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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正文 第19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第19节

    陆小凤用他经常夹兵器的指头,敲了敲其中一块空碗,自得的说道:“不过,每次遇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候,我会都忍不住先吃三碗,等我吃完了,连老板都忍不住再送我一碗。”

    朱翊钧撇了撇嘴,“不知所谓。”显然他现在不吃陆小凤这一套。

    但不知他是在说陆小凤还是他的这套谬论,亦或者是这个地方,更甚是别的。

    陆小凤见他这样,就还想搭讪,面色故作无奈心底却觉好笑,委屈道:“我不过做我喜欢的事,你又看不惯我。”

    朱翊钧心里有事,懒得理他,陆小凤是个很知趣的人,他明白在不受欢迎的时候最好还是闭着嘴,别再打扰别人。

    不过,当三碗豆花都不能堵着他嘴的时候,陆小凤也是个呱噪的人。

    片刻,当陆小凤准备唱歌求注意的时候,朱翊钧受不了,微微侧过了头,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商贾还有联系。”

    陆小凤轻挑眉:“我和商人关系一向不错。”

    他口气极大,朱翊钧微抬下颚,不免多打量了陆小凤几眼,显然今天是陆小凤故意带他到这里来的。

    陆小凤讪笑:“是他们主动来找我的。”

    陆小凤也在心里暗叹,他虽然喜欢管闲事但有些事情却一点也不想碰。这些大商户找到他的时候,他们请求的事情也很简单只是想让他当一次中间人,拜托京城首富吴一赫和江南首富花如令,利用他们的名气集结全国多家商行建成商家协会,合理的分配海军武力和私家护卫。而这些商家愿意抽成红利,简单说就是寻求保护。

    陆小凤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但当他偶然发现他喜欢的煎饼豆花,洋人可以随意吃喝,霸王餐还被人笑脸相迎,朝廷被人连连赞叹的同时背地里也小声议论什么时候能再有些能耐时,终于忍不住想把这些故事告诉他其他的小伙伴,而这个小伙伴就是朱翊钧。

    但他想的更多,或者在他心里协会这种东西,根本是痴人说梦,他就没想过要说。

    朱翊钧见陆小凤一脸无奈苦笑又说不出话的模样,一肚子邪火,忍不住眼带嘲讽地瞪了他一眼道:“他说改制便改制,他说卸枪就卸枪,他把我的话当成什么了。”

    这个他俨然就是刚刚那个工头,朱翊钧心底还是没放下那个同他呛声的工头,而一个工头能说出那些话,或许是有压抑久的心底话但有些事若没人教却是不可能的。

    陆小凤闭着嘴,又不敢开腔了,或许他是想等朱翊钧自己把话说出来。

    朱翊钧突然正视着他,墨色的瞳仁冷静而凛冽,“你想说什么。”

    陆小凤心头一怔,朱翊钧精致的面容带着肃然,眼神中难以言喻的陌生,陆小凤勾起嘴角,嬉笑道:“陆小凤区区一介草民还有机会传达天听……不过,平时谁家沾点便宜吃点亏,横竖那都是自己人。如果都是让外人等着捡便宜,心里想想都有些不爽快。”

    “虽然我是不介意当冤大头,就不知是不是人人都喜欢。”

    “……”

    朱翊钧撇了撇嘴,道:“陆小凤不愧一代大侠,时时刻刻都在为国为民呢。”话说完,挥了挥手就大步往前走。

    陆小凤见了心里一乐,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道:“哈,没你说的那么好。”接着脚步轻快,连忙跟上。

    朱翊钧走了两步,又觉不对,轻眯了眯眼,墨色的瞳仁冷静而凛冽,道:“既然你有事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同我讲,难道我是那种死要面子听不进话的人不成。”

    “除了这种方法之外我还有不下二十个渠道让你知道。”陆小凤嬉笑的凑了过来,靠了过去,想伸手揽他却被躲开了,镇定道:“但都没有这个实在。”也没这来的有趣。

    朱翊钧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直接走了。

    陆小凤在原地站了两秒,就跟了上去,轻声问道:“生气了?”

    朱翊钧斜睨:“没有。”

    “哦,那咱们一块再到太湖走走。”

    “不要。”

    “还说没生气,昨晚说好的,你现在反悔就是生气了。”

    “我说不是。”

    “你是不是……”

    “闭嘴”

    “哦,好的。”

    第五十八章

    近些年,北京城在朱翊钧的治理下改善很多,光城中守备就多出一倍,虽不是人人佩戴枪械重武器,但每个地方都能看到神机营的影子,浓厚的火硝味。自从皇帝出巡后,各城们加强防备,城中的老百姓却没多大变化,少的只是每日清早,百官们急匆匆的轿子。

    锦衣卫悄悄的抄了份便条递给顾勘,顾勘看完拢在袖子里,警惕的避开众人,急匆匆的往城南走去,唯恐被人跟踪还不忘多饶几个胡同,才进了一座简单的落院。

    屋内,顾勘将纸条递给了潞王,才道:“王爷,这是锦衣卫刚刚递来的消息,户部赈粮,金九龄动作大看样子正好和皇上的人马撞见,看来皇上是准备动手彻查户部了。不过,既然人在扬州不如让太湖……”

