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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正文 第5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第5节

    高拱见火候差不多,准备主持内阁投票拿下冯保,所以他也不急。

    冯保知道张居正一定会救他,他也不急。

    朱翊钧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事不会干着急。

    高拱坐在首位上,等着其他阁臣给事中的到来,见到一旁的张居正,心里有些得意,开口问道:“言官弹劾冯保,要不要请皇上惩治他?不知太岳兄怎么想?”

    张居正坐他下首,闻言抬头,笑得有礼道:“一切但凭首辅做主罢。”

    高拱一听更加舒爽了。高拱为人刚正心思却很狭隘,他看不上张居正处事的态度,张居正也不喜高拱的作为,久而久之好朋友也疏远了。

    他和张居正摩擦不断,挖坑泼黑水的事没少干。如今张居正凭他做主,不知是不是也服帖他了。

    他这么想着,又听见:“冯保也知不妙,昨天便派人来找我,想要我跟首辅说情,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他愿和吕芳一起看守皇陵,终身不回京城。”

    高拱一听冯保认怂更加得意。不过,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怎会放他一马,万一阉贼他日东山再起,斩草要除根。

    “打蛇尚打七寸,今日冯保必死!”

    张居正看了眼高拱,面色沉静,垂眸不语。

    内阁议事,朝堂上不能决议的问题到了这,却是要统统解决的。

    “宫中直接下了中旨简拨冯保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没有内阁署名的圣旨,算什么圣旨。政由宫内出,大明朝也有,但那时乱政。刘瑾当权时,曾这么干过,现在如何?皇上这是要跟内阁对着干吗?”

    这话一出,开口的给事中说话中气十足,想来是有备而来,言辞激烈,吹胡瞪眼,直点要害。高拱赞同点头,其他人也点头,议政开始了。

    “冯保乱政,擅自揽权,该杀该杀。

    “冯保迎奉拍马,篡改遗诏,该杀该杀。”

    ……

    “冯保该死,可如今皇上圣旨已下,我等该如何。”

    大臣们闻言一怔,俱都转头看向高拱,显然都准备听他的,张居正也是,他也想听听高拱会说些什么。

    高拱为人一向自傲,倔脾气尤甚。他认为皇帝错,文人当死谏。

    “不必理会。”

    这话也只有他才敢这么说出来。

    “皇上已经下旨了,难道内阁也不听吗?”

    高拱一听,也不在意,摆了摆手,嗤笑道:“这份中旨又是谁下的,在坐的各位心知肚明。冯保奸人,趁登基大典,混淆圣意,妄下圣旨。如今天子十岁,如何治天下?”对于冯保趁登基大典,窜掇李贵妃,下中旨自行封赏,不忿至极。

    此话一出,高拱说的偏激,大臣们就静默片刻,不知怎么接口。

    高拱话一出口也知失言,细一回想也未觉大逆不道,再者室内众人具是支持他的人,就并未放在心上。

    夕阳西下,它的最后一缕残照仍留在人间,给紫禁城罩上了一圈金黄色的光晕。

    张居正就在那坐了一上午,不发言不答话。该做的都做了,成与不成自然了然于胸。他想了一宿,若要绊倒高拱,弹劾小道,如石城大海。高拱门生极多,反弹极大,得不偿失。有些话有些事,藏着掖着,不如让高拱自己说出来,人皆为证,那一切就不一样。

    乾清宫偏殿

    慈圣太后坐正位,手重重的拍在桌上,急声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冯保跪在地上,哭道:“我怎敢欺骗娘娘。他说……”冯保转头看了眼一旁的朱翊钧,哀声道:“他说,如今皇上十岁,怎么做天子。”

    再道:“老奴死不足惜,可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这些话大逆不道,是要造反么?”

    朱翊钧闻言也是一惊,却是不信的。这话骗得了慈圣太后却蒙不了他,高拱为人如何,两朝皇帝深信不疑,皆为重臣。他会揽权但决不会摄政。狼子野心,太勉强了。

    宫中内侍最常干的事,混淆视听。

    朱翊钧见慈圣太后脸色发白,心下松了口气,有些惆然,先生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朱翊钧不信这话但慈圣太后信了,深信不疑。在她心中高拱或许从不是好的,这句话直刺她心窝子。

    慈圣太后是个女人,内宫女人。有野心,有想法但毕竟不是武则天,便这一下就没注意了。

    她心急如焚想安慰朱翊钧,结果自己越说越怕,朱翊钧还要劝慰她。

    张居正来的时候,衣炔飘飘,稳重沉静,很成熟,很干练,是个俊朗的男子。

    慈圣太后一见了他,就开口问话,若是平时她会先让张居正坐下,这回却忘了。

    “高拱说了甚,他真要造反么?”

