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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gl]长离 作者:狼山玉

    正文 第15节

    [gl]长离 作者:狼山玉

    第15节

    不求它活死人肉白骨,但求它解去世人万种愁。

    第69章 回首陌阳只影行

    “你想回罗城?”

    苏方沐看着长离收拾好的细软,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长离很喜欢同镇,而且事情也已经解决,理应好好玩赏一番。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想带长离继续南下去一些临海的小岛看看海滩,女性的敏感让她总有一种和长离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的感觉,所以她私心也想着和长离多去一些地方走走,留下一些回忆充盈她没有了长离之后的日子。

    “我们去了罗城那一样东西就回来!”

    长离一双凤目灼灼有神,眉宇间已经有了些许飞扬之感。苏方沐看了为之一眩。长离已经十四岁了,相比去年她已经长大了不少。有些事情是该让她自己做决定了。

    “你要取什么东西?”苏方沐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其实长离不论要拿什么东西她都是不会去在意的,孩子她养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然而长离下一句迸出来的答案却让苏方沐委实吃了一惊。

    “织光菱花惑心镜。”

    “你要那个做什么?”苏方沐怎么也没想到,长离竟然想要去拿那样东西。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得知那样东西功用时自己震撼的内心。

    织光菱花惑心镜,窥人心神,惑人心智。说它是妖物一点也不为过,长离要着害人的东西做什么?

    “苏方沐,我是这样想的。”长离认认真真的和苏方沐解释,“我觉得其实弈楸大哥说的没错,对于人来说善恶就在一念之间,何况是无情无感的死物!这样东西它可以用来害人,自然也可以用来救人。它既然可以窥破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并且在镜中造出美满的幻境,那岂不是就可以给那些身在巨大绝望中的人一些希望吗?”

    “长离。”苏方沐严肃的看着她,“这样东西它或许的确可以用来救人,但你不要忘了,它也会害人。”

    “它是死物它没有思想!它不会主动去害人的!它或许本身并不想害人!”长离努力解释却被苏方沐严厉的顶了回去。

    “正是因为它是死物它没有思想,所以它才很有可能会做出许多我们没有办法弥补的事情!”苏方沐肃敛眸子道:“长离,我虽然不知道这样东西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是我总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太过于天真,你想给卓瑜一些希望,可这些希望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苏姑娘此言差矣。”

    突然一道温和的嗓音传了过来,厢房的门被从外打开,弈楸一身蓝衣施施然步入房来。

    “弈楸大哥!你怎么来啦?”

    弈楸摸摸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长离的脑袋,笑道:“不仅我来了,我还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

    苏方沐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弈楸下一刻就从身后拿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那只手上就拿着那令她觉得不祥的源头——织光菱花惑心镜。

    那面镜子被一块不起眼的格子布包裹着,但缝隙中隐约透出的丝丝光华,令苏方沐看得心惊。

    “弈楸,你怎么会带来这面镜子?”苏方沐难得对他说话起了些冷意。

    “兴之所至,便将它一同带了来。”弈楸好脾气的笑笑,“怎么,苏姑娘似乎不太喜欢这面镜子。”

    苏方沐还未回答,长离就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弈楸大哥,我想用一用这面镜子,但是我担心这面镜子会伤到人。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它伤到人啊?”

    “长离,你不用再想了,这面镜子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用。”苏方沐似乎有些怒了。

    但长离这次似乎铁了心要帮卓瑜。

    弈楸想了想,看了看苏方沐的脸色,开口道:“长离,你知不知道这面镜子会迷惑人?”

    “我当然知道!”长离点点头。她就领教过这面镜子迷惑心智的能力。

    弈楸将惑心镜在手中轻轻掂了掂,斟酌道:“苏姑娘,我想这件事情我会站在长离这边。”

    “弈楸,长离小孩子心性,你怎么能和她一起闹?你应该知道这面镜子的能力。”

    “苏姑娘,长离这次没有胡来。”弈楸突然深深地看了苏方沐一眼,“长离本就是上古神族,这你已然知晓。她当年守护南方,千万生灵都受她荫庇,心系众生是融在她骨血之中的。”

    苏方沐因他此话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弈楸将长离的身份搬出来压她,而是因为无论她再不想去承认去接受,长离与她人神殊途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

    她和长离终究是要渐渐背道而驰了么?就连最后一些美好的时光都要渐渐逝去了么?

    “苏方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长离自知又惹了苏方沐不高兴,而且这次似乎要比以前她闯祸来的更严重。她第一次,不听苏方沐的话了。

    苏方沐看了长离一眼,嘴唇蠕动似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

    后来的几天苏方沐很少与长离交谈,长离也忙着和弈楸讨教惑心镜的用法,并告诉弈楸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分明是一场愉快的旅程,却不知怎的已然变了味道。

    其实长离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她很想找个机会和苏方沐好好谈一谈,但是苏方沐近日来却不知怎么的,开始从同镇各个香料店和药铺里购买香木米分,还采买了许多工具和瓷盒。长离明白苏方沐这是要做胭脂了,而且这次苏方沐似乎同之前在丰城做香薰胭脂不同,之前在丰城是为了使用当地特色的植物结合其功效尝个新鲜,只做一两盒也就够了。