    “这消息你从哪来的?”没等他说完,潞王便皱着眉说道。

    顾勘抬头见潞王神色不大对劲,眼珠子微晃了晃,才道:“是卑职从宫里打探来的。”

    潞王捏碎了纸条,忽抬头问道:“内阁那些老家伙有什么动作。”

    “没有。”

    潞王略想了想便明白朱翊钧的用意,看来皇兄是准备引蛇出洞,只可惜万历十年张居正杀罚错乱,官员卷宗本就有些混乱,葛守礼隐退已是板上钉钉,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不出意外便是花玉楼,倒时就是查出来了,牵连的证据也都消干净了,户部的小官小吏他还不放在心上。

    潞王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吩咐道:“你先回去,仔细盯着宫里,别给本王出什么乱子。”

    顾勘原是东大营的士兵,当时还是杨廷保手底下的人,当年胡椒苏木一案上抓了不少人,顾勘也差点被抓进北镇抚司,躲过了一劫,却还是在编制上被人遭了跟头,成了民兵。

    顾勘能留在宫中,潞王只让他干一件事,监视太后。

    “王爷,荆王已经有所行动,我们为何不也派出刺客,事成便可推托在荆王头上,岂不两全其美。”顾勘见潞王没动作,忍不住出口说道。

    潞王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本王凑什么热闹,皇兄若好下手你以为荆王为何迟迟未有动作。”

    “难道王爷忘了上次若不是有戚继光赶来救驾,荆王差一点便要事成了。如今戚继光远在蓟州,路途千里。王爷,经年之愿果,天赐良机啊。”

    潞王眉头一蹙,冷着脸,眼中满是不耐,却还轻声说道:“这件事本王心中自有考量,不用多言。”

    顾勘见过都到这份上了,潞王仍不为所动,急道:“王爷,事到如今唯有杀……”

    “闭嘴!”

    潞王脾气乖戾,飘忽莫测,喜怒不定,顾勘的杀字更是触动了他的神经,眼有凶光的看着顾勘,怒道:“再多嘴一字,别怪本王不客气。”

    顾勘垂下头,有些不甘的问道:“王爷这是不准备对付皇上了吗?”

    潞王抬起头,不屑地睨了他一眼,傲气的说道:“何时轮到你来质问本王,顾勘。”

    “退下。”

    顾勘紧了紧拳头,还是离开了。顾勘自从调任到宫中便是潞王的贴身侍卫,早在山东事发时,他就发现王爷似乎没有杀皇上的心思,虽将皇上的行踪私下透露给了荆王,却也抱着隔山观虎斗的态度,迟迟未接应杀手,事后发现罗超擅自行动,登时暴怒下令杀其满门泄愤,顾勘当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王爷责怪其办事不利。可如今看王爷的态度,似乎依旧不打算有所动作,顾勘心里略有失望,却也看不透潞王既然无心皇位那他的诸多布置又是为了什么。

    顾勘失意的离去,潞王看着手中的碎末,心头划过一丝疑虑,于慎行既然没动作那么这份密保必定很隐蔽才对,顾勘只是巡逻侍卫,这份密保又是从哪来的呢。

    潞王想了想,眼中带着一丝的嘲讽,继而靠在精美的软榻上,休憩。

    不知是在嘲讽朱翊钧身旁的锦衣卫也不过如此还是自己下属的自作聪明。

    当朱翊钧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正午了,花玉楼脸色并不好看,朱希孝迟迟未归,这让他当心是不是指挥使大人遭了别人的道。

    再过了半个小时,一个人匆匆赶来找陆小凤,只说了一句话让他脸色凝重,连午饭都没吃就先行离开了。要知道水晶冬瓜饺他可是念了一上午了。

    陆小凤站在门口,这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因为有人告诉他金九龄要死了,他希望临死前能再见陆小凤一面。

    “你不想进来坐坐?”金九龄说道。

    陆小凤没做犹豫的进了屋,却没有坐下,他的脸色并不好,金九龄的脸色更糟糕,瘫倒在椅子上,平时干净整洁的华美衣料,杂乱不堪,上身狰狞的伤口有三处,从外表看起来,像是刀伤,其中最致命的是左胸而过的伤口,一股子血从前心飚出,让陆小凤怀疑金九龄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死掉。

    “你是不是很好奇是谁把我打成这样的。”金九龄白着脸说道。

    陆小凤道:“有一点。虽然你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过你得罪的人太多,被人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金九龄笑了笑,却没有否认。

    当然陆小凤说的是这指的是平常人但金九龄不但谨慎,还是武功高强,自认绝顶聪明的人。

    正午,到处都是忙碌的百姓,身负重载的骡子络绎而过,向西前进,弄得大道尘土滚滚。陆小凤没再说话,或许他是准备等金九龄交代遗言,解开这一连串事中的疑窦。

    金九龄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一仗又是你胜了。”

    “这很平常。”陆小凤说道。但从他的神情看得出,他颇感自豪,因为又一个对手对他表示了敬佩,输给了他。

    金九龄突然捂着伤口,笑得诡异,道:“我的确一直低估了你,但你若现在说我是绣花大盗,也岂非是让人笑掉大牙,除非我自己承认自己就是绣花大盗,天下会有这么笨的人?”

