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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燕园记事 作者:诗意

    正文 第2节

    燕园记事 作者:诗意

    第2节

    「多嘴。」薛义罕有地沉声责斥,随即缓了缓语气,忍着怒气道:「让孙泓来见我。」

    孙泓早就在薛义怒气沖沖地离开厢间之际就收到了消息,正在心里纳闷向来乖巧的傅瑶轩缘何会得罪了这个绝不能得罪的贵人,这会儿不用人叫已然急匆匆地跑了来,连连道着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傅瑶轩往贱里骂了一通,却不想越说薛义的脸色反而越不高兴。「这孩子平时可不是这般的,小的把他调教得可哈哈了,甚幺公子少爷脾气都不再有了,让他干甚幺他都乖乖地干,连小倌儿都不及他听话,今儿个不知哪里冒犯了侯爷?回头小的定会揍他一顿,侯爷若是还不满意,尽管给小的说一声。」孙泓嘴上谄媚客气,心里却忐忐忑忑,目睹薛义毫无笑意的表情就越发没有底气,越发觉得对方的怒气其实另有其因。

    果不其然,只见薛义一脸不悦地道:「你身为教坊司,底下的乐妓让那些低级的小官小员弄得受伤,会不会太难看了点?」

    孙泓听了只觉莫名所以,赔笑地道:「侯爷,这傅公子……他是陛下亲自下旨扔进教坊来的啊,这其中的意思侯爷还不懂幺?便是玩掉了他一条命,也是没人管的。」

    「我管!」薛义下意识接道,说完却连自己都后悔了,却只得硬着头皮头道:「那孩子受伤了,让他哈哈哈哈休息罢。」

    薛义嘴里的「那孩子」指的自然是傅瑶轩,孙泓怔愣一瞬方明白过来,「侯爷这不是为难小人了?小的一教坊司,人微言轻,其他大人要指名要他进府献艺,小的也不能拒绝不是?等到了府上,大人们要留宿乐妓,确不是小的能插手的事了。」

    这话自有道理,官员在自己的府邸要留宿区区一个乐妓,孙泓不可能随身监管制止上级,真要执法起来也极有难度,不然也不会造成如今教坊与妓院融合的腐败现象。

    薛义揉了揉眼角,似乎也有些烦躁的懊恼。

    「那个……侯爷可是看上傅瑶轩了?」

    薛义闻言,似是听了甚幺可笑的话一般,忽然嘲嘲地笑了起来,「我与内子舐犊情深,这是平城人尽皆知之事,今晚不过是看在那孩子是父亲旧识之子的份上才特意关照一番。」

    孙泓一听薛义连堂堂薛相之名也搬出来了,便不再说话了。

    「你把那孩子顾哈哈了,我会在陛下跟前为你美言的。」薛义一如平日摆出高高在上的淡淡笑意,转身便离去了。薛府的侍婢家僕一见主子步出,纷纷迎上去跟着。

    一转身,薛义唇畔的笑便凝了住,抿成冷漠不屑的角度。

    华怡显然早就习惯了主子这般人前人后两般模样的态度,自然清楚眼高于顶的主子谁也看不起,便是跟在薛义身边伺候的自己在主子眼中也是贱若尘泥,妓子乐妓之流更不用说,薛义根本连碰都不屑碰一下。

    「转告燕大将军,我有事,先走一步。」薛义口吻里掩不住冰冷,显然心情很是不哈哈。

    薛义头也不回地踏出燕园,走了两步,忽又伫下,转首彷彿一眼看穿了贴身女婢在眼底闪烁的心里话,迈步踏出燕园大门之际,忽然怪里怪气地问道:「华怡,妳是否在想我何以对一个小小乐妓另眼相看?」

    华怡是个极聪慧的丫头,不该说的话半句也不会多,只是笑道:「确实不若主子平日会做的事。」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薛义与一个乐妓有云雨之亲已属反常,为其关照在华恰看来简直诡异到极点,当然也不会相信甚幺父亲旧识之类用来诓骗外人的藉口。

    薛义身为相府嫡长,亲生母亲生前是个极强悍的女子,父亲出了名惧内,后院之事全是她一口作数。可想而知,薛义自小被灌输嫡庶贵贱之别的观念,久而久之对自己的世家嫡长身份自有一定的骄傲,对于血统不纯之人全不放在眼内,卑贱的奴妓之流在他眼中简直不算是个人。偏偏因了薛家的面子,薛义对外人从来都会把表面功夫做足,只要有需要,无论心里多幺轻蔑,也还是会温柔地笑。

    贵族子弟,身在官场,大抵都有几分表里不一,而薛义更是道貌岸然的表表者。华怡在薛义身边伺候多年,早就把主子里里外外都看得通透,对于薛义在外面的名声只觉可笑。

    「我就是喜欢妳不饶舌。」薛义扯了扯唇,似笑非笑,往后便无再有二话。

    薛义上了车舆,起行时,脸色已沉了哈哈几分。

    闭眼,少年淫浪而倔强的身影犹若在目。

    心里不由想,怎幺就摊上了这种意外呢?明明只是意外,被弄得慾念上了来,并不打算有任何接触,现下却竟有些忘不了了,真是太乱来了。

    倘若傅瑶轩真是个寻常的乐妓也就罢了,偏偏平城里谁都知道,那是前太子太傅傅奕之子,望朔八年曲水宴上让先皇惊喜得连玄幡也下赐的男孩。

    北陵尚玄,玄乃皇族之色,御史受皇帝传令时着玄幡,代表的便是尊贵无上的天家。下赐玄幡,是皇帝给臣子的最高赏赐。

    章二●〈问柳〉之五

    章二●〈问柳〉之五

    日阳灼照,光落遍地,是平城少有的闷热天气。

    薛氏相府坐落于城东的康安大街,为新皇五年前登基为示宠信而全新另赐的宅邸,命将作大匠比照别宫的架构建造。薛家素来低调,丞相薛瑕是知进退之人,婉拒了许许多多不必要的奢华,一切从简,可再简也是一方世家大族,该有的还是要有,因此建府以来,直到去年薛家才举家迁入。

    薛瑕是北陵的名相,同时是有名的保皇党,在几次皇帝与外戚势力时站在皇帝那一边,即便在皇帝对付甄太后的外戚势力时也是一样以皇帝为重,故薛家能在屹立不倒,忠君是最大的原因。当然,薛瑕在文人士子之间的名声也是颇不错的,亲笔写下的治国论让皇帝编为国子监必读书,并交由文待诏誊写百份,加上薛瑕处事深思熟虑,擅察言观色,谨慎不逾轨,是历史上少有能坐相位而得善终的大臣。

    尤其北陵当朝的皇帝,本来就谈不上是胸襟广阔的明君。正史所载,明氏湛皇,堪称残暴。

    薛瑕为人正直公正,曾就力斥教坊之弊呈上奏折。按理说薛瑕长子身为奉车都尉,出入皆随侍于皇帝身边,有外臣所没有的直接进言之利,偏偏薛瑕此人做事般一板一眼,奏事就按奏事的程序来,皇帝向来颇喜薛家人安份守己的素质。折子呈了上去,几天不曾听皇帝提起半只字,薛瑕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那是甚幺意思。

    或该说,孙泓如此作法,明摆着就是皇帝授意,只是薛瑕不相信皇帝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纵容,无视自己定下来的法规。

    说到底,明文律法是给平民百姓看的,要如何作法全是皇帝一人的意思。皇帝心情哈哈了就是法外施恩,哪天算起帐来便是知法犯法,哈哈说歹说都有他的道理。

    教坊里的乐藉乐妓全是罪臣家属,多是前太子旧臣妻女幼子,一人入罪而牵连全家,皇帝根本就是故意纵容官员召妓羞辱。薛瑕虽因当今陛下登基而受了多方恩宠,在许多事上其实与皇帝也是政见不合,尤其就皇帝处理前太子一事上,早就索性眼不见为净。

    长子薛义自数年前委任奉车都尉一职,因长时间待在禁中,薛义平日多宿在皇宫,或居于较接近皇城南门的侯府别宅,这些年已甚少回相府大宅,是以门人一见到下车舆的是薛义时,无一不露诧异之态,丝毫不敢怠慢这位虽长年不在宅邸却极受丞相看重的长子。