    这话一出,轮到张居正脸皮一抽,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冯保,后者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脑袋。这话说的也是太瞎了。

    “娘娘慎言。”张居正抬起头一脸正气的看着慈圣太后,又为难的说道:“首辅只言,皇上年幼不可治天下。”

    慈圣太后脸色一白,故作镇定的开口:“还有么,先生直说便是。”

    张居正无可奈何,担忧的看了眼慈圣太后,才委婉说道:“首辅有言,天无二日。”

    这回慈圣太后打击更大,高拱还是不放过她,这事消停了几天原以为已经过了,没想到高拱到现在还死咬着她不放。

    她心中惊疑不定。少顷,目光灼灼的盯着张居正,见他气定神闲,坦然自若,心下一喜。

    “先生可是已有法子。”

    朱翊钧在一旁称职的当着背景板。见张居正侃侃说道,慈圣太后由忧转喜,最后一脸崇敬的看着他。深深的叹服了张居正把握人心的本事,转手就把慈圣太后给匡了。

    张居正好计,甚至连朱翊钧都被算计其中。

    朱翊钧登基以来,下了三道圣旨,一是册封太后,二是司礼监掌印,第三诏正在起草。偏偏这三道皆是他人商议起草拟定后他才知晓,虽然他也认同但这样被排挤在外,有名无实,难免心中不是滋味。

    这一天,高拱的奏疏还是被留中了,内宫风云变幻莫测,高拱有感形势不对,也进了宫中,不过他却是偷偷进了慈庆宫。

    十六日早朝,高仪仍旧抱病未来,杨博回乡未归,其余百官俱到。

    百官来到会极门,才知今日停朝。

    正准备回去时,有人眼尖远远见有内侍走了,手上还拿着明黄圣旨,众人大惊。

    居然又是中旨。

    这时有人认出,那是慈庆宫仁圣太后身旁的大太监,卢芳。

    太监的声音不好听,尖利刺耳,现在朝臣却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就怕错过一字。

    这是道联名下发的中旨,大意是高拱霸权揽政,结党营私,昔日有言,大逆不道。

    刹时,百官猝然无声。片刻,朝臣大半是高拱门人大喊不公,请求面圣。

    内侍再言,若敢闹事,俱廷杖之。

    百官一听,更是兴奋。一个个同打了鸡血般,撕扯的,咒骂的,痛泣的更甚想闯宫的都有。被打了就欢天喜地,更加兴奋的大骂朱翊钧。

    高拱跪在地上身子一僵,心头一颤,浑身瘫软。半晌回神,猛的抬头,双眼直瞪张居正,目若千刀,怒火中烧,寒光振振。

    张居正也不回避,黝黑的瞳孔平淡如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成王败寇,全凭本事。

    大理寺卿府邸,昏迷三日的高仪再次幽幽转醒。听闻此事,悲痛欲绝,自责万分。原来那日高拱走后,高仪突然病情巨变,再次昏倒。没想到会误了大事,害了老友。他思及此处,痛不欲生,终吐血再次晕倒。

    紫禁城上空,浊云漫天,乌云密布,阴郁不堪。

    朱翊钧遥遥的站在主殿外,听着远方朝臣传来的悲戚怒骂声,稚子无谋,懵懂无知,罔顾忠臣,阉党乱政,心头百感交集。

    “罪臣高拱拜见皇上。”

    朱翊钧再见到高拱是在第二日的下午。高拱虽已被罢黜,贬至回乡。但他数十年官至极品,没人敢怠慢,就怕他日后再次起复。明朝便是这样,为官起伏不定,时而显赫,时而落魄。

    高拱一生大起大落,几经周折,高至首辅,低而囚徒。现在心已稳静,大悲之情淡却许多。

    “先生不必如此,传道授业即为师,先生乃帝师,多年教诲终不敢忘。”

    高拱有胆有识,是穆宗皇帝心腹之臣,被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人生如梦,倒不想会栽在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高拱才长长一叹,道:“臣老了,已是耳顺之年。事已至此,计较再多已是枉然。臣多年未能还乡也有些想念了,如今也算是一了夙愿。”

