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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正文 第21节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第21节

    好不容易下了楼,陆小凤刻意放慢了步子,轻巧的避开了巡视的队伍,船头船尾都守着不少人,要想不惊动任何人下船是不可能的,在靠近船尾的地方,陆小凤终于出手点晕了几个人。

    朱翊钧先小心的潜下了水。陆小凤顿了半晌,微眯着眼,看了眼身后的船舱,朱翊钧见他没动作,忍不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闻言,陆小凤看了朱翊钧一眼,微皱了皱眉,最后摇了摇头,希望是他多心了。

    大概是晚上这水比白天还冷得多,朱翊钧潜在水里,没敢划大水声,缓缓的向后游去,湖水眯了他的眼,呼啸的风鼓噪着他的脸和衣裳,冷的他紧了紧衣服,贴紧身子。

    陆小凤紧跟在他身后,在水里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愈加明显。果然是被人跟踪了,陆小凤叹了口气,皱眉回头看了眼大船方向,心底惊疑不定。

    “嗖——”三处落水声,朱翊钧潜在水下,并未听见。好在这夜色太暗,船上的人也无法把握他们的位置,那三只利箭落在了他们偏远的地方。

    “嗖——”又有十几处利箭划破湖面的声响,陆小凤未回头,只侧身便夹住了朝他破空而来的羽箭,稍一用力箭头便被捏碎。朱翊钧这时也冒出了头,回头看了眼稍有远去的大船,冷声道:“有人在放暗箭?”

    “没事,他们发现不了我们的。”陆小凤笑道,像在安慰他般,抚开水面的波纹,伸手又将朱翊钧按回水里去。

    陆小凤说得轻描淡写,眼里冷凛的回头,看得人心下不由得一颤。

    一阵接着一阵羽箭划破水流,激起浪花,朱翊钧哪怕偶尔抬头,短促几息,仍觉压力大而无当,不做停歇,加快速度,迅速的向前游去,久到他胳膊酸软,身后的大船已经变成黑色一点。

    黑夜里已不闻轻微地颤动,迎着月光,不远处透着隐约的火光,还能看得清是艘船,朱翊钧轻笑了起来,推了推紧贴着自己的人,却发现他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当下脸色一变,颤声道:“你怎么了?陆小凤,快说话。”

    朱翊钧见他不回话,心下一慌,喉咙微微有些发紧,下意识地伸手朝他后背摸去,却被死死按住,沙哑着声音,在朱翊钧耳畔道:“我没事……”

    朱翊钧感觉到陆小凤的身体微微一震,他的肩背插着两支利箭,并没有射中要害,手中腥臭黏腻的感触,虽然看不清,但仍感觉他流了不少血。

    朱翊钧身子一颤,怎么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拳头无力的紧了又松,极力想呼出肺内空气,却只觉得心底酸涩难耐的心底一揪一揪的难受。

    他背对着陆小凤,再控制不住,眼里不断有水贴着脸颊滑落到湖水中,片刻竟会无声的抽咽了起来。

    黑暗里有太多的恐惧,极易触发人脆弱的神经,放大情感的依赖和重视,此刻看到的光亮,便是心里的希望。

    朱翊钧抱着陆小凤的胳膊,轻声呢喃:“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口气,稍低下头,背上一阵刺痛感传来,抬手抚着朱翊钧的脸,擦着冒出的泪水:“真的没事,我刚刚避开了要害,伤口也已经止住了血。你看,前面就到了,上船再包扎下明天就好了。”

    在他心底,陆小凤的命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朱翊钧拼命的克制着自己,浑身发抖,这一刻,委屈不安就那么毫无征兆的涌上心头,哽咽着骂道:“你这个混蛋,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是我的侍卫吗……我根本不用你来救,算什么武林高手……什么武林高手也守不住一个劲地流血,混蛋。”说完用力顶了他腹部一下,又有所顾虑的停手。

    陆小凤闷哼一声,无奈的侧过头,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的侧脸,温柔地一下一下亲吻着他的脸颊:“你明知道,为了你我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朱翊钧苦笑,心底五味杂陈,一时竟再也接不出话来。

    有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人,光芒璀璨的让人刺眼,闪过前方的那盏烛灯。

    第六十六章

    晨曦熹微,昨夜傍晚就上了船,朱翊钧在二楼的客房内,他休息了一夜这会儿精神正好,不过一会便有人来敲门,来人是这艘商船的主人,张伯信。是个做生意的人。

    在他这次南巡的途中曾见过这个商人,是在盐城接见吴一赫之时,他便跟在吴一赫身边,因为协助吴一赫帮朱翊钧干过不少事情,但不过是一面之缘,当时朱翊钧并没有放在心上。

    张伯信见了礼,朱翊钧点了点头,便让他坐下,先开口问道:“我记得你是吴一赫的朋友,不久前才见过面,今日你又救了朕,说来也是缘分。”

    张伯信道:“小民愧不敢当,小民只是恰好来到此地,若非陆大侠,小民哪有这本事,不过是帮忙打点罢了。”

    朱翊钧挑眉,喝着茶问道:“吴一赫不是说你家是在福建做盐商的,平日也是与他到江苏做海关生意,怎么又跑到浙江这地来了?”

    张伯信笑道:“不瞒皇上,小民在福建做盐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如今大部分的生意还是和吴兄在江苏,浙江和广东虽也有海关扣,不过小民也只是偶尔会来。”

    朱翊钧打趣道:“你倒是挺会做生意,每个海关口都做得了买卖,看来捞了不少银子。”

    张伯信道:“一切还是多亏了皇上,若不是皇上开了海禁小民哪能有这么大的生意。”

    这张伯信挺会说好听话,朱翊钧看着窗外,缓缓问道:“朕听说,有江苏一带的商贾成立了个海运商行,吴一赫也参加了,他有和你说过这事儿?”

