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修真]我的世界是本书 作者:宅鲸
正文 第13节
[修真]我的世界是本书 作者:宅鲸
第13节
不过片刻,素素就脱离了原本美丽的姿态,即便是用丑陋来形容,也会让人觉得刷新了丑陋的定义,她看起来就像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肿胀的水泡,皮肤变黑,深深浅浅,坑坑洼洼,分外恐怖。
即便是见多了人间地狱的陆尘潇,也不免感受到毛骨悚然。
他根本不愿意被这么一个怪物靠近,直接调动力量,试图将对方剿灭在原地。出乎陆尘潇的意料,对方的力量相当微弱,甚至还比不上素素之前的强度,顷刻间,就被消灭了。
原地浮现了一个颜色漆黑,形态古怪的花纹。
陆尘潇刚刚注意到它,这个花纹里就有强大的力量涌进来,将原本处于崩溃边缘的魔物复苏过来,比之前更加强大。陆尘潇可以感觉到,花纹连通的力量相当纯粹,但顷刻间就被污染了。
陆尘潇再度动手,将素素的形态打散。
不消片刻,她又在原地复苏了。
陆尘潇这才开始意识到,素素之前的那句话的意思了。不管陆尘潇在这里多么强大,力量都是有限度的,但素素却看似是能无限复活的。此消彼长,她竟然是打着同归于尽的目的。
开什么玩笑,自己和她同归于尽?!
陆尘潇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他冷笑一声,又是数次将素素原地打散,那个丑陋的魔物发出痛苦地惨叫,显然,这个过程于它也不好受。但这家伙还是坚定地迈动步伐,即使一步都要令她付出许多代价,她最终还是走到了紫府上,陆尘潇的面前,扭曲肿胀的右手死死地抓住了陆尘潇的肩膀。
陆尘潇猛然往后面一退,手臂一挥,再度将她打散了。
但陆尘潇的速度已然慢了下来,效率也不如之前那么高了。这时候,陆尘潇听到一个幽幽的叹息,在自己身后响起。
☆、第十一回倒霉
瞬间,陆尘潇背上的寒毛全部炸起。这里是他的识海,按理说,应当所有的情况尽在他的掌控中才对,即使因为和素素争斗的过程中有所疏忽,但也绝对不至于有人接近了自己身后,他还一无所知的程度。
就在陆尘潇准备给身后来客来一招狠的的时候,一双温热的手从背后环绕起来,动作亲昵。陆尘潇被对方的举动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由于距离过于靠近——虽说,占据主场优势的陆尘潇完全可以选择另一个地方重新凝聚身形,但毕竟有力气消耗。
而且,那人的手,看起来就像是朦胧的雾气,连轮廓都未曾明晰。
陆尘潇立刻做出判断,对方非常虚弱。
果不其然,身后的那个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发出细若游丝的呼唤:“戚师兄……?”
“你认错……”陆尘潇下意识地否认,但下一秒,他又反应过来了。对方呼唤的确实是他,也确实不是他,而是他的分|身戚凛。这样一来,背后那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金思渝?”
“嗯。”
心神急转之下,陆尘潇本能地推开了金思渝,几步就撤离了原地。现在,陆尘潇,金思渝和入魔了的素素,刚好呈现正三角的对峙情况。金思渝似乎还没闹明白情况,下意识地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他外表看上去是一个云雾凝结的人形,惟独有一双金眸清晰非凡,隐约有鸟影扑凌之形态。
即便是陆尘潇也不由深感坑爹。
戚凛寄给他的信中,限制于篇幅,大多数事情都寥寥几笔。惟独金思渝一事涉及了大量篇幅,险些超过了大自在天的篇幅。当时,陆尘潇还觉得分|身莫名其妙,多此一举,一个对自己有些依恋的小鬼,杀了就杀了吧。
现在他只想呵呵捅自己两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想当初,诸恶老祖用这句话讥讽仇敌的时候,那叫一个意气风发。但戚凛趁着金思渝重伤不愈之时捅死了对方,现在轮到对方在自己情况紧迫的时候来雪上加霜,火上浇油……陆尘潇只想说,这报应也来的太快了点吧。
陆尘潇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自然是由己推人。他早已习惯了尔虞我诈的生活,性格更是睚眦必报,人若犯我,我十倍报之。再加上戚凛着重在信中提到,金思渝似乎和素素有牵连,林林总总,最终,陆尘潇确信自己目前是腹背受敌。
所以,当金思渝一甩袖子,云雾中幻化出六七只巴掌大的金乌,扑到素素身上时,陆尘潇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了。
太阳之炎在魔物身上燃烧起来,因为属性相克,素素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生,就再度灰飞烟灭。这一回,那个颜色漆黑的花纹再度显现在了半空中。
不管金思渝在抽什么疯了——陆尘潇当机立断,他很清楚地知道,素素“死而复生”全部都是这个东西在搞鬼。但当陆尘潇的魂魄之力席卷而上的时候,就像是干柴遇上烈火,胶水遇上纸张,那个花纹很自然地贴到了陆尘潇的魂魄上。
这是什么鬼?!
而下一秒,陆尘潇的魂魄仿佛触电了一般,酸酸麻麻的感觉从天顶上蔓延而下,冥冥之中,他感觉到自己和另外一个人联系到了一起,关系之紧密,让陆尘潇不由想到“绑定”一词。他刚想嘲笑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抬头,却感觉到自己和另一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那是一个霜发如雪的青年,眉眼俊俏,额发上沾满了豆大的汗珠,似乎刚刚忍受着千刀万剐的痛苦。而陆尘潇就刚巧在对方抬头的瞬间,视线交错。那人的神色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他对陆尘潇露出了一个温和至极的微笑。
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陆尘潇怔然地想,奇怪,为什么觉得那个人的外貌有些熟悉?