    又道:“臣若去了,皇上愈立谁为首辅。”再道:“怕是张叔大罢,放眼朝堂唯他之才学可为首辅。”

    朱翊钧闻言不明其意,却还是颔首点头承认。

    高拱百般不喜张居正,却也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才华谋略天下无双。他看着朱翊钧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我不喜惟约为人处事放散敷衍,却也佩服他审事察色,眼光如炬。严嵩徐阶当朝如此,如今亦然。”

    朱翊钧苦笑,“太师大才,只可惜心不在此。”

    他与杨博厮混久了,什么脾气算是掌握半数,可为军师,绝代无双。若要他挑大梁,溜得比兔子还快。

    “惟约兄看明白了,老臣却是看走了眼。”他说道此处,深深的看了眼朱翊钧,一叹:“若不是昨日去了慈庆宫,臣还不知皇上竟会有此成算。惟约兄教的好啊!”

    朱翊钧一听,表情有些讪讪,不知该说什么好。把人家算计了,如今来夸你聪明,是不是该回声谢谢。

    下午的阳光洒落地面,荡开点点光晕,窗外鸟鸣乍响,不知又过了多久。

    少顷,高拱又开了口,道:“张叔大,鼠辈也。”朱翊钧听了忍不住嘴角一抽,心下暗笑。张居正背后捅刀子的事,以高拱小心眼的性格,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又道:“他心思狡诈狠戾,为人更是不择手段,我素来不喜。他为相,必会独断专行,揽权摄政,皇上不可多加依赖,早作打算才是……”

    朱翊钧心头一凛,知道这是高拱在教他,不再言语静静听着。

    高拱瞥了眼小皇帝,忿然又道:“冯保,豚犬也。”

    再道:“冯保此人,私欲极重,奸诈弄权,贪得无厌,权术乱政实乃国之大奸。皇上如此信任有加,他日必将悔不当初……”

    他说完就不再言语,立在当地只看朱翊钧的表现。

    朱翊钧心中千思万绪,触动极深,最终只留一叹,深吸口气,对着高拱恭敬的折腰一拜。

    少顷,他才直起身,缓缓道:“老师所言,元筠省得,铭记于心必不可忘。”

    再抬头直视高拱,又道:“不知昨日娘娘所言,先生可有忘?”

    朱翊钧笑眯眯的看着,显然也在等他的回答。

    高拱笑了,笑得大声。他很少笑,都是肃着脸,朱翊钧也是第一次见,此刻他却笑不出来了。这会儿他眼中的沧桑忧色淡去了些,不似方才那般浓厚。

    “皇上放心,臣人虽老,记性却未弱。”高拱说完从袖子掏出一物递给了朱翊钧,又道:“此乃老臣亲笔写下,臣有负先帝所托,明日一去怕是再也不能归了。老臣一生执政为明,这一把老骨头,临到头若用的上,皇上拿去便是。”

    他这么说完,郑重的跪下对朱翊钧拜了四拜,转身走出了乾清宫,口中吟唱道:“

    谁言吾党命多奇,荣美如君历数稀。还乡归去翻是客,回车……”

    朱翊钧目送他离去,听着歌声一怔。少顷,才把手中锦笺缓缓打开,满满当当的人名一目了然。朱翊钧一见眼睛一亮,欢喜的揣怀里,小心宝贝的收着呢。

    翌日

    高拱离去,临走一击,朝臣响应,罢免冯保,无可奈何,司礼监一分为二,五五分数,冯保诸党,半数斩羽。

    杨博在高拱离去的那日就回来了,那天送别的人很多,他也亲自送高拱出了城门。他们交情不深但杨博还是这么做了。

    事已落定。杨博回城就直接进了宫,他那日躲得快如今就要来安抚朱翊钧了。

    “老臣拜见皇上。”

    朱翊钧并不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奏疏。片刻功夫,才悠悠开口,道:“三晋之地,风景秀丽,景色宜人,太师好闲情,此行怕是收获颇丰,不若于朕说道说道,也好开开眼界。”

    显然早已知道朱翊钧会这么问他。

    杨博抚须,笑道:“一把老骨头咯,哪还走的动。只是没想到,区区数年,蒲州变化甚大,难免耽搁些时日。”

