离,你还记不记得你方才说了什么?”弈楸试探着问。
“我刚才说想要和我喜欢的人相守一生啊。”长离眨眨眼睛。
“你……方才不是这样的感觉……”
“哦,弈楸大哥我知道你在说什么!”长离有些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弈楸大哥我和你说一个秘密哦!就是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种感觉一来,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有些话有些感觉就像……就像……哎呀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它们就都冒出来了,然后我就跟着说话,跟着想事情。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事后都记得,但就是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有可能……”长离皱着眉头想了想,“有可能就是弈楸大哥你说的那个什么恢复了吧。我有可能快恢复了呢!但是……你总说恢复了就要回天界什么的,那是不是就要和苏方沐分开了呀,长离不想和苏方沐分开。”长离嘟着嘴道。
“等你恢复了,自然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呀,你还可以带着苏姑娘一起回去。”弈楸安抚道。
“真的吗?等我恢复了我可以带苏方沐一起走?”长离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的等着弈楸的回答。
弈楸看着长离充满希冀的眸子,嗓音暗了暗,“自然是真的。”
“哈哈那太好了长离要尽快恢复~~~”长离跳起来欢呼道。
弈楸静静的坐在原地,看着欢呼雀跃的身影,垂下了眸子。
第67章 陌上花开春几许
此间事了,苏方沐一行人没有停歇,立即动身回到了罗城。一路上谁都没有回头再看北狄一眼,似乎这个地方将永远的葬在他们心里,再也没有拿出来的机会。
吟娥没有立即答应婚事,齐焉也似心有灵犀一般没有主动提及。他们都知道,不论是因为九娘的缘故,还是吟娥自身的缘故,这门婚事之前吟娥都需要有一段时间缓一缓。他们身为亲友,必须要给予理解与包容。所以当吟娥向苏方沐提及想独自一人离开罗城,去别的地方散心的时候,苏方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吟娥已经长大,很多事情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该放手让吟娥自己去决定。
齐焉没有提出要同行的想法,只是派了两个武艺高强的侍从跟着一同前去,临行前她千叮咛万嘱咐那两个侍从,只得在危难时出手,其余时间不得打扰吟娥。
弈楸自从回到罗城后,经常和长离聊起一些岐山的事情,和一些四灵有关的传说。执明命他尽力帮助长离恢复记忆,除去封印。封印这个太过于硬性他没有办法,所以只能平日里在恢复记忆方面多下功夫。长离当年在安宁村的时候就最烦夫子在她耳边之乎者也,这个典故那个典故的,这时被弈楸拉住,今天说个蓬莱见闻,明天说个岐山旧事,后天再说个东海传说,她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崩溃。
这日长离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便早早逃到了工坊开始制香,因为一般只有在她跟着苏方沐学做胭脂花米分的时候,弈楸才会很有眼力劲的不来打搅。
“苏方沐苏方沐!!你看我学会做线香了!”长离抱着一盒歪歪扭扭刚阴干的线香献宝似的捧到苏方沐面前。“你看我做得怎么样!”
苏方沐笑着接过,安慰道:“长离学的很快,以后一定可以做的更好。”
“那苏方沐要每天教我!”长离伸出手抱住苏方沐,整个人往苏方沐身上贴。
“才夸了你一句就又开始了。”苏方沐嘴上说着不悦,却一把搂住了长离纤细的腰身,让长离的脑袋枕在她的胸口处。
“苏方沐,我学好了制香,你以后可不可以每天都用我做的香薰屋子呀~~”
“好啊。不过你要学好制香还需再下些功夫,你现在懂得只是皮毛,今后我还要教你炼蜜,将香料制成蜜丸,蜜丸子熏出来的味道更别致。”
“炼蜜要用什么炼啊?”长离好奇的抬起头。
苏方沐宠溺的拍了拍长离的脑袋,笑着答道:“蜂蜜。”
“哇!”长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蜜丸能不能吃啊!用蜂蜜加上香木做的蜜丸,岂不是又香又甜!一定很好吃吧!”
