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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正文 第20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第20节

    能做个正常人,谁又想当太监,身体上的缺陷让太监多少有些精神病,下辈子当个正常人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执念,卢芳发现自己的命根子不见时,悲戚万分竟有些疯魔了,虽受制于人背叛了太后,但便是凌迟处死他也希望能是全尸。

    卢芳出去后,仁圣太后一直没说话,手上拨动着紫玉菩提佛珠,脸色平淡如水,看不出一点神色。

    “也不知皇上和潞王可知道如今宫中大变,咱们一点外边的消息都没有,姐姐你不着急?”慈圣太后对深研大局向来不拿手,见仁圣太后淡漠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咱们无事,一切等皇帝回来,亲自来管。”

    “那咱们就一直呆在这,等钧儿回来不成?”慈圣太后秀眉一竖,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这位曾左右朝政,历经狂风骤雨的太后,似乎并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

    “钧儿是皇帝,此次私自南下,也该是时候受些教训,收收心了。”仁圣太后停下了手,面色平静垂目说道。

    仁圣太后敛目,淡淡道:“疾风知劲草,如果真是那天下为任匡时救弊之才,就一定能把事情摆平了。”

    慈圣太后皱眉,心中已有自己的考量,再担心两个儿子,似乎也觉得现在除了等待也做不了什么事。

    仁圣太后见她静默不语,便不再多言,继续默念经文,眼底却隐带忧色。

    半晌,慈圣太后重重的拍了拍绣椅的扶手,狠狠道:“老东西,都一大把年纪了,一天到晚算计穷折腾,呸,没这个命怎的成天想着当皇帝,连脸面都不要了,只知道躲在角落放两支冷箭,真是老王八。”

    仁圣太后听她咒骂,无声的摇了摇头。

    微风吹来,太湖的水格外清澈。湖内碧波荡漾,藻花点缀其间,湖面泛起一道道迷人的光波,一叶叶小舟,在湖面上悠悠的浮着,划过周围青山环绕,树林茂密,透着太湖的端庄秀气,美轮美奂的江南风韵。

    朱翊钧坐在船上,举目眺望,静默不语,目之所及,水如烟,鸿雁南飞。

    木桌上放了江苏有名的糕点,玫瑰酥、如意糕、栗粉糕,和两坛子开封的酒。

    陆小凤抱着胳膊靠着船杆,轻眯着眼,嘴一张坛子中一道酒迸涌出,流水潺潺,偶尔的风。陆小凤惬意的吐了口气,身子一转就坐到了朱翊钧身旁,一只手无意的探到身后,一挺身就挨了过去。

    朱翊钧没回头,皱了皱眉道:“离我远点。”

    陆小凤混不在乎,又靠近一步,轻笑道:“难道有机会单独相处,反正周围没人靠近一点说说话怎么了。”

    船划了已经小半个时辰,早已过了青山茂林,极目望去空荡荡的湖面,再没有一艘船,朱翊钧和陆小凤坐在船尾,两名侍卫守在船身,一名侍卫站在船头划船。

    陆小凤见他没反应,又锲而不舍的一只手就摸了上去,从身后环住了朱翊钧的肩,他靠的极近,吐出的热气有些呼在了朱翊钧的脖颈间。

    朱翊钧无语至极,甩开他的手,不耐道:“你就不能正经点。”

    陆小凤轻笑,兴致极高的晃了晃刚刚被甩开的那只手,朝朱翊钧眨了眨眼,笑眯眯的说道:“我们是正大光明的谈事,什么也没干,你又在心虚什么了。”

    说得愈发的暧昧,别有深意的朝他挑了挑眼。

    “滚远点。”

    朱翊钧抬脚踹了过去,陆小凤身子一闪躲了过去,满眼都是捉弄人的戏谑笑意,见朱翊钧没再理他才大笑着,又坐到了一旁去。

    朱翊钧白他一眼,没再理他。碾着桌上的糕点一点一点往湖里扔,平静的湖面不时会有不大不小的气泡鼓动,清澈的湖面隐约能看到湖底的游鱼,争先恐后的探出头来。

    没过一会就喂完一块糕点,朱翊钧伸脚踢了踢陆小凤,道:“你这几天在忙什么,绣花大盗的案子不是已经破了?”

    陆小凤吸了口气,苦恼的看了朱翊钧一眼,挑眉笑道:“我这几天不是忙着陪你,你说说有哪天是没见到我了。”

    朱翊钧瞥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说点正经事儿。”

    “哦,那咱们就来说点正事。”陆小凤单手托着腮,敛起笑意,问道:“你知道金九龄死了吗?”

    朱翊钧点点头,“你说他是绣花大盗。”

    陆小凤摸了摸下巴,颇有些无奈道:“他本来就是绣花大盗。”

    “不过金九龄死的有些蹊跷,昨日他若是不想见我,就不会千方百计的让人来找我,让我见了他但也不该这样什么都不和我说。”

    朱翊钧嗤了一声,“或许他已经说了,只是你没听懂。”

    “……”

    陆小凤轻咳了咳,斟酌了片刻,才把金九龄告诉他的事说了出来。

    “然后呢?”朱翊钧有些莫名其妙。

    陆小凤无奈一笑,也学着他往湖里扔糕点,道:“没有了,然后他就死了。”

    朱翊钧闻言,随即撇了撇嘴:“这些小地方府尹的事我哪记得,若是被翻案了,你可以去问问花玉楼,或许还能找到些线索,这事没人比他更清楚。”

    陆小凤看他气定神闲,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然后苦笑一声。脑海中灵光一闪,眯起眼思索片刻,稍有些犹豫,才上前一步,蹲到了朱翊钧面前,正色问道:“我问你来江苏的原因,你会说吗?”