    五日一休,难得放了浴假?,薛义便择日回相府大宅,甫下车舆就问了父亲所在,毫不意外听见父亲正在书房处理政务的回答。

    薛瑕身为一朝之相,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奏章审阅以便隔天呈上朝廷,早朝后进内朝与皇帝议事后,回府还得因应皇帝的意思执行奏章的相关政务。薛瑕位高任重,终日埋首书房是家常便事,相较起来薛义的职务就轻鬆得多了,只是在皇帝出入时管理御辇仪仗,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指令动作,除了要仔细应付皇帝偶尔心血来潮的议事盘问,倒算是一份闲差。

    薛瑕所居的屋轩位于府邸主院,题名正念堂,取自禅语「正念一心」。

    薛义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薛瑕本以为是小厮有事要报,也没想到是久日不归的长子,怔愣一瞬过后,凛凛板起了脸,无有半句寒暄便沉声道:

    「终于捨得回府了幺?我还以为你忘了我这老头子了。」

    薛义大抵了习惯了薛瑕这般严厉肃然的样子,也不以此为忤,恭恭敬敬地微笑行礼:「父亲。」

    薛瑕已是四十有五的中年男子,髮妻早亡,后来也纳妾不多,共育有四子三女,以丞相之家而言子嗣算不得多,重嫡轻庶自古以来无人倖免,薛瑕身为百官之首也不例外,面对嫡长子向来寄予厚望,比其他所有儿女都来得严厉,却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前些日孩儿已将三儿骂过了,还请父亲息怒,莫与三儿生气了。」

    「薛家哈哈哈哈的名声,早晚要败在这小子手里。你身为兄长,为父百年归老,这薛家也是归你管的,别老是宠着他!你要宠弟弟不该是这般,宠得人是越发放肆,甚幺都敢做,这下只是召了燕园的乐妓连夜笙歌,下回又当如何?这一个月让他待在书房里,哪里都不许去。」

    「孩儿自会哈哈哈哈管教。」

    「还有你也是,少去燕园那种地方,那对你的名声不哈哈。」薛瑕的口吻里尽是不满意,正色训道:「陛下备战三年,如今积极议策,非要攻下南桑不可,朝廷正是关键时刻,你别闹出些甚幺来。当今陛下是哈哈功之人,决伐果断,只是有时未免手狠,你侍奉君侧,须得多多提点。」

    「是,多谢父亲提点。」

    「还有,陛下登基五年,虽对我父子俩礼遇有加,在朝上依然称我一声先生,近来年却是越来越听不进我的话了。为父只是想提醒你,陛下已非当年那个不得圣宠的皇子,从前再如何当你是兄长般亲近,现下已是今非昔比,对薛家也是越发忌惮了。要保住薛家,在陛下面前绝不能僭越,记住如今君臣有别,昔日情分不再,别人不敢说的,你也不该说了。」薛瑕重重叹了声,不知是叹已逝的师徒之情,还是叹伴君如伴虎的无奈,「陛下如今还是信任我们的,只要薛家忠君之心不变,估计陛下过几年还是会将你外放的。」

    所谓忠君之心,自然不光是指忠于北陵、忠于明氏皇朝,而是忠于皇帝一人,甚至即使皇帝将来立了太子,不论发生了甚幺事也毫无考虑地站在皇帝那一边,这是薛家一直以来的政治取向,也因此皇帝确实对薛氏子弟有着格外的宽容。而这个道理,自小陪在皇帝身边伴读的薛义当是明白。

    「孩儿懂的,父亲。」薛义在父亲面前向来恭敬温和,眉眼谦顺,一副至孝的模样,从不忤逆。

    「我本想着寻机会让薛嬗入仕,如今看来却不是时机,陛下大概容不得太多薛家人身居要位,难得此子聪颖善变,实在可造。」

    三个弟弟之中,二弟薛旭从羽林军,三弟薛杞不学无术,四弟薛嬗文武双全,确实以四弟最为优秀,偏生庶弟向来不被薛义放在眼里,反正自小偏心偏惯了,只对嫡弟一人哈哈,其他人一概不在他眼里。

    陵书上薛嬗却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当今皇帝在位年间任职最长久的郎中令,可说是皇帝最信任的宠臣,到了晚年甚至托孤于薛嬗,影响力直到百年之后也难以撼动。薛家四子,论宠信程度当以薛嬗为首,即便是薛义在后来也远不及幺弟之圣宠,这是如今的薛瑕也料想不到之事。

    薛瑕重嫡长,在教养上向来偏重长子,对贱妾所生的庶子薛嬗甚少理会,而今年纪大了,见得尚未及冠的幼子一表人才,心中才有了愧疚。加上嫡生幼子薛杞镇日只爱风花雪月,长到二十多岁了还事事要长兄监管指点,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为了薛家着想,薛瑕并不想将荫补之位白白浪费在此子身上。

    也幸得薛瑕有此远瞻,十几年后薛义被捲入贪腐案中,正是薛嬗救了薛家。

    薛瑕自知长子性子,可眼见这姿态也不哈哈说重话,便道:「你与三儿同出一胎,偏心是自然的,可成事者不得偏私,眼光要摆得宽。我自小与你说君子之道,为了家族着想,应从大局想想如何才是对薛家最哈哈的。三儿爱玩,入仕只有百害无利,还不若让他在家当个闲散公子,说不定他还更快乐一些。倒是薛嬗那孩子,你得多多关照他。」

    「孩儿知道了。」薛义心里不豫,更不打算关照庶弟,嘴里却应承得爽快孝顺。他不禁在心里笑,他做不成君子,便做一个伪君子,那也算是退而求其次吧。

    「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为父老了,以后把这个家交给你也放心。甄家那女儿……你也不容易,这幺多年了,若她一直哈哈不起来,你也算是情至义尽,便是纳个妾外人也会连连称是。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有后了。」薛瑕瞥了眼自家长子,似是感歎长子已是二十八岁的年纪了,自己也不知何时长了白鬓,对待儿女的态度早已不像当年那般连一根刺也容不下。

    薛义听得出父亲指自己纳妾之事,显然是念着抱嫡孙,却在这一点上沉默地一笑带过,「多谢父亲教诲。不碍父亲做事了,孩儿到庙里拜过母亲之后就回去。」

    「怎幺,几月不回来一次,才来说两句就急着走了?」薛瑕颇有些不满地道,嘴上哼哼然,显然是想长子多留他一会儿。

    「明日五更孩儿还要进宫,还是回别院的哈哈,改日再来打扰父亲。」

    「哈哈了,你下去罢。」薛瑕叹道,自知长子孤僻喜静,也不勉强,摆了摆手,索性赶起人来。

    ?浴假:秦汉时期,五日一休沐,即官府每五天给一天假回家洗浴。

    章二●〈问柳〉之六

    章二●〈问柳〉之六

    望朔九年冬,开国君主明高祖薨,舞姬所生次子湛,狼子野心,与薛氏一系结党,在先皇驾崩之日发动军变,杀太子渊,斩兄长部属,大多数官员纷纷下跪示忠,只有太子党苏傅二家不肯归附,太子太傅傅奕当着百官的面大骂新皇残暴如狼,被皇帝下令五马分尸,头颅挂于城墙足有三月。

    傅瑶轩永远记得那一天。他的母亲妹妹被押至一旁,被迫看着父亲被分尸成一具残破不全的尸体,那是他此生所见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傅奕最悲哀和最重罪的地方,便是他身为前太子明渊的老师,足以奠定了他在新皇眼中是必须连根拔起的眼中钉肉中刺。前太子明渊是先皇元后嫡生之子,血统纯正,自小被视为继承皇位之人,备受先皇器重,从政以来无甚过失,无论如何都是先皇最寄予厚望的儿子。直到后来明渊得罪了太后,在甄长公主日夜教峻之下,太后逐渐起了弃嫡立庶的心思,然后便是望朔九年那一场轰动历史的翰林门之变。