“噗。”苏方沐笑着捏了捏长离的脸,“等你做出来了,可以试试啊。”
长离不配合的嘟起嘴,跟条泥鳅似的滑了下去,怨念的看着苏方沐,“苏方沐你最近怎么总是捏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你都不抱着我,我黏过来你就把我推开。平日里你却总是捏我!脸都被你捏肿了。”
“噗,”苏方沐低下身子看着一脸怨妇似的长离,笑眯眯道:“现在已经春深了,躺在被窝里你就像个小火球,烫的人热。”
“哼。”长离明显不高兴了。
苏方沐却似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到窗边,扒着窗棂道:“是啊,都春深了。忙了一个春天,也该带你出去走走了。”
“啊,苏方沐你要带我出去走走啊?”长离顿时来了兴致,“好啊好啊我们去哪里!”
苏方沐笑道:“你想去哪里?”
长离“嗯——”了一会,开始掰手指算,“今年我已经十四岁了,在这十四年里,我好像也没去过几个地方。让我算算嘿嘿,我有记忆起一直都在安宁村,不小心去过涸谷……小山村,山谷这就算是去过了……”
苏方沐在一旁打断,“山村山谷天底下有许多种,你只见了一种怎能算是都去过呢?”
长离嘟着嘴不满,“你这次肯定不可能带我去很多地方,所以我要先把各式各样的地方都走遍才好!不一样的就留到我们以后好了!”她想了想抱住苏方沐撒娇,“反正苏方沐永远陪着我,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地方可以去,还有好长好长的日子可以过!对不对啊苏方沐~~”
苏方沐闻言微不可察的一滞,如同第一片冬雪惊住了尚在入眠的秋叶,提醒着寒冬即将来临。
长离察觉了她的异样,抬起脑袋一歪,“苏方沐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苏方沐将一缕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你继续说呀,想去哪里玩。”
“嗷!”长离又兴奋起来,“我继续算~我继续算~~后来我们又到了罗城,丰城,灵丘山,三危山……”长离越算越迷糊,仰着脑袋问苏方沐,“苏方沐……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去过的呀?”
“噗,”苏方沐自觉今日笑的比往日都要多,“长离想不想去同镇。”
“同镇是什么啊?镇是什么呀?”长离好奇的睁大了眼睛。
“在江南,有许多青瓦白墙的小镇,那里有很多漂亮的丝绸,青石板的小桥,随处都可以划船。同镇就是其中之一。”
“哇!!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长离跳着拍手,“长离想去!”
“上次吟娥的嫁衣长离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摸在手上比其他衣服都要滑!”长离幸福的回忆着。
“等到了同镇,我就给长离订几件和吟娥嫁衣一样滑滑的衣服好不好?”苏方沐继续诱哄。
“好啊好啊!苏方沐你对我真好!”长离一脸不防备的乐着。
苏方沐狡黠一笑,“那就等长离把香谱背出来,我就带你去。”
“啊……”长离果不其然,一下子就瘪了。
同镇是江南一带的小镇,镇内三条东西向市河,成“川”字行,寓川流不息之意。家家户户多养蚕纺丝为生,所以同镇的丝绸在全国也首屈一指。
它不同于罗城的繁华,丰城的厚重,安宁村的避世,有的是一种独属于江南的萦着茶香的闲适与惬意。
小舟停泊,踏上同镇的青石板,江南的烟雨就这么毫无声息的飘在了长离的肩上。
“下着雨怎么还先出去了。”
听到苏方沐的声音,长离下意识的转头就看见漫天烟雨蒙蒙中,苏方沐撑着一把绘着海棠的伞缓缓步上岸来,海棠布满大半伞面,伞面轻抬,苏方沐的容颜好似就在那花海掩映下一般,看得人心动。
“傻瓜了?”苏方沐略带愠意的走到长离身边,替她掸了掸身上的雨珠。
“苏方沐你真好看。”长离呆呆的看着她。
苏方沐无奈,“好了好了,我们快去找一家客栈歇下再说。”
“嗯。”长离乖乖点头。出门在外,还是乖一点比较好,因为一般来说只要她不惹事苏方沐就会给她买很多好玩的东西。
二人正寻着可以落脚的客栈,虽步子略促但是心里却半分也急不起来。似乎荡在这飘洒着淡淡烟雨的青石板上,心就会融入这一场湿润的梦中永远美好如初,令人不愿醒来。
“把我的妻子还给我!!!你们这群畜/生!!把我的妻子还给我!!!兰儿!!兰儿!!!”