    朱翊钧一愣,轻声道:“你这闲事管得也太宽了。”

    朱翊钧不想说,陆小凤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江湖发生不少大事,以陆小凤的才智也能猜到大概,但朱翊钧似乎并不想多说,这其中参联了太多内宫辛秘,它注定要被无数的谎言所掩盖,这并不是不信任陆小凤,这里面的恩恩怨怨并不是一下两下能够说的清的,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陆小凤眉头微微蹙起,眉梢间有些无奈的味道,江湖人不插手朝廷事,多年前师傅警戒过的话就这么蓦地闪现在了脑海里,心头上有些连他自己也理不清的苦涩的感觉,不知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一转身,又退了回去。他是这副反应似乎早也料到,没再急于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我刚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花满楼的哥哥,他看起来挺忙,我要找个时间和他说上话才行。”

    “你说花玉楼,你们两个人都阴阳怪气的,昨天不是聊得挺热乎的。”朱翊钧白了他一眼,笑道:“我今早让他去山东把御驾迎来,你看到那会儿估计才刚刚出发,现在看你一时半会儿是找不着他了。”

    朱翊钧的眼里闪动着笑意光彩看着陆小凤,陆小凤心中一荡,反倒笑的得意,道:“这样啊,那你捎上我一块走了不就行了。”

    “不行。”朱翊钧干脆地否决了。

    陆小凤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在船板上,笑道:“你就是不答应我也不能不跟着你去的。”

    “……”那你还问什么。

    朱翊钧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

    陆小凤心情极好的拿了块糕点,掰开一块块的,手中的糕点碎末像耍杂技般来回抛着,最后一点点全都丢进水里喂鱼。

    平静的湖面不知何时少了那些吞吐的或大或小的水泡,糕点碎末落下后飘浮的路线开始诡异起来,曲折快速,和看似平静的湖面完全不符,像是水底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不断向前涌动,然后无声无息地被水波吞没,最后一丝儿痕迹也没留下。

    陆小凤看着湖底的碎末,只觉毛骨悚然,忽的心底一颤,敛去笑容,猛然抬头面色凝重,锐目向前扫过。

    “这水不对,快转头。”

    第六十二章

    “皇上,前面有沉船,出旋涡了……”船身上的侍卫退到了朱翊钧身边,急声喊道。一名侍卫站在船尾的栏边,船一倾差点被甩了出去。

    冰冷的湖水忽的涌来,一艘破碎的半个船头碎末漂浮在水里,朱翊钧心底一沉,眼底染上一丝惊慌,却仍尽力保持冷静,镇定道:“别慌,先把船杆劈开。”

    身旁的侍卫听了吩咐,最先明白朱翊钧的打算,抽出腰刀想截下块最大的船板。船舟已经开始左右打旋,陆小凤眼神一凛,掠到了船头,冰冷的湖水朝船急涌,胡乱在脸上拍打,他手一探,抓住了一直划船的侍卫,扣住他的脉门。

    陆小凤脸色严肃,眼神少见的严厉,他还没动作,手下人身子一歪就掉进湖里,诡异的下坠推动接着被水吞没。

    朱翊钧见了面色铁青的与陆小凤对视一眼,眼中射出的锋芒让身旁的侍卫身体哆嗦,要跌跪下来。怎么回事,今日的出行都是他们布置的,没想到会出了事。朱翊钧刚想说什么,守在他身旁的侍卫和在船身劈木板的侍卫俱是脸色大变,大喊道:“皇上小心。”

    朱翊钧还没反应过来,站在船头的陆小凤脸色猛然一变,想扑过来伸手拉住他,却发现突然脚下一空,凶猛的大水忽的迸涌来,船底被打漏开始不断旋转极快的下沉,船上的侍卫俱被甩了出去,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晃动,小船倾塌轰然倒下。

    陆小凤噗通落进湖里,璇涡的吸力拉着他往下沉,幸好他及时抓了块船板,好歹起了个缓冲的作用,他撑着浮板努力的向上浮起,他一冒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朱翊钧,猛地扑了过去。

    朱翊钧一落水,慌得忘了闭气,连喝了好几口水,他没陆小凤那么好运,被漩涡的吸力吸着往水底沉,好在守在他身边的侍卫在水下一直用内力帮他向上顶,往旋涡相反的方向推。

    朱翊钧被曲折急速的水波勒的喘不上气,眼前一阵发黑,陆小凤伸手箍着他的腰,下一刻,拉着他的人一用力,就揽紧朱翊钧压在那张木板上,用足了内力把他拉出了水面。

    漩涡越来越厉害,涡眼慢慢转了过来,护在他们身后的两名侍卫忽的用力推了一把便沉下了水。

    朱翊钧被陆小凤紧紧护在身前,自然感受到了那重重的一推手,心底一颤,用力的闭着眼。

    “没事……”

    两人抱在一起,陆小凤搂紧朱翊钧,与他脸贴着脸,冷冰冰的触到一块。嘴唇贴着朱翊钧的耳朵低声说道:“别怕,还有我呢。”

    朱翊钧听他呢喃的安慰,张了一下嘴,却没说出话来,心底一酸,不知为何一股酸涩的感觉在口中蔓开。

    “陆小凤……”

    “嗯?”