    张伯信一楞,接着朗声道:“实不相瞒,小民却也是加入了,不久前还与众商贾联名向市舶司提交了放宽海军监督的提议,只可惜海运使大人迟迟不见答复。”

    片刻,他见朱翊钧似无不渝,又道:“其实自从朝廷开了海运,出海的人也愈来愈多,大家都规矩缴税,国库自然也会越来越充实。可就是出海的人太多了,如今海盗不好打,朝廷又定了海军商船的数目,江苏不比其他地方,大多洋人兜转货物都在此地,前景必然大好,咱们商贾也是不得而为之。”

    朱翊钧闻言,淡淡一笑,道:“你倒是挺会考量。”

    张伯信见之,心头暗喜:“小民自不量力,班门弄斧,让皇上见笑了。”

    朱翊钧倒没说什么,想了片刻,才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到岸了你再来叫朕。”

    张伯信闻言倒很干脆的告离转身出了门。

    他走后,朱翊钧又坐了片刻,想了想就也作罢,这一路倒有机会去看看那梁邦瑞,看看他是准备怎么办的这事。

    出了房门,转身隔壁便是陆小凤安置的地方,他进门的时候,陆小凤正在鼓捣他的两撇胡子,朱翊钧将门踢上,刚刚天黑看不清,如今见他人瘦了一圈眼睛底下乌黑一片还胡子邋遢,嫌弃的说道:“有时间修你的眉毛,还是先把自己弄干净了。”

    陆小凤慵懒的靠坐在床上,摸了把胡渣,笑道:“不妨事,一会儿的功夫。”

    朱翊钧狠狠白了他一眼,坐到了床边,松了口气般:“躺下。”

    陆小凤轻笑,胳膊撑在脑后:“可得轻点,如今我可再经不起折腾……”听到这,朱翊钧在陆小凤的腰上掐了一把,修长的手指灵巧的解开他的衣服,露出胸腹上缠着几层绷带,想来是已经上了药,朱翊钧顺势松了绷带的活结,利落的拉着绷带的一头将其接下,伤口皮肉外翻却已经开始结痂,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痛吗?”

    “皮肉伤罢了,算不得什么事。”陆小凤混不吝的说道。

    朱翊钧蹙眉,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也是很深的箭伤,想到刚上船时陆小凤肩背满是血,很是狼狈的模样。微眯起了眼,半晌手指狠狠的在刚结痂的嫩肉上抠了几下,又没敢太过用力担心伤口裂开。

    陆小凤倒抽一口气,受不了的伸手一拉,把他压了下去,眼底的笑意换成纠结,低声道:“我忍你很久了。”

    朱翊钧抬起眼,略带点挑衅的看着陆小凤,专注含笑,陆小凤静静的看着近在眼前的脸,用拇指细细摩挲朱翊钧的眉梢,脸颊,视线下移,落在了泛着水光的唇上,这只手慢慢摸进了他的黑发,游走到他脑后猛地一扣,就倾身过去,狠狠吻住。

    朱翊钧这是第一次主动和人接吻,一只手摸到了陆小凤的腰背上,很配合地张开了唇,开始的动作还些生涩,渐渐便激烈的亲吻交缠,濡湿粘黏,厮磨扭打了起来。

    他们近在咫尺,视线相交,清晰的看见彼此眼中的情绪,眼神暗沉,燃烧着一股炙热的火苗。

    陆小凤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看着他一阵急喘,低笑了一声,吻也变得更加强势。这也是陆小凤第一次和男人接吻,男人之间的亲吻,似乎少了点温柔缱绻,更多的是你来我往,撕咬掠夺和更多的身体行动。

    朱翊钧最先受不住的出声,眼里晕染诱人魅色,皱着眉感受着陆小凤的每一个动作,【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朱翊钧终是忍不住将搭在他肩背上的手慢慢收紧,狠狠抓了一把。

    陆小凤脸色一白,冷汗涔涔,情—欲骤然渐退,呆呆的看着衣裳扯散的朱翊钧,眼神暗沉哀怨,朱翊钧轻咳一声,镇定的将扯开的衣服系好,一本正经道:“你别太过分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陆小凤缓过气,看着他镇定的模样,笑的眯了眼道:“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朱翊钧眼角一抽,冷哼道:“我为什么要害羞。”

    陆小凤见他这模样,眼底晕开笑意,忍不住笑出了声,朱翊钧冷哂道:“笑什么。”

    陆小凤又伸出双手将他圈紧,欺身上去吻住了他的唇,朱翊钧愣了一愣,在他的舌尖想要顶进来的时候用力一咬,陆小凤猝不及防,吃痛之下但不退反进又热情的迎了上去,在他的喉结上咬了一口,满意地听到朱翊钧嘴里不能自己的声音,陆小凤轻笑,才满意的慢慢停下了动作。

    朱翊钧恼了,推开了陆小凤的脑袋:“起开。”

    “你别恼,我这些日子满胸腔惦念着的,可都是你,现在就咱们俩还不能让我抱抱。”

    陆小凤这回倒是很配合的起身,将朱翊钧也拉了起来,毕竟再干下去,这位爷指不定就要恼羞成怒了。

    朱翊钧狠白了他一眼,看着陆小凤胸前散落的绑带,忍不住伸手将散下的绷带系好,末了还打了个漂亮的结,虽不能和前面的相比,却也是勉强把伤口遮住,手艺略有粗糙,轻咳了一声,问道:“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上京。”

    陆小凤一愣,随即便沉默了下去,笑道:“起码也要等我伤好了再去。”

    “西门吹雪一定已到了京城,晚几天他也跑不了。”

    “你很担心他。”陆小凤虽然没说他也猜了大概,想了想,道:“我没打算现在回京,等船靠了岸你就滚吧。”

    陆小凤敛眉,心底一叹,还未说什么。朱翊钧却不管他,勾着陆小凤的脖子,叮嘱道:“等到了京城,若宫里有人找你,有事你先答应着,敷衍他们便是。”

    “宫里?”

