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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将相 作者:太子姑娘

    正文 第8节

    将相 作者:太子姑娘

    第8节

    邵安被他给问住了,或许当时他打心底里觉得,晋王肯定不会同意隐瞒哥哥,故而几次想说,都没说出口。

    “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我只希望你坦诚相告。”晋王终于被逼的发火了,“还有洪义,他也不需要这些所谓的‘为他好’,他有权知道真相。”

    “真相?真相是什么,是他的同袍都战死了,甚至全军覆没。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是他最信任的弟弟,是我!”

    “安儿……”晋王看着邵安用手死死按住心口,似乎能明白一点他心中的苦痛,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邵安收敛心神,伸手指向禁军军营方向,“你可以去说,一五一十全告诉他,让他来恨我!”

    “你们关系那么好,或许、或许他会原谅你的。”晋王劝解道,可说完发现这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可能劝得了邵安?

    果然,邵安闻言苦笑了一下,“原谅?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逝去,岂是说原谅就能原谅的。即使他能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更无法像以前那样面对他。”

    晋王一想的确如此,虽然邵安是李洪义拜把子的兄弟,但牺牲的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那些人也是兄弟。

    “于是,你们就这样……成了陌生人?”晋王光想想就心里难受,明明曾是最亲近的朋友,如今却要形同陌路。

    局外人尚且觉得难受,更何况是当事人。可邵安却故作轻松的答道:“总比仇人好吧。可以走了吗?”

    “恩,走吧。”晋王最终妥协了,不过不是因为皇帝,也不是因为邵安,而是因为天意弄人。

    ※※※※※

    晋王走了,但他这回荒唐进京的遗留问题还有待解决,毕竟未奉诏入京乃是大罪。不出几天,皇帝御案上弹劾晋王的奏章就堆成了小山。

    祖制:亲王非奉诏不得进京,若私自进京图谋不轨者,死罪。万幸晋王溜得快,此刻早已离京,没有被找碴的大臣抓住现行。 而那些见过晋王的人,在皇帝的示意下,都牢牢的闭紧嘴巴,半分消息也不敢透露。所以皇帝正大光明的装糊涂,回复说没看见晋王来过。

    虽然很多人怀疑,但没证据也无法定罪。可惜晋王逃得了这一劫,逃不了下一劫。他飞得出京城,却无法及时赶回杭州。于是另一大罪名扣了下来,那就是擅离封地。

    依旧是祖制:亲王如无故出城游玩,地方官要及时上奏,有关官员全部从重杖罪,文官直至罢官,武官降级调边疆。

    这回就算是皇上,也无法保他了。晋王府的属官革职的革职,贬官的贬官,一个个都调离了晋王身边。

    而选任新的官员入晋王府,又是一大难题。毕竟晋王今不如昔,是个失势的落魄王爷,又有何人愿意去辅助他呢?

    邵安当然希望派可靠的人去晋王那儿,然而他相熟的人都是军中武将,朝中之人只不过是泛泛之交,唯有孙敕是他信任之人,故登门造访,询问一二。

    话说最近孙敕一直告假在家休养,算来已多日了。邵安本来以为是小病,没想到去他家一看,只见孙敕脸色蜡黄,形如枯槁,似乎大病了一场。

    邵安既吃惊又担忧的慰问道:“孙大人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竟病的如此之重?”

    “咳咳咳……”孙敕挣扎着想要起身,被邵安制止,只得躺在床上断断续续道,“只是……偶感风寒,咳咳……并无大碍。”

    邵安略懂些医术,观孙敕面容,觉得可不是什么风寒之症,“看你这样子,哪是没有大碍?需要我帮你把把脉吗?”