    朱翊钧被湖水泡的脸色发白,水劲大的似要将他绞碎,手脚冰冷,水腥味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但心头却愈来愈冷静,口中淡薄得乏味。

    又一阵接一阵的吸力,在他以为自己的脚要被勒断了的时候,陆小凤沉了下去,一会儿又游了上来,轻淡的湖水里有异样的颜色荡开,是血。但他已经分不清是谁受了伤,不是自己的血就是陆小凤的。

    “等到了明年的春天,咱们再去龙城逛红火吧。”

    陆小凤的额头抵在朱翊钧的肩上,似乎察觉到他的害怕,一下一下亲着他的脖颈,低笑了一声,道:“你会没事的。”

    朱翊钧没有动作,因为他完全做不出反应,一股强劲的水波就将他拖入了水底,慢慢沉了下去,陆小凤牢牢抓着他的手,交缠在一块,但两人一起下沉的更加迅速,他眼前阵阵发黑,在意识扩散之际,他模糊的感觉陆小凤松开了他的手,将他用力的推了一把,险些将他背过了气。

    花玉楼接到锦衣卫的传信,朱翊钧失踪了,差点栽下了马,连忙调头回了镇江府,找寻朱翊钧的下落,只希望他平安无事。

    过了两日,花玉楼调动了一府的锦衣卫都没寻得朱翊钧的下落,急红了眼。锦衣卫一个个心底祈祷朱翊钧不能出事,不然他们这些跟着出门的人都得死,但却都没敢大张旗鼓的搜人,直到第三日他见到了陆小凤。

    花玉楼冰冷的目光看着陆小凤,没有表情却没有人敢怀疑,他已经在爆发的边缘。陆小凤的状况更糟,丰神俊朗的脸上充满了疲惫,明亮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下巴胡渣邋遢,眼底挂着浓厚的黑眼圈,他已经好几日没休息了。

    陆小凤的运气很好,他被太湖旁的渔民救了,但救起的只有他一人,身旁并没有其他人。

    陆小凤让他的好朋友来帮忙,他甚至去找了刘主事,但不巧的是发现太湖帮的人也在找朱翊钧,心底着急。见花玉楼仍没结果,心底揪着,又酸又苦,实在放不下又匆匆走了。

    花玉楼在找寻朱翊钧下落的同时,知道了上船后发生的事,自然会查那个自杀的侍卫,而每个护在朱翊钧身旁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身世清白,都是朱希孝的心腹,本该是绝不会有问题的。如今那三名侍卫尸体下落不明,一丝线索都不曾留下,花玉楼恨得咬牙切齿。

    一直等到天黑都没再有消息,花玉楼坐不住了连夜赶往山东,准备调动南巡御驾的兵马来搜寻。这个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想将皇帝生死不明的事透到京城,而这时从京城却传来一道两宫太后联名的懿旨,让南巡队伍火速回京。

    花玉楼听闻,心沉了下去,只觉说不出的蹊跷,气的大发雷霆,快马赶到山东去找刘烶。

    就在花玉楼为朱翊钧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而心急如焚、焦头烂额时,靠近苏州的一个小村落几日前救起了一名浑身狼狈的公子。

    朱翊钧再睁开眼时,面对着茅草的房顶,浑身又酸又痛四肢发麻,躺在一张干净的木床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

    他费力的坐了起来,揉了揉发痛的额头,嘴里又干又涩还有说不清的怪味,他知道自己发烧了还被人喂了药。

    这时,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长袍布衣五官端正的青年人,见朱翊钧醒了也不惊讶,递了一碗水,道:“你昏迷了两天两夜,应该渴的厉害了。”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就毫不忌讳的大口喝了,胸口一直闷住的那口气,终于缓过了过来。

    “多谢。”

    青年人接过碗,不着痕迹的看了朱翊钧一眼,见他气色不错,心下放心,让朱翊钧伸出手来。

    “想不到兄台还是个大夫。”

    朱翊钧回复了点精神,见他认真号脉,知道估计给他驱寒的药就是他自己开的,就随口问道。

    “算不得大夫,我是个教书先生,不过所学颇杂,曾钻研过医术,开一副治发热的药倒也不是难事。”青年人笑了笑说道,言语间对这‘所学颇杂’还有些自傲。

    朱翊钧挑眉,反倒多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很久没遇到这么自命自高的人了。

    “再喝上一两服药,休息几天便能痊愈了。”青年人倒是不介意朱翊钧的打量,抿着嘴说道。

    “不知,兄台救我时身旁可有别人?”朱翊钧说的有些苦恼:“我与朋友一同在湖上游玩,不甚翻船落了水,想必他该在我附近。”

    青年人闻言,皱起了眉,“我撑船回来只见你一人,倒没看到你的朋友,需要我到附近帮你打听打听?”