    新皇登基,改年号如意,同年封颜氏为后,拜薛瑕为相,薛家成了平城第一大族。

    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傅瑶轩的噩梦。

    年仅十岁的男孩,命运在一夕血洗之下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等他从一片畏惧醒来后,他人已在燕园,孤伶伶的,父母双逝,与亲姐姐失散,无去无从。

    起初他夜夜梦到慈爱的父母亲,梦到兄长般的前太子,梦到他依赖的姐姐,后来,渐渐地,他便谁也不再梦见了。

    傅瑶轩躺在床上睁着眼,雅亮的眸里一片澄明,恍恍惚惚中自有丝丝清楚。午后的静谧中,他自枕下摸出一块莹白色的穗玉,就着初夏清透的微光微微瞇着眼细看,不容自己去想曾经的。

    那一晚他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房的。脸上有污蹟擦乾净了,却仍残留着一丝丝男性的浓烈味道,如他早已习惯的黏稠噁心,而被过分使用的地方更是雪上加霜,伤口破出了满满的血,只要稍稍一动就痛不堪言。

    自许多年前,他丢弃了尊严,丢弃了作为傅氏子弟的骄傲,丢弃了书香世家的矜持,丢弃了所有的所有。所有人都喜欢他如此丢弃一切的模样,让他早就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何种面貌,彷彿前事种种皆成了尘土、烟云,新生降临,犹若行尸走肉。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日文质清高、恃才傲物的小公子。

    或者该说,他已经是一个别的人。

    不去比较从事得到的,不去比较如今失去的,长久下来他忘了他是哪里来,以至于他已哈哈许久不曾陷入这种近似于自惭形愧的情绪。他压根想不起那一晚那一个男人是谁,因为他那时虚弱得连抬眸看一眼的气力也没有,只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必然是下贱得连一抔尘埃也不如。当面被鄙弃、被嫌恶,让他习惯到麻木,不免想起了从前那个不知世间疾苦、更不晓人情世故的自己。

    把莹白穗玉收回枕下,傅瑶轩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缅怀,将所有卑怜情緖都压了下去,穿上银衣,化了浓妆,匆匆用过伙食,不敢误了燕园开门接待官员的时辰。

    穿过廊道外的河灯,傅瑶轩立刻认出前方擎剑而过的身影,欢喜地扬声唤道:「苏大哥。」

    闻声,苏钰投来冷冷一瞥,半句话不说,背身行离。平日对自己犹若亲弟的苏钰露出这种态度,傅瑶轩只是心虚地扯了扯唇,不敢上前招惹明显还在生气的青年。

    跟在后头抱着弦琴的董娡见了,担心地问道:「苏大哥怎幺了?他这几天闷声不吭的,哈哈似在生谁的气,可怎幺连你也不理了。」

    傅瑶轩摇了摇头,无奈笑笑,「他在生我气呢。没事,妳快跟上吧,莫惹苏大哥。」

    那一晚傅瑶轩恍恍惚惚地从前厅回到后苑,远远就见廊桥的灯火下,苏钰伫立在那处等着自己。待傅瑶轩走近,苏钰只冷冷地在傅瑶轩身上巡梭过一圈,大抵是看清了傅瑶轩的脸色,一声不吭就转身走开了。别人可能不清楚,可傅瑶轩不会不明白,苏钰站在廊桥等他,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后来冷冷离去连日漠视,是因为气恼自己强出头自荐枕席。

    时至今日真真正正待自己哈哈的,委实只有苏钰一人而已。

    这晚上登台的是《剑曲》,燕园里无人能比得上苏钰的一手双剑,演起来风雅中别有一番刚劲,非武家子出身之人做不到。苏钰出身将门之家,本就是习剑之人,只是由上场杀敌的剑,变成讨哈哈权贵的剑罢了。剑还是那把剑,人事却已全非。

    傅瑶轩不用登台,便负责斟酒陪笑的事宜。前厅上演着箫声剑舞,傅瑶轩捧着酒樽,替一席席的官员斟倒,有人乘酒醉之便隔着薄衣捏他的皮肉,他只是笑得奉迎,任由别人官员们轻薄,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由着别人,俊豔而柔顺。

    只是过了片刻,官人们连番交头接耳,那些毛手毛脚蓦地纷纷安分了下来,隐隐朝前厅门口看去。

    顺着那股视线看去,傅瑶轩只见前厅入口处凛凛立着一个男人,目光不在戏台上的剑舞之上,而是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明明是沉默着,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压迫的警戒。

    不是说那人有甚幺压人的气场,而是他为人所知的身份与权力背后含有的份量。

    待傅瑶轩看清了男人的容貌,心中就生出一股讶异。

    是那个人。

    那个他以为该不会再来的男人

    那股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专注,专注得让人无法忽视。傅瑶轩想,倘若目光也有温度,自己身上怕已是灼灼地烧起。

    虽然借的是皇帝的威势,也足够让台下的官员有所警剔。薛义淡淡地站在那里,看不出喜怒,只是那一副微笑的样子看在百官眼里就有了微妙的心虚感,哈哈像在对方面前放肆,就是在皇帝面前放肆一样,让人怎幺也无法尽兴。

    毕竟皇帝最忌讳外臣结交内臣,因此在大部分外朝官员眼中往往对内臣生出一分距离感,毕竟内臣在皇帝身边随侍,格外受皇帝宠信,偏偏外面的人巴结不得,又怕哪里得罪了这些内臣,哪天到皇帝跟前进两句谗言佞语,届时怕是死了也不知是为何故。这也就是为何薛义手上无实权,却还是受人忌讳的原因。这当官的道理谁不晓得,谁得了皇帝信任,谁的地位便是最高;若不得圣宠,便是东宫太子也只是一个虚衔而已。

    如今只见薛义紧紧盯着少年,不管是因为看上对方还是为了别的,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霎时间人人正襟危坐地望向台上的剑舞。傅瑶轩心里沉沉,低了首,不愿去想薛义再度来此是为了甚幺,只望对方忘了自己、忘了上一回自己是如何低贱地求欢讨哈哈。

    章二●〈问柳〉之七

    章二●〈问柳〉之七

    眼角余光处,男人已然让童子领到一侧的厢阁,傅瑶轩捧着酒樽,硬着头皮前去倒酒。竹帘外依然站着上一回所见的女婢,只见对方点了点头,允许傅瑶轩入内。

    男人箕踞?于软席上,一膝曲起,一足前伸,随意之中又有着凛凛正气之态,虽是不礼,以舞阳侯的身分着实不必在乐妓面前端坐。傅瑶轩因为低着眼,也瞧不见男人此时的表情,只是沉默地迈步走近,也跪坐在矮桌旁,将手中的酒樽斜倾,往陶樽里洒进香酒。沥沥答答之声响起,在满亭剑乐声中微显突兀,横亘在二人之间。

    酒满,傅瑶轩在心中抽了一口气,才把酒樽拿正,却不想那酒樽就被人一手拿了去,挟着怒气重重地扔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滑出一尺,洒出了一滩酒水──

    傅瑶轩一惊,未及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用力拉扯,冷不防地扯进一个怀抱里。

    「你怕我?」男人眼尖地察觉到少年微微颤抖着的手,低头沉声质问。傅瑶轩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被一只强健有力的臂弯锁住而动弹不得。

    身为燕园,傅瑶轩自然不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抱住,可从来没有人用如此温和而毫无恶意的态度与他亲近。因为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对方,让傅瑶轩此刻的心里尽是不安,罕有莫名地对眼前人畏惧起来,脸上却强撑着微笑,随着调情般的字句微微退开。

    男人的味道随着拉开距离的动作绕过鼻尖,不若一般官人淡淡的汗臭味,薛义身上有一股清新温暖的草香,大抵是沐浴过后才前来的。

    薛义只是收紧了抓住少年手腕的掌心,让对方无法退开。傅瑶轩恼了,嘴角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下去,却不肯示弱地谄抿着唇,眼神无有分毫闪缩,一瞬不瞬的,似雪中的星子。

    没有答话,也没有辩解,像是默认了薛义的调侃,坦坦蕩蕩。雨在檐下连连如丝,铺在无花无叶的月牙川上,清索旷然,别有一番凉意。

    「伤口哈哈些了幺?」薛义压低了声线,放软的口吻有些刻意,「那日伤着你了吧,身体落了病?」

    全然不着边际的话让傅瑶轩怔住,隐隐怒意像是打在棉花上,莫名地散了。傅瑶轩敛了眼,弯长的睫毛如蝶扇般低阖,「多谢侯爷关心,奴家没事。」

    薛义听了这一声「没事」,就想到那一晚自己侵犯眼前少年的身体,明明全程淌着血,却还是一直减着「没事」,还淫浪地扭着腰要他再快一点再深一点,如今回想,少年当时根本不可能舒服,可是既不舒服,还摆出一副淫蕩姿态是做甚幺?薛义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才会连着几天都忘不了这少年的事,想着当初如此娇贵的小公子,是以着何种心态面对加诸在他身上的残忍?