    “不必,不必。咳咳咳……”孙敕居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了。待咳嗽稍止,他平息片刻道,“哪敢劳烦邵相,已请大夫看过,说是修养几日就好。”

    邵安注意到了孙敕称呼上的变化,从“珺义”到“邵相”,邵安心里微微有些感慨,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以前他是长辈,现在却是下属。

    “本来想问你点事,看你这样,那就先安心养病吧。”邵安说罢起身要走。

    孙敕连忙抬手挽留道:“邵相……公事要紧,下官没事的。”

    邵安闻言驻足,回到他跟前重新落座,“晋王府的属官大多被免,如今要重新任命,我想问问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咳咳……邵相的意思是……”

    “我要可靠的人,保护晋王。”

    现在晋王正处风口浪尖处,稍有不慎则会万劫不复,必须找个聪明且忠心的人,去保护他。

    孙敕明白邵安所想,思索半晌后为难道:“可是属官没有前途,一般人恐怕不愿去。”

    邵安懒懒的靠在椅子上,轻蔑笑道: “只要那人能助晋王渡过危机,我许他前程似锦。”

    “下官明白了。下官手下是有几个人,还算机灵,可担此重任。”随后孙敕说出几个人名,供邵安参考。

    邵安对这几人印象不深,能力高低也不知晓,但他最关心的一点是,“这些人可靠吗?”

    “他们大多仕途不顺,若许以重利即可。”

    以利相诱,确实是世上最可靠的了。邵安点头,“就这么定了。等你病好,安排他们上任吧。”

    孙敕病好后,立马派了五人去晋王府。这晋王的问题终于解决完了,然而吴铭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八章:寻亲亲寻亦假亦真,日久久日见人见心(一)

    吴铭第一个问题就是名字问题,他十分坚决的要改名为——李洪义。

    吴铭这个名字,是他的救命恩人帮他起的。因为恩人姓吴,他就随了“吴”姓,于是他的名字索性就起成“吴铭”。

    如今他得知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觉得大丈夫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遂改名李洪义,改字思吴。

    思吴,思吴,思念恩人。他的恩人究竟是谁,还得从他假死被救后说起……

    ※※※※※

    永康二十年,夏。

    相信每一个失忆者昏迷醒来时都会说一句很俗的对话,当然,李洪义也一样很傻的问道:“这是哪?我怎么了?”

    一位身穿天蓝色布裙,大约十二三岁的姑娘正在捣药,听见李洪义的问话,吃惊的起身跑来,脆生生的道:“你、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重伤昏迷已有两天了。”

    “两天?”李洪义拼命回想发生了什么,却觉得头痛欲裂,如千万根针扎似的。他一手抚额,一手撑着床板想要起身。

    见李洪义乱动,姑娘急了,忙道:“别动,小心伤口。”

    李洪义闻言,往自己身上一看,才发现浑身上下全被白布包扎,看来伤的不轻。于是他只得躺下,疑惑的问道:“这是哪?你是谁?”

    “这是金城,我叫吴慧明。对了,还不知你是谁?”

    “我是……”李洪义想了半天,可越想头就越痛,大脑依旧一片空白,记忆全无。最终他无奈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姑娘睁着大眼睛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脆生生的对外面喊,“阿爹,快来,这人失忆了。”

    “失忆就失忆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位吴阿爹满不在乎的一边应着,一边拖拖拉拉的往里屋走。

    吴阿爹是镇上的老中医了,把脉问诊很有一套。可当他遇见李洪义这千年罕见的失忆难症时,也束手无策了。

    其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李洪义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只得住在吴家养伤。吴阿爹老伴过世的早,膝下仅有一个闺女。见李洪义十分健谈,又老实忠厚,遂收他为义子。于是李洪义改姓为“吴”。至于名字,吴阿爹文采不好,想来半天没想出来,倒是慧明一针见血的说:“名字而已,有什么难起的。他本就没名字,如今姓了吴,不如叫吴铭吧。”

    这一住就住了两年,李洪义帮吴家上山采药,辛勤劳作,三人呆在一起也算其乐融融。但夜深人静时李洪义总感到内心空虚,觉得应该出去闯一闯。毕竟他一大男人怎能一辈子靠吴阿爹问诊费过活?