    朱翊钧闻言,心中不信,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先生离去几日,现下京城如何。”

    杨博缓颜笑道:“短短几日,日新月异,感慨万千。”

    “朕呢。”

    杨博哂然置之,并不言语。

    朱翊钧等了半天都不见杨博开口,忍不住说道:“先生想什么。”

    杨博笑了笑,才开口道:“在想怎么夸赞皇上,才能既让皇上高兴又不生出倨傲之心。”

    朱翊钧闻言身子一直,他的心情确实有些洋洋自喜,却不想若没有杨博的从旁提点,和陈太后的协助,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得到高拱的支持,谋取到最有利的地位。

    杨博见朱翊钧不说话,道:“皇上做的很好。”话中带着笑意,显然对这结果也很满意。

    乍一听杨博肯定了自己,心里头还有些喜滋滋的。

    不过,朱翊钧脑子还没糊涂,吸了口气,躬身道:“多谢先生教诲。”

    杨博也不回避受了这个礼,他见朱翊钧明白,就不再多说什么。

    半晌,他才悠悠开口道:“如今大势已定,皇上该如何。”

    以后该如何,他想一展雄心壮志。

    朱翊钧正想说点什么,杨博狡猾一笑,贼兮兮的又道:“不知皇上可有心于老臣学学道法,以道治心,修身养性,涤初玄览。”

    “心宽意广,厚德载物,大象无形,治大国,若烹小鲜。”

    朱翊钧一听满头黑线,杨博还真是无时不刻都在宣扬自家学派,又是一通言语诱惑,想方设法的让他学道家理念,传言道法奥妙,夸得天花乱坠。

    以道修心,神闲意定,壶观日月,遨游天际,上至九万里,下落三千尺。

    无为修心,朱翊钧以往看不上,更喜欢张居正的实学,干实事,但如今看来似乎也挺不错。

    “今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 第一卷·完 ——

    弹指光阴

    乌飞兔走,瞬息光阴,寒来暑往,不觉五载。

    京城长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高大的坊门整齐罗列开数条街市,坟典书肆,文房四宝,墨宝门行,走街小贩,云游道人,百戏妓人,应接不暇。

    京城共有四大酒楼,分落在东南西北四个地方,分别是醉仙楼、松鹤楼、太白楼、逸景楼。其中,以南位的醉仙楼最为出名,号称京城第一楼,世人将它与苏杭的望月楼并称“北醉仙,南望月”。

    醉仙楼

    “格老子的,这都是什么玩意。那些红毛鬼子咋又来炸船,都还让不让人下水。你们说说这冒火的弹球,真他妈厉害,一轰一个准。”

    “朝廷前些日头又开了个港口,大商家们一船一船的往外国走,眼不见能回来几艘,到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那些个野人鬼子。”

    “还别说,我那在广州府做生意回来的表侄儿,说这外头红毛黄毛没见过啥世面,不管啥玩意就直接拿宝石、金子来换!这该多赚钱!听的我这把老骨头都也想去当海客,可惜呀,海上的红毛海盗着实厉害,朝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管管……”

    “管管?瞧瞧,瞧瞧,今早的报。那些个倭寇又打台州,都七回了也不嫌烦。咱朝廷的水师忙着打倭寇,哪还顾得上什么红毛绿毛。”

    “兄台,给我看看。今早没遇上卖报的小子,朝廷又出了什么消息。”

    “我敢打赌这回戚将军带五百个兵仔就能把那些鬼子统统拿下。”

    “得了吧,一群乌合之众还想上鸳鸯阵。”

    ……

    话题至此开始跑题,争相说起了戚继光的英勇神武,海商巨额的财富和稀奇古怪的海外异闻。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醉仙楼分上下两层,自诩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屑和所谓的武林人士,三教九流为伍,一般都在二楼坐着。

    栏边的位置,不在包厢,却是整个楼里最好的地方。抬眼便能看遍整个醉仙楼。

    他们嘴里说着事但一空闲下来,就都忍不住朝楼上看一眼,多数是老爷们。

    大明是个男风极甚的时代。

    楼上就有几个颜色极好的翩翩少年郎。

    栏边男子年华二九,面色俊朗,凤目多情,眉间风流肆意。醉仙楼文人居多但也从不缺世家子弟,好模样让人心中一颤,便自觉的转开了眼睛。

    那是三年前俊美风流的浊世探花郎。如今的御前侍书花玉楼,花大人。

    “前几日漳州府回来了批船,你上回说下水的商船可在里边?”还是在那方桌上,一个蓝色衣袍的十五岁少年。

    花玉楼摇了摇头:“数月之久了无音讯,若非携款私逃怕就是凶多吉少。”