但这个影像一晃而过,似乎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错觉。陆尘潇敛了敛自己的心神,潜入那个花纹探查,出乎他的意料,这玩意儿毫不掩饰自己的来头——天魔法咒。陆尘潇被这个名头吓了一大跳,但随即呸了一声:
呸!你骗谁,要真的天魔法咒这么容易被发现,早被魔道层出不穷的弟子给破解了。虽然诸恶老祖对大自在天忠心耿耿,但他也私底下研究过这个逼迫魔道六脉自相残杀,不得不听从魔主的秘术。
结局自然是无功而返。
正因为如此,陆尘潇对天魔法咒有一种天然的迷信。不止是他,包括绝大部分的魔道中人,对天魔咒法推崇备至。
不过,陆尘潇回忆着,他似乎在戚凛的手信中见到了这个名词,具体说什么来着?素素对此有所研究?——这点信息什么也没法判断啊。……实在不行,反正这里是他的主场,把素素的魂魄碎片收集起来,整理一下来龙去脉好了。
心底有了决定,陆尘潇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睛,又被眼前吓了一跳。
金思渝离他极近,两人顶多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陆尘潇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眼睛里面的三足金乌展翅飞扬的模样。陆尘潇定了定神,预备好反击,才气定神闲地说:“感谢道友援手,如今,危机已然解除,请问道友可否离开了。”如果对方不动,陆尘潇准备请他离开了。现在陆尘潇已经废去了魔道修为,从功法上来讲,两者并无相克。
“我……”金思渝似乎还想说什么,白雾翻滚的十分猛烈,显然在剧烈思索中,半晌,他似乎终于判断出还留在这里注定要和陆尘潇来一场生死大战,只好离开了。临走之时,他目光深沉地回望一眼,眼底似乎有千言万语。
陆尘潇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意识离开识海,重新和身躯合二为一。对于陆尘潇颇有意见的这幅元阴之体,在素素眼底,却是上佳的修行利器。其中种种因缘巧合,最终素素栽到了陆尘潇手中,魂飞魄散。陆尘潇知道这会使自己承担对方的大部分因果,但人生在世,大丈夫敢作敢当,陆尘潇觉得值得。
但下一秒,陆尘潇就笑不出来了。
陆尘潇只觉得小腹一阵火烧,巨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整个人都蜷缩起来。陆尘潇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当然,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但那种恶心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他把阴虫封印了太久了,久到快要被饿死的阴虫此刻的反噬格外可怕。
此刻,风雪侵然。
谢庐溪依靠在凉亭的栏杆上,身形微微侧着。素素显然对他很关心,进入陆尘潇识海之前,用白裘把青年裹得严严实实,半点风雪不染。唯有一头柔顺的青丝顺着背脊一路落到雪地里,宛如落地生根。他表情看起来很安详,眉心的一点红印却消失不见了。
陆尘潇忍不住盯着对方的脸良久,等他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狠狠的抽了之一巴掌——他在想什么,哪怕是随便拉个丑八怪,也不要和谢庐溪发生关系!他还没有豪放到躺倒在敌人的身下的程度……
妈蛋,早知道如此,哪怕拼着露馅,也要把这只作孽的虫子抽出来捏死!
陆尘潇愤怒地想,但现在,为了避免自己失去理智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他匆匆忙忙地——还险些绊了一跤地跌跌撞撞往传送阵走去。这个过程对他而言并不容易,幸好赤霄剑一直夹在他袖子里,陆尘潇往自己手臂上割了一刀,勉强避开了动脉。
温热的血液立刻如泉涌一般地蔓延开来,顺着白皙的手臂往下延展,最终凝结在指甲,滴落在雪地里,融化开数点鲜红圆点。陆尘潇深吸一口气,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点,陆尘潇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在空中散成白雾,他摸到了传送阵的机关,但凝神了好几回,依然没法选择目的地。
找个够远的地方,没什么人在的地方……
这样想着,陆尘潇的选择的地点就少了许多,他勉强挑了一处自己完全没听过的地方,发动了传送阵。但下一秒——陆尘潇就验证了自己确实没有主角运。
主角是干啥都走运,他是干嘛都倒霉。
陆尘潇总算知道为啥之前没有听到这个地名了,因为它在湖水之下。陆尘潇一张口就呛了一口水,他睁开眼睛,看见藏蓝色的湖水上方透出剔透的光,随即,便出现了一些幽深的鱼影,鳞片粼粼得反射着亮光。很显然,陆尘潇的血把它们引来了,短短几息,便有几百条鱼影汇聚起来,看起来像是乌云蔽日。
一时之间,陆尘潇也看不出那鱼是什么异种,唯一确定的是,这大约是一个修行场所。
那么,很好——
陆尘潇忍住脑中的晕眩,改成胎息呼吸——现在的问题是,他是先死于失血过多,还是死于鱼腹,还是死于无法长久的维持胎息的窒息。
好在,只有一件事情确信无疑——陆尘潇握紧了手中的剑——他不会死于认命。这算是好消息吗?陆尘潇苦中作乐地想。
☆、第十二回渡劫
陆尘潇做了一个梦。
梦里,每个人都变得高大起来,陆尘潇平视时只能瞅见人们腰带上的饰物,思维变得缓慢,直到一群罗衣香风,莲步摇曳的侍女小步和陆尘潇擦身而过后,陆尘潇才恍然大悟——是他变矮了,变小了。
陆尘潇扭头回望,那一群烟尘气息的女子们已经消失不见,他的身后只有弥漫的雾气。而此刻,他站在一条曲折的回廊里,从圆形的小窗中,他看见琅嬛水乡中一个垂头缝衣的少妇,她背对着陆尘潇,唯见头上一根步摇反复晃动,勾动心肠。
陆尘潇不由痴了。
这样的场景,唯有梦中可见。
就在这片刻的光景里,也许是感受到了陆尘潇的注视,少妇转过头看他,但令人惊异的是,少妇的五官时刻在变化中,时而秀美,时而温婉,唯有温柔的神情不变。陆尘潇不免怔忪,嘴唇轻动,却最终没有把那个名词说出口。