    然而这次苏方沐竟然买了三百只瓷盒,要做三百盒胭脂。这下可让长离郁闷了,但是每当她去询问苏方沐的时候,苏方沐都一言不发。

    “苏方沐……你不要不理长离了。”

    “……”

    苏方沐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做她的胭脂。一句话也不说。

    “苏方沐……你放心我真的会万分小心,不会惹出祸来的。”

    苏方沐捧了刚蒸好的胭脂膏子拿回客房,长离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就像从前犯错的样子。不一样的是,从前她一定会不停的在苏方沐后面说她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犯了,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因为她心中坚信,自己这么做是救助他人,何错之有。

    所以她会求苏方沐不要不理她,会放下一切尊严来讨好苏方沐,却不会低下头承认自己错了。

    毕竟年少气盛,每个人或许有了自己执着的东西,就会一往而下,绝不回头。

    整整一个月,苏方沐和长离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其实长离有些想多了,苏方沐这些天不同她说话并不是全因为生她的气,而是为了赶时间,甚至连说话的空都没有。她一个月,几乎是废寝忘食的做着胭脂,生怕赶不及了一样。长离问过她很多次,劝过她很多次,都没能让她放慢些节奏。

    一个月,三百盒胭脂终于做成。

    是夜,苏方沐看长离睡下后一个人来到了客栈后院,月色丝丝缕缕的倾泻而下洒在苏方沐手中的那块纯白无暇的令牌上。

    白光骤显,还是那件白珠四出龙锦帔,还是那袭素羽鸾章飞华裙,明眸浅笑的女子还是未改分毫。

    “素兰。”苏方沐浅笑着唤她。

    “方沐。”郁连华也同样笑着看苏方沐,略有些惊讶的发现苏方沐似乎比上回相见来的憔悴了不少。“你怎么看上去瘦了?是过得不好吗?”

    苏方沐缓缓摇头。

    “对不住啊方沐,我近日来一直都在寥无那里帮忙,所以不太关注人间这里的事情了。”郁连华提到那个人的名字,脸上略微有些赧色。是什么时候起渐渐不再频繁来人间看苏方沐了呢?从前常来是因为心底的空旷,而自从那个人来到她身边,似乎每天心里都是满满的,有苦涩却更多的是甘甜。是了,人间此处,或许真的应该渐渐放手了。

    苏方沐察觉到了郁连华微弱的神态变化,心中略微有了数。便含笑将提着的雕花木箱递到了郁连华面前。

    “这是什么?咦,好多胭脂呀!方沐你送我这么多胭脂做什么?”郁连华好奇的接过苏方沐递来的木箱,掀开盖子发先里面放了许许多多的胭脂,看上去竟有数百盒之多。

    苏方沐眼中微微有些湿润,月色下像极了一潭幽幽碧泉,潋滟无波。

    “还卿三生缘。”

    郁连华闻言动作一顿,诧异的看着苏方沐。眼中明显不解之色。

    苏方沐笑笑,眼前的女子虽为仙君,脾性却还是这么直一点弯子也绕不来。也不知看上她的那个人是不是个玲珑心肝的人,若不是的话两个不解风情的人凑在一起,委实令人担忧啊。

    “一日夫妻就是百年的情分,我曾与你做了一世夫妻,你又许下了三世姻缘。这三百盒胭脂就当是我还你的三世姻缘吧。那日分别之时我曾答应过你,要给你答复的。”

    “所以,你还我三生许下的姻缘,就是你的答复?”郁连华抬眼看着面前她曾经想要世世追随的人,得到这么一个答复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却是释然。

    她和天界那人至今还未挑破,是因为好像总有些牵绊没有斩断,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此刻苏方沐三百盒胭脂还她曾经一厢情愿,无比郑重许下的承诺,其实是还给了她一份释然。

    今次之后她返归天界,她可以无比坦然的去拉那个人的手,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去接受真正属于她的姻缘。

    是了,她是释然了。可是苏方沐呢?

    郁连华总觉得苏方沐此举太过突然,像是在做什么告别一般。然而在她还未说出自己的担忧之时,苏方沐已经抢先一步开口。

    “素兰,倘若有朝一日我已不在,你可否替我照看一个人?”

    第70章 光华幻处窥心神

    郁连华听苏方沐这么说,立即心领神会。能让天性凉薄的苏方沐牵肠挂肚的,除了那长离还能有谁。

    “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她,直到她返归天界。”

    言落郁连华突然执起苏方沐的手,吓了苏方沐一跳。

    “你做什么?”

    郁连华紧紧牵住苏方沐的手,眼睛紧锁着苏方沐躲闪的目光,“我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苏方沐用力想要抽回手,却挣扎不得只得放弃。“你别这样,我告诉你便是了。”

    郁连华这才松手,看着苏方沐等她的下文。

    “长离想要用惑心镜去帮助同镇的一个书生。”苏方沐简言意骇的将长离的想法给郁连华说了一番。

    郁连华听完微微蹙了眉头,“方沐,这件事情我不能插手。毕竟轮回之中自有命数,不是神力可以轻易干涉的。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的是,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恐怕不仅仅是你设想的那么简单。”

    苏方沐闻言一惊,“这么严重?”