突然一阵嘈杂声惊碎了烟雨江南间的一场醉梦,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街中间的那堆人身上。
“姓闫的老贼!!你别欺人太甚!你把我的妻子还给我!!把她还给我!!!”一个布衣书生身上皆是泥泞,可见被他身边的那群虎背熊腰的朱门护卫多次摔入积水潭中。他的发丝早已被雨水淋湿,看来已经在这块地方与这群人纠缠甚久,雨水不时从他脸上滑落下来,整个人早已没了书生该有的文气,万分痛楚的表情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却可怜。
“苏方沐……”长离小幅度地拉了一下苏方沐的裙裳,有所询问的看着她。
苏方沐明白这孩子又是忍不住想要出手教训人,然而这次她却先询问了自己,可见这孩子还是懂事了不少。心下欣慰的苏方沐弯下身在长离耳边轻道:“我们初来乍到不便太引人注目,先看看再说。”
长离咬着下唇点点头,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攒的死紧,若是苏方沐此刻去拉她的手定会发现,长离的手掌已经如同烈火一般灼人。
身为一方灵主,庇佑万灵的责任不论何时都刻在骨中,未曾改变。
那布衣书生终于服了软,挺得笔直的背脊微不可察的向前弯了弯,双膝一屈噗通跪在了原地,这个时候众人才恍然发现,此处是同镇大户闫邯的宅院门口。
只见那书生伏在地上,额头与湿漉肮脏的地面毫无缝隙的相贴,什么书生意气,什么文人傲骨通通被碾碎了踏在脚下,他放声哀求,“卓瑜求您了闫老爷……您就把兰儿还给我吧……卓瑜给您做牛做马,这条命给了您都行啊……”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早已破碎的难以辨识,剧烈的颤抖如他此刻内心。
第68章 可解世人万种愁
“何人在此喧哗?”
久闭的闫宅大门终于开启,两排仆从开路,一个身着花软缎夹袍的中年男子缓步从后面走出停在了门槛内,像是怕外面的雨水弄脏了他那双新制的织金锦靴。看他一身行头富丽耀眼,应是众人口中的同镇大户闫邯无疑了。
闫邯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卓瑜,不屑得嗤了一声,捋了捋胡子道:“莫兰姑娘天姿国色,那滋味~~啧啧。”闫邯说着陶醉得砸了砸唇,“果真不是那些庸脂俗米分可比的。”
卓瑜听到这里整个人明显的僵住,然后开始止不住的剧烈颤抖。
“卓公子,你真是好福气啊。”闫邯捋着胡子笑的一脸嘲讽。
突然,卓瑜爆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然后拼尽他所有的力气冲到了闫邯面前,一双平日里温润浅笑的眸子血丝纵横,眉目间的怒意似要迸出火星来。如果目光可以变成实质,恐怕他面前的闫邯早已经被千刀万剐。只是这世间从来没有这种福荫,他还没有靠近闫邯就被那群同主人一般蛮横的家丁制得动弹不得。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此人目无礼法,强闯民宅,还不送去官府?”
“是!”