    分别的一天终于到了,那是泰安元年,新帝登基,朝廷招兵。吴家仅有吴阿爹一人是男丁,可他年事已高,李洪义不忍,决定替吴阿爹从军。

    李洪义瞒着吴阿爹和慧明,趁着月光,偷偷的毅然决然的离开金城,踏上军旅之路,也向他命中注定的那条道路前进。

    ※※※※※

    而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弟弟的问题。自从李洪义得知他还有个兄弟,兴奋得不能自已。但兴奋的同时,也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这几天李洪义使劲回忆关于他弟弟的事,然最终因头痛难忍而放弃了。

    放弃回忆,不代表放弃他找弟弟。可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不知姓名,不知长相的人,谈何容易?

    无奈之下李洪义做了个惊人之举,写了个寻人启事,像找通缉犯一样的四处张贴布告。更令人无语的是,此寻人启事一没写他弟弟的姓名,二没画他弟弟的相貌。反倒把李洪义自己的情况写了个一清二楚。于是京城上下都知道有个叫李洪义的禁军将军要找弟弟了。

    一时间李洪义的府邸门庭若市,寻亲之人纷沓而来。洪义的同袍好友们皱眉看向蜂拥而至的人们,都甚为疑惑,难不成他的弟弟有这么多?

    和洪义玩得最好的徐磊,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有几个弟弟啊?”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娘能生,给我生了好多弟弟呢。”看着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李洪义神采飞扬,顿时觉得寻亲有望了。

    徐磊:“……”

    认亲开始。李洪义热情的接待了每一个前来的人,仔细询问。由于他并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故而希望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能想起些来。可结果却令人失望。

    那么多的人,有真心前来辨认的,也有贪恋富贵假冒的,唯独没有他真正要找的人。

    几天过后,李洪义心灰意冷,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廊下狂拍脑袋。徐磊路过时,看他这般痛苦就知道他又回忆过往之事,故上前劝道:“或许明天就找到了,再别回忆了。”

    李洪义揉揉想的发痛的太阳穴,“万一弟弟不在京城呢?万一他出什么事了呢?我得快点找到他才行。”

    “这事急不得。一切随缘,缘分到了,自然会相认。”

    “咦,你说会不会我弟弟太小,他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哥哥了?”李洪义突发奇想的问道,“或者他也失忆了?哦……我明白了。难道我这失忆是家族遗传病?我要不把京城失忆的人都叫来问问?”

    “别瞎想了,快睡觉吧。”徐磊摇头无奈道。与李洪义相识快两年了,深知李洪义素来少根筋,经常性的语出惊人,不过说出这么离谱的话还是第一次。

    “除了以上原因,那你说,为什么弟弟不来认我?”

    “……”徐磊无言以对,心道自己怎么就交了个这么让人啼笑皆非的朋友呢。又回想起与洪义初次相遇,他被洪义气了个半死,洪义也被他打了个半死。他们两人真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

    泰安二年,长安。

    自泰安元年李洪义从军后,先是被分配到了镇守边关的厢兵。一年过后,凭借着他出众的身手,突破了重重考验,进入了精英部队——禁军。

    禁军不同于其他军队,是专门看守皇城,护卫皇帝的军队。能进禁军的人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勇士,禁军的人不仅要身手敏捷,武艺出众,更重要的是要绝对的忠于皇帝。

    李洪义正是因为这两点,被举荐入禁军,来到了千里迢迢的长安。

    初入长安时,李洪义的头痛病又犯了。他这毛病是失忆造成的,但凡他要回想以前的事时,他的头就如被人狠狠敲打似的剧痛。后来吴阿爹说那就不要再回忆过往,这么一试果真就不痛了。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习惯了不去想自己是谁,不去想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不去想自己的亲人朋友,也不去想自己的经历……可没想到刚一入京,眼前闪过很多熟悉的场景,令他不由得想要细细回想,但可恶的头痛又开始了。

    他急忙忽略心中所想,稳定心神,果真又没事了。

    禁军比厢军要严的多,这一点在李洪义刚进军营登记时就深有体会了。

    “名字。”

    “吴铭。”

    “籍贯。”

    “籍贯是什么?”