娘。
那是他早就已经抛弃的软弱和过往。
——在经历了八百年的沧桑历程后,最终,那些记忆只剩下朦胧的眉眼了。
陆尘潇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将胸腔里腾升的情绪压了下去——诸恶老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雅人,多年以前就已经勇敢抛弃在身后的事物,他不可能现在才开始悲花伤月。陆尘潇知道,当年幼稚的他确实做过一些错事,造成了一些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不否认,因为正是这一切最终构成了陆尘潇这个人。
但如果仅仅这样就想动摇他,那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身材矮小的孩童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他的步伐十分坚定,稳固,连呼吸都不曾紊乱。
身后,圆窗后的少妇的影子渐渐消失了,那一片江南风光,也瞬间荒凉下去,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血色中。
陆尘潇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无数不同的景色展现在他面前。他每走一步,原本细弱的身子就往上窜了一寸,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头,随即成长为挺拔的茂竹。时间在他身上飞快地展现着自己的力量,孩提,少年,青年,筑基,金丹,元婴,像是要在这短短几百米,将人的一生都耗尽一般。
但从始至终,陆尘潇走的都很稳定,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些曾经令人痛苦的画面上。
无嗔无怒,不悔不疑。
宗族同室操戈,生性软弱的生母被正妻活活打死,而陆尘潇还要喊那个恶毒的女人叫娘亲;利益相争,朝廷庙斗,最终是他被送入宫廷做二皇子的伴读,来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打算——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凡人的陆尘潇,比谁都更早的体会到了一句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年的陆尘潇对那群专注勾心斗角的人,有着说不出的愤怒和恶心,但同时,他也对自己,充满了说不出的痛苦。他鄙夷的那些事物,最终,陆尘潇比谁都擅长。
陆尘潇继续往前走,很快,影像里阴郁的少年消失了,随着前太子患上天花病故后,唯一的二皇子成为这个国家的唯一继承者,作为新太子的心腹,陆尘潇迎来了他飞黄腾达的那一天,就像是在冰寒的雪水和炽热的炼炉反复捶打冷却的宝剑,终于迎来了见血的时刻。那一刻,他是光彩夺目的,即使那光不过是日光的反射,再如何明亮,也透露着一股阴冷和寒意。而也在那个时候,曾经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而感情真挚的两个人,终究因为君臣有别而生出间隙。
陆尘潇自导自演了一场皇帝危难被刺,臣子舍身相救的戏码,结束了少年时代唯一的友情,重新获得了皇帝的信赖。
而梦境中的他,凝视了一会儿伤后转醒的“自己”和皇上君臣友爱的感人场景,放空了一会儿眼神,随即平淡的走过了。陆尘潇并不知道这段经历和自己不信友谊之间,有何种因果关系,他只知道,正因为不信友谊,他才能平安无事地——起码还是活的地——活到现在。
场景慢慢推移,但陆尘潇眼角的锋芒不曾稍有沉淀,反而越发刺人。他开始喜欢红衣,出入风月场所,手段越发毒辣,可谓是尽职尽责的佞臣典范。党争,朝斗,慢慢升级发展——陆尘潇当然不是导致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但显然他极大的推动了事件的发展。直到兵临城下,皇帝把诏书砸在了陆尘潇脸上,他才恍然:不知不觉中,陆尘潇怎么就成为了这样的人呢?
每一个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它们最终塑造的那个人,陆尘潇感到陌生。
皇上砸了诏书,摔了笔墨,愤怒地骂着:“……自私自利的混蛋,你们心中还有没有这个国了,这个家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斗不休,陷国家大义为不利,实在是……实在是……”良好的教育让皇帝没能找到合适的形容,最后,他说,“怎么上天不降下雷来劈死你们呢?”
陆尘潇觉得皇帝骂的好极了,但他身边的同僚呼啦啦地跪下了一片:“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还想骂下去,但一个连滚带爬的小太监打断了他:“启禀皇上,叛军……打进来了!”
“怎么可能?”“这如何是好?”下面慌张一片。
倒是皇帝本人还镇定地问了来龙去脉,却是那世代忠义的忠臣之后,为了从龙之功主动打开了城门。皇帝当即气血攻心,晕了过去。大臣中小声地议论着,陆尘潇心知,他们已经生了投降保命的念头。反正,这些人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无论龙位上的人是谁,都要依靠他们治理天下——当然,借口也是极好的,家中尚有父母亲族,不可陷他们于不孝。只是这件事太过丢人,谁也不愿意做领头人,最终维持了一层脆弱的平静。
再后来,皇宫起了一场大火。
陆尘潇看着自己冒着大火企图把放火的皇帝救出来,他的表情是狰狞的,目光却是快活的。这种快活极少在他生命中出现,偶尔几次,都是他大傻帽做着损人不利己的坏事。但他是这样的开心,一扫往日的阴鸷——没错,他陆尘潇是个坏蛋,自私自利,恶毒狠辣,狼心狗肺,像是每一个大坏蛋一样活得不开心也不快活。
但他还是和那些他最讨厌的坏蛋不一样。
——陆尘潇是个有原则的坏蛋,欠他的,百倍偿还,他欠的,豁命相救。