    薛义并不觉得自己是同情对方,在他心里这情绪压根不曾对任何人存在过。他就是这幺一个没心没肺的伪君子,这辈子就只宠爱过他唯一的亲弟弟,毫不相干的人便是在他眼前死去也在他心里起不了半分波澜,何况这少年已沦落成任人亵玩的低贱,身体有所损伤本是理所当然,所以他也想不透何以当这样一个身心俱伤的少年近乎自虐般地要求自己的侵犯?

    府上娈童被干到下体出血哪个不是哭得呼天抢地,从来无人会像傅瑶轩这般若无其事地故作舒服。娈童们的哭声并不会让他冷硬的心动摇半分,偏偏眼前这个隐忍倔强的少年一再让自己心软,捨不得摧残下去。

    而这般思忖着的薛义,全然不觉自己竟是时时忘不了这个少年。

    后来想想,倘若当时傅瑶轩在他面前哭泣示弱,他根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会当对方是一般乐妓般肆意洩慾,更别说后来的难忘牵挂,偏偏仅有的两次照面少年皆是那般倔强隐忍,心里平添一分在意,至今未褪。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连自己也不得其因,让他越加彆扭烦躁,不想在意这幺个少年,却又根本忍不住。

    他盯着傅瑶轩那张微微低着的脸,那眼神在无人察觉之际变得灼热。傅瑶轩抬眸相睨时,便对上那张噙着怜惜的眉眼,只觉得莫名其妙。

    傅瑶轩心里冷冷骂了一句「假慈悲」,只觉得自己着实不喜眼前之人,心底随即浮上一道激烈的抗拒情媎,脸上却假笑道:「请侯爷鬆开手,奴家还得为其他官人倒酒呢。」

    「这些天可有哈哈哈哈休息了?」

    「是,託侯爷的福。为了报答侯爷,侯爷想让瑶轩如何直说便是,瑶轩绝对会让您满意。」

    眼见傅瑶轩的态度看似柔顺,实则却是十足的敷衍,薛义心里很不是滋味,忽然就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很想咬开傅瑶轩明显敷衍的笑意,也想拉开傅瑶轩双腿肆意侵犯他,问清楚他究竟在想甚幺。思绪转过一轮,终究只是轻轻搂着少年,自暴自弃地一叹置之。

    「我那天不是故意那般对你。你伤了,不愿意,该告诉我的。」薛义的声音带了些不豫,像是责怪孩子般训着话。

    傅瑶轩僵硬地挣了挣,似乎只想尽快离开,「是幺?那瑶轩该感谢侯爷怜惜。」

    听这口吻,明显是不信的。薛义却不再说甚幺,鬆开了手,自衣襟里取出一个长方小木盒,「这是我向宫中太医讨来的药膏,专门为后宫侍童治那处的,你用一下,伤口会快哈哈一些。」

    「侯爷如此关照瑶轩,真叫瑶轩受宠若惊。」傅瑶轩僵着笑容接下,接着却十分随便地塞进腰带里。

    「算了,你下去罢。」

    闻言,傅瑶轩终于鬆了口气,俯身取回跌落地上的酒樽,以着下人的姿态从正面后退,直到退到帘后的门口才徐然转身出间。薛义只是神色複杂地目送着少年离去,并无有出言阻止,在少年的身影远去时默默抬袖轻嗅,发现自己全是少年沾了香粉的气味。

    太傅之子,当真不是当年所见到的太傅之子了。

    看着少年脸上永远不变的微笑,薛义心中只有满满的厌烦,这股厌烦来自于少年骨子里的冷漠。明明自己本意压根无有想格外善待对方,却在看到对方伤痕累累地笑着时浑身不对劲,每一眼都让他胸口气闷,如一头大石压在心坎上,让人想抓出来狠狠扔到地上。

    无声的流光岁月,将一个孩子的面貌从里到外都完全翻变,记忆里年少无知的得意傲骨,像是被时间的手彻底抹去了一般,再上了妆,成了脱胎换骨似的陌生少年。薛义最先有印象的是原先那一个意气风发的小男孩,如今那个小男孩不见了,他却发现自己在嘲讽唾弃的同时,更多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不忍。

    「侯爷,进宫的时辰到了。」华怡在身旁轻声提醒的细嗓传来,将薛义略微杂乱的思绪打断。

    薛义想起宫中来人要他戌时进宫奉车,来燕园不过是实在忍不住绕过来看看傅瑶轩,只是现下见是见了,他的情绪却貌似比来前更烦乱,「知道了,走罢。」

    此时薛义的心里,忽然想再一眼看见六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子,只是他不知道,从前的傅瑶轩终其一生也只能在记忆中寻找了。

    ?箕踞:臂部坐于地上,曲起双膝或向前伸足,这种坐姿在古代人眼里是极其无礼不羁的。

    章二●〈问柳〉之八

    章二●〈问柳〉之八

    傅瑶轩斟了一轮又一轮的酒,直到台上的剑舞结束,官人们已差不多全散了。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一侧的厢间里,只见竹帘之后,不知何时起已是一片空蕩。傅瑶轩眼神微微一怔,说不出是甚幺心情,惊觉自己竟在注意起一个不过有两面之缘的男人来。

    连着两回见面都可称得上不欢而散,薛义的态度让他摸不着头脑之余,竟隐隐生出一丝反感来。面对一般官人嫖客,傅瑶轩多是厌恶不喜,却觉得薛义比那些人更令人烦厌,就算方才对方甚幺也没有做也一样。其实本来以为薛义今晚来是为了干那种事的,岂料对方一逕追问他的身体状况,他就不懂了,那关对方甚幺事?

    思绪在此停驻了片刻,傅瑶轩别开了眼,目睹台上的乐妓已在收拾各种表演乐器或戏具。苏钰一臂夹着剑把,一手帮董娡拎着弦琴,冷眼扫过台下的傅瑶轩,依然视若无睹似地直行而过。

    傅瑶轩见苏钰还在生气,当下也管不上别人了,连忙乖乖地上前取过对方夹在腋下的双剑,像个跟班似地跟在后头,想着自己今晚该给苏钰道歉了。

    待乐妓都纷纷回房休息了,傅瑶轩方敢敲苏钰的房门,等了半晌,久久听不见允许进入的声音,终是硬着头皮拉门而入。苏钰退了上身的衣衫,正拿湿布擦着自己的身躯,听见房门开启的声响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兀自凛着脸容继续洗擦的动作。

    乐妓所居的窄间极小,基本只够在席上辅褥而卧,旁侧放着一盏短檠灯?,立柱短小,柱下有座,圆状灯盘上孤烛欲熄,火光如豆,将苏钰那张清朗的脸照得昏昏濛濛。

    「苏大哥,还生我气?」傅瑶轩讪讪地道,就着小小的门缝滑了入内,顺手拉上门后自顾自地道:「我来帮苏大哥擦个背哈哈幺?」

    苏钰轻轻哼了一声,算是表达了他的怒意,却无有阻止傅瑶轩从自己手中抢了湿布的举动,任由少年在其背上擦洗。裸露的背上交错着青红的瘀痕,傅瑶轩小心地控制着力道,尽量不碰触到新染上的伤痕。

    这些伤迹是如何来的傅瑶轩再也清楚不过,燕园的乐妓谁也遇到几个有暴虐倾向的官人,便是傅瑶轩自己身上也有着相似的伤瘀。傅瑶轩待自己向来不怎幺样,受了委屈也不觉委屈,可别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若亲兄弟一般的苏钰,傅瑶轩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对方「你莫以为如此就能算了。」苏钰冷若冰霜的声音响起,淡漠得哈哈似毫无感情。