    登记新兵名册的校尉瞥了李洪义一眼,不耐烦道:“就是你住哪儿。”

    “哦……金城。”

    校尉以为他说的是京城,便在名册上写下“长安”二字。

    李洪义瞥见他写的字,立马大声喊道:“不对不对,不是长安是金城。”

    校尉没听懂,停笔问道:“有区别吗?”

    “有,不是京城是金城。”见校尉还不明白,李洪义直接抢过他手中的笔,帮他写了个“金”字。

    校尉看到本子上歪歪扭扭的狗爬式“金”字,在蝇头小楷中极为扎眼,把整页纸的美感都给毁了,瞬间火气就腾腾腾的向上窜。偏偏李洪义还不知好歹的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校尉,觉得自己助人为乐很高兴,可他的这些表现在校尉眼中全是挑衅的意思。

    “年龄。”校尉忍住心中火气,继续问道。

    “二十……吧?”李洪义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完全是靠想象说的。

    “二十八?”校尉没听清楚,但觉得眼前的人不可能那么大,再度停下笔怀疑的打量着他的面貌。

    李洪义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李洪义极其无辜的点点头。

    校尉恼怒,觉得这人是故意捣乱,连带着心中刚刚的不快一起发作,“扰乱军营,杖责二十,拖下去打。”

    “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失忆了。”李洪义大喊,心中感到好冤枉。禁军就是事多,去年征召厢兵时,也就光问个名字,哪来那么多问题。

    校尉心中冷笑,失忆这种蹩脚的理由也敢说出来?顿时对李洪义更没有好感,冷冷吩咐道:“顶撞上官,翻倍,四十。”

    ※※※※※

    “听说了吗,洪义在找他的弟弟。”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高巍,今天破天荒的来到了邵安府中,只为了李洪义寻亲一事。

    邵安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隐下所有的情绪,淡淡然道:“反正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的。”

    “你明知道他的性子,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要是找不到,他就会一直找下去。”

    邵安听他话里有话,不自觉得坐直身来,“将军此言何意?”

    高巍不自然的干咳一声,“明人不说暗话,我在想,既然已经骗了,那么要做就做全套。我们给他找个‘弟弟’,再编段身世,甚至可以找人假扮他的父母。”

    “假冒兄弟?”邵安先是诧异,而后蓦地笑了一下,“人呐,果然是不能撒谎的。否则撒了一个就要撒第二个,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多。最后不知道是骗了别人,还是骗了自己。”

    高巍听了这话很不是滋味,他辩解道:“这是善意的谎言。即使将来会被揭穿,他也会谅解的。”

    “谅解?”邵安近乎荒凉地笑了,是啊,哥哥可能会谅解高巍,但决不会谅解自己。

    第二十九章:寻亲亲寻亦假亦真,日久久日见人见心(二)

    见邵安莫名其妙的发笑,高巍面露不豫之色,不满道:“怎么,邵相觉得此计不行?”

    邵安不答反问:“将军有合适的人选吗?”

    “人选不用你管,我自会办妥。”高巍一挥手,自信满满的答道。邵安心中猜测,恐怕高巍私下早已找好了人,等万事俱备了才来此告知自己。

    “皇上知道了吗?”

    “本将已禀明圣上,皇上说可行。”

    邵安闻言心中一片冰凉,冷冷道:“既如此,还问我做什么?”

    高巍自知理亏,但又拉不下面子,便用发火掩饰道:“邵安,你什么意思。”

    邵安冷笑一声,并不理会。

    这一下彻底激起了高巍的火爆脾气,指着邵安骂道:“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皇上说你流放两年已得到了惩罚,让我莫再计较前事,否则我早就让你滚出京城了。可我对你百般容忍,你却得寸进尺。你以为你流放两年,真能赎清你的罪吗?”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不劳将军提醒。”

    “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他重伤之后,不仅是失忆头痛,身体也大不如前,而且还有些……痴傻。”高巍气急败坏道,“他本是我帐下最好的少将,可现在他再没有以前那般神勇。你可知我得花多少心力,才能再培养出一代名将?”