    少年郎道:“真遗憾。”

    花玉楼拿眼直视对方,笑道:“你这表情可不像是在安慰人。”

    文翰馆侍书,官小却能每日陪伴在皇帝的身边。

    他官职低末,无党无派,一呆便是三年。

    如今备受非议,让他甘之如饴的少年皇帝,就在他的身边。

    朱翊钧不在意的瞟了他一眼,只一眼让人心头一颤。暗暗关注此桌的权贵都忍不住神魂一荡。他颜色极佳,眉如墨画,眼若桃花,眼目含情,眼角上翘,瞟人时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我前些天从外番人那得了部手札,里面有句话你肯定喜欢。”

    “什么话”

    “谁控制了大海谁就控制了世界。”

    “你还挺博学。”

    “好像在哪听过。”

    花玉楼诧异一眼,显然没想到,这本从沿海坊市,据说是从传教士手上掏来的破手札朱翊钧也见过。

    不过一想朱翊钧近些年来大力推行海上贸易就释然了。海上销金窟,能量有多大。可再多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哪怕朝廷运动再大,只要有海盗这个硬梗,无船下海,海税就是个鸡肋。

    17世纪是海上争霸的时代,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乃至以后的美国在世界上的优势力量都是在这个时代奠定的,而他们资本的积累的基础,就是海权。中国的落后就是放弃海洋。

    “咱们是准备要打海战了吗?”

    这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有头没尾。

    这少年肩膀宽阔,比起朱翊钧和花玉楼来更显高大,身形壮硕是常年习武的骨骼,面容英俊,薄唇皓目,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武者。

    若见了花玉楼还能肆无忌惮的看上几眼,这少年,有些精怪的人怕就看出些什么了。

    他是当朝兵部尚书杨太师的亲孙,新晋武举杨廷保。

    朱翊钧惊异的看了眼杨廷保,显然没料到他也有这么开脑子的时候。

    “我瞎猜的。前两天刚好看到爷爷在看著海九边舆地图录。”

    杨博在研究海防?

    朱翊钧一听,眼内颇有笑意,笑道:“你现在能上船了?”

    杨廷保脸色发青,一想到自己一上船就吐的死去活来,咬牙道:“能成。”

    “成不成还得你爷爷说的算,我可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杨廷保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上不得船,每回一说出海都心有戚戚,杨博曾让人把他在船上绑一天,他晕了一天,吐了一天,才堪堪能适。

    正在说话间,一旁专心看报的花玉楼,出了一声。

    “潘大人还真厉害,这才去多久,一个月的事就把黄河治好了。”

    朱翊钧记得此事,接过报纸,笑了笑,道:“他前后去过几次黄河,这回情况不大,决堤泛滥没那么严重。”

    “若是靠李大能那草包,宁陵没了,都好不了。”

    说到李大能,此人也是工部官员,这次黄河决堤最早先前往。

    大伴贪财,不知收了这李大能多少好处,荐他河道总督。

    李大能志大才疏,几个月黄河不见好转反向朝廷伸手拨了几次款银。

    朱翊钧脸色不渝显然想到什么糟糕的事,时刻以家国天下为念,行事公正,恪尽职守张居正竟然任由冯保肆意妄为而不制止,让他心里有些不自在。

    这话一出,花玉楼眯着眼,没有接话,反笑道:“不说别的。卢大人又占了头版,还真犀利,您喜欢,我辈楷模也。”

    卢泽为人偏激耿直,就同他的老师高拱一般,是个暴脾气,极狠阉党,虽死无谓。

    当年会极门朱翊钧印象最深的几人,卢泽,吏部给事中。其中打的最惨血淋淋的被抬出午门。

    朱翊钧不理他,晃悠悠的酌了口茶,瞄了一眼,反说道:“廷保,你上报了。”

    杨廷保没懂状况,看了一眼,‘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朱翊钧眼角一抽,恨铁不成钢的暼了一眼,怎么没有一点成为焦点人物的自觉性呢。

    花玉楼看到一人,道:“刘大刀?上回好像在校场见过,您有印象吗?”