    “嗯。”说到这,朱翊钧眯起了眼,在陆小凤腰上狠掐了一把,道:“你都到荆王府转一圈,别说不知道里面已经没人了。”

    陆小凤摇了摇头:“我确实不知道,都说是偷偷潜入,哪还能惊动主人家。”

    片刻,陆小凤略有遗憾的说道:“可惜,我在出来的时候还是被叶孤城给发现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

    陆小凤见他这般反应不由笑了:“你难道不惊讶?”

    朱翊钧挑起眉,道:“倒还好,只有有些惊讶叶孤城竟会放了你。”

    陆小凤无奈的躺在床上,带着几分哀怨的看着朱翊钧。见朱翊钧不理他,从窗户缝隙中射进的一缕亮光,明亮尖锐,陆小凤想起,那夜他以往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辉煌、迅急的剑光。

    惊虹掣电,一把可以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叶孤城的剑倒是和西门吹雪出其的相似。

    陆小凤轻轻一叹,眉目怅然道:“他的剑……我真希望永远也看不到他们这一战!”

    朱翊钧斜着眼睛睨他一眼,道:“明知阻止不了,倒可以趁机做点别的,你不是为了朋友可以做很多事的。”

    陆小凤看向他,眼中灵光一闪,带着轻巧的笑意。又扑了过来,一手托着朱翊钧的下巴,在嘴唇上轻啄了一下,道:“等到了京城我拖着他们,好好查探一番,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能把你逼得这样的紧。”

    朱翊钧一愣,没好气推开了陆小凤,抱手于胸前,嘲道:“谁管你干什么。”

    “你就稍微管管我,不好吗。”

    “不需要吧,爷懒得管。”

    “哎……”陆小凤一叹,真没情趣,几乎是向他求饶了,还没说完,又见朱翊钧翻身下床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

    朱翊钧微抬下颚:“我饿了。出门用膳去。”

    “那我呢?”陆小凤仰躺在床上,指了指缠满绷带的胸腹,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随意。

    朱翊钧斜他一眼,哂道:“你腿也受伤了?”

    “等着,一会儿让孙伯信着人给你送来。”说完开门走了,陆小凤见没人了,跳起身,整了整衣裳,追了出去。

    “你等等我——”

    这时候风平浪静,到不曾遇到什么江湖人士,想来都被吸引到了京城去了。

    第六十七章

    朱翊钧一行人下了船便遇到了刘綎的军队,在船上的时候,朱翊钧已经通过孙伯信送了信给花玉楼,刘綎的兵马早早就在城门口守着,担心太引人注目便自己在码头迎人。

    朱翊钧见了刘綎,又风尘仆仆一路往最近的南巡别院去,刘綎眉目锋利刚毅也带着几丝疲惫,道:“大刀,这几日辛苦你了。”

    刘綎闻言,打量了朱翊钧一番,随即哈哈一笑,道:“臣身为御前指挥使,负责皇上安全,岂能无为?皇上平日待臣厚恩,自当黑价白日全力以赴,万幸,皇上这次并未受伤,不若臣未能死在与敌交锋,也为李大将军军法处置。”

    刘綎和朱翊钧的关系一直不错,说话要随意很多,所以刘綎对朱翊钧的态度显然多了一份关心,少了些许恭谨。

    朱翊钧听了这话,嘴角衔着笑意,手下却不停鞭马,道:“若你能把这份心也放在战场上,朕就不追究你上回醉酒打伤御史的事情了。”

    刘綎闻言,大喜,大喜之余还不忘讨价还价:“皇上放心,就不知皇上能否帮臣在李大将军面前美言两句,臣听说那御史是大将军家的亲戚,还真怕他回来我算账……”

    朱翊钧眼一横,冷哼道:“哪那么多话,回去再说吧。”

    一路低调马不停蹄的赶路,终是在黄昏时候到了南巡别院。

    朱翊钧一马当先进了别院,花玉楼梁永等了一夜,望眼欲穿,终于见朱翊钧回来了。他也免得梳洗换衣裳,打发了刘綎后,去了厢房当下就问起了现在的情况。

    “皇上您失踪后,宫里便下了懿旨唤您回宫,臣一直压着您失踪的消息,如今大部分的队伍明面上已经往回撤,刘将军带着百来兵马还留在江苏境内,一路上走走停停寻您的消息。”

    朱翊钧眉峰一颤,又沉声问道:“懿旨?京里出了什么事了?”

    接过花玉楼递过的明黄手谕,上面的玺印确实是仁圣太后,朱翊钧心下一沉,看完有些惊讶,道:“宁夏兵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外头一点风声也没有。”

    花玉楼微摇了摇头,锦衣卫并未传来消息,他也是不知,从袖里递出了奏章。

    是于慎行送来的加急折子,里面提到的便是宁夏这阵子并不太平,先是巡抚私吞饷银被杀,接着便蒙古人闹事,想来府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但不见朝廷有什么动作,当中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只觉事情太有蹊跷。

    宁夏巡抚党馨,朱翊钧有些印象,是万历六年任职,因当时吏部曾移文,将党馨由兵部职方郎中升任为湖广使,数日前方见其领敕,不日又见其任职宁夏使,只觉吏部选官朝令夕改,如同儿戏便去告诉了张居正,才知这党馨一月间连死兄长同儿子,皆未下葬,他虑着湖广府离家乡太远,赴任途中不能顺道扶榇归家,便上书吏部请求改任附近,以便还葬。因他哀情可鉴,遂同意了他的请求,改授宁夏使,这批文便是他亲手写的。

    朱翊钧记得张居正曾提过党馨为人清正,未有劣迹,是个廉吏。脑海里尚且还有与这位不苟言笑的辅臣老师,一派君臣相宜和谐的场面,他之所愿,辅佐陛下,再创盛世的肺腑之言还流连在耳。

    忆到此处,朱翊钧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对这宁夏总兵实在没什么印象,朱翊钧留意了下,于慎行已经派人去安抚鞑靼,出动兵马往宁夏押解人回京审问了。