但最终,陆尘潇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跑出那个巨大的皇宫——陆尘潇看着“自己”背着皇帝消失在滚滚浓烟中,而皇宫内燃烧的大火,很快就分离凝结成了一个个冒烟的火焰人形,它们有着形状飘忽不定的眼睛口鼻,正咧着嘴冲陆尘潇大笑。它们说:
【你骗谁?】
“……”陆尘潇不言不语。
【你真的有和那些人不同的地方吗?——嘿嘿,不谈远了,就说那金思渝,人家可有欠你的地方,刚刚还帮你了一把……你欠的,豁命相救,你拿什么来偿?】
【太史飞鸿又何曾得罪你了,一颗赤诚之心,可真是给狗喂了。】
随着那些火焰人形吐出了恶毒的言词,地面上的火焰也缓缓朝陆尘潇逼近。陆尘潇一身鲜红的袍子越发剔透明亮,像是被新鲜的血液燃尽了,也像是即将从上面窜出火苗来。陆尘潇并不对答,这些火焰人,就是道家所说的业火,魔道所说的天魔。任何心灵上的波动,都会让它们抓住机会,拖入那无穷无尽的焚劫中。
这是修行中的火劫。
陆尘潇对此非常熟悉,这是他第二次面对这个场景了,而上一次发生在他在天阴筑基的那一刻。那一次陆尘潇险象环生,险些被心魔扰乱神智变成傻子——而那次,业火并没有这么多,只有一两只,质问也没有这么刁钻——
因为这是诸恶老祖近千年积累下来的恶业。
陆尘潇心底了然,这是说明他非但没有惨死在湖底鱼腹中,反而因祸得福,一举筑基。但缺乏事先准备,使得劫数来的越发猛烈——这还是他改修了正派功法之后的结果,若是走老路子,至少难度还要翻翻。
劫数,本质上是天道和修行中人结算一部分因果。修行中人与日月同辉,天地同寿,可谓是占尽天地宠爱。但修士又有何资格得到这一切呢——自然是通过磨难。天不作绝人之事,柳暗之后必花明,磨难之中大机遇,魔道众人做尽坏事,大小劫数层出不穷,层层累加,凡是活下来的魔道众人,反而实力增长的要快许多。
也正因为被清算的够多够频繁,所以业火拷问之事,也都是近期发生的。
陆尘潇却有诡异不安之感——以他之前的经验,损人损己伤谢庐溪魂魄,阴暗嫉妒赶尽杀绝素素这两件事情,通常都应该有所表示才对,除非是天道对这些因果另有安排,所以才不肯提前作为劫数。天道和他清算金思渝的因果,倒是没有多少问题,虽说轻描淡写了些……
但太史飞鸿是怎么回事?!
按照计划,陆尘潇本人和他还应该有老长一段时日要纠缠,现在就清算因果未免太早了吧。除非是……陆尘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除非是,天道看不下去陆尘潇欺负他“亲儿子”的行为了,准备把对方抱走——也对,对于天道而言,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太史飞鸿眼前,怎么舍得让陆尘潇这么剥削他?
……那该死的作者设定。
陆尘潇想到此处,心底却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惆怅。
陆尘潇如此臆测,虽然不能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也有了几分类似的意味。这桩因果清算之劫数,却是陆尘潇自己蝴蝶效应惹出来的。原本,余琏应当陨落在天焰山之变中,而陆尘潇坑杀素素之举所得到的功德报酬,最后就应在了太史飞鸿身上,若不是原著中的陆尘潇自己作孽,最终他也能混个正果。而如今余琏活了下来,又是陆尘潇之行为导致的,那些功德福报,自然转而由余琏付出,和天道之子太史飞鸿之间,也就关联不大了。
理虽如此,但陆尘潇和太史飞鸿之间,真的毫无瓜葛形同陌路也不可能,天道所做的,也不过是减淡两人之间的关联罢了。
☆、第十三回震惊
算了,这些都是小事。
陆尘潇长袖一甩,那些念头就像是被掸去的灰尘一样从心头消失了。有天眷之子,原著主角太史飞鸿,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但纵然没有,陆尘潇难道会像个小姑娘一样要死要活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他陆尘潇自然没有余琏的天生道体,也没有太史飞鸿的天眷气运,更缺乏谢庐溪的专心向道。他杂念太多,欲念也盛,但唯有一颗心堪比天高。这数百年来,他走的艰辛,但也塑造了一颗坚定不移的意念。
——缺了太史飞鸿,他陆尘潇就不能改天换地了吗?
陆尘潇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一动,那些业火也就纷纷地靠了过来。它们身影犹如笼罩在宣纸下的点豆灯火,摇曳不定,光影憧憧,虽然是赤红的光,但从中却溢出了森然的恐怖之感。随着陆尘潇快速前进,那些业火最终忍耐不住,伸出了无固定形态的手臂去挽留他。
【你怕了。】
【嘻嘻,不要逃,你逃不走的。】
陆尘潇冷眼瞅着那色泽如血的手缠绕上了自己的脚踝,瞬间,犹如千万针扎的疼痛立刻漫了上来,像是一棵树扎根其上,疼痛是树的根须,正在沿着骨髓往上攀爬。眼前视线也一暗,许多半透明的虚影开始在周围飘荡。
“哼。”陆尘潇吃痛,一甩袖子,随即将那只业火打散。
一个细长的尖叫在陆尘潇脑海深处响起,他的身躯为之一轻,像是捆绑着自己的蛛丝断了一根。
但局势远远没有任何改善。
就在陆尘潇被那只业火阻了一瞬后,剩下的业火们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争先恐后地往前扑来。即使有过一次渡劫的经验,看到密密麻麻的业火看不见尽头,陆尘潇也不由感到头皮发麻。
业火数量一多,即使是已经渡劫的大能,也能被拉下来。
而陆尘潇面临的困境正是如此,对于天道的拷问,他不怕,但业火不仅仅是拷问道心,数量一多,形成了魔障,陆尘潇瞬间感觉到了心境不稳,无数阴暗的心思层出不穷,无一不阴森恶毒。一会儿开始怨天尤人,憎恨天道给予了他这样的命运,却眷顾他人,何其不公;一会儿又开始意淫大自在天,愤恨对方对自己的心意故作不知……如此种种,宛如万魔丛生。
片刻之后,随着那些负面情绪的滋生,陆尘潇也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意义了。
——苦苦修道,最终为他人做嫁衣,可笑!
——尘世沉浮,不过文章后一笑料,可悲!