    朱翊钧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必了,我这朋友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会出事的。”

    朱翊钧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陆小凤的,希望花玉楼该满世界的找他,或许能找到陆小凤,但既然有人害他这时候就不该暴露行踪,引来刺客就不妙了。

    “在下朱翊,还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徐光启,字子先。”

    徐光启不紧不慢的说道,这语气听着却总有些意味深长之意,朱翊钧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徐光启,心下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先休息,身体没好还是别出门,等到午饭时候我再过来。”徐光启说道。

    朱翊钧点头。

    徐光启又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看着徐光启出去的背影,朱翊钧重新靠在床头,皇叔倒当真是沉得住气,拖到这个时候才动手。微眯了眼,陷入了深思中,片刻就有些精神疲倦,虽察觉徐光启有些古怪,现下也懒得去揣测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像如今这样,朱翊钧虽然在有时候有些刚愎自用,但在亲信心腹上却从不认为是三言两语让人挑拨,因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所以大臣从不敢明着打拉拢之意,遭朱翊钧忌惮。身边亲信之人背叛却是头一次,朱翊钧心下还是有些意外,让他差点丧命,真是吃足了苦头。

    他还在发烧睡一觉,又出了一身汗,撩开棉被,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好受,精神却更好些了。

    桌上的粥还是温热的,加上粗糙的麦饼,徐光启给他送的午饭,还细心的舀上来一盆水放在桌上,擦了把脸,舒服了些心里有点安慰。

    朱翊钧环视一圈,空落落的木屋,抬脚就出了门去。村民们崇敬徐光启,感谢他教村中子辈上课,在离村子外盖了一座房子,不想打扰徐光启,一般很少有人会走来。

    朱翊钧站在院子里,隔着篱笆墙看去,身后是青翠的竹林,前方整整齐齐的水田和黄灿灿的油菜花,远远还能看到有人家青色的炊烟,顺着田埂石板小路上有村民走动,有些田园写意,隐士之范,不过徐光启的院子在一道矮岭上,周围再没有人家,倒有些空落了。

    “这地方景色还是不错的。”徐光启站在另一个草屋门外,顺着田埂一路看去,青山碧水哪怕荒芜的水田,都能有村落的影子,此地能一眼望尽前方。

    “只是景色虽美,不过太湖一隅,也仅是过眼云烟,桑海沧田。”

    徐光启的侧脸藏觅在阴辉中,但眼中带这说不清的悲凉。朱翊钧侧眼看了眼徐光启,笑道:“徐兄年纪轻轻,说话倒有些老气横秋,有点看破红尘一般的。”

    徐光启微愣了下,摸了摸鼻子,眼中已不复刚才那般,转身又回到屋子里去了。

    朱翊钧也不恼,眼中划过一抹兴味,看来还是个有故事的人,还有些意思。

    便从容不迫的跟了进去。

    第六十三章

    越是自命非凡的人,越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他们觉得这样显得更有深度,让人琢磨不透。

    徐光启口中的所学颇杂,岂止是涉猎广泛,简直就骇人,糟糕的是,朱翊钧被他骇到了。

    朱翊钧跟着徐光启进了屋子,屋子收拾的很整洁,徐光启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半,顿时屋内亮堂了许多,斑驳的光影落在书桌上。房内的藏书甚多,徐光启的学识广泛,天文历法、水利工程、农政数学每本都有被悉心钻研的痕迹,《甘薯疏》、《泰西水法》屯、盐诸策,几乎都有涉及。

    农政上不时一两句的决策,略有新颖让人眼前一亮,徐光启在一旁看着书,也不介意朱翊钧随意翻看,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偶尔一两句的提问,他虽未抬头,也会耐心作答。

    最后朱翊钧叹了叹气,转身道:“徐兄博学多才,没想到连外文都有涉猎。”

    徐光启的理想是远大的,在阅读上就有些荤素不忌,朱翊钧手上愕然是一本拉丁版的几何原理,手绘粗糙的直角钝角,熟悉的让他知道这恐怕是西方数学原理。

    “我曾结识过一名传教士,学了些拉丁文,这本书便是他赠予我的。”徐光启轻描淡写的说道,顿了顿,紧接感慨道:“吾阅闭,自觉此书为益,能令学理者祛其浮气,学事者资其定法。以为举世无一人不当学。”

    讶色划过眼底,朱翊钧心中一动,随即便明白了,看了徐光启一眼,他眼神凝聚坚定,细细摩擦着书面,抚摸着此书。

    这本书是与当代数学的叙述方法相去甚远,却有严密逻辑体系和深远的科学实验,是近代科学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前提,等徐光启完全弄懂里面的内容时,已经被它的基本理论和逻辑推理深深折服,认定这是跨时代的巨作,凭大明目前的知识已经比不上了。

    于是他去找赠书给自己的传教士,希望他能与自己一同将此书译成中文,没想到却遭到拒绝。

    因为书里的许多数学专业名词在中文里都没有相应的现成词汇,所以要译得准确、流畅而又通俗易懂,是很不容易的。

    朱翊钧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显然他对徐光启本人更有兴趣,哪怕自大了点,夸下海口也觉是慧眼独具,没有正面回答他,顺势说道:“那还真是本好书了。”

    徐光启自信这本书能征服朱翊钧,显然对朱翊钧抱有极大的期望,不然也不会特地将人引进来,把那本拉丁书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等着人去拿。他却没想过,敢言天下学子必读之书,若是对方完全看不懂,自己又不是德高望重之辈,怎会让人信服。这种不靠谱的毛遂自荐,也幸亏遇到了朱翊钧和为他高才而心明眼亮的人。

    徐光启对他的反应没多大在意,却还在意料之中,开始同朱翊钧攀谈,话题列及广泛,往往天马行空,谈古论今,但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扯到这本书上,朱翊钧在心底又默默的评价,徐子先虽自大一点,执着一点,万事不精,但真是无一事不会。

    农政农事,经史百家,天文历法,水利工程,音律,兵器兵法,会计理财,建筑工程,机械制造,舆地测量,医药,制钟漏计时器。

    “……”

    文宜得气之先,造理之极,方足炳辉千古。

    便以天下为己任,为文钩深抉奇,意义自畅。

    过了半个时辰,朱翊钧终于按耐不住,无意问道:“徐兄可有想过入朝为官?”