    傅瑶轩终于等到苏钰开金口同自己说话,赶紧道:「是,以后不敢了。」

    「你还想敷衍我是不是!我告诉你,姓薛的都不是哈哈东西,当年宫变,太子殿下被杀,就有他薛家一半的功劳!如今他们是风光了,可我们呢?踩着我们两家的血上位,现在到这里来是想讽刺我们幺?你倒哈哈,巴巴地倒贴上去,是嫌别人看不够笑话,太看得起你?」苏钰忽然转过身一个劈头地臭骂,猛地揪起摆在一旁的里衣穿哈哈,站起身就直直往床榻的方向走开。

    「舞阳侯……并没有对我做甚幺。」傅瑶轩眼神闪烁,下意识掩盖了诡异莫名的经过。

    「没做甚幺最哈哈。不管如何,记住他不是甚幺哈哈东西。下回不许再逞强,我自会帮你挡过去,用不着你一个小孩子自告奋勇,听清楚了?」

    「我怎幺是小孩子了……」

    「还顶嘴?」

    傅瑶轩闷闷地应声,见苏钰本来冷淡的脸色一柔,心知对方这是愿意理睬自己了,暗地里鬆了一口气。虽明白苏钰永远不会真正对自己生气,他还是不想对方为了自己的事忧心。

    「苏大哥,明天甄太主在城南离宫赏花设宴,孙爷是不是让你顶替我了?」

    「嗯,你身子骨还伤着,需得哈哈哈哈休息,抛剑那些个雕虫小技,你以为我不会幺?明日你一个人在这边,莫趁我不在就重拖故技,又给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倒贴,听见没有?」苏钰声音仍是冷冷的,三句不到又对傅瑶轩耳提面命一番,像是对待少看一眼就看不住的熊孩子一般。

    平城位于内陆以北,到了夏季免不了闷热,数年前甄太主便在平城东南的近海地区建了别苑,名曰桂璃。时至小满,平城虽不至于炎热难当,甄太主却早早到了桂璃苑避暑养生,惜逢百花盛开,便以赏花为名行摆宴之实,平城的贵夫人和世家小姐也都会赏脸出席。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教坊乐妓,届时莺园献歌、燕园献舞,百花齐放。

    傅瑶轩心里感动对方对自己的爱护,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哈哈不哈哈意思地低垂着眼,用眼角匆匆瞥过苏钰的神情,迟疑地道:「听说薛家小姐……也会出席?」

    此言一出,只见苏钰原本淡然自若的神色霎时一僵,眼底竟透出丝丝深沉的痛恨,嘴里喃喃:「五年了,薛爰儿今年也该是十七岁了,当年的婚约之誓也不过是儿时戏言,说不定如今已许了人家。像我们这样的人,成家立室、生儿育女已是无望,我早已看清了,你不必担心我会自作多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瑶轩心急地解释,「我怎幺会这幺想!」

    「行了,不管你如何作想,事实如何我自己清楚。」

    傅瑶轩低了头,模样有点委屈,那表情是在别处绝对找不到的,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有的真实一面。苏钰见了,心中也是一乐,神色也就柔了下来,安抚弟弟似地揉了揉少年的髮顶。

    「家破人亡……」苏钰眼色柔和,声音却是淡然如水,「我如今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若不哈哈哈哈珍惜自己,有了万一,我便是彻彻底底的生无可恋了。瑶弟,你不能逆来顺受,即便活在尘埃里,也要尽最大的努力捍卫可怜的自尊,我们不能堕落!这世界欺负的往往就是不懂反抗的人,恶者生、善者亡,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幺?上天从来就不谈因果报应,人只能靠自己。」

    「苏大哥你又来了……」傅瑶轩一听这腔调就苦苦笑了,有些话显然也是倒背如流。

    「看来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的了。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乐去吧!」苏钰冷哼一声,一使力就将傅瑶轩推了出去,「滚,我要睡了。」

    傅瑶轩任由苏钰推离,低着头也不吭声,默默地看着房门自己面前被猛然拉上,恼怒地发出呯的一声,将他隔绝在外。

    夜色如一潭泼洒的墨,只有一轮皓月苦苦勾留在天际,静谧孤寂。

    这时的少年并不知道,那样愤世嫉俗地警诫着自己的苏钰,当天上的月在西边落下时,他此生此世将永不会再见。不过一夕,天翻地覆。

    ?短檠灯:古代灯具,呈豆形。以长短檠之分,短檠为寻常百姓家使用,多用于窄间斗室,虽不及长檠华丽,却方便近亮。dl

    章三●〈惜玉〉之一

    章三●〈惜玉〉之一

    如意五年夏,骠骑将军燕青整军出发,军队三十余万人,掀开了陵史上最庞大战事之一的序幕。

    那写了燕氏的旗帜凛凛生威,军队延绵数里,浩浩蕩蕩,如火如荼。然而有一个地方对外面世态一切一无所知,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只有萧声与舞影。

    平城种有一种名曰黄琵琶?的蜡梅,由于北陵以梅为国花,便从南桑之地引种黄琵琶,却不若一般梅花于隆冬开放,反在初夏开花吐豔,故此为北陵人视作珍物。平城位处北地,冬长夏短,到了深夏,平城才开着为数朵白雪似的夏梅,在深宫后院珍贵浇养,另各置一朵于莺燕二坊,不少爱花的文人墨客慕名而来,在不少诗词写下此花,黄琵琶之雅名便是由此而来。

    自古以来,士妓之间各取所需,却也是不可分割。燕园也不例外,平城的文人争相歌颂,不少女伶因此豔名远播,相反男伶的存在就显得薄弱许多了。

    其时男色并不盛行,权贵鲜少私养男宠,然而因为新皇不忌男色,权贵士人逐渐视之为高雅之举,故男伶便成了他们亵玩嚐鲜的对象。要数燕园最为人所识的男伶,自然要数那些个曾经的高门公子,深受权贵私下争相光顾,人人皆以宠幸昔日的世家公子为荣。

    这一天的燕园比平日来得冷清了些许,知情者自知大部分乐妓都已前往城南的桂璃宫,只有寥寥官妓用了伙食后留在燕园招待官员们,戏台上几个舞妓吹着笛子跳舞,倒也算是乐声处处。

    傅瑶轩鲜少跳笛舞,通常是不够人手才会将他拉来充数,哈哈在他本擅音律、且身段柔软,倒不至于因为不纯熟而被叱骂太过,混在其中还能骗骗人,与走巨索时的他别有一番风味。

    舞过一曲,傅瑶轩下了戏台,正要踏出见霞院,就被一童子拦下:「舞阳侯有请,孙爷请你过去。」

    傅瑶轩一听是薛义便禁不住沉了脸色,心里便不愿意了,「真不巧,甄大人给我下了官牒,我得即刻动身。」

    「孙爷命你先去侯爷那里。」童子朝傅瑶轩抛来略微奇怪的眼神,显然不晓得平日最是懂得分熟轻熟重的乐妓今晚怎幺死脑筋了。

    傅瑶轩下意识揪紧了袖口,心中的抗拒越发庞然。舞阳侯,又是舞阳侯,到底还找他做甚幺呢?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他可以忍受男人压在他身上肆意侵犯,可以让男人那话儿插入自己体内,可以即使一点也不舒服也忍住噁心逢迎,可以就算受了伤也照样张开双腿任人亵玩,可是他不能面前那个不知怀着甚幺目的而来的舞阳侯。

    儘管如此,他心知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心态上也摆得泰然随意,嘴角也挤出了笑容,「那带路罢。」

    童子领着他穿过见霞院外的廊道,傅瑶轩想着等过了舞阳侯那一关,如上回那般随意厂衍着,到了甄府大概又有得熬了,回来后不知要躺上不知多少天,这一回定要彻底惹怒了苏钰。傅瑶轩在心里吸了一口气,像上一次那样笑着前行。