    薄纸上印着近日武举殿试的名单,杨廷保方方在列,而下方就是刘大刀。

    朱翊钧眼波流转,显然还记得,道:“是大将军刘显的儿子。”

    花玉楼赞道:“听说,他手武的大刀,比关公还沉,轮转如飞,武技骇人。”

    朱翊钧眼睛一亮,转头,笑道:“这回你算是遇到对手了。”

    杨廷保鼓了鼓拳,显然他也是听过刘大刀的大名,二人同年大小,皆为名门之后,难免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更何况这边还有朱翊钧有心相激,煽风点火。

    杨博位至兵部尚书,曾多次回击蒙古,杨廷保名将之后,少时习武,耍枪弄棍,行军布阵。万历四年,年过十六,武举夺魁,来年金銮殿试,独占鳌头?

    万历二年,朝廷正面发行大明日报。内廷二十四监加设,司报局受控于司礼监少监梁永,凡文人墨客,朝廷大臣皆可递送文章,上版笔墨费用皆有国库出纳,一份三文各府皆有。

    民不言官事。文字狱是明朝百姓的噩梦。洪武年间尤甚,小则抄家,大则灭族,基本就没小过,都是灭族灭族,即使后来几任皇帝不兴文字狱,百姓也阴影难消,不轻易开口说朝中之事。

    朱翊钧公开国事,以往大儒除了国子监宣泄,现在又找到了另一条出口,日日递稿,不但能出名还能赚钱,为什么不写。

    舆论压制,不若控制。

    少顷,几人在店家恭恭敬敬请出了醉仙楼,朱翊钧准备回宫。

    杨廷保岔开路去了练武场,科举渐进若不是陪伴着朱翊钧,估计一整天都呆在练武场里。花玉楼亦步亦趋的跟着朱翊钧的身后,极规矩的落后一步。他不知这样在朱翊钧身后走了多久,或许连皇帝都习惯这样的节奏。

    说到花玉楼,万历二年御前钦点探花郎,文章新颖,剑走偏锋,胆色过人。

    花玉楼有一张漂亮脸蛋,时常言语轻佻,轻佻不羁的散漫性子,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很位朝中那些老持沉重的人不喜。朱翊钧越是接触越觉此人,是个滴水不露,能力手腕都极为出色的人。现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朱翊钧的臂膀。朱翊钧近年来行事愈来愈周全沉稳,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

    他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人,直到朱翊钧让锦衣卫查他的时候,那就是晴天霹雳。

    江南首富花家。花家五子花玉楼,花家七童花满楼。

    几年前朱翊钧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辛酸难耐,百般纠结,十万伏特。

    原来是陆小凤!

    *

    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

    是年冬,即考成法后,张居正又将田赋、徭役、各项杂税合并,全国税收全面改革,扭转财政危机,国库拮据多年终于近渐回缓。整顿赋役就有相当数量的官僚、缙绅,保守派的强烈对抗。

    “你从何处来?”

    朱翊钧跨入乾清宫脸色一僵,张居正一身大红官袍站在殿中,双目清澈,眉头微蹙,深邃黑眸看着蓝衫披身的皇帝。

    “又出宫了?”张居正缓缓的说道,那话声带着不满,白龙鱼服最是忌讳。

    二人站了半晌,朱翊钧想来想去,才反笑道:“是,陪太师看了会著海九边舆地图录,先生看过吗?”

    朱翊钧与杨博相处甚密,时常出宫交往,张居正对杨博抱有极大的好感,所以并未怀疑。

    海防。

    张居正被问一顿,朱翊钧曾多次提出再建水师,他虽未同意却也回避,前些年国库拮据,国内四处作乱,如今日渐平息,便不得不搬上正轨。

    张居正眉头皱的更紧,两鬓的白发比之五年前更多了。

    他一手摄政,一手教导皇帝,自然知晓近些年来摩擦不断,意见偏妥却处处能压制朱翊钧,建水师?大明现在还没必要打海盗。

    少顷,他反问道:“尚未。皇上可有看今日的奏疏?”