    郁连华点点头,却又立即摇摇头,“或许是我多虑了,我位列仙班的时间尚短,资历尚浅。还未见过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人间,所以并不能给你多少建议。但是惑心镜乃是妖物,但凡此类妖物现世人间,总会惹出些或轻或重的祸端。至于究竟会影响到什么程度,就要看是谁操纵,所为何因了。”

    “可我阻止不了长离。”苏方沐微微阖目,“这一回,与我们同行的一位公子也不知怎的,特别支持长离的选择。长离这回也是异常坚定。”苏方沐说到此处有些愣神,“上一回看到她这么坚定的目光,还是在涸谷……”

    “方沐……”郁连华看到她这个样子蓦地有些心疼,“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苏方沐似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郁连华说的是什么意思。

    “惑心镜倘若引起人间失衡,天下大乱。你待如何?”郁连华知道或许事情并不会有这么大程度的后果,但是她想要知道,一旦惑心镜引起变故,她将如何自处。

    苏方沐在郁连华逼视的目光下后退了几步,这是她少有的几次失神。她稳住了身形,略微定了定心神,方抬头郑重的迎上郁连华的目光。

    “我会替她承担所有的后果。”

    郁连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中“嗡”的一声,“怎么可以!”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苏方沐清浅一笑,犹如月色下的静潭因微风轻绽了一圈涟漪,滟滟荡开随即消了影。“与其今后要面对失去她的痛苦,倒不如我先行一步。”

    郁连华震惊了,苏方沐居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从来寡情薄意的苏方沐居然会不敢面对一次失去。这在她前几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连今日听来都如此令人诧异。

    苏方沐知她心中所想,继续道:“其实我这样方是最薄情的,把所有的痛苦憾恨都留给了她。但我不这样做怎么行呢?”苏方沐自嘲一笑,“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她是不是上古的神灵,我都想要凭我自己来守着她护着她,遇到事情,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挡在她身前。”

    自涸谷一夜起,我竟也想不到,情已深种如厮。

    其实长离,你无须长大。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挡在你身前。

    即便我力薄人微不能守你一世,我也想拼尽全力护你一时。

    翌日,同镇,卓瑜家中

    “卓瑜公子,你可准备好了?”弈楸向他最后一次确认。

    长离在一旁提醒道:“这个镜子我也是第一次给人使用,不知道其间会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你一定要考虑好啊。”

    卓瑜做了一个“无需再言”的手势,毅然道:“我已告知家中长兄,若我出了什么事,就请他回乡照顾爹娘。”

    长离见他心意坚决,便和弈楸示意,二人准备做法。

    长离在弈楸这一月的教导之下,渐渐开始掌握了一些基础的法术,她结了一个手印,口中开始念启镜的咒语。

    苏方沐在一旁冷眼看着卓瑜的身体渐渐放松,蹙紧的眉头微微舒展。想来他已经魂入镜中,与他日思夜想的妻子相见了吧。

    长离与卓瑜约定的是,夜晚入镜,白日继续过他正常的生活。这样控制着,不至于影响太大。只是起到每晚可以安抚卓瑜内心的作用。

    人到底还是脆弱的,宁愿接受虚假的美好,也不愿面对真实的残酷。漫漫长更,若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慰藉,便会日渐憔悴,华发频添。

    可这惑心镜中幻化出的幸福,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又能圆满几时?

    苏方沐不禁想起了自己最难熬的那几年,父母惨遭横祸撒手人寰,吟娥又被人拐走生死不明。自己白日里要艰难的维持生计,夜晚一身疲惫躺在床上时又要经受内心的折磨。最绝望的时候,甚至想到过一死了之。

    倘若那个时候,有人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在幻境中再次享受天伦之乐,再次可以埋首在父母膝头撒娇,再次可以抱着妹妹出门踏青,她会不会接受呢?

    或许真的会吧。

    人生皆苦,如果真的可以让自己沉浸在美好之中片刻,哪怕那是虚幻的东西,也无关紧要吧。

    或许长离此举,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卓瑜自从每夜进入惑心镜幻化出的幻境之中,与妻子举案齐眉,相诉衷肠。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不出半月,竟已满面红光,办事出行都顺畅的不行。他拉着长离的手千恩万谢,搞得长离都不太好意思。

    “你太客气了,只要能帮到你我就很开心了。真的!”长离笑的一脸灿烂,这是她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让别人获得快乐。

    很快这件事情就在同镇的大街小巷传开了,同镇的百姓都知道镇上来了个能够制造幻境的女孩,她手上的一面镜子能将人带入最美好的梦境。

    “小仙姑,求您帮帮我们家闺女吧,她自从去年被沈二少爷抛弃一直待在家里不吃不喝的,求您帮帮她吧老身求您了!!”

    “小仙姑,民妇的丈夫落榜整整五次了,求求您大发慈悲,让他在梦中做一回状元郎吧。”

    “我家财万贯,可偏偏没个红颜知己,我身边所有的女人都是冲着我家那堆金山银山去的!小仙姑,我不求别的,就求您赐我梦里一个解语花就行了。小仙姑您要多少钱财我都能给您啊!”

    “小仙姑姐姐,我娘亲最近一直在喊我爹的名字,我爹已经死了很久了,姐姐你帮我让我娘亲在梦里见一回爹爹好不好!”