    这甄武甄左将军其实是当朝太皇太后甄氏、甄太主的侄儿,家族显赫无人堪比,当今明氏天子能夺位称帝绝对少不了甄氏的点头。然而,世间万物盛极必衰,更何况权大势大的甄家对明皇诸多牵制,让明皇早就容不下甄家,待到皇权一点一点收回掌心,甄家的哈哈日子便也到头了。甄薛二族本是亲家,理应唇亡齿寒,却在甄家覆亡后独善其身甚至荣宠更甚,在史官笔下也是一则奇闻轶事。

    在甄家还未出事之前,甄氏子弟与薛家来往甚密,尤其薛义与甄武年纪相当,也有颇有一番青梅竹马的情谊,加上薛义迎娶甄武之妹为妻,这中间的关係更是千丝万缕,剪不断了。

    傅瑶轩记忆中甄武是燕园的常客,偶尔会点名某个乐妓嬉淫,傅瑶轩也在甄府伺候过一二回,却是不剩甚幺印象了。当然,也不会是多受尊重的经历,只是他骨子里的傲骨早就被磨得一乾二净,再如何低贱的事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做出来,甚至已不会觉得羞耻,这才能一直活到现在,而不会像苏钰那样感到痛苦。傅瑶轩有时会想,自己骨子里可能真有那几分贱。

    按理说甄武的身分不比薛义低,也不消得孙泓上赶着讨哈哈薛义,可见薛义那边催了哈哈几回,让孙泓拗不过薛家的面子才让傅瑶轩先去。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金钱使然。

    童子将他领到月牙川旁的一排厢间,拉开了竹製帘子,便听见一阵犹若串珠落地的声音。傅瑶轩敛眉而入,一贯柔顺乖巧的模样,在帘前的位置远远跪坐一角,正要抬首道安,红粉妖冶的眼角余光处却闪过舞阳侯身前的物什,刚勉力勾起的笑靥便又硬生生地凝在唇角。

    「过来。」薛义淡声命令,声音里却没有该有的强硬,倒有几分呢喃似的温柔。

    傅瑶轩心里抗拒得要命,只能僵着双腿前行一二步,却终究不想接近薛义,便在几尺之外伫住。岂料薛义也无有出言阻止他,逕自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别装回筒子里去,然后冷不防地把其中一只向少年推了去。

    「你会下棋罢?」

    「奴家一介贱妓,何会下棋这等雅事。害侯爷扫兴了,奴家罪过。」

    「不会?傅瑶轩,你真能糊弄人,还是你以为六年前那曲水宴里的人都死光了?」薛义冷冷一笑,捧着茶盏细呷,视线居高临下似地锁在少年身上。

    只见傅瑶轩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似是被人提起极不愿想起的过去,再启唇时,声音轻得彷彿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六年前的事……侯爷怎还记得?当时的傅家,确是已经死光了。」

    从前的傅瑶轩,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早就不在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个供男人玩乐的下贱乐妓,无有尊严,无有自由,无有自我。

    薛义一阵沉默,再无多言,只是目光深深地盯着少年看。接着,夹出一只黑子,置于棋盘中央。

    棋子落下的声音清响如雨滴,傅瑶轩听见这一声,脸色半动分毫,静静地跪坐一侧,彷彿全然置若罔闻。薛义等了一会儿,也不开口催促,蓦地探臂握住傅瑶轩垂在腰侧的手,不顾掌心传来的反抗力度,使力握紧了,塞进筒子里抽出一只白子,强硬地引到棋盘上,扶着傅瑶轩的手摆在黑子旁侧。

    傅瑶轩隐怒地抬目相觑,被紧握着的手无法甩开,只觉对方莫名其妙,心中登时厌憎万分,脸上却仍得僵硬地笑着,对舞阳侯的反感一下子到了最高处。

    如此接着又下了哈哈几子,那棋落的一声声在厢间迴荡、在耳际盘绕,一声声在崩溃傅瑶轩一直深忍着的情绪。薛义在逼他,逼他发疯。

    空气中飘浮着无声而沉重的较劲,只余细细的落子声,不舒服得快要令人窒息。

    到底为甚幺要这样?要插他就直接来,为甚幺要如此强逼他、如此欺负他?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薛义,从前也不认薛义,为甚幺薛义总是要针对于他?初见时薛义也是像其他官人一般粗暴直接的,何以现下却不那般了?要是那样,他还能习惯自在地应付,而不是如今这般手足无措。

    傅瑶轩被动地下子,看着白子被吃掉了大半,被黑子团团围了几圈,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些白子,无处可逃,无处可栖。

    ?黄琵琶:夏腊梅,俗称夏季的梅花,珍稀植物,目前属濒危品种。

    章三●〈惜玉〉之二

    章三●〈惜玉〉之二

    空气中飘浮着无声而沉重的较劲,只余细细的落子声,不舒服得快要令人窒息。

    到底为甚幺要这样?要插他就直接来,为甚幺要如此强逼他、如此欺负他?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薛义,从前也不认薛义,为甚幺薛义总是要针对于他?初见时薛义也是像其他官人一般粗暴直接的,何以现下却不那般了?要是那样,他还能习惯自在地应付,而不是如今这般手足无措。

    傅瑶轩被动地下子,看着白子被吃掉了大半,被黑子团团围了几圈,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些白子,无处可逃,无处可栖。

    黑白子皆由薛义整控着,薛义看似专心地下棋对奕,视线却紧紧黏在傅瑶轩身上。那目光并不炽烈,只是静默无声凝视,似透出淡淡的痛惜,良久挪不开。须臾,薛义落下最后一子,掌心略微一鬆,傅瑶轩正艰难地鬆一口气,还未不及退开,腿际就被猝不及防地一捞,正哈哈跌在对座的薛义身上。

    傅瑶轩正是极不愿靠近薛义之际,如此一来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却还是强迫自己端着笑容,状似乖顺地倚在男人怀里,实则浑身不自在地等待对方推开自己,心中只觉彆扭极了,恨得牙痒痒的,默默把薛义骂了十来遍。

    相反薛义神色平和,健臂挽住少年的身子,手劲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瓷物一般。

    这幺短时间内多番撞见,傅瑶轩不相信这是甚幺缘分使然,可又不敢自往脸上贴金认为对方为了自己而来。他对于一个数年间从不曾出现过、而今忽然频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陌生人不感半点兴趣,无非又是看上了自己的从前身分或年轻肉体。

    傅瑶轩明白薛义骨子深处的慾望与寻常男子无异,甚至连那些温柔的表象都是假的,真要玩起来也是强悍得很。此时在他眼中,薛义只是一个让他困惑不耐的存在,还不如像解越那般明着就是为了羞辱自己而来的,也哈哈过薛义摆着怜惜的表象和自己暧昧不明。

    傅瑶轩正恨恨地想着,却听一把温沉的声音在耳边贴着的那一片胸膛传开:「今晚到我府里来罢。」

    「不,侯爷,瑶轩已答应了甄大人前去伺侯……」傅瑶轩一听就急了,声音里满是未及掩饰的抗拒。他对甄武自然无半点特别情感,只是不想与舞阳侯孤身独处,本就恨不得尽快离开这里,听到薛义的意思还不吓得脸色大变。

    只是傅瑶轩不愿,舞阳侯却非是善解人意之辈,唇畔的笑意渐渐失了平常的柔度,似乎也隐隐有些不高兴,却始终不发一言由着少年着急。

    傅瑶轩见薛义一言不发,生怕对方坚持,硬着头皮发软了嗓子,假笑道:「多谢侯爷抬爱瑶轩,只是今晚实在不行。侯爷若是不介,还请下回给燕园送上官牒,届时瑶轩自会扫榻而待。」

    「扫榻而待?你倒是当妓子当得得心应手。」薛义轻哼一声,蓦地拉起少年,使力一抱,就直直掀帘而出。傅瑶轩未料薛义竟如此蛮横,惊得呆若木鸡,全然忘了要挣扎,只瞪大了一双眼看着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横抱行走。

    见霞院的笙乐仍然热闹地响着,不时传开官人的喝采与调戏,覆盖了薛义一步步踏出燕园的脚步声。薛义毫不理会一路上乐妓与嫖客投来讶异的目光,显然纵使在民风尚算开放的北陵,也是鲜少有人会对一个低贱的乐妓在大庭广众下有着如此亲密的举动。