不,不可以这么想下去了。陆尘潇努力遏制那些鬼祟的想法,这些想法并非出自本心,而是受到业火影响——但无一不是和陆尘潇息息相关之事,之情……很快,陆尘潇就感觉到自己思维变缓,唯有愤怒憎恨的情绪节节攀升。
突然,一阵琴声忽然出现。
调子是破碎的,零散的,但琴音说不出的悦耳,每一个音都恰巧的敲在陆尘潇心头,不轻不重,却刚刚好吸引了陆尘潇所有的注意力。琴声渐渐地变大,每一段都慢慢地延长,像是先前不过是抚琴人的试音,而现在,他认真了起来。
陆尘潇的鉴赏能力,在太衡剑派这一群剑痴们中,可谓是可圈可点。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变成了聋子,只能分辨出,那是很早以前的古调,陆尘潇以前总觉得其中一股子怪味,一味地追求山水雅韵,反而如同白水一样寡淡生涩。但现在,他发现,那种寡淡生涩是源自琴师的——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古调弹奏得这么极端,浅淡的像烟,但其中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之意,却像是狂风骤雨一样喷薄而出。
在陆尘潇反应过来后,他发现自己的心已经顺着对方的旋律,轻轻地哼了起来。
——从洪荒亘古飘荡而来的安详宁静,千万年朔冬后喷发的生机盎然。
陆尘潇恢复了理智,他先是忍不住抽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刻太悬了。若是渡劫失败,道心损落,他这辈子大概再也无望修真之路了。但镇定下来之后,却是对抚琴之人的浓浓忌惮。
能走到元婴,这充分说明了陆尘潇并非意志软弱之人,但那人轻描淡写就把陆尘潇的心境染上了自己的色彩。虽然其中借用了一些音修的技巧,但这也说明了来人不可小觑。好在,对方已经表达出了善意,陆尘潇便不再胡思乱想。
陆尘潇再往前走,随着之前的手段再也无法奈何对方,业火们也换了新的方式,一一变化成了无数人影,其中有很多熟人,但更多的陆尘潇却是丝毫没有印象。他们大多数都是和陆尘潇有因果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被他害死的人。
修行时间一长,就有这样的坏处。
有些时候,人都不知道自己招惹了那些坏事。有很多都是无妄之灾,陆尘潇心想,比如你吃了一颗丹药,但这颗丹药可能是害了草木之命才制造出来的……又比如,这颗丹药换一个人吃,大概能救对方的命,这又是一层因果。总之,所谓修行夺天地之造化,大概就是这种不断的“坑害他物”的过程。正道修士会做善事来达到收支平衡,但魔道修士只会变本加厉。
但总体而言,你修行时间越长,累积的这些糟心玩意儿就会越多。
陆尘潇目前遭遇的劫数,全部都是元婴期的难度的,但却是以练气修为来承担,也无怪他走的惊险万分了。这也是夺舍的弊端。
那些晃动的,面容饱含怨毒的人影凑过来,拦在了陆尘潇的前路上。陆尘潇微微一笑,也许别的劫数他还有所畏惧,但他的道心乃“大争”,问心无愧有何难?
……
陆尘潇吐出一口浊气。
在他的识海内,只有一座剑台,剑台上裂痕累累,一根说是剑更像是粗棍子的影子插在剑台上,影子很淡,上面流动着一层赤红的血光,四周被淡淡的黑雾笼罩着。
筑基,筑建道基——法修的天人通道,符修的本命灵符,佛修的菩提识,剑修的剑台,魔修的本我魔,如此种种,纷繁复杂,可谓是大道三千,各有神通。
但陆尘潇的筑基状况之糟糕,不由让他大为火光。
很早以前,陆尘潇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剑修,剑修表面上修炼的不过是三尺青锋,但实质上,修炼的是剑之道,所谓剑,兵器之君子与王者也。心诚,意决,剑出无悔,虽千万人吾亦往也。
对比起太衡千万年秉持的正道,陆尘潇多了煞气,缺了煌然大气;多了鬼祟,少了一往无前。
但陆尘潇也有自己的尴尬。
原本,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注定能打破“无法升仙”诅咒的《鸿灵真经》,但戚凛仅仅只把这个功法推演到筑基,而原著中太史飞鸿完善整个功法,却是又在一千二百年之后了。等到那个时候,陆尘潇的骨灰大概都成古董了。
自然,也有老路子可走。魔宗功法陆尘潇已经学过一次,再来一次,可以避免很多弯路,不出意外,三百年后便可顺风顺水走到全胜时期。但一来魔道功法钳制太大,几乎没有进阶可能,二来,一旦走上老路,可谓是一番辛苦谋划,尽付东流水。
这样下来,陆尘潇手头上能走的路,自然只有剑修了。
但成果一出来,陆尘潇也不由觉得眼前一黑。
——他不求像是无上剑谢庐溪的十二座莲生金台那么恢弘的结果,也不奢求主角后宫安若葭的六座琉璃无垢台的成果,但只有一座是怎么回事,灰蒙蒙裂痕无数是怎么回事?!