    陆小凤说不出话。他虽早就怀疑金九龄却一直没将他归案,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一点证据。

    “我本想好让你勾结绣花大盗来设计陷害我,好将你缉拿归案。”金九龄喃喃道,似乎有些可惜自己的计划没能进行到这一步就结束了,好像再多给他点时间陆小凤就真的完蛋了。

    陆小凤冷笑。金九龄现在的神态有些自以为是,又有些高傲,哪怕他昨天还是个成熟而稳健的人,现在要死了还不能出现些幻想。

    金九龄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陆小凤略笑了下,镇定道:“在你为了掩人耳目忍不住,抛开玉麒麟的时候。”

    金九龄大惊,道:“你从那时候就开始观察我的行踪。”

    陆小凤颇有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倒希望是那时候,不然早已经将你缉拿。直到你做了最后一起案子,我才真正开始怀疑你的。”

    金九龄怔住。

    陆小凤好心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太湖帮是怎么处理商品的。”

    金九龄点点头,显然还记得,却不知道这一点有什么重要。

    陆小凤道:“玉麒麟在一月前被抛售,太湖帮是近几年才崛起的帮派,昨夜我还参加了拍卖会,但你却忘了玉麒麟是王府重宝,一个尊贵的王爷,怎么会允许府中宝物被人兜兜转转,而没有动作。”

    金九龄的脸突然僵硬。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青。

    陆小凤道:“当然,我没有把握,我也仅仅只是猜想,绣花大盗可能也只是一个引子”

    陆小凤道:“所以我猜你可能没想到,太湖帮看着简单,内部却也不平静,而我恰好有一个朋友,就是那不平静中的一个。”

    陆小凤叹道:“他的故事让我知道,太湖帮是一个组织,而它早已经和王府有所勾结。”

    金九龄脸色由青变绿,他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漏洞,但陆小凤的运气就真的这么好,便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金九龄不甘心,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还记得自己做的最后一起案子吗?”

    这是陆小凤第二次问到,金九龄又怔住。

    陆小凤道:“我猜太湖帮和绣花大盗都是王府的手下,那么绣花大盗干的最后一起案子,十万灾粮就该在昨晚被拍卖,所以昨天我特地去了一趟画舫。”

    “你办事非常小心,西北在闹灾荒,商船来往的多数是米粮,你悄悄运送过去,确实没人发现,但你却没料到在你劫下灾粮的时候,就有人跟上了你,一路到了贵州。”

    金九龄抿起了嘴角,陆小凤继续道:“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金九龄,你的乡籍铜仁府,正好就在贵州。”

    金九龄的嘴唇已发白,额上已沁出了冷汗。除了血他体内本已经没有多余的水了,这却是被陆小凤逼出来的。

    “你说的对,没有证据这些都是猜想,不过在我已经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时候,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我也得承认。”陆小凤轻勾起嘴角,把对手最后冷静的面孔击碎,他并不觉得金九龄有多可怜,死亡像是解脱,比起来被他害惨的人,哪一个不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金九龄气若游丝,若不是他眼中不时转动的眼珠,陆小凤甚至以为他已经默默的死了。

    金九龄没管正在流血的伤口,伸出手给陆小凤轻轻的鼓掌,他确实是十分吃惊陆小凤的分析判断能力。这回是由衷的赞叹道:“太精彩了。”

    “这很平常”陆小凤这么说,两撇小胡子有些不安分的抖动,要知道金九龄是个非常高傲的人,平时哪怕说话都带着命令的神色,此刻他很得意。陆小凤也有些忍不住佩服自己,简直是五体投地。

    金九龄笑了,笑得又轻又快,“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去荆王府看看。”

    陆小凤轻挑眉,悠然道:“那有什么,我只抓绣花大盗,为什么要去那。”

    金九龄叹道:“因为那有你想要的答案,好歹朋友一场,难道你真不好奇谁把我打成这样,谁要杀我,或许这一切都是场大阴谋也说不定。”

    陆小凤眉头一蹙,目光锐利,认真而又凛厉。金九龄像是浑然未觉,或许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关注陆小凤的眼神是冷静还是模糊,他像是在交代遗言,又像在完成任务。

    尽管如此,陆小凤心中仍有许多疑问,却还唯恐被他设好的圈套所欺骗。

    不过一瞬,陆小凤的表情又变的同先前般,调侃道:“是你绣花大盗的身份要曝光了,被王府的人杀人灭口了?”