    将折子又丢给了花玉楼,花玉楼翻看着,好半晌才说道:“既然首辅大人已经出兵镇压,只要不是闹兵变,想来鞑靼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事。”

    朱翊钧睨他一眼:“但愿如此。”

    朱翊钧想了片刻,孰轻孰重,到底是先放下了宁夏的事,留待他南巡回来之后再多做考虑。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因在谈要事,门窗尚且关上了,朱翊钧看花玉楼一眼,侧过了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缓缓道:“朕让你派人追查荆王行踪,如今可有什么消息。”

    花玉楼一顿,扯扯嘴无奈道:“尚无。”

    朱翊钧点了点头,未有失望之色想来也是随口问问,荆王如见算是滴水不露,不见会在这时候出差错。想来这时候叶孤城已经到了京城,那么荆王必定也早早在部属好一切在那等着。

    花玉楼见他不说话,突然出声,打断了朱翊钧的思绪:“皇上,臣有一事禀报。”

    朱翊钧见着他说的如此认真,挑眉,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是万历三年关于京兵营退回猎苑的旨意。”花玉楼补充道:“微臣并不敢妄言,只是在搜寻荆王行踪时,朱大人曾让锦衣卫在京城查找蛛丝马迹,却发现前些日京城外莫名多扎了几个营地,臣本以为是近日京兵抽离使守备营分散才如此,只是方才见首辅大人派往宁夏的士兵竟皆是三千营地。”

    花玉楼说到此处,顿了顿,见朱翊钧脸色无异才接着道:“此营地士兵是每年从塞外送来的训练有素的骑兵,乃守备京城最强悍的兵力,而城南城北却不见疏动。臣以为,首辅大人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事情恐另有内情。”

    朱翊钧闻言有些意外,微眯起了眼,道:“城南城北?”

    “都是哪来的军队?”

    “微臣派人查过,是今年从山东,河南调配到五军营的都司卫。”

    朱翊钧听罢,大为光火,上回罗超的所作所为败露,人也被戚继光杀了,河南总督被拎到了朱翊钧面前来问罪,纸包不住火,第一个就把涉嫌人给供了出来好减轻些罪名。当时南直隶一带被狠狠清洗了一番,没想到还能有落网之鱼。

    “朕记得上回那个刺客就是河南出来的千户。”

    花玉楼走上前,将奏疏扣在桌上,道:“皇上,臣认为如今回京倒可以缓上一缓。”

    朱翊钧冷冷一笑,不用多想他就已经猜到了荆王的心思,心底也是这么想的,自然同意他的提议。

    朱翊钧斟酌片刻,神色稍纾,问道:“朱希孝人呢。”

    “还未回来。”

    朱翊钧点点头,想了想回头道:“那便等等他,去南京看看。”

    南京便是南直隶的中枢,繁华不下京城,其尤甚而过之,南京不单是六朝故都,大明朝的根基也在那里。如今,皇帝虽住在北京,但六部五府大衙门,北京有一套,南京也有一套。因此常常多事闹事的也是在这地。

    花玉楼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朱翊钧见了他这样子,哪还不知他在想什么,笑道:“怎么,后悔跟朕一块出来了不成?”

    花玉楼一时哭笑不得,调笑道:“只望皇上怜惜微臣,别再让臣像今日这般忧心伤神才是。”

    朱翊钧扬眉笑道:“为朕伤神,你还不乐意?”

    花玉楼揉了揉鼻子,轻咳了两声,才道:“此乃臣之荣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

    “行了行了,少来些虚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翊钧打断,随即挥挥手,轻声道:“朕累了。这几日想必你也辛苦了,若无其他事你就先下去吧。”

    花玉楼一怔,行了礼不着痕迹的看了朱翊钧一眼,便告退了。出了门就遇到了守在门口的梁永,朝他使了个眼色,梁永微点了头,接着进了门。

    这江苏南巡别院是嘉靖年间修的,闲置了几年,院子虽不算大,但一花一草,都经过刻意经营,看来别具匠心。花木深处,有四五间精舍,十几间简屋,已有士兵在各个屋前来回巡逻查视。

    花玉楼出去后,朱翊钧便提笔写了封信,见梁永进来,便吩咐道:“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给于元辅。”

    梁永收下也不敢多言便下去安排。

    朱翊钧搁下笔,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随即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

    等梁永再回来时,已经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更衣就寝,见朱翊钧靠在椅子上,才小声说道:“皇上,要不先梳洗了再休息。”

    朱翊钧张开了眼,还没动作,见他眼眶都是红的,不免笑着打趣道:“怎么,可是趁朕不在刘綎欺负你了不成?”

    梁永抽着袖子背着手,抹了抹眼,哽咽道:“是奴婢高兴,皇上您终于平安回来了,您离开的这些日子奴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成天的担心着。后来听说您落水了,奴婢吓得每时每刻都在求菩萨如来佛保佑,您平安无事,总算是把您盼回来了。”

    朱翊钧轻笑了笑:“朕知道你忠心,这些日子身旁没了你,朕也是好不舒服。”

    “皇上……奴婢这辈子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愿一辈子在皇上身边,照顾皇上。”

    朱翊钧哂道:“你有这心思,别光顾着说就行。”

    “是,奴婢绝对不会!奴婢……”梁永大声应承,他还想说什么表忠心,朱翊钧不耐烦的打断了他道:“行了,你还没完没了了,水呢,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一刻钟后,朱翊钧彻底梳洗换过衣裳,便沉沉睡下。第二日清早,太阳快晒到头顶了许久没有睡得这么舒坦的朱翊钧打着哈欠才起了身,花玉楼就来给他问了安。

    第六十八章

    朱翊钧起的晚,俩人一块用着早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花玉楼问道:“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翊钧随手捻起块青梅糕咬了一口,浓郁的甜腻的味道顿时融化了味蕾。

    “不急,既然到了这,顺道去看看寿阳也好。”