    ……

    上门来求长离做法的人络绎不绝,同镇的百姓都将她当做了能够圆梦的仙姑。

    长离往着客栈门口跪伏在地对着她拜了又拜的同镇百姓,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要帮助他们,帮助他们在虚无中得到满足。

    哪怕他们都知道那是假的,也甘之如饴。

    光华流幻之处,窥视了谁的心念谁的梦。点点碎斑摇落,编织出一段段琉璃般溢彩流光的梦境。

    是谁清风陌上足风流,朱门油壁车相送,高烛红妆拜晓堂;是谁策马扬鞭京华路,帽插宫花红袍显,一日看尽京城花;是谁把酒长歌高楼上,忽闻邻壁琴相和,□□暖香瑶尘中;是谁长更漏尽魂入梦,鸳鸯衾里慰情深,举案齐眉若生年……

    一层层一件件,梦里甘甜迷得人心欲罢不能,到底最忆多情时。

    长离做完今夜最后一场法事,用格子布包好了惑心镜,试了试额头,对着千恩万谢的百姓点了点头,回了一个疲惫中带着安抚的笑容。

    才出门外发现竟然下着雨,年迈的婆子取来雨伞想要送她回去,长离却摆摆手道:“婆婆你腿脚不好,这阴雨天还是待在暖屋里吧。”

    婆子见她执拗,只得随她去。长离走了一半发现雨越下越大,她望了望客栈的方向,叹了口气。

    “此处离客栈还有两条街的距离,这雨一时半会看来停不了……要不还是找个地方歇一晚吧。”

    长离想着便寻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屋檐,她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正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却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怎么跑的这么快,忘了我说会来接你的吗?”

    长离惊而回身,只见苏方沐撑着一把绘了半面海棠的伞,罩着一件外套立在雨中,面容上是她熟悉的焦急与愠色。

    苏方沐已经很久没有和她生气了,然而此刻,她却那样鲜活的站在雨中。长离鼻头一酸竟然淌下了泪来。

    “苏方沐……”

    这一唤,透了连天的夜雨,响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

    区区一月,恍若隔世。

    长离突然撒开脚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苏方沐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胸口,低低的啜泣起来。

    很久都没能这样抱着苏方沐了,她身上的味道还是这样的清淡好闻。

    半面海棠从半空中划过,掉落在雨中。地上的雨点轻轻溅起,恍若素锦之上绽着一片雨中的海棠。

    苏方沐用双手紧紧拥住长离,她惊讶的发现才一年,长离竟然已经窜到她的胸口了。

    此时的她和长离一样,没有遮盖的被大雨浇着,她弃了雨伞,只因一只手抱不紧长离。

    第71章 饮鸠止渴终为祸

    “苏方沐……”

    长离贪婪的呼吸着苏方沐身上特有的气息,渐渐止了哭泣,“苏方沐……你以前总和我说,很多事情都不能两全,你开心了我就会不开心,我开心了你就会不开心。可我还是希望有什么事情我们两个都可以开开心心的。那样不是很好嘛……所以我会经常来找你说话,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没准有些事情你理解我了就会赞同我。但是你却总是拒绝……弄得最后我们两个都不高兴……”

    长离说完一段,感觉苏方沐的下巴仍然抵在她的头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自己就接着往下说:“苏方沐,我和你说……我今天又用惑心镜帮一位婆婆的儿子圆了梦,她儿子生来就是残疾,两条腿没有力气走不动路。我看到惑心镜里面,她的儿子可以纵马飞驰,用双腿走遍千山万水,他笑的好开心,婆婆笑的也很开心……但是我却有一瞬间的纠结,纠结到底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苏方沐你和我说过,镜花水月再美好,也终究会有消散的一天。可是我当时无比相信惑心镜,因为它毕竟是灵物啊,它应该是永恒的吧,它应该可以支撑到这些人们阳寿尽的那一天吧。”

    “可是我今天突然有些害怕,这么多天,他们似乎已经把惑心镜里的世界当成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了,从一开始要求的晚上入镜一个时辰,渐渐延长到了三个时辰,整个夜晚……甚至现在已经有人要求用一部分白天休息的时间入镜。我感觉他们已经开始脱离现实……要是哪一天他们突然又十分清晰的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那时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想象,我更加不敢想象,要是他们和我要求,把他们整个人完全放入幻境之中的话,我该怎么做……”

    “人心是那么脆弱,却又是那么贪婪,我以前也只是听说过,而现在我确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份温热已经变成了滚烫,他们太贪婪了,贪婪到让我觉得可悲……”

    “苏方沐……你当时说的那些……我似乎可以理解了。一点点希望过后,是更深更残酷的绝望。”

    “苏方沐?苏方沐你怎么不……唔……”

    长离甫一抬头,苏方沐的吻就毫无征兆的压了下来,长离反应不及后半句话被完全吞入了这个吻中。苏方沐在她的唇上辗转流连,由这个吻传来的炙热滚烫将长离包裹进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感受到过这种缠绵,但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一切都是新的。过往早已如云烟般散去,留下的仅仅是一个一张白纸一般的长离,是苏方沐一个人的长离。

    苏方沐时常感慨,或许真是老天对她唯一的眷顾,将长离的曾经全部抹去,赐了她一个干净出尘的孩子。但是老天又是那样的无情,在赐予她这个精灵一般孩子的时候又在她和这个孩子之间隔了一层薄纱,一层名为“人神殊途”的薄纱。

    轻薄如翼,绝望如死。

    所以她深刻的明白,为什么一点点希望过后,是更深更残酷的绝望。

    所以她深刻的知道,即使长离此举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她会怎么去做。

    因为她太明白自己的内心。

    情深至极,亦情冷至极。

    长离吱吱呜呜似乎还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全部被苏方沐堵在了喉咙中。苏方沐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直持续着这个吻,她搂紧长离盈盈一握的腰身,似要将她全部揉入身体,心有千思百绪,皆诉在了这个吻中,不知君明否?