    金九龄垂下眼帘,喃喃道:“我倒希望如此。”他静默了片刻,突然侧过头打量陆小凤,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笑道:“我要死了。”

    “看得出来。”

    金九龄笑了笑,道:“陆小凤,难道你没听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陆小凤道:“我听过,但认识你到现在,被你骗的次数太多,我怕你改不了毛病,一张口又是谎话。”

    金九龄摇了摇头,叹道:“那你该高兴,因为从刚刚到现在我说的话都是真的,等等我也准备说一段真故事。”

    然后他就说了,这不是一段多么精妙绝伦,跌宕起伏的故事。在陆小凤看来只是一个相当俗套的清官被诬陷的事例,而故事发生的年代,虽然陆小凤不想承认但金九龄给的设定确实是万历年间。

    当他想问到底什么意思的时候,金九龄已经死了。

    第五十九章

    正值春日,蓝天如洗,忙碌了一天,赶车的人,拉马车的马也都知道歇歇了,即使前一刻还忙碌的不可开交,但朱翊钧还是很乐意抽开时间到处走一走。

    朱翊钧坐在窗边,惬意的眯了眯眼,晴天上红日高悬,点点阳光洒在身上。花玉楼见了,笑说:“自从出了宫,公子似乎心情一直不错呢。”

    “大概吧。”

    “难怪,谁叫扬州的景致半点不比京里的差嘛。”

    朱翊钧见他这般模样,微抬下颚,笑道:“看你大清早就一脸的苦大仇深,陆小凤一走,你倒是会笑了,他有得罪你了?”

    花玉楼摇了摇头,道:“陆小凤为人豪放不羁,神交已久。初次见面,谈什么罪过。”

    朱翊钧听了有些好笑,继续道:“哦,既不是他,那便是在生我的气了,说说看又是怎么回事。”

    花玉楼耸了耸肩,无奈道:“您别瞎猜,明知道那更不可能的。”随即叹了口气,对朱翊钧道:“只是收到家父来信,字里行间中对七童的婚事很是担忧,让我有空多去说动说动他。如今七童也老大不小了,也未见对哪家姑娘动过心思,依他的性格,就是有媒人上门,也怕自己耽误人家姑娘。”

    他说的长吁短叹,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他也是老大不小了,哪回家里写信来不是平白无故的找骂挨。

    朱翊钧见他岔开了话,一筹莫展的样子,懒得拆穿他,谁道不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有些为花满楼可惜。

    花玉楼想着又有些庆幸,比起其他人,起码他还有个盼头,这么想又豁朗了许多。视线落到身旁人的身上,疑道:“我有些奇怪,您什么时候同陆小凤结为素友”

    朱翊钧视线四处扫射,落在了远处的豆腐店上,想到了陆小凤陪着自己在港口的情形,像在回忆,才开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大概还是皇太子的时候。”

    花玉楼听得眼色一凝,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花玉楼的心思多,朱翊钧见他又有些神思不属,撇了撇嘴,转过头看风景。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守在门口的侍卫就敲门进来了。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个小伙计,看样子是来送口信的,他见了朱翊钧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又出示了宫九的信物,侍卫自觉的关上了门,退到一旁盯着他。

    朱翊钧瞟了一眼,确实是宫九的东西。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寻到这来的。”

    那人躬身道:“小人昨日在镇江府遇见指挥使大人,是指挥使大人让小人来这的。”

    那人说完,朱翊钧眼里一闪而过的了然,既然朱希孝去了镇江府便难怪耽误了这么长久的时候。

    朱翊钧侧过头,居高临下的打量来人,那人道:“东西已经交给老太太了,家里出了点事,先回去了,领赏的事先记着,等下回再计较。这就是九爷的原话。”

    “知道你家主子何时走的吗?”

    “两日前。”

    朱翊钧挑眉,宫九的手底下牵扯太多的江湖人,朝廷之事他很少让宫九插手,自从几月前让他帮忙收集荆王的证据来,已经很久没再联系,没想到已经办好了。看来皇叔是有些心急,露了大马脚,才让宫九起了疑心。

    朱翊钧看了那人一眼,转头对花玉楼努了努嘴,花玉楼一愣,片刻才摇了摇头。

    不过行色匆匆,难不成真是南澳岛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朱翊钧眼睫微垂,瞟了眼那人,吩咐道:“你去帮我做件事。”

    那人走后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等侍卫们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好马匹上路的时候,花玉楼才跟了上去,问道:“公子这是准备回去了?”

    “嗯,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朱翊钧说的漫不经心,但语气却总让人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花玉楼还想问个明白,朱翊钧就直接走了,不过才走两步,又想到什么,回头说道:“派个人却查查泊船司和梁邦瑞。”

    花玉楼有些意外,因为梁邦瑞的身份摆在那里没理由朱翊钧会怀疑他。朱翊钧把码头上的事与他说了一说,让花玉楼写个条子把事情告诉于慎行。

    这倒不说是朱翊钧对梁邦瑞没信心,只是在海运这块,就算梁邦瑞不动心思,也难保他下头那些人就有那么听话安分。

    “那潞王殿下……”花玉楼迟疑道。

    朱翊钧与他错身而过,轻笑两声,微抬下颚,道:“你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花玉楼闻言,对上他盈满笑意的眼睛,镇定信任,一时竟是有些移不开眼了。

    这回就真没等他,朱翊钧翻身上马,径直走了。

    这不怪为什么他的态度转变太大,而是宫九给了他莫名的信心,宫九一直在南直隶查探,要是潞王真死了,他能隐瞒不报,而如今比起担心翊缪的下落,朱翊钧更关注荆王的动作,他人在宫外,娘娘还未有行动,现在离八月十五可还有些日子,月圆之夜是不可能了,那皇叔又准备打算怎么转移众人的注意呢。

    不管朱翊钧心中有什么想法,他这晚却是在镇江府的客栈内,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大早,前天被朱希孝带着的锦衣卫便来了,而他本人则听了朱翊钧的口信,前往南澳岛查看。