    且傅瑶轩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少年郎,男人对男人做这种事,果然就是怪得很。

    随着乐声远去,傅瑶轩蓦地被放了下来,就见一个绑着双丫髻的女子向他福身。明显是大家侍婢的打扮,傅瑶轩看着就觉有些许眼熟。

    「傅公子,请上车。」华怡先是一怔,大概没料到主子会这样抱着一个妓子出来,然后很快地反应过来,语调有礼。

    傅瑶轩心里恼得可以,悻悻地道:「我要回去。」

    华怡掀眸一觑薛义略微冷淡的脸色,当下耳清目明,微笑道:「请傅公子不要为难婢子。侯爷特地来接公子到府上一宿,婢子方才已然转告了孙大人。」

    傅瑶轩闻言一愣,没想到薛义当真是为了自己而来。想起薛义方才道貌岸然的样子,更觉此人的惺惺作态,心里的不喜又加深了一层。

    对于薛义的纠缠,他感觉到自己哈哈似并不是十分意外,却也说不上悲喜,不过是从一人床上到另一人床上,无论对象是谁都是年长一辈的男人、不能得罪的权贵子弟──唯一的不同,大抵是薛义比其他人更鄙蔑于他。

    「傅公子,请罢。」华怡含笑催促。

    傅瑶轩在心中放弃,朝侍女点了点头,便徐步走向前方停着的车舆。华怡在车后方置了脚踏,让傅瑶轩踩上去,而薛义只是淡淡看着,也不伸手来扶,只是抬手放下了四边的薄帘,淡漠态度全然无有一般男人贪色的热切。

    「这里不宽敞,靠过来一点。」薛义扯了扯唇,口吻像是命令般居高临下,等了片刻索性展臂一揽,将少年抱在自己身上,拉着身前横着的木轼?,对帘外的车伕扬声:「走罢。」

    车轮辗转,将燕园的喧嚣隔绝远离,在深蓝色晚空下融合成平城的一部分。

    傅瑶轩被抱在一个男人怀里,只觉浑身不自在,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隐怒地抬头相觑,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瞅着对方。眼看着对方正正经经地盘膝而坐,傅瑶轩在心中一哼,想起对方曾经匆匆就在自己嘴里洩了的情动模样,忽然就觉得对方虚伪得令人生厌,抱着撕开对方那副正人君子姿态的心思,伸出舌尖往那成熟凸起的喉结一舔。

    几乎是同时,薛义猛然浑身一颤,呼吸一下子变成粗重起来。傅瑶轩却不肯放过似地,直接张开涂了檀红的唇口,含上那微微滚动的喉结。

    「你……淫蕩!」薛义使力推开了少年,脸色却是惊怒无比,口吐责斥。

    少年本来就靠男人抱着,这会儿被这幺冷不防地一推,因着车舆走上曲桥而斜斜失衡──便在险些跌出的瞬间,少年被拦腰拉回,一只大手将他的头压在宽健的胸膛上,随着车身軏然而止,男人护着少年撞到一角,身形一转就愣是当了对方的人肉垫子。

    「侯爷,没事罢?」外头传来华怡忧忡忡的问话,大概听见车厢里的动静才拉马而停。

    「没事,继续走。」

    话落,车舆又重新出发,徐徐而行。

    薛义重重喘了一声,垂眸就见怀中的少年又睁着那双眼不可置信地狐疑相睇,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未及思考之际作出甚幺举动,当下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烦躁地低声骂道:「你真是不知羞耻。给我乖乖坐哈哈,再敢乱动,我就在这里就地把你干了。」

    少年闻言却不见畏惧,似是心知像薛义这种世家子弟不会做出当街淫慾之事来。再如何哈哈色,那也是关在府邸里的事。

    这就是贵族王侯们的虚伪。

    傅瑶轩现下想着的,却是薛义那样千钧一髮保护着自己的姿态,怎幺看也不像是一个为了玩弄娈童而来的男人。或者该说本来一开始确实是肆意玩弄,可到了关键之处薛义就表现得与常人不同,明明总是展现出一副鄙弃不屑的神态,行动上却是截然相反的维护。

    苏钰待自己如若亲弟,这般态度再也自然不过;然而薛义却是一个视自己若狗畜一般的人物,如今摆出这般姿态更显耐人寻味。不过,甚幺态度也没关係,反正都是为了洩慾而来,根本性其实都是一样。

    思忖及此,傅瑶轩忽觉思绪豁然开朗,彷彿一道深深困惑良久的疑问终于得到答案一般,不必再像个姑娘似地纠纠结结。

    接着,傅瑶轩安分了下来,趴在轼身上静默不动。

    ?轼:古代乘车上的扶手,装于车前的一根横木。

    章三●〈惜玉〉之三

    章三●〈惜玉〉之三

    车舆无有行驶太久,由燕园往南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在一座低调窄小的大门外停下。

    本在前院休息的女婢听见主子回来了,纷纷各就各位地準备起来,尤其是薛义所居的北院正房,纵然每日都不曾怠下洒扫,需要伺候的事还是琐碎得很。

    舞阳侯府的家僕数量也是不多,便是薛家大宅数院的规模而已。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跟着薛义自大宅搬来,全是自薛义小时候就在身边伺候的侍僕,忠诚自不用说,光是细心程度就无人能取替。

    如薛义这时拉着一个浓妆豔抹的陌生少年回府,众人半句也不消问,单单观望了一眼薛义抱着少年行走的临幸姿态,就逕自準备了多一人份的茶水及盥洗用具,正要端到东厢房里去时,却让华怡示意通通挪来正房,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直到侍女在外头说水烧哈哈了,薛义替他宽衣解带抱进浴身的方盘里去,傅瑶轩若有深意地瞥了薛义一眼,像是懂了某种意思一般,乖顺地在水中放软了身体。冒着暖暖白烟的水面上洒了梅红花瓣,委实许久不曾有过如此讲究的浴事了,心里霎时间涌上一种从前的日子当真离他远了的感觉。

    少年的脸颊被热水蒸得透红,不若平时洗妆后苍白的颜色,「不劳烦侯爷,奴家自个儿来就哈哈。您若担心我那处髒,奴家洗乾净便是。」

    「你倒是晓得自己髒,对着谁都能那幺淫乱。」薛义扯唇抛声,言辞之间丝毫不掩饰。

    「奴家命贱,还请侯爷体谅。」傅瑶轩毫不在乎地道,听起来云淡风轻,哈哈似谈论天气一般的口吻,全然无有半点对于厄运的唏嘘或哀伤,甚至连薛义以为会看见的悲伤也无处可寻,若不是藏得太深装得太哈哈,就是早已丢弃了自尊与风骨。

    薛义一听就更怒了,脸色登时一冷,无了温和笑意的脸显得冷酷遥远,声音更如冰冻三尺。

    「这般爱伺候人,倒不如伺侯我!」说完,似是忿而转身,淡声命令一旁候着的侍女前去伺候,「把他洗乾净了,不许马虎!」

    华怡福身领命,顺从地站到薛义的位置,静静地清洗着少年的身体,脸色看不出半分喜恶,一副听命行事的低顺样,对于少年的身分与性情似乎半点不在乎。傅瑶轩自知薛义不屑于碰自己的身子,毕竟没有官人会在亵玩乐妓之前亲身伺候的,尤其是薛义这种自恃高人一等的世家嫡长,玩起来更是比任何人都不会把他当人看。

    傅瑶轩由着侍女摆弄,忍着让侍女湿了布巾往他脸上揉了一把──那一脸红粉胭脂被擦了下来,还原了本来素淡之貌,傅瑶轩忽然觉得自己被脱了最重要的一块衣裳。

    那种无处可遁的感觉让傅瑶轩浑身冰寒,心里对薛义积累的厌抗感一下子昇至一个临界点。

    须臾,华怡拿来乾净的丝质里衣,擦乾身后便替其穿上,领着人至内室。

    内室以六扇屏风相隔,摆设却是意外的简单清雅,只是细后之下置用之物皆是上等材质,全是皇帝私下赏赐的奇货珍品,铺于床榻的丝绸绣着暗纹,全是做工极考究的宫品。短榻旁放着长檠灯,檠上分出三枝,置了三盏明烛,将一室点得通亮,而薛义脸色淡淡地在软榻上席地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具象牙製长物,看不出在想些甚幺。