家丁们齐声答毕,闫邯便由家丁开路返回了自己的里院。自始至终卓瑜也没能伤及他半分,知道自己的妻子被恶人欺辱,自己不仅无能为力还被人五花大绑即将送去吃官司。
长离拉着苏方沐一路跟着走,离闫宅大约有一条街的距离之后,她收住掌中离火,然后几个箭步冲出一掌就劈伤了一个家丁。
“哪来的黄毛丫头!居然伤我兄弟!”剩下的家丁见状只留了一个较为瘦弱的家丁看住卓瑜,其余的皆摩拳擦掌走向了长离。
长离离火灼手将两片手掌灼的滚烫,眼看着一个家丁已经伸出双手想要抓住自己,便跃步踏上了他的手掌,借力一跳在空中利落翻身,一掌劈在了那家丁的头顶发出“刺啦啦”的声响,长离的脚甫一落地,那家丁便已倒在了地上,唬的其余家丁怔了一怔。
其实长离的力度并没有多强,之所以可以伤人于无形,是因为她双掌的灼热程度非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就好比有人手持两柄刚出炉的火钳,伤人时靠的不是下手的力度,而是钳头的热度。
又有两个不信邪的家丁被长离撂倒在地之后,终于没有人敢再去挑战面前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长离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卓瑜离开了这里。
三个人撑着一把伞走在较为隐僻的小巷中,闫宅的人也没有非要将卓瑜送官的意思,见长离如此生猛便搀了晕迷不醒的那几个家丁一同回了闫宅。
走了一段时间,卓瑜像是刚回过神来,他停下步子,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苏方沐和长离拱手作揖,深深一拜道:“在下多谢二位姑娘相救之恩,二位姑娘请受在下一拜。”
“卓公子无需多礼,这种事情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小女子苏方沐,有礼了。”苏方沐温婉笑着还了一礼,却让长离受了他一拜。她取出袖中丝巾递给卓瑜,“这条丝巾是方才卓公子掉在地上的,我见它从卓公子襟中掉出,想必是卓公子万分珍爱之物,所以便将它拾起还与公子。”
卓瑜颤抖着接过那条秋香色的丝巾,突然一行热泪滚落下来。
“卓公子这是怎么了?”
“哦,在下失礼。”卓瑜连忙用那条丝巾擦了擦脸,“多谢苏姑娘为在下拾回丝巾,不然的话在下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兰儿了。”卓瑜小心翼翼的将那方丝巾放回襟中,抬起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方沐摇摇头,“卓公子无需多想,我与长离既然决定帮公子,那自然是会帮到底的。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卓瑜听到此话,瞬间整个人都颓废了许多。原本还维持着一些客套的礼节,现在他整个人全部松弛了下来,像是支撑他的脊骨被人抽去了一般,了无生气。
“你没事吧,怎锤涣嘶晁频摹!背だ胄闹笨诳熘苯影鸦巴铝顺隼础苏方沐略带责备的看了长离一眼,转向卓瑜道:“卓公子,你怎么了?是方才被那些家丁伤到哪了吗?”
卓瑜摇摇头,这才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那位莫兰正是卓瑜的新婚妻子,他们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父母双亲也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前不久便为他们操办了婚事。但好景不长,同镇的霸主闫邯在一次赴宴的途中偶然遇到了莫兰,见其肤如凝脂,眼若秋水瞬间心笙摇曳不能自持。第二日就开始盘算如何将莫兰弄到手。
一通软硬兼施之后,莫兰还是不从。卓瑜也知道了此事,一纸公文送上公堂。可不知闫邯使了什么手脚,官府压根不理这件事情,仍旧闫邯为非作歹。这下小夫妻都没了办法,两家本就是小门小户没什么财势,眼下惹了不该惹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终于在前两天,闫邯厌倦了那些手段,直接派人把莫兰从家中拖出绑了押上软轿,从西街拖到了闫宅所在的东街。路上众人围观却没人敢与闫邯作对,只得默默低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卓瑜当时被打昏在家,今日方醒便立刻赶往闫宅,想要求那闫邯将妻子还给他,得到的却是妻子已被闫邯玷/污的消息。登时崩溃当场。
卓瑜说到痛处,强忍着的泪水终是止不住的往下流,他连声说着“失礼”,掩面痛哭。
“莫兰的性子我最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她……她该受多少罪。”卓瑜泣不成声。
“你别哭了!”长离早就一腔怒火压制不住,“这些你刚才早该告诉我!你等着,我现在就冲到那个混蛋家里,把你妻子抢回来!”