    日本海军派兵攻打飞仙岛的时候,兵部曾分析了丰臣秀吉此举的意义,今之建贼,果化为虎豹矣。大概的意思是本来从来就没好过,如今终于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而后的时不时的骚扰朝鲜,搞得朝鲜时不时的找大明借兵,这时候若是朱翊钧不借,就显得有些小气,失了和谐周边天朝上国的气度,曾和日本海军打了几回。

    哪怕有使团周璇,大明和日本国开战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也难怪一提南澳岛就以为又是丰臣秀吉在搞小动作,只要朱希孝一发现任何不对劲,就立马告知于慎行,也好及时有个应对。

    那晚船被炸之后,朱希孝潜下水便发现百里外有小船接应,带人跟了上去,出了太湖,却发现对方分了两头,太湖上派了几个人跟着,他自己则上了岸一路来到了镇江府,见人进了荆王府,发现是帮主任一行。与监视荆王府的锦衣卫碰了面,最近王府进出不少大夫,荆王病了已经好几日没有露面,大小事都是由世子代为处理。朱希孝在府外停留一晚,就收到小伙计的口信,事关轻重,只好将情报托付给信任的下属,自己出海去了南澳岛。

    朱翊钧心里有了大概计划,却也知道现在要找出他那皇叔也是不可能了。

    荆王府便落在镇江府,朱翊钧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却还没自大到在这里多留,停留半日便要再启程。

    时间尚早,因为一大早就花玉楼就没了影,朱翊钧看着今天天色也不错,换了个地方就又动了出去逛逛的心思,带着两个侍卫,余下的就留下给花玉楼说一声,又洋洋洒洒的出门了。

    大概都是在江苏府,一路上倒也没什么稀奇的玩意,挑挑拣拣还是有一两件看上眼的东西,朱翊钧看着热闹,心里想着带些个特产,还真掏了不少东西,饶有兴致的在路边小摊上停了下来,这摊子老板从海边捡了些石子穿成手链,浪冲久了,奇形怪状的,什么模样都有,串到一块,还怪好看的。

    朱翊钧有些喜欢,扔了几个铜板过去,就站到一边挑石子去了,等到手里拿不下想让侍卫接着,没注意身旁走过一人,冷不防肩头被人一撞,一松手,全撒到地上了。

    朱翊钧皱着眉,脸色并不好看。陆小凤斜靠在一边,眼中盈满笑意,朱翊钧听他嘴里戏谑的轻笑声,心里不痛快。

    朱翊钧掏了条帕子擦手,像是没看到上前搭讪的陆小凤,绕过他径直走开了,又嘱咐侍卫离他远点。

    远远跟在朱翊钧身后的侍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拿眼看着陆小凤。他们见了是陆大侠才没拦着,等他们想拦着了陆小凤已经撞上去了。

    陆小凤见他越走越远,暗暗咂舌,翻脸比女人还快,我还没消气他倒发作了,这先发制人用的比我还顺手。陆小凤昨天等金九龄咽了气,让人把他埋了才离开,也算是朋友一场,尽力了。等他办完事匆匆赶回来,已经人去楼空,朱翊钧影都没了别说留话了,说心里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他是有事才到镇江府来,这都能碰巧遇到街头逛街的朱翊钧,陆小凤当即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没多做犹豫就跟了上去,陆小凤一直跟在他身后,好几次想与他说话,见朱翊钧都没搭理他,无奈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又生气了。”

    朱翊钧听他这么说,这时候若不回话未免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睨了他一眼,不屑道:“这也值得我生气?”

    陆小凤摇了摇头,嘴里却说道:“我还是去把东西捡回来,不然今晚觉也睡不着了”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朱翊钧听他乱七八糟的话,冷笑两声。懒得再理他,迈开大步走了,陆小凤笑着也跟了上去。

    还没走两步,朱翊钧没好气的回头,道:“你能别跟着我吗?”

    陆小凤哑然,反问:“这么不乐意见到我?”

    “当然。”朱翊钧微嘲道。

    朱翊钧嘴里这么说,陆小凤眼里半是复杂半是犹豫,朱翊钧眼角一抽,却也没再说到底让不让跟着,陆小凤心里暗暗笑,果然这招对付朱翊钧最管用。

    陆小凤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想起昨天的事,顺口问道:“你昨天走了怎么没告诉我,好歹也要给我留个口信。”

    朱翊钧被他这么开门见山的一问,心里有些不自在,他确实把陆小凤给忘了,脚下却加快了步伐,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嘴里却说道:“有急事,忘了。”

    陆小凤见了,听他这么说,心里半是欢喜半是无奈,哪怕心里记着他,但只要一有事,朱翊钧还是没把他放在心上。

    “哦。”

    朱翊钧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觉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这举动有点傻的。

    陆小凤心底叹了口气,问道:“这么急着走,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朱翊钧含糊道:“有点事。”

    陆小凤倒是不介意他的敷衍,他本也不想听那些朝廷的事,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翊钧道:“过了正午。”

    陆小凤一愣,抬头看了下日头,发现时间也不早了,看着他笑了笑,“要是不嫌弃,一块到太湖上走走如何?”