    朱翊钧见他招子一亮又偏开话题,有些讪讪。如今朝政上更多的是依赖张居正,而张居正治军修政厉害也并非无所不能,他也有回避的事,也有不能触及的地方。

    譬如,内阁,水师,藩王,权贵。

    张居正见他不语,就知估计还不知,正色道:“今早广东布政使来报,贼寇抢劫广东府库房,地方府衙隐瞒不报,如今贼寇已在惠州、潮州两府山地,据险结寨,祸贼群起。”

    大明太平很久了,或许说被粉饰太平已经很久了。地方官员,收受贿赂有隐匿不报,纵容法外大有人在。

    果然,朱翊钧闻言色变,也不计较那些了,还有什么比从政有经,而不令行为上更重要,微忿道:“广东!难道荆州府的教训还不够深么,竟然还敢掩饰真情,循良的官吏统统撤职,巡抚也不行。这次平叛的是谁?”

    张居正道:“两广军务提督,殷正茂。”

    朱翊钧点头,算是同意。

    二人坐在乾清宫的绣椅上,说了会儿话,气氛颇为和谐。

    少顷,朱翊钧想到什么,转念笑道:“内阁空出的位置,先生可想好谁来担任。”

    张居正颔首,他也正想和朱翊钧说此事。

    马自强,申时行。又是清一色的翰林官员。

    朱翊钧一听想也不想,双目流转,反嘲道:“元辅处处改革,却是忘了内阁滞后这一块了,阁员并不要非翰林不可。”

    张居正瞥了眼朱翊钧,认真道:“阁臣之职,专一视草代言,故其官谓之知制诰。皇上有意整顿内阁?”

    朱翊钧思考这话中的含义,想来张居正没那么容易松口。

    “朕有意。刑部主事前日上疏,内阁二员,翰林居一,别衙门居一,德高望重,才识超群折与翰林参用,内阁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实权,不需拘于翰林。先生以为如何?”

    张居正丝毫不惧朱翊钧色变,不慌不忙,淡淡答道:“因循祖制,内阁学士皆出翰林,翰林学士乃科举选拔,天下贤才。阁职之重,政事根本,均制词得体,不可轻亵王言,唯翰林胜任。”言下之意是,从来阁臣都出翰林,哪怕是他自己也是翰林院出来的。

    说到这,傻子也知道张居正不想让皇帝插手内阁。

    内阁阁员,是“莫敢异同”的吕调阳,还是“恂恂若属吏,不敢以同僚自处”的张四维。

    朱翊钧嘴角一翘,冷笑坚持道:“阁员,讲明义理,通达政事,皆得其人。庶吉士之选留,选也诗文,教也诗文,行政之无能淋漓尽致,也可处分国家大事,先生始自力难道不是吗?”

    他话隐于此,却也说了内阁的畸形表现。他不满内阁已经很久了,被逼的无可奈何,今日就想看看张居正的态度。

    他非相,权力却无限膨胀。

    内阁中尽是,“遇大事,毋得专决,听张先生处分”之人。

    张居正有些诧异,平日很好打发的小皇帝,今日竟然这么坚决,内阁问题从嘉靖朝就出现了问题,张居正大兴改革,决断独行容不下他人唱反调,何况内阁还是自己地盘。

    半晌,张居正凝视着朱翊钧,肃着脸还是以往的表情,神色不明,缓缓道:“皇上属意谁?”

    朱翊钧气定神闲,视线与张居正一接,淡笑道:“老师看吏部右侍郎,卢泽怎样?”

    张居正深邃黑眸一沉,眉头微蹙,似乎听到了不寻常的事。

    宫九

    阵阵冬风刮过,枝叶摇曳,无奈又无助。御花园中,百花绝尽,唯有耐寒的竹雪松银杉尚还郁郁葱葱在这光秃秃的花园中添了些绿意。

    梁永脸色惨白,耸拉着脑袋跟在朱翊钧身后,他现在特不着张首辅待见,若不是有皇帝护着,张居正早把他拉出去砍了,刚刚乾清宫没人,怕就被训的七窍迷魂,狗血淋头。

    所谓的司报局,没油水还要倒贴钱不说,还着首辅不喜,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朱翊钧初提时报,张居正反对,他最不喜的就是民言官事,大儒下书院议政。朝臣的大半响应让朱翊钧精神一振,大明官员的薪水本来就少,张居正抓贪污还减俸禄,周扒皮都没这么厉害,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乾清宫偏殿住着慈圣太后,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却还是有一段路程,除非必要他一般很少坐龙辇,看着威风,其实颠得狠啊。

    “皇兄”