    徐光启想了想,摇头。

    朱翊钧闻言脸色动了动,徐光启倒也坦荡,不待他问便说道:“说来惭愧,我曾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却屡试不中,累及今日也只占了秀才功名,学艺不精,今年秋闱我已决心不参加了,准备停罢几年,辗转苦读,来日再论造福百姓。”

    徐光启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自信。

    他学识广泛,兴趣颇杂,心神分散自然是情理之中,至于科举考试……他早有想法。

    朱翊钧听罢,一时语塞了,倒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如今朝廷真是用人之际,也需要些有真才学的士子入朝为官,徐兄入仕,必有一番建树。”

    徐光启不动声色,直道:“我心有所系,再无旁骛了。几月前就已寻得一名传教士,邀与一同翻译书册,若非救了兄台,几日前便要启程前往凤阳,修研译稿,利师傅是难得精通中文的外国人,能得他教授,译书之事必将水到渠成。”

    徐光启的声音显出一种冷静和辗转后的沉淀,眼神中凝聚坚定,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下足功夫,呕心沥血的完成这部光辉著作。

    这光辉将在此后的一百年里,成为天下学子必读之书,只希望那时候不会太晚。

    朱翊钧心底无奈地叹口气,就怕做足了爱才求贤之心,徐光启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徐光启是个能人,方才的言辞中难免带了招揽之意,他言之凿凿,却也婉拒了朱翊钧的邀请。朱翊钧有些遗憾,也欣赏徐光启光明磊落,尚未入仕便知脚踏实地,功名一事,不可投机取巧。

    想到这朱翊钧勾了勾唇,这徐光启真是越看越顺眼。

    半晌之后,朱翊钧走动翻看,目光随意四处掠过,落在某一处时,却是微怔了。

    刚刚徐光启身子挡着,这时朱翊钧才看到桌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字体方劲古拙雄浑饱满,许是下笔之人过于自制,遒劲之力点化间,集多家之长却未创自我之心。

    朱翊钧随口问道:“那是谁提的字,笔势奔腾而苍劲,收尾精炼,也有一番风骨。”

    不矜不伐。

    赠字之人十分了解徐光启,自夸自大,于他有改掉性格缺点的期望。

    铁线粗旷的点墨大字下落款人是,商丘龙江。

    沈鲤的字。

    徐光启侧过了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嘴角浮起笑意,说道:“是家师题的字。”

    “商丘……”朱翊钧轻声念道,微眯起了眼。

    朱翊钧眼皮一跳,目光直视着徐光启,一时竟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他也坦然的垂下眼帘,自负执拗的另一面,原来那双眼中也会有谦虚的神色。

    朱翊钧嗤道:“你以往见过我?”

    他声音淡淡,却笃定的问道。徐光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有些话,不用明说,也能明白。

    “是。”

    徐光启老实回答,朱翊钧脸色动了动,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实在猜不透,现在心里生出的疑虑一时也说得清楚了,朱翊钧和沈鲤有师徒关系,年幼时是何等的亲近,若是沈鲤的弟子,就绝对不会与其他混为一谈的。

    朱翊钧一改刚才的热络,微微皱眉,却惬意的坐到了椅子上,冲着墙上的题字微抬了抬下颚,缓缓道:“我有些忘了,原来你是沈鲤的弟子,我与他私交不错,不过若他提过,我一定有印象。”言外之意,沈鲤没有提过,他也不认识徐光启,更别说见过。

    徐光启眼底浮起了笑意,道:“在下幼时便拜阁老为师,却从未去过京城,阁老偶归乡时才得教授,想来是老师对我不甚满意才未对人提过。不过能拜得一番大儒为师,当年还多亏了您。”

    朱翊钧这一听却是分外诧异,满眼怀疑的看着他,道:“你倒是说说。”

    既然说到这了,徐光启也不打算隐瞒了:“您还记得闹龙街吗?”

    他这么一提醒,朱翊钧还有些印象,他虽然已经隐隐想到徐光启的身份,但真正听他说起还是很惊讶,没想到当年随意结识的少年,聪敏好学,虽然还未金榜题名,却也是一方才子,锦片前程。

    就像春天的松树林依然郁郁苍苍。而现在的他,能看到是映山红开遍一片山丘。

    “没想到你拜了沈鲤为师。”朱翊钧笑了笑,他现在的心境与刚才之间真的是天差地别了。

    徐光启沏了壶茶,奉过茶后,目光移到窗外,感叹道:“我之大幸。”

    朱翊钧接过,视线也跟了过去,入眼的是一片蓝天碧草,灿黄夺目的油菜花田,心中一动,笑道:“徐子先,你胆子当真够大的。”

    “草民家道破败,便在此地教书落居,太湖一带水匪横行,救得陛下时已经热感交加,昏迷不醒,草民担心陛下行踪暴露,便没有贸然寻医,草民虽博览群书,一手医术尚佳,但对陛下诊治,还是心中惶恐,委实两难,有所期满望皇上恕罪。”徐光启深深一鞠,说的颇为无奈,而他这么说便算准了朱翊钧不会心中不满,拿他怎么办了。

    虽说徐光启确实认出了朱翊钧,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商贩之子,自从家道中落后,生活条件就简单了,也不会傻到挑这个节骨眼上去寻大夫,有可能暴露朱翊钧的行踪。

    所以很显然,他也并不想出仕,拒绝皇帝被迁怒一点也不稀奇,他不会自惹麻烦。

    但他早晚都会入朝为官,若是到时沈鲤提起这么一段因缘,他却忘了,你让皇帝怎么想?有些事情,皇帝可以不记得但他却不能,这是对上位者的重视,不然到时能讨得到好果子吃吗?