    “走吧。”

    他答应的太爽快,陆小凤一下有些接受不了,“你什么时候这么配合我了?”

    朱翊钧轻挑了挑眉,微抬下颚,道:“原就有这打算。”说罢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陆小凤笑了笑,跟在他身后,轻叹。

    “你要都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第六十章

    陆小凤不止一次说要到太湖上去,可回回都没去成,这次倒是兴致高昂,但还没走多久,就有一人匆匆跑了过来,说人已经在等他了。之后一路上,陆小凤整个人就蔫了,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飘忽。

    朱翊钧见他这样,有些不耐,道:“你有事便去,原就没打算和你一块。”

    陆小凤听罢有些高兴朱翊钧的理解,但听他话里话外的嫌弃也是肩头一跨,那点高兴也消了大半,看着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嘴里想着让他在这等等的话便吞了下去,估计说了也知道没可能。

    陆小凤指尖摸了摸唇上的一抹小胡子,眼睛一亮,说道:“听说城南在开庙会,看样子挺热闹的,你可以先到那去看看,之后再到太湖也不迟。我和朋友打声招呼,立马就过去,在那等你。”

    朱翊钧听了笑了笑,微抬下颚,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陆小凤在他身后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些庙会哪儿热闹哪儿有意思,妄图找到一两点吸引他的地方,最后趁朱翊钧没注意,拉着他的手就往城南走去。

    朱翊钧见他傻愣的动作,推了陆小凤一下,道:“你还有完没完?”

    陆小凤讪笑的松手,盯着朱翊钧看了一小会,才说:“你可要等我。”

    朱翊钧看着他,暖阳下他的面容朦胧神秘,陆小凤的眼神里有太多情绪,朱翊钧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想与他对视,在他更进一步的时候,挥了挥手打断了。

    陆小凤见朱翊钧果真是半点没留他的意思,有些无奈他的不解风情,心底叹了口气,还是慢慢来吧,便转身走了。

    朱翊钧在他转身之后,脸上的不耐才慢慢敛了下去,嘴角勾起了点点笑意。

    陆小凤走后,朱翊钧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一路走走看看没什么差别,只是这一路却是走走停停的向城南去的。

    当他在一家小摊上挑完东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侍卫时,发现身前又挡着了个人。朱翊钧起先以为是陆小凤去而复返,有些意外的抬眼看去,当他一眼入目的不染纤尘的白衣时,就打消了这个想法,陆小凤从不穿白衣,一年四季身外都裹着一层俗不可耐的红披风。

    离朱翊钧最近的侍卫没认出这白衣男子,警惕的挡在朱翊钧身前,朱翊钧却抬手让他躲开,若眼前人要动手,你一人哪挡得了。

    “叶城主?”

    朱翊钧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面露微微讶色,不过这里面几分真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叶孤城神色不变的点点头,身印孤松,衣白胜雪,他的剑意不再像几年前那般锋芒毕露,但那双寒星般的眼睛,让朱翊钧一眼认出了他。他手中无剑,但他的剑术更加深不可测,周身的冷意,如远山冰雪般凛然不容侵犯。

    他们就堵着这小摊前,摊主见二人气度不凡,虽耽误了生意,却也不敢开口叫他们走开,这一时半会,心中难免有些抱怨。

    朱翊钧轻笑了笑,说道:“多年未见,没想到会在这遇上叶城主。”他无意说道,看起来心情极好,又问道:“不知城主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呢?”

    叶孤城淡淡说道:“我曾收荆王世子为徒,每年皆会来此地。今日无事出来走走。”

    朱翊钧不觉意外,以他对藩王的关注又怎会不知荆王世子拜叶孤城为师,叶孤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到王府教授的事呢。

    “正好,我也无事,不妨一块走走。”

    朱翊钧侧过身子,笑说道。叶孤城点了点头,身姿缥缈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寒星般的眼睛仿若笼上一层轻烟,似有似无。

    “几月前,飞仙岛一事,出兵援手之德,白云城记下了,他日到我定不容辞。”叶孤城淡然道。视线落到朱翊钧身上,那道声音清冷,却好似坚石般决然。

    依叶孤城的骄傲,定不会做下欠人情的事。当日日本海军借助北风海势作战,来势凶猛,若杨廷保没及时出现,白云城也能挡下,却会是损失惨重,想必没这么快恢复元气。

    朱翊钧心里清楚,多半是宫九干的好事,笑了笑,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或许是叶孤城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们越走,街上的行人也是稀稀疏疏,一点也不见方才的热闹。

    朱翊钧双唇轻动,随口问道:“叶城主来中原数日,恐怕还没见过荆王吧。”

    叶孤城淡淡道:“并未。”

    朱翊钧眼眸一亮,顿时明灿如星,微微一笑,道:“城主可知我为何来此。”

    叶孤城漠然不语,负手而立,微微抬眼,淡淡道:“因为潞王。”

    朱翊钧微微一愣,眉眼之间带着些许冷肃,直接道:“也不全是。”