    “寿阳公主?”花玉楼轻叹了叹,说道:“自从三年前梁兄与寿阳公主成了婚,便不曾再见,如今千里迢迢来了这,他必定是陶陶然,欣欣然,对着这中天朗月,满满地浮一大白。”

    朱翊钧听他这么一说,瞥了花玉楼一眼,倒是没有接话,他本也不是专门来看寿阳,自然不会大费周章的找借口,也不怪花玉楼这么戳穿他。

    花玉楼话锋一转,又道:“臣最近听了个消息,有些莫名其妙,前几日两广总督弹劾梁都司贪污款银,收受商行贿赂,臣也是吓了一大跳。”

    朱翊钧的手指轻叩着木桌,微抬了抬下颚,示意他继续说。

    花玉楼抬眸看了朱翊钧一眼,见他依旧慢慢在喝茶,才继续道:“因为这回关系海运的事,刑部也介入彻查后回报说与这带商贾脱不了干系,本来商贾每年给官员贿赂数目就不小,不下百万银元,梁都司作为粤海关第一人,自然被怀疑牵连其中。”

    花玉楼舀出了两封奏章,递了过去,朱翊钧没接,花玉楼迟疑了下,才说道:“微臣看来,事情还不止这样,这一封是前两广布政司弹劾梁都司私自挪用款银四十万,至今未偿还府银。一封是左都御史弹劾他收受商贾贿赂,私自挪用款银为商贾修建码头。”

    花玉楼轻轻放下茶盅,为朱翊钧叙水,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道:“若不是见了这折子,臣还真想不起来,半年前这公文就到了户部,臣那时正好在户部当差,当时这海运的奏报,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被人先拿了去,怕是当时就被人偷偷瞒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什么前任总督和同僚接二连三的弹劾,朱翊钧撇了撇嘴道:“按说官场行事,原也不值一提。商人给官员送礼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稀奇事,不过,这梁邦瑞倒是厉害,他一个小小的海运使,也能把堂堂一方大吏狠狠得罪,这都跨了多少品阶了。”

    其实就是两广布政使弹劾梁邦瑞也不奇怪,谁让他是皇室中人还挂了个驸马都尉的头衔,一般人确实还动不了他。

    花玉楼见朱翊钧一副不愿多说,只得无奈摇摇头,见他茶快见底了,又给他添满:“此次南巡跟随来的官员已经等候已久,臣很是头痛,皇上还是早点接见才是。”

    朱翊钧想了想,道:“那就下午吧。”

    南巡随行官员都是于慎行安排的,除了御史还有六科的郎中,朱翊钧离开将近一月,更何况他如今改了行程,也是时候该见见。这次随行队伍中有个户部员外郎倒是德才兼备,让他颇为在意。顾宪成,万历八年进士,近几年品状排名高居榜首,公正、廉洁皆被推为第一。

    时值正是张居正卧床不起,朝臣群起为他祈祷,其中有受过张先生恩惠的,有附势趋炎的,就顾宪成不参与祈祷,有同僚代他偷偷签名,他不领情,拿笔去划掉,好在张先生过世都没机会找他算账,当时朱翊钧只觉此人襟怀坦白,刚正不阿。

    这顾宪成也是实学派的支持者,对王守仁的心学很是抨击批判,他曾在家门前撰写了一副对联家喻户晓,激励过无数寒门士子。“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在心”这事传到了朱翊钧耳里才对当时是翰林院编修的顾宪成上了心。

    下午,朱翊钧便在这别院接见了随行官员,第二日正午,当地的官员听闻消息,也都接憧而来。

    出京城已经一个多月,朱翊钧一行到达粤海关。

    粤海关位于广东府西关,素来有‘一湾青水绿,两岸荔枝红’的美名。是朱翊钧这次南巡所至最远之处。自从开设了粤、闽、浙、苏四省设立海关,或许由于年代地理等原因,在四口通商时期,粤海关在四个海关中最为重要。粤海关总部所在地广州的对外贸易发展最快,逐步成为中外贸易的集结点。

    朱翊钧见过繁华的江苏海关,如今这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广东府沿海贸易,也必定要亲自去瞧一瞧。

    还未到广东府,两广总督陈棐和广东巡抚徐栖凤就已经赶来,在两广总督陈棐和广东巡抚徐栖凤的陪同下,三日后南巡队伍便到达了西关。

    西关并没有南巡的别院,因为一早就就接到皇帝要来的圣旨,在那的一处行馆已经翻葺一新,恭迎圣驾垂临,这还是朱翊钧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巡视,声势浩大,前来接驾的当地官兵百姓,早在城外几里至西关行馆就跪了一地,人山人海。

    进城之后,朱翊钧撩开车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微眯了眯眼,有些日头,现下已经过了晌午,天气怪热的,到了行馆安顿下之后,便让外头的百姓都散了。

    用过午膳,朱翊钧就接见了当地的官员,来了一批送了一批,其中不乏从隔壁省会赶来朝见的官员,两广之地官员不在少数,这些官员多是这辈子第一次见皇帝,不论官职大小,挤破了头也总算是有机会在这跪上一跪,就希望能给皇帝留下点影响,这会子功夫进进出出他连名字记得住的都没几个。

    朱翊钧今天兴致高便与他们聊了几个时辰,等梁永送走全部的官员时,已到午后,奇怪的是这一下午却真不见梁邦瑞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钧和行馆里的刘綎说了声,便带着梁永花玉楼和几名侍卫微服出门,准备到外头逛逛。

    刚一出门还未走远,就有人匆匆忙跟上来给他请安,来人走近冲他笑得喜出望外:“皇上,一别经年,真是好久不久了。”

    梁邦瑞行了礼,朱翊钧笑着调侃道:“不敢当,昨天朕可是等了你一下午,如今你是大忙人了,哪还记得朕。”

    被朱翊钧这么不客气的一说,梁邦瑞面露尴尬之色看着胤礽,解释道:“皇上误会了,这些日子臣并不在西关,今早才匆匆赶了回来,臣的心里还是时时刻刻惦念着皇上的。”