    高巍的一通抢白,说得邵安无言以对。的确,他负哥哥实在太多,毁了他的人生,也毁了他的健康。幸而他现在回来了,前途自是无量,但身体恐怕难以补回来了。

    邵安忐忑不安的问道:“你说他身体怎么了?”

    “他身体损耗颇重,全身上下遍布伤口。”高巍回想起他第一次看见洪义,看到他身上的各类伤疤,忽然心痛不已,“刀伤、箭伤、内伤、刑伤……”

    “刑伤?”邵安敏锐的抓到这一点,忙问道,“谁打了他?”

    “徐郝军。”

    ※※※※※

    泰安二年,禁军大营。

    被拖下去的时候,李洪义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倒不是因为他不怕打,而是由于失忆。如今在他的脑海中,对四十军棍的威力毫无概念。所以说,无知者无惧。

    其实军棍极为严酷,四十棍血肉模糊,六十棍伤筋动骨,一百棍伤残毙命。而李洪义又倒霉的恰巧撞到枪口上,让正想要杀杀新兵威风的校尉找到了个好借口。为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特地命所有新兵围观,并命行刑者重重的打。

    “去衣。” 行刑者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李洪义狠狠的剜了那人一眼,然后一把将扯下上衣,松开腰带,随手仍在地上。

    褪下衣服后,众人发出一阵儿唏嘘之声。原来李洪义后背上布满了各种伤痕,枪伤、刀伤、剑伤、箭伤……不一而足。

    行刑者也有些动容了,他打过那么多人,却从没见过这么可怖的伤疤。其中有一条伤疤斜着从左肩到腰部,几乎贯穿整个后背。

    看着这么多凌厉错乱的疤痕,行刑者对面前之人有些同情了。但校尉不发话,他也不敢擅作主张,只是缓了缓语气,指着长凳道:“趴下。”

    李洪义无所谓的趴下了,闭着眼睛等棍棒落下。

    行刑者举起粗重的军棍,对着李洪义的臀部,重重击下。

    “嘭”得一声,第一棍砸落下来,激得李洪义差点呼喊出声。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军棍的厉害,这不似扁担打人轻飘飘的,而是十几斤的木棍,打在人身上,伤的是内里。

    李洪义本想大喊出声,可一想到有那么多人围观,生生咽下了呜咽,只得咬牙忍着。此刻唯有棍棒声和报数声相互喝应,受罚者和在旁观看的人都噤若寒蝉。

    “十,十一……”不过十来棍,洪义的臀部已经一片红肿,而他自身也感到两眼发黑,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他费力抬头,使劲摇晃几下,想甩去脑中隐约冒出来的记忆。

    然尘封多年的记忆仿佛被拉开了闸门,一涌而出,他的脑海中尽是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棍棒下辗转挣扎的场景,耳中似乎还能听见那孩子惨叫哀嚎的声音,恍惚间听见孩子喊的是“哥哥、哥哥!”

    李洪义觉得那个孩子一定是认识自己的。他好想去看那孩子的正面,可孩子被壮汉死死地押在刑凳上,脸朝地,什么都看不到。

    “十九,二十……”身后的剧痛将李洪义的思维拉回当前,二十板下去,打得皮肉肿起寸许高,却仍没有破皮。

    可洪义现在并不仅有杖责之痛,刚刚由于回忆,引发他的头痛顽疾。他只觉得头痛、屁股痛,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李洪义只得将额头伏在手臂上,双手抓紧了长凳。听着报数的人慢悠悠的大喊出数字,李洪义心中只盼快点结束这场刑罚。

    打到最后几棍,高高肿起的臀部终于不堪重负,表皮爆破,内在的瘀血飞溅出来,血腥的场面惊得围观诸人倒吸一口气。可行刑者老练,知道若棒伤处没有破,几天之后会发炎、化脓,须得用碎瓦剌破皮肤,以排挤瘀血。如今直接给打破,省了他治伤时遭二遍罪。