    他几月前曾收到宁夏卫所密报,副总兵啺萜捣庇朊晒坯谗傲担瑔拜原本也是鞑靼族人,万历二年,其父叛明被杀,啺菀蝗送督担蚶辏僦聊母弊鼙藛拜军事强干也有安抚鞑靼的意思。

    大明把退居蒙古高原的元朝政权和蒙古部落,称为鞑靼。掩答汗是成吉思汗十七世孙,自从掩答汗死后,明蒙格局一时改变,宣府、大同多有摩擦。

    鞑靼百年盘踞河套,明朝多年内修战守,他有足够的信心与鞑靼一战,甚至做好了长久抗战的准备。

    但今年太多风声快传回京,卫辉、荆王、日本、鞑靼,似乎也是有人在背后故意煽动的。

    若真有人故意而为,到那个时候,他眉头微拧,可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

    因为若没记错,叶孤城乃是前元后裔,如今该是原鞑靼族人。

    “潞王已安然回京,不日我亦前往京城。”

    叶孤城的声音落在他的耳际,宛如大珠碎落玉盘般绝然,眼中一转,似有一丝幽光浮动,转眼又消失无踪。

    朱翊钧眸光微动,心下一顿,却没打算去深究为什么叶孤城会知道潞王回京,这些个细枝末节了。因为无论从那方面来说,潞王安然无恙已经足够了。

    “不知城主前往京城可有何事。”

    “比剑。”

    叶孤城说完这句话,神情肃穆,薄薄的唇抿成锐利的一线,剑眉微扬,带着几分凛然的剑意。

    朱翊钧神色一凛,道:“西门吹雪?”

    叶孤城无悲无喜的面容,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慢慢的接着道:“若能与他一较高下,才是平生一大快事!”

    不过片刻,叶孤城眼神中再次波澜平静,眸色清明中带着缥缈,正午的暖阳也化不开他周身的清冷。朱翊钧见了,眉头一皱,淡淡道:“此战必定非常精彩。”

    叶孤城颔首,他没有回答,也已不必回答。

    这战必须精绝,两个人都是不世出的绝代剑客,无论谁死了,都是个无法弥补的损失。最可怕的是,这两人用的都是杀人的剑法,只要剑一出鞘,其中就有个人非死不可!

    朱翊钧抬眼看向叶孤城,顿了顿,面上的笑意忽然褪去,“可约定好了时间地点?”

    叶孤城淡淡道:“尚未。”

    朱翊钧眉心一颤,眼底星火跃动,灵光一闪,不过一会,才缓缓道:“紫禁之巅如何。”

    荆王的人到处在找他,叶孤城虽然手中无剑,但若想杀他,以身当剑,朱翊钧也抵挡不了。若在紫禁城部下天罗地网,能将荆王一网打尽,自然最好。若是叶孤城败了,内宫太医也能救他。叶孤城并非心邪之人,他心中的剑至坚,至刚,心邪之人胸中焉能藏剑。

    此刻他倒忘了若是朝中大儒知道,乾清宫成了比武场又该怎样进言,定是骇浪滔天,一发不可收拾。

    叶孤城静默不语,眼皮微微一动,神情淡然,才听缓缓道:“好。”

    叶孤城能摊这趟浑水本就让人诧异,而如今他的态度就更让人匪夷所思。诚心修无上剑道之人,对这种事,他本该完全漠不关心。

    朱翊钧眯了眯眼,嘴角带起一丝轻巧的笑意,道:“常听人道,白云城风景秀丽,民风素朴,若有机会真想前往一看,到时就麻烦城主了。”

    叶孤城脚步不停,抬头望天,神色淡然,幽潭般清明的眸中,化不去的森然冷意消去不少,带着一层薄薄的轻烟和看不透的情绪。

    “好。”

    朱翊钧微笑着,眼中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他们已经走过街尾,准备绕到下一个巷子口,正在这时,叶孤城忽然看向另一个岔口,只见锦衣华服张扬少年带着几个侍卫已经走了过来。

    叶孤城居然还是神色不变,身形一动,顺手将他挡到了一旁的巷子口。

    荆王世子上前见叶孤城一人站在那,微微一愣,才笑道:“真巧,没想到能在这碰到师傅。”

    叶孤城颔首,默然不语。

    荆王世子轻笑两声,见叶孤城提步走了,忽想到方才看到的人,才道:“师傅刚刚在同谁说话,我远……”

    他语气一滞,身上好像一座大山压着,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起来,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叶孤城神色疏离,寒星般的眸子森冷清明,眼底有着滔天澎湃的逼人气势。

    荆王世子脸色苍白,就在他以为叶孤城要杀他的时候,骤然压力一减,消散无踪,耳边再度听到叶孤城清冷的声音。

    “回去吧。”

    荆王世子如蒙大赦的后退两步,右手渐渐收拢了拳,随即恢复如常,朝着那抹衣白,跟了上去。

    第六十一章

    返青的垂柳在微风中轻轻的荡起,绿影婆娑像一层绿纱轻拂在池面上,叠叠复重重,广袖翩舞,飘逸含着无限春光。

    慈宁宫前的花园,巡逻侍卫来回走动,自从皇帝出宫后,宫中的侍卫加严一倍,两宫太后忧心皇帝和潞王的安危,已经在大佛堂内多日未出,诚心祈福,下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出了临溪亭不远便是慈宁宫,巡逻的侍卫听到脚步声便都停下脚步,宫装女子后跟着七八个宫女内侍大步走来,她转过回廊尽头,一路上重重踩着路面上用各色卵石镶拼成福、禄、寿象征图案,这儿挺美她却无心欣赏,她人也挺美脾气却是出了名的骄横,这一路就没人有胆子拦她。

    “你敢阻我!”