陆尘潇还记得之前授课老师严肃声明过的,想要成就元婴,至少要有四座剑台保底。除此之外,品相也是要求二品之上的。
陆尘潇觉得自己的剑台已经摔出了九流了。
再加上那一抹如同血色的煞血之气,以及黑雾一样的看起来就让人不愉快的戾气,这两者在魔道中自然是好宝贝,但换成太衡剑派的功法——陆尘潇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在有生之年,突破金丹期了。
……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世上也有很多天材地宝可以弥补,重塑剑台的。但无一不是罕见之物。好在不少珍物都被剧情透了底,但想要弄到手,也需要不少功夫。刚刚想了一个开头,陆尘潇就觉得头疼。
既然头疼,就暂且放放吧。
陆尘潇静下心来,又去翻另一个收获了——素素的记忆。虽然能猜到素素为何会出现在谢庐溪身上,但更多的疑点却浮出水面。因为素素入魔,她魂魄的记忆破碎的比虚言还多——但剩下的部分,也足够陆尘潇大吃一惊了。
一时之间,陆尘潇都不知道自己应当吐槽哪里了。
俗话说,人世百态,但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一个愚蠢的言情剧,素素也算是史无前例了。素素出自灵霄派的来历,就让陆尘潇吃了一惊,而之后追求爱情的叛变,更让陆尘潇不知如何说起。
但这部分,好歹还在正常的画风内。
后面发生的一切,就让陆尘潇整个人都被吓着了——素素叛变之后,才发觉金鹏大妖早已死去,连魂魄都被人打散。为了复活金鹏,素素主动加入了研究魂魄的天阴一脉,又因为性情偏激,很快就在魔道出人头地。在把自己的不幸归结于人妖战争的仇恨的素素,偏激地憎恨起了余琏,狠狠地坑了对方一把。
而且,大自在天居然是素素的儿子。
魔主是半妖的跟脚在天下不是秘密,但提供了人族血脉的那一位,还是给了陆尘潇非凡的刺激。当然,陆尘潇也不会为杀了素素而后悔——
素素该杀。
早年离开了灵霄派的大自在天,其实对未来并无确定的想法。他因为对母爱的渴求而留在了素素身边,加入了魔道。但在素素眼底,大自在天不是儿子,而是可供金鹏复活的上好身躯——当然,素素失败了,对亲人之情失望的大自在天没有杀她,但也在明面上断绝了母子之情。
这等隐秘之事,在全天下也没有几人知晓。诸恶老祖意识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却未能往那个方向想——不过,话说回来,能提前想到真相的也是奇葩吧。
但最终素素再接再厉,将金鹏以人族身躯再度降临,却因为诸恶老祖趁火打劫,最终功亏一篑,失去了前世记忆。曾经的妖族大将,如今成为了正道赫赫有名的剑之修士……谢庐溪。
陆尘潇和谢庐溪的因果也是由此结下来的。
素素可以对不起天下人,但惟独没有对不起谢庐溪。由谢庐溪之手,来结束诸恶老祖坑杀素素之因果,本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诸恶老祖却不是乖乖巧巧被人砍的角色,他带走了谢庐溪的一部分魂魄,又结缔了新的因果。
……婚约,双修。
妈呀,这是什么神展开?!
陆尘潇被太衡剑派掌门人的异想天开吓得脑子都空白了片刻。素素会选上他做夺舍对象,固然有因果牵引,元阴之体的诱惑,但更重要的是,太衡掌门瞎想的那个双修之法,素素就指望着夺了陆尘潇的身躯,然后开开心心地嫁给谢庐溪,连性别都不在意了。
……但是陆尘潇很在意啊!
陆尘潇想了想自己和谢庐溪的关系,又想了想谢庐溪和大自在天的关系,再想了想大自在天和自己的关系……下意识地就狠狠地掐了掐大腿,虽然修真界不像是凡人那么讲究辈分礼法,但陆尘潇还是感受到了不是乱|伦胜似乱|伦,不是相爱相杀胜过相爱相杀的……风中凌乱。
妈的。
他就知道,素素死的太便宜了,就应该拖出来再鞭尸一百遍才对!
☆、第十四回鸟友
各种纷乱的思绪掠过心头,最后全部归于沉寂,惟独一颗晶莹剔透的道心浮于识海。
陆尘潇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他站起身,湿漉漉的灰色道袍贴在身上,集齐不舒服。陆尘潇微微施法,就将水汽烘干——筑基之后的最大好处,便是法随心动。以书法喻之,练气期的法术就如同临摹,一撇一捺容不得半分失措。而到了筑基期,就可以自己独立写字了,虽然碍于道行,可以施展的能力不多,但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同时,这也是非常关键的一个时期。
不知有多少修士,因为转不过练气期施展法术的惯性思维,在此阶段原地踏步到元寿耗尽;又有不知多少修士,因为不知自身极限,胡乱施法,最终导致修行路上出师未捷身先死。
此等隐秘,散修不知,魔修不惜。对比而言,反而是正道之人成材率更高。但养德不易,且金丹之后时有死于战斗的修士,最终修为拔尖者反而和各大势力持平,但中坚精锐却从未缺过。
陆尘潇夺舍之前,已经走到元婴后期,对于筑基种种,自然了然于心。
此刻,他注视着眼前的一白袍雪发道士,沉默不语。对方也一言不发,可怕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陆尘潇倒不是讷于口舌,但当一个再长袖善舞的人,刚刚围观了一场狗血大戏,再和其中的主人公之一面对面,此人刚刚救他一命,按照局势发展,拿到了天魔咒法的陆尘潇,应当是对方心生爱慕之人——可问题是,他和对方根本就不熟。
谁能教他,这个时候该怎么打招呼?
陆尘潇沉默地看了对方几秒,扭身,脱衣服,检查身体——虽然这个时候想到这个问题有点迟,但此时此刻,之前躁动的阴虫平静了下来,此外,他刚刚不符合常理地从练气四层直接突破筑基。这个时候,作为一个不纯洁的男人,陆尘潇应该怎么想?
余琏看起来好像更尴尬了:“……我什么都没做。”
“真的?”
“真的……只是渡了一口真元过去而已。”余琏自相矛盾地说。
陆尘潇下意识地想接着问,怎么渡的,随即他就意识到,既然没有破|身,那么这个答案就很简单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余琏盯着陆尘潇无意识地做完这个动作,目光微微沉了沉,不自然地转开了。
“事急从权,略有冒犯。”余琏顿了一下,“……抱歉。”
陆尘潇不明所以地瞅了余琏一眼,他本身就有龙阳之好,对于男男情|事并不介意,只是争强好胜心作祟,不愿居于人下罢了。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自然就无所谓了。
况且,余琏虽然不是陆尘潇喜欢的那一种,但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对方长得不好看,对比自己豆芽菜的模样,也许占便宜的人是他也说不定。
“咳。”陆尘潇清了清喉咙,“也许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商榷?”