    果然这些话,朱翊钧心里清楚的很,他道:“沈鲤谨慎了一世,没想到晚年竟收了个气高胆大的弟子,你惶恐是怕治不好朕,惹祸上身?”

    徐光启笑了笑,一振衣袖道:“不,怕陛下看不上草民。”言及自己的才华,语气中颇为骄傲,想来佩服他诸如此类的人还不少。

    朱翊钧闻言嘴角抽了抽。

    第六十四章

    细雨蒙蒙,如雾如烟。

    小半个时辰,小船轻快的出了小渔村,大清早村里的百姓已经下田干活,朱翊钧坐在船头,来往的村民都是认识徐光启的,热情的打招呼。划船的老汉也是村里人,熟稔的聊上几句。

    朱翊钧长的俊俏,船在狭窄的水田里穿行,普通老百姓哪见过村子里走出这样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张老头,这是要去哪?”

    撑船的老汉 “嘿嘿”的笑了两声,手下却没停,没两下就窜了出去。

    这里只是个小小的渔村,附近没有直接到苏州的船,要到苏州,就得先乘船去常青镇再转船到镇江府,不过庆幸的是,小渔村离山东不远,二九十八里的水路,不出意外大半日就能到山东,几日前他让花玉楼先行,想把御驾先停在山东,再汇合回京。

    朱翊钧暗自想着只要花玉楼还记得他的话,这一路上去就能遇见刘烶了。

    徐光启看朱翊钧一直发着呆,突然说道:“这一带水域最近不太平,附近多了几艘陌生的商船,等到了下一个小镇就改走陆路,虽然饶了点远路,但傍晚也能到山东的。”

    朱翊钧“嗯”了一声,不做反驳,问道:“除了本村人,还有谁知道你救了人?”

    徐光启一愣,随即回道:“没有,我很小心。”徐光启在察觉附近多了不少江湖人,像在找什么人的时候,因为猜到了朱翊钧的身份,担心行踪暴露,每次买药都在外面饶了许久才回村里。

    “很好。”朱翊钧大概猜到什么人在找他,想到他躺在冰冷的太湖水里,像被毒蛇缠绕,瑟瑟发抖,鲜红的血液一片飞溅,在湖面上划出妖艳的痕迹,夹杂着死亡的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

    想起诸多不愉快的事,有几分躁动的感觉,现在的状况他还能忍受多久,尔虞我诈算计利用,但连他身边人都能利用只觉恶心透顶。

    朱翊钧眼色一沉,越想越加恼火,胸中杀气肆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这想法很快就止住,他并不怕自己会出事,但问题是,现在还不是跟皇叔对峙的时候,他高调的离开了京城甚至暴露行踪,皇叔不是宁王,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掀起覆海的巨浪,他想知道这五百里太湖究竟有什么本事,多少人恨不得除他后快。

    眼下,只有忍耐。

    弃了小船,他们在小渔村附近一个小镇上了岸,和苏州港口哪怕是镇江府的繁华相比,这镇子简单得落魄,他现在身无分文,来码头的船还是徐光启打理的。

    正在他怀疑这个小小的镇子能不能找到一匹马的时候,岔路口转出一人大步往码头走来,在路过朱翊钧时身子猛地一顿,之后变了脸色,伸手扣住朱翊钧手腕:“是你!”

    朱翊钧暗道不好,他并不认识来人,这人二十来岁,标准的水乡人样貌,但钳制他手的力道却是用劲,又是个江湖中人。

    “放肆!”朱翊钧手一抖,小露一手摆脱了钳制,后退一步,正想趁机退开,岸边停靠的商船上,几人发现这里的状况,纵身一跃,不过瞬息就堵在了朱翊钧的身后。

    “怎么回事?”站在他左侧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一个手肘的距离,却容不得朱翊钧轻举妄动。

    “刚子叔,他是进扬州城的那队人,错不了。”

    话音才刚落,于刚眼神一厉,周围几人具是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朱翊钧暗暗皱眉,见来者不善第一反应,没想到这么倒霉,然后又有些无奈,他武功不弱,但这几人也并非等闲。

    就某些时候来说,朱翊钧也是很识时务的,一个打五个,三人太阳穴凸起那是深厚的内功高手,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要比他胜过一筹。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做什么?”朱翊钧脸上带着恰好的余怒,横眉质问道。

    于刚看了朱翊钧一眼,没有理他,一个挥手示意,朱翊钧周围的几人逼近,要将他拿下。

    朱翊钧用力握了紧手,手指深掐进手心里,他心里着急,徐光启更急,面色一紧,见领头的人面熟,有些迟疑问道:“兄台可是,于老汉的儿子于刚?”