    长离的担心终于变成了事实,逐渐的那些寻求帮助的人们开始不满足于仅仅一个晚上的美梦,他们想要让自己的梦占有自己更多的时间,甚至有些人宁可抛弃妻子,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去到那满足他们内心渴求的虚假幻境里过一过瘾。

    饮鸩止渴,终显祸端。

    但这仅仅也只是一个开端……

    北冥幽坛

    执明神君今日没有下棋,而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高坛之上,守着他那支亘古燃起未曾灭过的青烛,幽邃的深瞳里不知道藏了些什么。

    渐渐一阵水声从远处来至了石屏之后。

    “鳌,今日来的略迟了些。”

    言落,一只看不清颜色的巨鳌缓缓游至石屏侧端,屈膝跪下行动之间带起水浪水声无数。它身量庞大,跪下时方与执明身后的石屏齐高,可料完全舒展开来之时恐怕这北冥海底是连一点天光都看不见了。

    “启禀主人。属下旧伤复发故而来的迟了些,请主人责罚。”

    执明温润含笑,不介意的摆摆手,“你这旧伤本尊是知道的,免了免了,无需如此。”

    “谢过主人。”语毕,巨鳌缓缓起身,青烛的光丝丝缕缕的透过幽暗水纹,照到巨鳌身上。这才看清原来这只巨鳌只有三条腿,缺了的那条腿明显是被人砍去的。断面早已生出肉来,上面布满了褶痕,可见年数之久已难查考。

    “近来可有要事?”执明缓缓抬眼,口中说出的是问句,语气中却似是早已知晓。

    “人间有一小镇,数十人命数将近,老少参差。不像是正常寿终或是横死,待主人明察。”

    执明手指轻点棋台,“依你之见呢?”

    那巨鳌不知这高坛上坐着的四灵神君中最神秘莫测的神君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经年的教训告诉他眼下唯有说出心底最真实的话才不易出错,于是他颔首答道:“启禀神君,属下认为此事当与妖物流落凡间有关。”

    “哦?妖物?什么妖物?”执明唇角微勾。

    巨鳌无奈继续一本正经答道:“织光菱花惑心镜。”

    此言一出,北冥之下唯闻水声阵阵,再无余声。

    良久,巨鳌再抬头时发现高高的坛座上早已没了那披发玄袍的神君,只有一盏青烛映着那阴魔玉制的棋盘溢彩流光,宛若人间五蕴,婉转缠绵,终归烬土。

    人间,究竟是比这里明亮些,还是更暗呢?

    第72章 蔽日弓弦惊雷音

    长离缩在被窝里,看着苏方沐为她打来一盆凉水,绞了毛巾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瘪瘪的说:“苏方沐……”

    “什么都别想了,先把病养好。”苏方沐把惑心镜从长离怀里抽出来放到一个抽屉里,接着给长离喂汤药。

    门扉轻启,弈楸一身旧蓝袍子走过来,欲语未语。

    “弈楸大哥!”长离一看是弈楸立刻打起了几分精神,一双眼睛满含焦虑的望着弈楸,像是在询问什么答案,又像是在希求什么结果。

    弈楸皱了眉,缓缓走到一把木椅前坐下来,“卓瑜在昨夜,已经去了……”

    “什么!”长离愣在了一旁,“怎么就……”

    卓瑜自从请求在白日里也进入惑心镜中与妻子团聚遭到长离拒绝之后,便开始日日散漫,夜夜烂醉,境况比入惑心镜之前还要糟糕。长离对此一直一筹不展,结果后来甚至听说卓瑜竟然一病不起,她本想过去探望哪知自己也生起了病。所以探望之事被耽搁了下来,但是长离还是常托弈楸前去照看。

    直到今日,闻知卓瑜的死讯。

    卓瑜的死无疑是朝着长离心头挥去的重重一击。

    苏方沐将汤药暂时收在了一边,捂了捂发现已经有些凉了,心下想着过会去热一热再给长离服用吧。一转头看到弈楸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问道:“怎么了?还有别的什么事?”