    “三九,四十。”行刑者收棍,去请校尉前来验伤。

    ※※※※※

    寻亲之事到此算是陷入僵局了,李洪义闷闷不乐,很是伤感。

    幸好有徐磊这位好兄弟,时常能开导开导李洪义这死脑筋。比如这日,徐磊就提着酒壶来李洪义府里,找他喝酒。

    “带的什么酒?大老远闻着香气了。”以往徐磊时不时的爱找他喝上一盅,李洪义习以为常,不用吩咐就早早摆好了两个酒杯和下酒小菜。

    “二十年的竹叶青,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呢。”徐磊得意洋洋道。他平生最爱喝酒,天天喝,顿顿喝,甚至对酒文化也研究许久,颇有心得呢。

    李洪义倒不是酒虫,可他是武人,但凡武人都爱喝酒。见有好酒可品,连日来的阴霾情绪一扫而光,什么烦恼统统靠后,先干了杯中酒才是第一大事呢。

    两人连喝三五盅,李洪义满意的抹抹嘴,赞道:“果然好酒!此等好酒,必配好菜。再加盘鸡如何?”

    徐磊摇头,他此次来可不止是为了喝酒的。见李洪义心情渐佳,徐磊开门见山,直言道:“先不忙活,咱先说正事。我觉得,以你这种方式寻亲,是找不到的。”

    李洪义不解,问道:“为什么?”

    “这样会有很多想图富贵的人,来冒充你弟弟。而你自己又记不清你弟弟样貌、年龄,如何去分辨谁是真,谁是假?”

    李洪义若有所思,认同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我能分辨得清。虽然我不记得他,但我以前回想往事时,记忆中常常出现一个小男孩。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弟弟。”

    徐磊惊喜道:“应该是你弟弟。小男孩长什么样,多大,叫什么?这些你能回忆起吗?”

    “只记得断断续续的一些片段,每次想看男孩的正面时,头就会发痛。至于年龄,看似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再的都不记得了。”

    “十二三岁?”徐磊掐指算道,“你是永康二十年失忆的,现在是泰安四年。那么他应该有……十八|九岁了。”

    徐磊计算无误,唯一漏算的是,他不知道李洪义零碎的回忆,还停留在邵安初入王府那阵子;阴差阳错中,反倒离真相越来越远。

    徐磊觉得他记忆恢复有望,又接着问道:“除了小男孩,你记忆里还有没有出现其他人?比如,你父母?”

    “父母?”李洪义茫然的摇摇头。

    “或者你曾想起过什么特殊的人、事、物?”

    李洪义拍拍脑袋,皱着眉头回忆,忽然想起了什么,拍案叫道:“有,是一处地方。”

    “是哪?”

    李洪义指指脚下,“京城,长安。”

    第三十章:寻亲亲寻亦假亦真,日久久日见人见心(三)

    “长安?”徐磊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洪义要在京城贴告示寻亲了。

    的确,李洪义在金城时,时常梦回长安,只可惜记忆中出现的场景十分模糊。直到他来到京城,看到巍峨的永胜大门,井然有序的朱雀大街,波光粼粼的流水,高耸如云的山峰……这些景物与回忆中的景物缓缓重合,渐渐清晰;慢慢的,脑海中断断续续出现的场景一个个拼接起来,原来梦中的一角一隅,竟是长安!

    不知怎的,徐磊忽然想起那段“京城”与“金城”惹起的恩怨,心道冥冥之中,或许真的自有天意。

    ※※※※※

    时间再次退回泰安二年,李洪义被打完板子之后。

    虽说校尉没有去观刑,可耳朵却是竖起来听了全过程的。他没听见那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心中对其的成见便消了几分。此刻见识到他脊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更对其加了几分敬意。

    “扶他下去疗伤。”校尉吩咐了一声,立刻上来几人要抬着洪义去军医处疗伤。可李洪义拒绝了他们的好意,重伤之下仍能高高站起,一瘸一拐的忍痛前行。

    军医营帐位于大营东南角,地处偏僻。平日里这儿大多是一些伤病员,还有几名军医在此救死扶伤。

    校尉在帐外时,就听见里面病人们低微的呻|吟声。掀开门帘进去,从一群伤兵中细细巡视,便看见懒洋洋爬在榻上的李洪义。

    校尉偷偷打量着李洪义,见他收起了张牙舞爪的爪子,像个懒猫一样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旁边的病人聊着天。此刻他神情安适惬意,脸上没有半分痛苦神色。若非看到他不小心触到伤口时紧锁的眉头,谁能猜到他刚刚受过军法?