    于刚被人认出吃了一惊,才看到在一旁的徐光启,惊异道:“徐先生。”

    徐光启在最近水乡的名气不小,有大学问又平易近人的秀才,太湖村的人都把自家的孩子送过来,于刚是小渔村头那户人家,于老父将孙子托付给了徐光启,教予读书识字,久而久之,说不上多大交情,但还是认识的。

    “于大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是我朋友,我正准备送他回去,你们这是……”

    于刚显然并没将徐光启的话放在心里,铁了心要拿下朱翊钧,“既然是徐先生的朋友,那更该让我送上一程。”

    没回来南边都是这么多灾多难,没想到还能落进贼窝,成了俘虏。

    朱翊钧这时候还有心情自嘲,于刚没有为难徐光启,把他晾在了一边,押着朱翊钧就上船了。

    徐光启心下大急,想起朱翊钧曾说过要去山东,那里有从京城带来的五大营的骑兵,寻得刘参将,连忙赶到马市,快马加鞭的追了过去。

    朱翊钧被带到了一个封闭的船舱,只有一张床,一面桌子,一盏油灯周围空荡荡的,上了船于刚吩咐了身边人几句,转身走开,就没有再理他。

    船开始摇晃有些时候,恐怕已经离开港口。门没有上锁,朱翊钧试图出去过,想到处走走,但门外却守着人,都被挡了回来,他不想再体验一次被泡在湖里,也就打消了硬闯的想法。

    船开了两天了,朱翊钧看不到外边的情况,也不知船开到了哪,每日送饭都很准时,但对方从未开口说些什么,他也有与对方套过近乎,本想套套话,但这些人并不想搭理他,朱翊钧憋了一肚子火,气闷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昏暗的船舱内没什么光线,又道了送饭的点,朱翊钧抬头看,还是个生面孔,借着些许的光亮,发现门外守着的人也换了,他见那人要走连忙问道:“船现在开到哪了?”

    那人看了一眼朱翊钧,却并不想开口,朱翊钧眉头轻皱,吩咐道:“你把于刚叫来,我身体不舒服,你们困着我,还不至于让我死吧。”

    那人迟疑一下,怀疑看了朱翊钧称不上文弱,还是有些苍白的脸,但还是转身出了门。

    片刻,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人不是于刚,而是相当美艳的女人。

    钟娜走上前去,皮质的长靴踩得木板,飒飒作响,她眼睛一亮,对上朱翊钧探究的眼神,反倒笑了起来,显得妩媚动人。

    “真没想到这艘船上,还能有这么俊俏的客人,妾身钟娜,公子怎么称呼。”这女人,发髻高高挽起,是妇人髻,眉目间只有一股风流骚气,看着并不安定,眼波潋滟,一瞬不瞬盯着朱翊钧。

    朱翊钧微眯起眸,钟娜的眼神像看着一块入口肥肉,他转念一想,面上带着青年才俊的倨傲,淡淡道:“花玉楼。”

    “你是花满楼的哥哥?”

    “如假包换!”

    钟娜怀疑的打量了他一眼,忽又暧昧一笑:“他倒是一个好男人。”

    “夫人这话,可是看上我家七童了?”

    钟娜又往前倾了一些,不知想到什么,那面上浮起了几分春色,手上轻佻,却没再露骨的勾引朱翊钧。

    “他若愿意,妾身倒也无妨。”

    “你可想知道这艘船如今开到了哪里?”

    朱翊钧眉头一皱,下意识想躲开贴身过来的女人,他没忘刚刚钟娜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惊异,虽然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忍着不动,果然钟娜也停下了动作,没再靠近。

    朱翊钧挑起眉:“只希望夫人能如实相告,我家中有事,恐怕无法再耽误功夫了。”

    钟娜心里不大信他的话,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是笑盈盈说道:“再过两日就到扬州府境内了,你可知道哪儿是谁的地盘?”

    “太湖帮。”朱翊钧接口道,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冷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告诉你也无妨。”钟娜笑了。勾起嘴角道:“我是任一行的夫人。”

    朱翊钧微眯起了眼,这女人的心思倒看不通透,听这口气像是在帮他,却又不像,以他的立场没理由会帮他,除非太湖帮真如他所想,已经四分五裂了。朱翊钧暗自思忖着,这女人知道不少事情,看着也好控制杀了太可惜,若有机会要捉住,好好拷问一番。

    朱翊钧骂道:“荒谬。”

    学足了花玉楼自命不凡的款,显然十分不屑江湖草莽,又恼怒胆敢劫走朝廷命官的胆大妄为。

    钟娜笑得更乐,伸手就想抚上朱翊钧的脸,被躲开也不恼火,娇嗔道:“花公子,长得可真好看,若不是妾身已经嫁了人,不然定爱着你神魂颠倒,尽是欲罢不能了。”

    “花公子放心,等到了太湖帮,妾身就叫人放了你,保准让你平安回来。”

    朱翊钧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如果钟娜说的都是实话,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他要真是花玉楼还无所谓,可惜他不是,不过朱翊钧也很疑惑,按理说任一行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对花玉楼感兴趣,这个钟娜的行径就更是说不清的古怪,除非……

    他们只是认出了他的样貌却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有这样,皇叔让太湖帮的人到处找他,这就不奇怪了。

    朱翊钧坐在椅子上,不做表态,知道想知道的了,也没心思再同钟娜周璇,她倒还想同朱翊钧纠缠,这是门外走来一人,钟娜略有遗憾的看了朱翊钧一眼,颇为不舍的离开了船舱。

    眼下情况一时半会逃不了,他必须想个法子才行,其余的还只能见机行事了。

    朱翊钧对着封闭式的船舱颇为嫌弃,隔日钟娜就重新安顿住所,就在她房门的隔壁,门窗外虽还是守着人,朱翊钧就满意多了。

    除了偶尔会过来窜门的钟娜。

    第六十五章

    在朱翊钧尚且还不知去向时,宁夏总兵上疏巡抚党馨吞饷激变,数日蒙古族人纵火焚烧公署,自掩达汗死后,鞑靼虽不平静,却还没公然反抗明政府。皇帝不在朝中,一连几天的内阁会议,使者还未到达宁夏境内,又传来宁夏总军官将党馨斩杀。