    弈楸定了定神,仍有些踌躇的说道:“明日你们随我上街,便知晓了。”

    苏方沐和长离俱是心下一寒,虽然弈楸并未说明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可见这件事情不会太轻。

    翌日,同镇

    长离完全不敢相信她眼前看到的景象,初来时春柳如烟,街道热闹的同镇似乎在几天之内就变成了一座死城,倒不是说尸横遍野,而是整个小镇没有一丝鲜活之气。

    长离一只手将苏方沐牵的死紧,来到了一个老人面前。那个老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里面黑乎乎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事物,她眯着眼睛似乎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老婆婆,您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吧。”长离蹲下来看着那个老人布满褶子的脸焦急的表情,心头一揪。

    老人抬起头来看了长离一眼,竟然慈祥的笑了笑,“我老了,记性越来越差了,我就记得我前几天来这里走了走,不小心把银袋子落在这儿了。那些钱是我留给我孙女买面米分,做她最爱吃的饼络子的,哎呦可我怎么找不到了啊……”

    银钱丢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怎么可能还寻得到,长离正要开口和她说明,让她无需再做无用的事情,却被苏方沐拉了一下。她询问似的看向苏方沐,却见苏方沐示意她往老婆婆的襁褓中看。

    不看还没有注意,一看惊了长离一跳。那襁褓中哪是什么小孙女,而是一团黑色的麻布团塞在其中。

    “老婆婆,您的孙女儿她……”

    “我的孙女儿啊她可乖啦。”老人见长离提起她的孙女乐的笑开了花,她还将那襁褓颤抖着举到长离面前示意长离看,“我每天晚上啊就守着她给她讲故事,你别看她小,我说的事啊她都能听懂。她平日里最爱吃我给她做的饼络子,我存了些面米分给她做呢,诶可我买面米分的钱去哪了……”

    长离突然觉得一股酸涩痛意从心底深处一路冲到喉头,再挤到鼻尖,化作一股温流从双眸中夺眶而出。她记起来了,这个婆婆曾请求她将自己带入惑心镜中,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儿媳改嫁后就只剩下她一个孤老人家独自带尚在襁褓中的孙女。可偏偏天意难测,孙女不出一年便生了天花夭亡。

    原本婆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过着也就过着了,时间总会淡平伤口。可偏偏这时候长离给她带来了希望,她辛苦劳作一天维持生计,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夜晚时分可以入惑心镜中见见她的小孙女,然后用她度日的银钱买来好多好多的面米分,回到家做一大桌的饼络子,哪怕根本没有人去吃那些饼络子,她还是依然日复一日的做着。冷了,就热,馊了,就自己吃……

    惑心镜,惑心镜,它在流光焕彩之中窥探着这些可怜人内心最渴求的东西,然后将至呈现到那人眼前。

    它不同那些食人寿命,或吸人元气的妖邪之物,它看似无欲无求,一味去满足人的愿望,结化成一场场梦境。实则却真真可谓是大凶之物!

    希望,一旦如同星火燎原,便再也难以控制。因为倘若是来自惑心镜给予的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的希望,那接踵而来的便是如洪潮决堤的绝望。

    长离缓缓站起身,泪水在她脸上留下了浅浅一道干涸的痕,她看着满城或痴或怨或嗔或傻或怒或悲的百姓,突然有些想笑。

    惑心镜,惑人心。

    它就像一个华服女子,腰上系的是流光溢彩宛若幻境中七/色云雾的佩,臂间缠的是人间七情六欲交织而成的帔。她端坐在高高的云座之上,睥睨红尘,冷眼看着芸芸众生内心的渴求,看着他们因她施舍的幻境满足,日渐成瘾,再看着他们因自己的离去而堕落深渊,再难挣脱。

    一切无悲无喜,无情无心。

    长离登时脚步不停的奔向客栈,她心中腾起的念头越来越重,虽然这么做对于这些可怜的百姓而言并无作用,但是至少,这样的悲剧今后不会再上演。

    她要、毁了那害人的妖镜!

    “长离你不要冲动!”苏方沐知她想要做什么,一把就抱住了长离,将那孩子的头摁在了怀中。

    “我要砸了那面镜子!”长离咬牙切齿的抬头,眸中凶光仿若兽类。

    苏方沐看了心头一惊,却也只能制住她不让她冲动以免酿出大祸。她对这一切早就有些心理准备,但今日还是被狠狠的戳了心窝。

    这里的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名叫“万念俱灰”的味道,久久萦纡鼻尖,散之不去。

    “它凭什么就能这样呢?那些百姓那么无辜,它怎么就能这样……它……”长离说到后面早已泣不成声,她伏在苏方沐的怀中剧烈颤抖,心里有一股气,这股气就像飓风一样越卷越烈越积越多,在长离的心中剧烈奔窜,似乎只要有一个孔洞,它就会立即宣泄而出,可怕的不成样子。

    感受到长离粗重的呼吸,苏方沐只能一下一下像她小时候那样抚着她的后劲,一声声的抚慰。

    “长离、长离、长离、长离……”

    苏方沐知道,长离虽然口中说着这样的话,其实心里头在狠狠的自责。就如同那些亡国倾朝之事,几乎所有人都会去责备是美人误国,红颜祸水,真正导致这结果的自然还是那耽于美色误了江山的君王。

    这个道理长离自然懂得,这些人之所以落到了今日的境况,虽有惑心镜之因,却亦有他们自身抵不过欲望之过,但始作俑者,还是长离。

    正如当日长离所言,惑心镜只是一件死物,它无情无念,可以救人亦可以害人,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它为何人用,为何因起。