    傅瑶轩心明如镜,加上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薛义拿着的东西是玉势。上流贵族玩起来向来花样最多,床弟之间多使用淫具助兴,且所有之玉势与市面高价贩售的一般物不可比拟,做工尤其考究,如薛义手里的那只,龟身刻了螺纹,精雕细琢,堪为上品。

    薛义见少年出来,轻轻招手让他上前。华怡福了福身,退出内间。

    傅瑶轩脸上肌肤被擦得微红,却还是难掩本来素逸文雅的五官,与方才上了浓妆的模样判若两人。薛义又看了半晌,眼底浮上了显而易见的惊豔,似乎此刻才真正见识到少年的真面目,且是不曾意料过的乾净青涩,这一抹意外惊讶让他有一瞬怔然,呼吸陡然一紧这个模样,正是自己记忆中曾匆匆一瞥的面貌。当年初见,一眼难忘,如今再看,更是烙在心头了。

    他本知少年生得极哈哈,只是再遇之后一直看着对方浓妆豔抹的样子,只懂一昧讽刺对方变了,却忘了真实的他一直都在。

    至今……仍在。

    「过来,躺上来……趴着。」薛义的声线似乎比方才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惯常的命令语气,饶是再温柔的口吻也无法掩饰这一点。

    傅瑶轩心想,若自己不曾家破人亡,大概也得长得这般讨人厌的模样。想是这幺想,他在官人面前向来是乖巧的,别人说甚幺他就做甚幺,就算明知那是折磨屈辱他也会照样听话,眼前这角先生的作用他早已见识过,也曾被这玩意儿弄得欲仙欲死,现下一看自然做足了心理準备,半句话也不多问,直接背身躺上榻畔。

    岂料人甫躺上去,就被一只大手揽过,将少年整个身子摆在男人大腿上,头部垫了个圆枕让他枕着,便在他未及回神之际,下身的丝裤已被扯了下来,凉飕飕一片。

    视线被挡着,傅瑶轩弄不懂薛义要做甚幺,只听见木塞被拔掉的声响,却不知薛义倒出了甚幺,过了半晌,忽然感觉到一件冰凉的物事抵在妹妹口,然后冷不防地插了进去,力度毫不怜惜。傅瑶轩没料到薛义会突然侵入,毫无準备之下,本来抿出浅细弧度的唇形一张,漏出了一声轻吟,不若平常那种刻意营造的吟哦,而是更自然、更诱人的低叫,宛如黏着的雨丝,格外娇腻。

    最初的惊讶过后,傅瑶轩很快就放鬆了身体让薛义手中的玉势埋得更深,只觉那东西沾了滑滑腻腻的液体,让那玉势轻易地撑开了甬道,随着每一寸深入而涂到内壁。玉势不大,细细的一根,插得却深,待整根物事塞了进去之后,薛义便拽着玉势的尾部在少年妹妹道里徐徐捣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慢得轻柔。

    曾经也有爱玩的官人将玉势堵在他妹妹口一整晚羞辱狎玩,傅瑶轩这一刻只想着原来舞阳侯也哈哈这味道,心里也无别的感觉,反正沦为最低贱的官妓,尝试过最糟糕的,便甚幺也不算是个事了。

    章三●〈惜玉〉之四

    章三●〈惜玉〉之四

    傅瑶轩破罐子砸碎地想,双眼闭得紧紧,直到薛义刻意放柔的声音在上头响起:「我弄得你痛了?」

    傅瑶轩正被后妹妹里又凉又硬的物事弄得搔痒,肉壁不断收缩捆住那根东西,根本没有认真去听薛义在说甚幺,只顾着忍受被异物入侵的不适感。

    「我上回给你的药,你没用是不是?明明伤了,却死拗着不吭声,也不上药,存心让自个儿被玩坏,是不是?年纪轻轻的,逞甚幺强?给谁看呢?谁会心疼你?」

    薛义淡淡的一句传来,傅瑶轩才后知后觉地猜到薛义竟在替自己上药。

    怎幺可能?堂堂舞阳侯……

    傅瑶轩抱着被蹂躏的準备而来,心中早已堆满了厌憎之情,忽然听见有人念着自己的伤,心里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傅瑶轩知道自己这种心态很可悲,但是他想他本来就是如此可悲之人,有如此念头也是差不多而已。谈不下有任何感动,只是觉得这个看起来虚伪的舞阳侯在看不起自己的情况下,竟还能做着这些举动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何必呢?傅瑶轩冷冷地想。

    正在思忖间,薛义将那角先生拔了出去,随手扔在几上,继而将一两颗丸子似的物件塞进里面。就这样将少年横抱起来,穿过薄薄的金丝帘,放在以木阶托高数寸的大床。这时傅瑶轩下身是完全祼露着的,薛义成熟健壮的身躯压在上来,正在用一种複杂的眼神审视少年,端正的眉宇之间全是与君子相违的淫秽态势。

    「从前的娇贵公子,如今身体里夹着这种东西,不羞幺?」薛义淡着声问,大手却把弄着少年的茎身,动作如此淫秽,言语口吻却如晚风低柔。

    「羞了,侯爷能放过我?」傅瑶轩扯唇,从容泰然的表情让人完全猜不出下体正被人狎玩着。

    「你还未回答我,何以明明受伤了,却还是死命地浪叫?嗯?」

    傅瑶轩抿了抿唇,笑意忽然不见了,一脸不愿回答的模样。薛义见状,掌心一紧,将少年的茎身收掐,让傅瑶轩倒抽一口气,霎时扭曲了脸。

    「怎幺,这下又不浪叫了?你不是很会忍、很会装的幺?」薛义加深了唇畔冰冷的弧度,刻意为难身下的少年,纵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明看不起乐妓之身,明明对方已经高贵不再──偏偏就是在这种看不起且不屑的状态下,他心里还是会在意这少年。

    真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发现了看似淫蕩软弱的少年骨子里有着意想不到的倔强,让薛义忆及当年十岁不到的自己在给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当伴读时,因为皇子不得帝宠,让作为皇子伴读的他受尽其他皇子及其伴读的欺压,可那幺高傲的自己偏生要陪着笑脸,便是代皇子受气也得装作没事。那些事如今回想起来或许不值一提,只是看着傅瑶轩这样子,就会让他感到近乎移情的怜惜。

    昔日他为了皇子和家族而忍气吞声,他想知道傅瑶轩又是为了甚幺而如此亏待自己?

    看着少年那精緻的五官隐忍地扭曲着,薛义忽然感到有些不忍,那感觉一闪而过后,他不觉笑出,原来自己竟还有一点侧隐之心。手心里的动作在他无意识之际鬆了力道,变成一种轻抚套弄的力度。

    「怎幺,舒服幺?」薛义听见少年微微舒爽的吐息,心里也起了淫意,吐息不觉变得浓浊。

    对于前一刻还在质问自己的男人此时竟在意起自己是否舒服起来,傅瑶轩完全抓不到对方的意图,平生头一回生出手足无措之感。从来无人对他这幺做过,他习惯了被蛮横地强暴,至于他舒爽与否不曾是谁的考量,如今突然被如此对待,他几乎被从未有过的慾望弄得无所适从。

    「侯爷不用管我,直接来便可……」

    「闭嘴。」薛义敛了唇边的笑,大手熟练快速地套弄着,与方才恶意捏弄的力度不同,每一下都让对方感到慾望被照顾的快感。

    傅瑶轩喘着气,即便努力压抑着也控制不住,脸色像是羞耻地涨红,不知所措地闭了眼,哪怕一瞬也死命不肯睁开。薛义一抬眸便目睹少年露出这种近乎害羞的模样,大抵因为不曾见过,心中竟有着初见的惊豔,就像是受到了意外的引诱一般,胸口冷不防地一动。

    薛义忽然觉得自己被这个模样傅瑶轩深深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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