……
数日后。
首阳山山脚下,濯剑台上,几十个年轻的太衡后辈聚集在一起,排成纵队。虽然彼此的目光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雀跃,但彼此之间静谧肃立,只有风吹衣动的声响。今天,他们将搭上云舟,前往五仙门。
陆尘潇和太史飞鸿自然也站在其中,只是陆尘潇不愿意引起注意,非但没有宣传自己突破筑基一事(虽然他自己认为,这个突破了比没突破还糟糕),而且还尽量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太史飞鸿不明真相,很自然地跑到角落里陪他。
站在台上的带队道士,道号长鸣子,陆尘潇和他打交道不多,但对其印象深刻,委实是他的道太有特色了。他是陆尘潇唯一见到,把“剑”诠释为“战场武器”的剑修——与其说是剑修,但阵修的特色更加浓厚一点。也正因如此,众人都知道他对战场列阵别有情怀,所以整个广场山的新晋修士们都站的整整齐齐。
长鸣子也一脸严肃地站在台上,他的衣饰很特别,很像是凡间作战的将领,杀伐之意扑面而来。他和钟潜交谈了几句,随后,目光就落在了陆尘潇身上。
陆尘潇感觉如芒在刺。
长鸣子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像是响在了陆尘潇耳边:“你就是陆尘潇?”
无需对视,陆尘潇也知道对方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如果真的只是一位前辈对后辈的关心也就罢了,但陆尘潇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出于对于谢庐溪的双修道侣的八卦之心,少不得之后和一群为老不尊的修士唧唧歪歪一顿,他就顿时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倒胃口。
表面上,陆尘潇还是故作不知地回答:“正是。”然后,他没忍住,毕恭毕敬地“讽刺”了一下,“前辈可有事吩咐?”
长鸣子很明显顿了一下:“李洄鱼之前很看好你,不要让他失望。”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明显是触及到了某些让人伤感的事情。
话是假的。但感情却是真挚的。
陆尘潇对这种真情流露完全手足无措,僵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反应。如果说他对李洄鱼毫无感情,也不是真的,但这种感情远远没到感怀伤心的程度。最终,他只能干涩地点点头:“定不负使命。”
长鸣子略微颔首,便不再注意陆尘潇了。
陆尘潇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放松的有些太快了。
清空之上,雷声乍响,一道淡白色的直线冲天而起。陆尘潇甚至能感觉到自身剑台之上的剑身虚体都不由与之共鸣,不由色变。素素离世之后,谢庐溪修为又精进了不少。这个发现让陆尘潇忍不住磨了磨牙。
片刻之后,凛冽冷清的剑修就站立在台上,道袍随风鼓荡,剑气跌宕。台下众人发出了几道小小的抽气声。不管修为如何,谢庐溪的外貌和气场,绝对镇得住场子。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浮起,陆尘潇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他这是在夸谢庐溪吗?不行,他们明明是仇敌,诸恶老祖绝对要坚定反对派立场!
没错,脸好看有什么用,架不住谢庐溪前世他看上了素素的眼瘸啊!
陆尘潇这样唾弃着,却忘了,在素素记忆中她和金鹏从来没有两情相悦过,如果真要论眼瘸的话,反而是余……咳咳。
见到谢庐溪前来,长鸣子刚刚稽首,正打算说话,谢庐溪就一个晃身,晃到了陆尘潇面前,这回,即使陆尘潇再想成为人肉背景,也做不到了:“前天我曾经传你到山上一叙?”
谢庐溪的声音平和,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对话。但从他急迫的举动中,陆尘潇品味出了一点异常的情绪,他很明显地感受到谢庐溪的慌张,那些细微的波动,和他以往的冷清鲜明的对比,就像是白纸上的墨渍一样清晰可见。
但那日的真相,陆尘潇绝无可能和谢庐溪直言,他用了几秒打了腹稿,回答道:“就是鼓励指点了晚辈几句,希望我在比试中努力。”这话说的和废话没什么差别。
换一个人老成精的修士,大概就会看出陆尘潇的言不由衷。
但谢庐溪看起来像是相信了:“是吗……那么,你在那时候看见小绿了吗?”
“小绿?”那是什么?
“白色的鹦鹉,你见过的。”
“……”陆尘潇那一瞬间被谢庐溪的取名天赋震惊了,那杂种鹦鹉虽然血统不纯,但你看到它有一根绿毛吗?而且,陆尘潇绝对不相信,以素素的性子,只会动一只鹦鹉,但谢庐溪你的关注点到底落在哪里?
震惊之下,陆尘潇的话就有些失当:“当日未曾见到过……不过,那天也没见到前辈的剑。”
“哦。”谢庐溪明显还在焦虑他的鹦鹉,回答有些轻飘飘,“剑也不见了。”
“找到了?”
“还没有。”
陆尘潇忍不住替他着急:“为什么还不去找?!”