    人心更是脆弱的,他们之所以为凡人,就是因为有抵不过的七情六欲,会动怒会生情会痛苦会渴求。众生皆苦,又怎还能去责怪他们。

    若非长离,将那么一大份诱惑摆在了他们面前,今日又怎会有这番生灵涂炭。

    长离缓缓离开苏方沐的怀抱,她面对同镇的长街,突然屈膝一跪,长长拜倒。

    苏方沐抚着长离的后背,长吁一口气。

    但是又怎能全怪长离,长离涉世未深,不知人欲无底。她只是一味好心的去给他们希望,给他们快乐,可又怎知凡尘没有餍足一说,当人心越来越不满足,当欲望一次次突破原来的大小,开始疯长,或许这一刻还是人,下一刻便已成魔。

    若说真的要怪,就去怪那造出这面镜子,并将它送于凡间的人吧。

    苏方沐想到这里突然浑身一凛,她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弈楸。如果她没有记错,当时这面惑心镜就是弈楸的主人……将它让弈楸带到了人间……

    貌似不经意的一举,却酿成了今日的祸患。而当初她执意劝阻长离之时,也是弈楸带了惑心镜来到了同镇……

    苏方沐瞬间浑身发凉,越思越恐,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何因……

    弈楸感觉到苏方沐的视线,微微将目光移了开去。垂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捏紧。

    同镇的长街尽头,长离伏地下拜的方向,一道身影缓缓行来。此时微风拂过,扬起地面上的烟尘,令人不禁拿袖去遮。

    长离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只见尽头一个身材颀长,身着玄服的男子朝着她缓步而来。渐渐走到约一两丈的距离,长离才看清,那男子竟有一头极长的墨色长发,犹如衣摆似得在末端束了垂在地上,一身玄色服饰不仔细看就是一件普通的黑色衣服,仔细一瞧竟是有许多墨蓝暗纹盘旋在上面,不显山不露水,却彰显着男子身份的尊贵。

    他行在路上,却似行在沧海之间,步履轻缓却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终于他在长离一丈处停下,目光遥遥的扫了过来,在看到长离的时候对着长离一笑。

    众人见到男子的笑容皆是一滞,这一笑去了他之前给人的森冷阴沉之感,倒是显出了几分温润儒雅之态,若不看他的服饰打扮,真会让人觉得这是哪家端方如玉的公子。

    弈楸见了连忙下跪拜倒,“弈楸恭迎主人。”

    苏方沐闻言直直看向执明,心头怎么也难以平复。这么一个温润的男子,竟然能做出这般的事情,简直无法想象。

    长离看着面前的执明神君,突然起身,高高的扬起了头。

    执明见了又是一笑,慢悠悠道:“别来无恙。”

    长离一歪脑袋,“你认识我?”

    执明楞了一下,转而缓缓看向弈楸,后者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又转过头来看着长离温和笑道:“你可知罪。”

    这句犀利的话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来但仍是让人听后一震。知罪?知什么罪?

    而长离却明白他说的是擅用惑心镜之罪。长离自知理亏,暗暗握紧了拳头,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执明对她不置是否的态度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而是缓缓的向弈楸伸出手,那手素白无暇,衬着玄色的袖口更显剔透,仿佛它从未照过阳光一样,让人从颜色就可以感受到那只手的冰冷。

    弈楸立即会意,将怀中带着的惑心镜双手护住,上到执明身前单膝跪下呈给执明。

    这镜子他从长离出门时就一直带着,因为怕中途长离发现之后出现意外。此时交到了执明手里,他才放下心。

    其实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心肝的人,看到同镇的景象如此凄惨,他亦是心头钝痛。他自然知道主人此举定有自己的考量,但是他仍然不能苟同,若非主人再三示意强调,他绝对不会让除他自己以外的人知道惑心镜的存在。

    执明单手接过镜子,然后只见幽蓝光华一闪,整面惑心镜瞬间化作米分末,四散落下。

    一件惑人心神,亦正亦邪的灵物就这样化作飞灰,碾入尘土。

    这个举动没有半点声音,这时候长离才发现这条街除了她与苏方沐还有弈楸,其余的百姓全部都进入了睡眠的状态,感知不到半分此处发生的事情。

    垂下手,执明缓开尊口,“长离,本尊方才问你的问题,你可有想好?”

    长离紧了紧拳头,狭长凤眸中透出一股毅然之色,刚要开口却被苏方沐先行打断。

    “小女子苏方沐,想请教这位神君一个问题。”苏方沐上前一步,屈身一个万福。

    执明这才把目光投在长离身边这个女子身上,这一看才让他发现,这个名叫苏方沐的女子乍一看去根本不会留心,她与长离站在一起所有人一般都会把注意力放在长离身上,然而若是细看,则会发现这个女子的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相较此女,长离倒是显得轻浅了。

    执明向她微微点头,算是同意她问。

    “小女子想请问神君,方才神君毁去的那面镜子,神君可是知道它的作用?”

    执明点点头,“此镜非妖物亦非神物,生来便有灵性,能于光华幻处,窥人心神,而后幻化成境,迷人心智。”

    苏方沐听完后便冷了语气,“神君既然知道此物,那为何还要让它来到人间,祸害世人?”