    地上的雪痕早已被扫去,后方石斑路上的锦衣华服少年,俊逸的五官带着浅浅的稚气,阳光明朗,轮廓上颇像穆宗皇帝。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便小跑到了朱翊钧身侧。

    “皇兄,你怎不停下来等等我,我唤了你好几声。”少年待朱翊钧很是亲热,凑近拉着手没好气的抱怨。

    朱翊钧双目流转,灿若星晨,嘴角一抹浅笑,身拢了件火红的翻领皮裘,衬着精致五官,俊美无双,高贵清华。

    阳光点点洒落在眉眼间,刹那惊艳,朱翊缪一时呆愕忘了回话。

    朱翊钧顺手揽着他朝慈圣太后寝殿走去,玩味的笑道:“魂归,魂归,魂归来兮。”

    朱翊缪虽小,面容略有相似,一样的俊逸隽永,一望即知是血缘至亲的兄弟。

    “皇兄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小不点点,你才见过几个人,就知道什么是好看了。”

    “皇兄别小瞧人。母后接见那些夫人小姐我都待在一旁,母后夸着漂亮都不及皇兄颜色。”

    朱翊钧一听,抬手拍在他的头上,按着头揉了揉,没好气的说:“没想到还是个小色胚。偷偷拿皇兄和女人比,真是好胆。”

    朱翊缪被揉的头晕,讨饶片刻,朱翊钧还不见松手。

    前方走来一名内侍遥遥行礼,恭敬的立在一旁等皇帝先行离开。

    慈圣太后身边的传旨太监。

    朱翊钧眉头一皱,手不由一松,朱翊缪趁机挑开了他的手躲到一边去。

    “皇兄在想什么?”不等朱翊钧开口又接道:“下回皇兄要再出宫也带上我,我就告诉你邱得用要去哪。”

    邱得用,就是刚刚的太监。

    朱翊钧横了他一眼,颇为好笑,这小子最近倒是越来越赖皮了。手一捞又揽着他继续往前走,没有答话。

    “他要去张大人的府上。”

    朱翊缪不在意的说完,把脸凑近,仔细端详他的表情。朱翊钧眼角一抽,伸手把他的头推开,眉头一挑。

    “皇兄不高兴了吗?”

    潞王年幼,聪明睿智初现端倪,心细如丝,朱翊钧眼中淡淡笑意。

    “你想太多了。”

    “上次皇兄不是和母后说不要滥赏的?”

    “谁说的,你还敢偷听,这可是机密,朕要重重处罚你。”

    “啊,疼!皇兄轻点。那天母后好生气,我在门外没敢进去,不小心听到的。”

    “皇兄放心,弟弟替你探了口风,母后肯定已经消气了。”

    “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

    偏殿,慈圣太后手上拿着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菩提达摩念珠坐在榻上,兄弟二人行了礼,慈圣太后揉着朱翊缪,让他贴近暖炉,如今天冷,小孩子的身子最不经寒风。

    朱翊钧坐在一旁,神态坦然。一边的母慈子孝,一边专心研究桌上的青花缠枝菊纹碗。

    像是在怄气,慈圣太后不理人,他也不想自讨没趣。

    正如潞王所言,自从那次大吵之后,他和慈圣太后心有芥蒂,愈加没了以往的亲密。

    待辅尔到三十岁,那时再做商量!

    这是慈圣太后说过的话!

    政治家是养羊,生意人是养猪。养羊的,等到羊毛长长了,就剪一刀接着养,绝不搞得鱼死网破。而生意人养猪,只求养得肥肥的,过年时一刀下去,没有做长期生意的打算。

    慈圣太后从来都是生意人,她没有让朱翊钧亲政的想法,或许在张居正死前都不会有。

    政治上有张居正冯保,往往就压制了他,朱翊钧认为慈圣太后心里有鬼,依赖张居正让他也要如此,不支持他不说,还驳斥太深。三十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三十年。

    慈圣太后认为张居正大才,竭尽忠忱,并未专权自用,架空皇帝。以往就干的很好,今后有他辅政,大事上向朱翊钧禀报,小事张居正独断处理就行,她担当神圣的责任,温柔亲和的李贵妃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人,却看不明白自己的儿子。

    二人心怀有隙,有心修复却渐行渐远。

    不过一会,三人心思各异的用完膳食,慈圣太后打发走了潞王,留下朱翊钧谈话。

    潞王有心想留下当朱翊钧的调节剂,可惜拗不过只好惺惺退下。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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