    已经算有三年多没见,梁邦瑞这段日子在外历练下来,比之当年的文弱书生却是变化得朱翊钧几乎要认不出来了,面前之人不但高壮了不少,脸上的神态也沉稳淡然得多,言行上看起来更加圆滑老练,但对着朱翊钧,还是恭敬依旧不减。

    朱翊钧摆了摆手,失笑道:“行了,好歹是朕的妹夫,老是惦记我这个大舅哥是个什么道理。”

    “走吧,带朕到处逛逛。”

    朱翊钧这么说,梁邦瑞一听便明白,一路走走停停往泮塘湖边的茶楼走去,尝尝当地的特色茶点。

    花玉楼和梁邦瑞走在后头,没一会就聊了起来,这梁邦瑞确实是陶陶然,欣欣然,就不知能不能喝上一大白。

    过了桥,不消片刻便要到了,这会儿人潮正涌,桥下一馆里已无人客,朱翊钧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李铁嘴测字馆。

    朱翊钧看了一眼来了兴趣,随口道:“我记得在京城也有这么家店,似乎也在桥下,什么时候搬来广东府了。”

    梁永凑上前说道:“爷,您忘了前段时间,武清伯到处寻人找这李铁嘴,不过这李铁嘴似乎得罪了什么人,被撵出了京城,没想到搬到广州府来了。”

    朱翊钧不咸不淡的说道:“还有这事。”

    花玉楼闲闲的向旁边跨了一步,对此不以为然说道:“我倒听说过,传的挺邪乎,我可不信这个。”

    梁邦瑞问道:“为何?”

    梁永转过头,这时候插口说道:“咱京师有几句谚语,便是出自这李铁嘴之口,梁大人你可知道么?”

    “哪几句?”

    梁永轻咳了两句,才卖弄道:“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你道这四句话是个啥意思?”

    “请讲。”

    梁永见他虚心问教,小心的瞥了眼朱翊钧,见他脸色无异,才继续道:“是说它们名不符实,天底下最臭的文章,就是翰林院里写出来的。太医院的药方,虽然吃不死人,但也医不好人。这是老历了,要不是有人存心保他,咱看这个李铁嘴测字馆,是别想开了,这嘴就是又臭又硬,难怪京城呆不住。”

    梁邦瑞闻言,有些惊讶,摇了摇头。

    花玉楼抱着手,笑道:“这我倒没听过,能有这胆色得罪不少人,看来这李铁嘴也有点本事。”

    他收起了那幅玩世不恭之态,却也说的阴阳怪气,看来依旧不信。

    朱翊钧听罢,整了整袖口,淡笑道:“既如此,都别瞎猜,咱们进去会会这位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李铁嘴。”

    说罢便走了进去,侍卫守在门外,小厮把他们请进馆中坐定。京城大街小巷,他几乎都逛遍了,这店里的装扮相当犀利,朱翊钧打量店中陈设,一架骨董,几钵时花,正面墙上字神仓颉的中堂画,仍都一尘不染,与他印象中倒是毫无变化。

    花玉楼不信这,不看这些,心不在焉的瞧着街面上的过往行人。这当儿,小厮就请出了李铁嘴。

    他打量着几位来客,问道:“几位客官,可都是来测字?”

    第六十九章

    朱翊钧坐下后,打量着四周的摆设,倒没有接话的意思,花玉楼见之,抢答道:“不专为测字,咱们逛街,顺便走走到了这里。”

    “哦。”李铁嘴推过支笔来,说道:“请写字。”

    “你写吧。”花玉楼不信这个,见朱翊钧完全没动笔的意思,向梁邦瑞推让。

    “还是你写吧。”梁邦瑞想把纸笔推到花玉楼面前,不料他已经退到朱翊钧身后。

    梁邦瑞无奈,略一沉思,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帛”字。

    李铁嘴把那个“帛”字拿过来端详一番,又仔细看过梁邦瑞,清咳一声说道:“这位客官,必非常人。”

    梁邦瑞温润地笑道:“何以见得?”

    “帛字乃皇头帝脚,如果咱说得不错,客官你是皇帝家中的人。”

    梁邦瑞听了有些惊讶,惊讶之色却并未表露在脸上,淡淡的看着他。

    李铁嘴视若无睹,继续言道:“帛字又与布连,布帛布帛,布为帛之母,帛为布之源,帛又与钱通,以钱易布,这位客官,日下正有一桩布帛交易。”

    梁邦瑞一听,他最近确实正有布帛生意的大买卖,正想说话,被朱翊钧用眼神制止住,话锋一转,才道:“是有一些,不过还没拿定主意,没有多少本钱,不敢轻易下手。”

    李铁嘴摇了摇头,诡谲地一笑:“皇帝家中人,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这话说的够胆。梁邦瑞不敢问太多,怕说多了暴露身份。朱翊钧看了那李铁嘴一眼,却似乎是来了兴趣,遂示意梁永,让他接过话头。

    梁永上前,拿起笔说道:“咱一般不信这算命,今就来试试你的功力,咱也不写多复杂,就报这个‘乃’字儿。”

    “乃。”李铁嘴凝神一想,笑道,“你这个客官,恕我直言,一辈子与功名无缘。”

    梁永失笑:“怎么说?”

    “乃加一捺就是‘及’字儿,然而你就差这一捺,所以终身不及第也。”

    平常人听了不能及第,一辈子的白衣秀士或许还会不高兴,梁永闻言大笑:“老先生算是你猜对了,咱才不稀罕什么功名。”

    梁永蠢蠢欲试似乎还想写几个字,让他猜猜。连花玉楼都不知何时转过了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李铁嘴,朱翊钧微眯起眼,想了片刻,缓声道:“老先生,不如你也帮我测个字?”

    “什么字儿?”