    这下不仅是弈楸愣了,长离愣了。连面前那如深渊幽壑般难测其底的执明神君闻言也敛去了一些笑意。

    执明的眉目笑意淡去,便看上去让人觉得异常森冷,这种冷与孟章的冷还不同,孟章是上古青龙,他的冷是一股子谁也不服的傲气,而执明的冷却是让人看一眼便如同身坠万丈海底,从皮肤渗入流淌过四肢百骸直直透进骨髓的幽冷。

    他冷下眉眼,语调中透着司命之神的肃冷无情,“世间福祸自有其数。”

    语落他身形微动,手心向上微微托起,碎光摇落,一条墨蓝绞丝的长鞭盘旋着挂在了他的手掌上。

    长鞭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是弯折出的弧度十分优雅,可以想象出当它全部甩开舞动起来时,谓之风华绝代也不为过。然而整条长鞭通体生寒,它的威力可不像它的样貌一样柔美。只要摸上一下就让人觉得冰冷刺骨遍体生寒,可以料想被它抽在身上会是什么滋味。

    形似长蛇舞,投可断江流,是名“太舞”,又称“太舞长鞭”。

    执明甚少将它拿与人前,可今日却用它来做一些事。比如,催破长离的封印。

    他对弈对了千万年,除了与监兵神君对弈,其余时间甚少有举棋不定,独这步棋,他左思右想苦钻了良久。

    孟章已经与阴魔王达成协议,阴魔王将于岐山退兵,并且再也不对朱厌一众予以支援。但是魔之所以是魔,便是因为他们的无常,让人捉摸不定。为避免夜长梦多,执明决定兵行险招。

    他伏在命轮之旁七日七夜终于在诡谲命轮之中寻找到了一丝可乘之机,便是同镇之祸。于是他在北狄惑心镜现世之后,命弈楸将惑心镜带到了人间,为的就是此刻。

    太舞长鞭一落,六界之中能有几处封印还能维持的住?!

    陵光啊陵光,吾等已不可再等!

    执明抖开长鞭,太舞如一条墨蛇划出了一个优雅至极的弧度,泛着几不可见的墨蓝微光,“长离擅用灵物,酿出祸端,本尊今日便要替天执刑。此鞭一落,生死由命。”

    言落,执明身形微微一滞。

    因为长离竟然取出了红色弹弓,旋出了三个火团引在弦上蓄势待发。

    执明拿着太舞的手略微颤了颤,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前看见的是当年弦震犹闻惊雷音的蔽日神弓!

    长离冷冷的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些究竟是什么道理,你说生死无常,可你却在作弄他们的感情!我是导致这一切的人,老天要是想要劈死我我也没有话可以说,但是你在这件事里面难道就没有责任?要论惩罚,你有什么资格惩罚我!”

    言落,焰球连发,执明手腕一抖,太舞迎势一划,几道水从鞭势中划出,碎成三颗水珠,迎着长离射出的三团离火逐一化灭。

    还没等长离反应过来,执明旋身一投鞭,整条太舞如一条墨色长蛇蜿蜒着向长离袭来,长离看着那随鞭而来的水雾,满是心惊。这水雾看似没有杀伤力,确实可怕至极,因为在它面前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一投一闪,一旋一避。执明倏然不动,而长离却已经被太舞追袭的精疲力竭。街道上的东西在一鞭一人相斗间散乱一地。

    太舞不愧是神器,投甩之间从容不迫,优雅华丽,却又如水一般无孔不入,万分灵活。长离面对太舞,只能比太舞更加灵活,可她到底身体里的力量受制,不能完全躲避太舞的袭击,所以避闪之间十分狼狈。

    长离翻身躲过一鞭,方才转头只见鞭子竟然似活着的一样,以一个极度刁钻极度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着袭来,长离摁住藏身的摊位想要借力一番,讶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被逼至死角!

    力道有限,空间闭塞,眼见长鞭即将落下,避无可避的长离拼命运起体内自护的气团,打算生生受上一击。

    “哗啦”一声,身上突然一暖,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长离睁开眼睛,只见苏方沐秀眉紧锁,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冷汗。这才猛然醒悟方才发生了什么。

    苏方沐…替她承受了那本该是她的惩罚。

    “苏方沐!!!”长离泪同声落,一声呼喊如同凤凰凄鸣,声嘶力尽。

    她就像一个行走在深林中的旅人迷失了所有的方向,她的眼前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事物,所有的光点全部只凝聚在她怀中的那个人身上。她只看得到那人苍白发颤的唇,只听得到那人微如蚊蝇的声音:“长离……别……”

    长离嚎啕大哭,像一个突然一无所有的孩子,无助,迷茫,害怕,绝望。她手足无措的去检查苏方沐背后长长的鞭印,一看竟是完全呆住,因为那鞭印,深可见骨。

    “苏方沐……”一张唇开开合合,却终是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执明从来没有见过陵光,或者仍旧称她为长离,露出那样的眼神。他也很久没有再领略过那烈焰遮天的蔽日神弓的风采。

    蔽日神弓,弦动有惊雷之音,箭出则烈焰蔽日。除此一十四言,再无拟言。

    这句话,诚然无欺。

    因为当长离仍然纤弱的身体将那把六尺八钧宛若烈焰铸成的神弓挽满指着他时,那火羽长箭燃烧的箭尖,着实令他这位北冥水底的玄武神君——

    寒了胆。

    第73章 罗城琴罢清宵半

    长离吃力的挽着弓弦,她惊讶的发现手中武器的温度竟然骤然升高,焰丸竟然配合着蔽日延展成了三支火羽长箭!

    “嗖嗖嗖”三箭连发,直指执明。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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