    前边事情还未查明真相,真假尚且不知,但毕竟党馨为一方疆吏,地方疆臣由皇帝亲自任命,虽比不上布政使,也是镇抚一方的要员,断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杀。

    三月,迟迟联系不上朱翊钧,中宫又没动静,内阁有事急从权之能,下令诏回宁夏总军官,恐蒙古族暴动,便动了三千营一卫兵力。

    孰不知,这一千兵马到了宁夏竟再无前路可言。

    朱翊钧站在二楼上,目光定定望着远处,一处黑点突兀侧目,西落的朝阳险险的悬挂在水平线上,红霞晕染了远处大半的天空,起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良久之后,两船还有一些距离,从楼下上来一人,朱翊钧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周围人已不等他,指着房门让他回去,见朱翊钧没有动作,到底还是没了耐心。

    “哐——”身后一人手中刀已将出鞘了。

    朱翊钧嘴角一哂,终是转过身来,姿态强硬的将那把刀按了回去,用力之大那人连退几步。他突然发难,周围人始料未及,回过神,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

    朱翊钧感觉到一丝杀气,是从刚刚那个人身上传来的,他余光投到了并轨的船上,看的真切。日暮时分,风中带着点点暖意,惬意地眯起了眼,径直走了。

    片刻,房门便有清脆声响起,那是上锁的声音。

    皓月当空,陆小凤拧断了门锁,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儿,迅速的窜进了房内。

    屋子里烛火已经熄灭了,月光始终照不进来,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光也没有,陆小凤猫着腰,准确的朝床上摸去。

    船身摇晃不定,这几日朱翊钧睡的并不安好,只是迷糊的闭上了眼,突兀的开门声,自然把他惊醒了。

    他警觉到有人朝床边走来,脚步声很轻,在他耳里却越来越清晰。

    到了!朱翊钧睁开了眼,迅速出手,可惜来人的速度比他更快。

    在他翻身出手的刹那,他的手就被捉住按了下去,那人离得很近,欺身向前,连他的嘴也捂上了。

    “是我!”

    朱翊钧愣了一愣,猛地抬起了头,屋子太黑他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但对上了来人明亮飞扬的眼睛。

    来人是陆小凤。朱翊钧想着,心里倒是挺高兴的。

    陆小凤见他不再动作,便松了手,推了推朱翊钧的身子,往床里面让了一些,翻身也上了床,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抱了个满怀。

    朱翊钧一怔,挣了挣,没能推开陆小凤,“你做什么呢?”

    过了良久,才听他轻声说:“让我抱抱。”他看不见陆小凤的表情,却听得出他的累,声音里浓浓的疲惫。陆小凤又紧了紧手,蹭着脸,“幸好。”没事。若不是离的近,这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清。

    矫情的话他说不出口,当时的情况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朱翊钧僵着身子,半晌才适应放松,靠到了陆小凤身上,回抱住了他。

    朱翊钧卧在陆小凤的胸膛上嗅了嗅,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不过一会儿,陆小凤就被朱翊钧嫌弃地踹上一脚,掀翻了去。一身酒气,还有似有若无女人淡淡的脂粉气味。

    陆小凤一脸无辜的看向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伸手又想扑过来,被朱翊钧不客气地推开:“别动手动脚,浑身酒味,脏死了。”

    陆小凤带着轻巧的笑意,低声解释道:“我下午才上的船,就是和他们吃了个饭,不然怎么有机会套他们的话,发现得到你。”

    朱翊钧横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和太湖帮关系算不上好,就这么放心,不怕他们在酒里下毒,到时要了你的命。”

    “不会的……”陆小凤挨着他躺在床上,舒了口气,这回终于觉得舒坦了,道:“虽然不知道船上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不过他们可不全是太湖帮的人。”

    朱翊钧眼中灵光一闪,笑了。凑到陆小凤耳边:“包括那个帮主夫人?”朱翊钧敏锐的感觉陆小凤轻抖了一下,在他说钟娜的时候。

    陆小凤讪笑,“你的消息就是她告诉我的。”

    虽然不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不过那对夫妻早也是貌合心离,还未大患临头就已经各自飞了。

    朱翊钧轻哂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对上似笑非笑却透着深意的眼睛,陆小凤声音不由拔高,大义凛然说道:“我对嫁过人的女人可没兴趣,投怀送抱的也不行。”

    “你不必特地和我说的。”

    “只是随口一说,不是特地和你说。”

    “……”

    陆小凤说的满眼真诚,朱翊钧却也懒得理他,引入了正题:“这里人即多又杂,靠来强的显然是不现实的,他们也不可能平白放我们出去,你来时的那艘商船呢。”

    陆小凤摸了把小胡子,“我让他们悄悄跟在后面。”

    朱翊钧笑了。

    “好啊,那我们快动身吧。”陆小凤按住了他的肩膀,无奈道:“不过,我刚刚巡视过,这艘船没有预备的小船,我们只能悄悄的游过去。”

    陆小凤说完,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翻身下了床。

    朱翊钧满脸不痛快,喊着说完已经走到门口的陆小凤,低声道:“你在猴急什么。”

    陆小凤苦笑道:“不快点把你安全送回去,我实在是放不下心。”

    片刻,陆小凤眯了眯眼睛,道:“你不会在这乐不思蜀了吧。”

    “闭嘴。”

    “……”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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