    “咳咳。”校尉干咳一声,漫不经心的走到李洪义面前,装作才发现他似的惊讶道,“咦,你在这儿?”

    李洪义抬头,一看是那个找碴的校尉,心情不爽,扭头不理他。

    校尉尴尬,揉揉鼻子开始没话找话:“你……伤口还疼吗?”

    李洪义翻翻白眼,“废话,你自己挨四十大板试试?”

    “身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你以前上过战场?”

    “不记得了。”李洪义没好气的答道。

    “难道你真的失忆了?”

    李洪义无比郑重的点点头。

    见他这副凝重的表情,不似作假,校尉终于相信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你说你是金城人士,可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会记得自己祖籍?”

    “那是我猜的。自我失忆后就一直呆在金城,应该算金城人士吧。”

    校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金城,应该是在西北吧。”

    “是。”李洪义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不明白为何对金城感兴趣了。

    校尉沉思半晌,忽然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道:“你知道永康二十年西北战事吗?”

    李洪义当然是不知道的,他再次强调说:“我失忆了,怎么可能知道?”

    “据说那次与西瓯的大战,我军虽说是胜了,却是惨胜。很多人埋骨他乡。这么想来,你很有可能是西北的驻军。”

    这话引起了洪义的兴趣,赶忙两手撑床支起上身,而后却听他倒吸一口气,原来是起身太急又扯痛伤口了。

    见洪义脸色苍白,吃痛不住,校尉略带歉意的扶了他一把,让他斜靠在床头。

    “你刚说,那个什么西北什么战事的,是怎么回事?”

    “你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连这都不知道。”校尉一脸鄙视的嫌弃道, “即使失忆了,也该了解了解天下大事吧。”

    李洪义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不服气的说:“谁说我没了解天下大事?”

    “那说来听听,最近几年发生过何事?”

    “嗯……就是……那个……”李洪义抓耳挠腮,飞快的寻找着他知道的大事,可哼哼唧唧半天也没说过个所以然。

    校尉两眼弯弯,嘴角含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李洪义见状气的想要扑上去咬人,正生气中,忽然他灵机一动,哈哈一笑道:“我想到一件天大的大事了,新皇登基。”

    校尉:“……”

    最后校尉给他大致回顾了下近几年发生的大事,相当于上了堂时事政治课。虽然李洪义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总算理清时间顺序了。

    “哦,就是说,和西瓯打赢后,皇上才登基的。”李洪义恍然大悟道,“你不是说此战失利多次,损兵过万,最后居然能赢,这真是个奇迹。”

    “胡说什么。圣上乃真命天子,当然可以转败为胜呢。”校尉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要走,“你好好养伤吧,我走了。”

    “哎,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徐磊,字郝军。 ”

    ※※※※※

    李洪义寻亲之事本以为要不了了之,没想到几个月后突然出现了转机。这日,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来到了李府,自称是李将军寻找之人。

    那人一身粗布衣服,平民打扮;身高八尺,体态匀称。剑眉,星目,有双和李洪义一样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李洪义是被近来冒认的人吓怕了,故而端详很久,但那人也在打量着李洪义。二人相互辨认多时,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徐磊来了,二人才结束了大眼瞪小眼。

    徐磊指着李洪义,十分老道的问他:“你说你是他弟弟,那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那人抱拳,“请问。”

    “你的名字、年龄。”

    “在下李洪辉,年十九。”

    “李洪辉!”李洪义一听就兴奋了,“他的名字和我的很像,年岁也合适。应该就是我弟弟。”

    徐磊瞪了一眼洪义,这个没心眼的,光凭名字和年龄又不能说明什么。

    “你哥是多少年生人?”