谢庐溪显然没想打,陆尘潇居然有勇气吼他,不由惊愕地抬眼瞅他。陆尘潇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线了,正在想借口弥补一下的时候,又听见谢庐溪轻轻地解释:“刀剑不过兵器罢了,心中有剑,手中有无,与我无碍。而小绿……是友人,自然牵挂心上。”
“与鸟为友,实在罕见。”陆尘潇最后干巴巴地回答。
谢庐溪不以为意,点头安抚道:“心诚以交,你我日后亦可为佳友。”
这句话直译过来,就是:少年我看好你,努力一把,我还是可以把你和鸟相提并论的。
陆尘潇脸当时就黑了,他觉得谢庐溪把自己和一杂毛鸟儿相提并论,实在是侮辱。但谢庐溪语气真诚,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修为到了他这种程度,却是是举手投足都符合本心本意的。陆尘潇心知他确实是如此认为的,但抑郁之情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
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和谢庐溪八字不合。
最后,陆尘潇转开了话题:“出发时辰马上就要到了,谢前辈准备……”
“嗯。”谢庐溪似乎也终于想起了这一茬。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情绪似乎有些起伏,“那我先忙了,你也努力。”
“谢谢。”陆尘潇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谢庐溪没有在意陆尘潇的小情绪,他很快和长鸣子确认了一些细节。长鸣子从储物袋中掏出一艘通体莹白的小船,往空中一抛,小船见风而长,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十来仗长的巨船,足以容下近百人。众人按照次序上船,总有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陆尘潇身上。
如果说长鸣子的关注还是不动声色的,而谢庐溪的注意那就是堂而皇之了。陆尘潇注意到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打探他的事情。太史飞鸿从几个议论的人里挤过来,对陆尘潇打趣道:“阿潇现在成了比试热门人选了,连无上剑都看好你了呢。”
这言词有种说不出的酸涩,都有些不像是太史飞鸿的话了。
陆尘潇忍不住上下端详了一下,确定太史飞鸿还是太史飞鸿——还是真心为陆尘潇高兴,但高兴之余的忧愁也是真实的。他再一转念,没有奋斗之心的主角不是好主角,就把这种情绪当做嫉妒后即将勃发的奋斗了:“相信我,这次五仙门之战,你才是众人瞩目的主角。”
“噗。”太史飞鸿被逗乐了。
“要打赌么?”
“不用了,我相信阿潇。”太史飞鸿说着并不相信的话,手指却忍不住捏住了“勿疑阿潇”的纸条。太史飞鸿的情绪确实不太对劲,但对于陆尘潇的羡慕嫉妒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更多的,是他感觉到陆尘潇和谢庐溪的对话,完全把自己隔在了外面——
就好像一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突然其中一位,发现另一位还有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一部分世界的那种酸涩的距离感。这种情绪来的幼稚,但安抚下来也是极为简单的,只需温和地肯定对方对自己很重要,即可破除。
但从陆尘潇对太史飞鸿的记忆做手脚开始,陆尘潇隐瞒的事情越来越多。这种隐瞒,除了对剧情的潜意识抗拒之外,还有陆尘潇高居魔尊之位多年所塑造的优越感,这些情绪看不见摸不着,但彼此对待地位完全不对等的态度,终究是在两人中间刻出了细细的间隙。
☆、第56章
陆尘潇乘坐云舟前往五仙门,路途劳顿,且略去不谈。又说余琏在数日前,和陆尘潇商议良久之后,便只身离开太衡剑派,日夜兼程,最终在一个朝霞焚天,草露垂滴的清晨,轻轻地叩响了一扇木门。
这门虽有门之形态,却如树木一样扎根泥土,蛇蟠蚓结,耸立在山峦之巅,门前门后皆是清风云露。余琏神色严肃地敲响了木门,他手法奇特,举重若轻,声音长短不一,似乎遵循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片刻后,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从门口往后看去,却是通向一个紫气氤氲的悬崖,云气郁结成楼梯。
雾气中,木门一副牌匾一闪而逝,隐隐约约的,上面似乎写着“紫云观”三个大字。
余琏顺着云梯而下,许多行为怪异的紫云弟子和他擦肩而过,视而不见,余琏也不去理会。很快,他就来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所搭建在云朵之上的小院子,不过半丈之地,只允许容纳一间矮屋和一颗百年槐树。
屋内已有人在等他。
那是一个邋遢老道,看见余琏,裂开嘴微笑:“稀客啊。”却是在调侃余琏。
余琏闻言,也不由微微一笑。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访问紫云观是什么时候了。那个时候,邋遢老道还是一个白净的青年,一转眼,人已风霜。余琏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邋遢老道的对面:“是啊,我总算是有天把枯坐童子这个名号摘掉了,可以闲来访友了。”
邋遢老道却不给他面子:“闲来?你确定?”
余琏哑然,虽说他确实是有事前来:“……你又何必点透?”
邋遢老道慢悠悠地回答,似乎看到余琏吃瘪,是个让人高兴的事情:“讲究朦胧美的是镇岳那帮孙子,人还是活的透彻点好,越活越回去像什么话?……至少,我死的时候,要死得明明白白。”
说完一段,他又对余琏挤眉弄眼道:“是吧?”
余琏却皱起了眉头,敲了敲石桌:“慎言。”
邋遢老道随手给余琏斟茶:“你在忌讳什么?”
“忌讳到不至于。”余琏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似乎是遥想到很多遥远的事情,末了,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就是听起来心里难受。”
邋遢老道不屑地嗤笑一声:“人死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你又何必做此小儿女情怀。”
余琏的表情严肃起来:“这是有了预感?”
“这哪里用的了预感,人活着不就是要死的么?修真修真,终归求的是这个真字。你为什么七情六欲断绝也要守出个云开见日,可不就是为了今天?”
——他倒是看得开。
见到了邋遢老道的坦然,余琏怅然若失。近千年的来的苦苦守候,如今能算得上云开见日吗?余琏叹了一口气,至少他是不觉得的:“恐怕非也,未见真我,疑惑返增。”
邋遢老道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会从余琏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愣了半天,最后掩饰地找了一个话接上:“那么,你现在是向我求出路的吗?”
“心之求真,怎可假借他人……”
哦,还好,道心还坚固着呢。老道不自觉地送了一口气,虽然口中将生死看的极淡,但情感上依然是对于熟悉之人十分关心的。这心头的气一松,邋遢老道的口吻里就带了一丝笑意:“那你来找我,为之何事?”
为之何事?
这个问题问的好。
余琏不由地叹了口气,高辈分有高辈分的好处,但此时此刻却有些不合时宜,最起码,连个同辈交心之人也没有。余琏回忆了一番最近发生的事情,铁心花开,素素残魂逝去,大自在天逃亡,还有和陆尘潇之间的约法三章——短短几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情绪翻滚在心头,最后,余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叹道:“红尘纷扰之事。”
一句话,说破了多少风霜雨雪事。
邋遢老道哑然失笑:“你这个俗人。”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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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