    朱翊钧不再说,手指轻叩了叩桌面,沾着茶水写了个“春”

    “春?”李铁嘴眼珠子一抡,看着朱翊钧问道:“客官为何要报这个字儿。”

    朱翊钧微微一笑,光华流溢,轻声道:“正值阳春三月,枝嫩风声摇翡翠,春色确实不一般。”

    李铁嘴看着朱翊钧,啧啧笑道:“客官春光拂面,老头儿不必说已是喜上眉梢。”

    朱翊钧愣了一愣,失笑道:“算是被你说对了。”

    他闻言却不得意,继续道:“五陵少年,轻裘肥马,寻春无可厚非,”李铁嘴话锋一转,一脸峻肃地说,“但是你这春字儿,可有些不吉利啊!”

    朱翊钧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口气依旧平淡,道:“怎么个不吉利法?”

    李铁嘴比划桌上的字,片刻才开口,说道:“这春写的不好,秦头太重,压日无光。”

    梁永一脸紧张,追问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点到为止,老夫就此收口了。”

    梁永这话听明白了,这是送客了,忙掏了五两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朱翊钧意味深长的看了这李铁嘴一眼,轻轻颔首以示礼貌,而后转身走了。

    出了门之后,梁永仍没明白到不吉利在哪里,他是信了那个人了,担心朱翊钧会出事,便缠着花玉楼问:“李老师傅的话是啥意思?”

    他觉得这四人里面除了朱翊钧最聪明的人便是花玉楼了,他没胆子去问朱翊钧,便缠着第二聪明人。

    花玉楼对此不以为然,见梁永一再追问,想了想,随口胡诌回道:“秦头指的是秦政,即秦始皇也,如今给子粒田征税,盐票税等等,而始皇帝二十二才亲政。秦头一压,肯定就压日无光,日呢,就是皇上。所以梁公放心,皇上不会出事的。”

    听花玉楼这一解释,梁永豁然而悟,松了口气,说道:“咱明白了,这老头儿是在说张大人。”

    梁邦瑞听花玉楼口无遮拦,却是大笑了,道:“梁公,本士兄随口胡说,不可全信。我倒认为,这秦头虽指的是秦始皇,是皇帝,但却不是指始皇帝,而是当今皇上,而日则指的是太阳。秦头太重,压日无光,这不是很有易懂吗?”

    花玉楼耸了耸肩,道:“没想到,多年不见,充会兄嘴上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梁邦瑞笑:“可惜,似乎依旧比不上本士兄。”

    旁边朱翊钧嘴角带笑,显然并不在意刚刚算命的说的话,道:“别耍嘴皮子了,前头带路,去附近的茶馆坐坐。”

    半个时辰,一行人坐在泮塘湖边茶楼的二楼,看着窗旁湖水碧波荡漾,芭蕉碧绿,品着西关当地特色的研茶,芙蓉糕等,分外的惬意。

    朱翊钧轻抿了口茶,笑着道:“看你满面春风,想来这两年在西关过的还不错吧。”

    梁邦瑞倒是不避讳,直言道:“多蒙皇上关照,臣在这,和公主日子过的挺好。”

    “是吗?”朱翊钧长长的叹息,道:“我还怕粤海出了什么麻烦事,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看来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长进不少了。”

    梁邦瑞脸色稍微僵了一下,笑容微苦,道:“只要皇上信任微臣,微臣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照顾好公主,便够了。”

    气氛冷凝了一下,朱翊钧像是没注意,淡淡一笑:“寿阳最近怎么样?我年前见她身子有些单薄了,永宁一直记挂着,现在好些了没。”

    梁邦瑞回道:“公主身子已经大好了,本就没什么大事。”

    “那边好。”朱翊钧随口说着,一会儿茶杯快见底,举茶壶给自己斟茶,不等梁永,梁邦瑞连忙接过道:“臣来,臣来!”

    朱翊钧随他,并不想在外面谈事,转开了眼,淡然道:“明天来行馆一趟。”

    梁邦瑞垂下眼,低声应道,没敢再说话,忐忑的看了花玉楼一眼。

    朱翊钧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说了一会子话后,便干脆让他走人,现下天色还早,离午膳有些时间,又不想早早回去,便一路逛了回去。

    花玉楼笑着上前,俩人说着话,梁永也不拆穿他,小心地跟在后边。

    花玉楼已经有一个半月不曾见过朱翊钧了,他不禁猜想朱翊钧失踪的这些日子,到底遇上了什么,想来并不是好事,为何会喜上眉梢,春深似海。

    因为以往在宫里,他也不敢太过放肆,明面上还是公事公办,但私底下,花玉楼做的一些举动,比如拉朱翊钧的手,揉揉头,按按肩的,朱翊钧多半不会拒绝,虽然也不会回应就是了。

    但这几天,朱翊钧似乎总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或许说,以往会随着他,如今是根本不放在心上,反正就是不当回事儿。

    有的时候花玉楼也会想着,自己好歹也算个情场浪子,怎么就被他耍的团团转呢。怀着这种无奈又不甘心的心思,花玉楼嘴角一勾,眉目天生含情带笑:“您失踪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很担心,您可有遇上了什么事?”

    朱翊钧嘴角浮起了笑意,却是笑而不语。

    花玉楼暗暗叹息一声,话哽在喉口,最终改为:“还真是舒适宜人,如沐春风。”

    “我无事,本士,你有心了。”朱翊钧微侧过头,道:“这阵子多亏你了,你放心,我记在心里,你和大刀,回去的时候自会论功行赏。”

    花玉楼脸色一滞,此刻他目光落在一边的朱翊钧身上,有一种缱绻的味道。他只是出言关心,倒不是为了求封赏,在你心底我和刘綎便无甚分别。对上朱翊钧冷淡的眼睛,有些愣神,暗暗握紧了拳,苦笑道:“那就多谢皇上了。”

    看着他暗沉的样子,朱翊钧无奈一声轻叹,心下的尴尬却是顷刻间尽去,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事情分清楚才是了。他这几日的举动,朱翊钧这话花玉楼是聪明人必定能听明白了,一直这么搞暧昧也不是个办法,他也给不了他想要的,干脆搞清楚分寸,让他别再想了。