“哎长离!”苏方沐拉住长离,“你别冲动。”
“哎呀苏方沐!反正我们又不是这里的人,我就算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也没人管得着我们!”长离仰着头解释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苏方沐看着她的样子无奈摇头,“我不是不让你去,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长离明显没有料到苏方沐会这么说,她呆呆的歪了歪头,“诶?”
“噗。”苏方沐被她这个可爱的表情逗乐了,拍拍她的脑袋,轻声在长离耳边说道:“你现在不可以用火术,和人争斗起来吃亏的很。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苏方沐说了什么长离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苏方沐的热气喷吐在长离耳边,热热痒痒将长离一张脸惹的羞红。她别别扭扭的发了个鼻音,代表听见了之后,收下卓瑜递过来的写好的家址,立刻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卓瑜将苏方沐带回了自己的家,还将家中占地最大的书房收拾了一番,请苏方沐住下。
卓家父母俱是感激涕零,傍晚时分,他们暂且压下心头的苦楚尽心为苏方沐张罗了一桌好菜以表谢意。苏方沐无法推脱只得再三还礼,然而此刻谁都没有吃饭的心思。他们的媳妇尚在虎穴未归,长离也去了一天还没有回来,四人守着一桌渐凉的饭菜,各自担忧。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仍是无人起筷,正当卓母准备起身去厨房热菜的时候,敲门声倏然响起。
门开后,长离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再往后看才发现,后面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默默站在漫天雨帘之下。
卓家双亲向长离谢了又谢,卓瑜来不及道谢直接冲到了软轿前,眉目间尽是欢喜之色。
“兰儿,你终于回来了兰儿。”卓瑜双目之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泪雾,“兰儿快出来啊,你放心,我将你送我的丝巾收的好好的,还熏上了你平日里最喜欢的香薰。”
苏方沐觉得长离的样子有一丝异样,若是换做往常,长离定是会趾高气昂的拍拍胸脯,大声喊自己要奖励。而眼下她却只是静默的立在那里,眼中并无一丝神采。
“兰儿,你怎么不出来?”卓瑜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喘息了几下,而后柔下声音继续安抚轿中的妻子,“兰儿,我知道你在那受了很多委屈。不过将来的日子,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对你好,是我没保护好你…你别生我的气了。快出来让我看看,可好?”言落,卓瑜双膝一屈,向他的妻子跪了下来。
左边的轿夫终于看不下去,“卓家公子,你家夫人已经去了,这小姑娘心眼好不敢告诉你怕你难过,但俺看你现在这样子,俺一个大老粗也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什么!卓瑜突然站起身发了疯似的掀开了轿帘,在看到自己妻子已经冷硬的身体时他觉得天都要倾塌了一般。
深春雨夜里,一个羸弱的书生抱着他一生最爱的人,泣不成声。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人生其间,终逃不脱这八苦。
长离从来没有安静得这么久,她站在一边不发一言,看着别人的泪水和着漫天的雨幕,谱写着一曲名为“生死相隔”的悲响。她不知道她可以为此做些什么,她尽自己的全力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内院,见到死去的莫兰后,大怒之下烧死了前来寻欢的闫邯。
明日同镇定会大乱。不过一定波及不到他们,因为她动用离火种,将那座屋子顷刻之间烧成了灰烬。就算官府来办,也只会认定是天降罪愆,因为能将一个屋子并屋内所有人事物在仆从都未反应过来的时间内都烧成灰烬的恐怕只有神力。
然而即使如此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卓瑜今后的每一天都会生不如死。长离闭目回想,六界之中可有这样的东西?
光华幻处,窥人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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