    安宁脸色不好的看着挡她前方的几名侍卫,抬了抬下颚,冷嗤道。一身绯衣金饰,发鬓两侧的鎏金滴珠步摇,摆动出一道冷凛的光。

    侍卫们纹丝不动,面无改色的说道,“殿下恕罪,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她被堵在徽音左门,尚还没到慈宁宫正殿,离大佛堂更有些路程。

    “让开,任何罪责本宫一人承担。”

    安宁冷笑,恣意随性的神态中更是神采飞扬,她穿的衣服多是洒金,明艳而绚丽的华服看着活泼青春,是一团激情四射的火焰,却不易接近,娇蛮霸道的模样有些慈圣太后的影子。

    “殿下恕罪!”

    安宁冷冷的瞪着眼前像是石雕木塑的侍卫,已经不想再开口说话,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就想硬闯,侍卫们虽不敢动她,却都堵在前方。

    安宁声音徒然拨高,怒火更炽,“混账,再不滚开,本宫斩了你。”

    她来过慈宁宫两回,却都被挡在了殿外。

    万里晴空,天光融融,两位皇兄都不在宫中,安宁这几日暗惊宫中变化,顿时凝起忧色。皇嫂身子向来不好,今日又来犯病,安宁心里有事自然不会找她,没想到前来探看母后却遭人阻扰,安宁心中气恼,对侍卫的不识抬举更是气恨不已。

    “老奴见过安宁殿下。”

    安宁正一肚子火气,根本不想给人好脸色,但见仁圣娘娘身旁的大太监卢芳迎了出来,算是娘娘身边的老人,脸色略缓缓,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卢芳笑着脸,待身旁小宫女细说了发生何事时,眉头微皱着表情有些不悦。

    “顾侍卫,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卢芳沉着脸说完,让人退到一旁,又笑对安宁道:“殿下莫怪,太后娘娘长斋礼佛,潜心祈修,昨日才下懿旨,若无要事不得入内打扰,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没想恼了殿下。”

    “此乃娘娘手谕。”

    “免了。”

    安宁看了眼卢芳递上的明黄绸布,却没伸手接,知道有卢芳在今日恐怕又是见不了母后了。疑糊的看了眼肃穆的慈宁宫,冷眼瞪着慈宁宫外的侍卫,丢下句‘既然是母后的意思,本宫过几日再来’之后便带着一群人走了。

    大佛堂古朴庄严,哪怕几次翻新,一砖一瓦仍带着浓郁的历史痕迹,深厚的文化底蕴。卢芳站在殿门台阶上,轻手打开前面走了进去。

    大殿内,乌木绘彩漆条案上放着青釉四足盖炉,清神熏香,泛着云雾白烟慢慢在房间内散开。左右凭几上点着双层拜礼烛台,橘红色的灯火摇曳生姿。

    卢芳已经年过半百,跟在仁圣太后身旁将近二十余年,他和冯保同辈却没他那般爱揽权,全心全意的服侍太后,他平和的过了大半辈子,在宫里倒没人敢打他的脸。

    大殿上,卢芳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俯跪在地上就没见起,低着头没敢看上座的两人。

    “哀家可当不起这般大礼。”慈圣太后很冷淡,她冷厉的扫了眼跪在地上之人,语气更加冰冷:“说起来,哀家成天呆在这大佛堂,还得让卢公公受累了。”

    卢芳一直跪在地上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似感觉慈圣太后凛厉的目光,身子吓得一哆嗦,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他这些日子说的最多的怕也就是这句了,慈圣太后待冯保亲厚,比作亲人。仁圣太后还是王妃时卢芳便跟在身旁伺候,多年主仆情分,谁又想卢芳竟会背叛,这让从始至终都平淡无争的仁圣太后打击颇大。

    “恕罪?哀家可不敢,叛臣贼子就该凌迟处死!”慈圣太后秀美的面容冷若冰霜,目若新雪。

    卢芳闻言,声泪俱下,老泪纵横,颤巍巍的看着仁圣太后,哀道:“老奴从未想过背叛娘娘,老奴从府邸便服侍在娘娘身边,若非逼不得已,又怎会干出这般龌脏之事。”

    慈圣太后冷笑,似已经不将他放在眼里。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没有半道退出的道理,如今在这惺惺作态祈求宽恕,更叫人觉品行不堪,若如此当初又何必干这等肮脏事。

    卢芳垂首跪在地上,心理暗暗发苦。他一直觉得老天待他不薄,因为比起冯保他好太多了,虽然他手中无权,但在这宫中又有哪个奴才敢轻慢。可谁能想到就在他安享晚年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太监有个说法,身体一样不少的下了葬,下辈子便一样也少不了。太监各自的命根子都会用油泡着挂在敬事房的房梁上,象征着步步高升,等要死了便拿下来放到棺木内,下辈子便能做个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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