    朱翊钧这话说出口还有些别扭,毕竟他跟花玉楼其实也根本没什么,不过是留他在身边的时候多照顾了点,让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当时朱翊钧也无所谓,随他玩。但花玉楼和别人不一样,朱翊钧是真看重他,每回看到他的那种眼神,波柔的像江南的春水,朱翊钧又不是傻的,恐怕连花玉楼自己都不敢深究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一路下来,气氛便僵住了。

    朱翊钧依旧有些尴尬,坏了心情,不想多说,径直往行馆去了。

    梁永担忧的看了还在慢吞吞走着的花玉楼,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为难道:“花大人,皇上已经走了。”

    花玉楼回过神,意味不明的看着朱翊钧的背影,道:“梁公,咱们也快跟上,莫要让皇上久等了。”

    梁永见他强作欢笑,仿效杨博那种老成持重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七十章

    寿阳公主同梁邦瑞成婚后,西关便起了一座公主府,梁邦瑞平日都住在公主府内,正值春日,庭院柳色参差,池沼荷花娇艳,泡子河上吹过来的南风,筛过柳阴,清凉爽人。

    梁邦瑞同朱翊钧分开后,就匆匆回了海关衙门,魂不守舍的坐了一下午,正打算回府里。就有个一表斯文看着就像个白衣秀士的读书人,自称是松江商行的年轻人找上了门,梁邦瑞来广东府三年,常年与商贾打交道,不过几日便有人请他出席酒宴,虽说多半他都推辞,但来者姓陈,自称是松江商行。这算得上是布帛行当中的翘楚,他也早有耳闻,如今广州府内各大商行蜂拥而起。

    若单道布匹,与苏州府相邻的松江府,自古就有衣被天下的美称,松江府上海县出产的标布、中机布、小布、浆纱布,嘉定县出产的斜纹布、药斑布、棋花布、紫花布、细布,绍兴出产的葛布等等,这都是大的品种,若再细论下来,怕也要上百。梁邦瑞为粤海关海运使,虽多与商贾打交道,但更多的却是洋商,也是听过松江布行的称号。

    梁邦瑞虽是海运使,到底也只是在粤海关上神气,这儿是西关但还是在广州府上,平常他只能是尽力做好自己的差事,不贪不贿,别人送来的礼都退了回去,也不过多计较,倒也没惹上什么事。

    处理这些商贾他也算是得心应手,梁邦瑞架子端的刚刚好,既不敢人也没对他客气,来人见了礼,便问这么晚了所为何事。

    陈松笑眯了眼,却不觉谄媚,先是奉承了梁邦瑞一番,见他不以为然,便直说了上门的来意:“梁大人,小民初来乍到特来拜访大人,不日前在海关衙门不远处起了个铺子,松江商行,今日设了晚宴,东家邀请了市舶使大人,主事大人,张大人,李大人,还望大人不嫌弃某家唐突,赏脸特临。”

    梁邦瑞随意说道:“不必了,你们自己玩吧,本官就不去了。”

    陈松垂头应是,态度恭敬却不显谦卑,他也只是随口问问,今晚说的这些个官员一个都没来,如今皇上来了西关谁还敢在外头吃酒摆宴,不过是说来充充面子的事。

    陈松嘴角衔着笑意,道:“松江商行在这条街上也算是街坊邻舍,小民今日拜访,带了份薄礼给大人。”

    梁邦瑞皱眉,陈松笑着双手奉上,他看的仔细,却没伸手去接,是一张地契。

    “这是松江商行给大人的见面礼,礼物虽小却是我等小商贾的一片心意,大人放心,宅子安置在京城,大人圣宠优渥,不担心用不上,每个官员都是如此,这是咱行会的规定,大人不必担心落了人口舌。”

    “什么狗屁规定!”梁邦瑞眼里精光一闪,瞪了他一眼,义正言辞道:“本官为皇上办事,还贪图你们这些东西,你拿回去。”

    陈松见梁邦瑞执意不收,暗恼他冥顽不顾,却还腆着笑脸道:“大人真不愧是朝廷命官,品性直叫人佩服。”

    梁邦瑞冷哼道:“本官向来秉公办事,不缺这点东西,你别来套近乎,本官乏了,你退下吧。”

    陈松赔笑道:“小民没别的意思,只是小小的表示心意,望大人再仔细考虑考虑,小民过两日再来拜访。”

    陈松转身告退,心里却觉梁邦瑞不识抬举,装腔作势,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可尽的巴结官府,早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广东府里地痞流氓多如牛毛,这些人三五成群到处搵食儿,遇上了商人的,能抢则抢,能讹则讹,谁碰上他们,不死也得蜕层皮。

    丁门小户的人家就饱受这讹诈之苦,就想着找个官府靠山,让那些无常鬼二混子不敢登门。

    太小的官儿他们这般的人家看不上,如梁邦瑞这样的大官儿就不知是不是经得起诱惑的,这礼,怕是不好送了。

    这人前脚刚走,梁邦瑞背着手回踱着步,深蹙起的眉昭示着他此刻心底的焦虑,不久也离了衙门,上了轿子回了公主府,他从中午就没吃,饿了一下午,刚想到膳房里吃点东西,管家就与他禀报:老爷有客到访。

    梁邦瑞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连饭都没吃就赶到会客厅。大厅上,花玉楼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梁邦瑞快步过去,坐在一旁,急促的喝了杯茶,才说道:“本士,你来了怎么不派人说一声,我好早点从衙门赶回来。”

    花玉楼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道:“无妨,反正留在行馆也没事,你府里倒是美,在这喝喝茶也挺有一番滋味。”

    梁邦瑞叹了叹气,道:“本士还是没变,还是这么怡情自乐。”

    花玉楼浅酌一口,随口道:“驸马倒是变了不少,看来这几年官不是白当的,一方大使,这一看倒是神气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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