    “永康二年,四月初三。”李洪辉十分肯定的说,这可是高巍告诉的,当然不会有误。

    “我是永康二年生的?今年是泰安四年,那我现在是……”说到此,李洪义自然而然的扳着指头数起数来。

    徐磊一抹头上冷汗,鄙视道:“不用算了,你今年二十四。”

    李洪义冲徐磊嘿嘿一笑,转头问青年,“我爹娘呢?”

    李洪辉目光一暗,低声道:“我们兄弟自幼失怙,是母亲将我们拉扯大,可惜前几年,母亲也撒手而去了。”

    这段编的半真半假,事实是他们二人俱是孤儿。可高巍觉得,若说是孤儿,由谁抚养更难解释,难不成要说是被安王府收养吗?

    李洪义一听爹娘都不在了,伤心不已,一把抱住李洪辉一顿痛哭。李洪辉也上道,立马唤了句“哥哥”,也开始痛哭流涕。

    徐磊看着兄弟二人抱头痛哭,心底也觉得此人可能真是他弟弟,但仍有疑问不得不问。见二人哭声稍止,徐磊道:“你哥丢了,为什么不去找?”

    李洪辉抹抹眼泪道:“我以为大哥死了。那年大哥去打西瓯,久久不归,音信全无。后来有人递了消息,说大哥他……阵亡了。等我看到寻人告示,才知道大哥没死。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大哥,还能和大哥团聚。”说罢又开始搂着洪义大哭了。

    听到这里,徐磊终于相信,李洪辉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兄弟二人多年未见,自然有很多话说。洪义又问了家中父母情况,兄弟姐妹一共几人等等问题,李洪辉半真半假的一一解答了。顺便又说起一些年少趣事,逗得李洪义哈哈大笑。

    徐磊在旁作陪,见他们兄弟二人如此有爱,对这个新来的弟弟也徒增几分好感。

    “今天终于找到我弟了,不喝酒简直对不起自己。郝军,你今晚就别回去了,一起来喝酒。”

    徐磊可是有酒便是娘的,喝酒这种事,怎么能没他?他爽快答应,顺便提议道:“你府里有什么好酒?今天破费破费,请咱去庆丰楼喝几杯?”

    “郝军你还是不是朋友,尽讹我。”李洪义想想庆丰楼里头一壶酒的价格,就心疼。

    “小气什么,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你弟弟吧。做大哥的,别亏待小弟哦。”

    李洪义看看弟弟,再掂掂钱袋,天人交战一番后,一咬牙一跺脚道:“哎……好吧好吧,庆丰楼就庆丰楼。”

    而此刻,邵安也正和一帮同僚在庆丰楼里喝酒谈事。

    第三十一章:寻亲亲寻亦假亦真,日久久日见人见心(四)

    庆丰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来往客人皆是达官贵族,里面菜价自然是贵得惊人,也难怪李洪义要心痛他钱袋了。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百花齐放……这如同仙境般的景象,将第一次来此的三人给惊呆了。李洪义甚至想要退出去,心道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里的确与其他酒楼风格迥异,因为这儿不像是“楼”,更像是“园”。

    这儿不似小酒楼那样,人们都涌在大厅里吃酒划拳,也非中等酒楼用木板分出一个个小隔间,而是让客人坐在露天花园中饮酒,并用花草、流水、假山等等自然景致将食客分散开来。

    “你们这布置的倒是别致。”徐磊咋舌了一路,看得眼睛都直了,心中诽谤富人们果真会享受啊。

    领他们入座的侍者见识过多少达官贵人,自然看得出他们三人是第一次来此,但依旧细心的解释道:“这种布局,既不觉得拥挤吵闹,也不像在小隔间中那般压抑。还能给客人一种花间小酌的情趣。”

    徐磊赞道:“果真是巧思,不愧是名店。”

    侍者微微一笑,礼貌的问道:“客官是想边喝酒边赏花,还是打算临水而坐?”

    徐磊看看花又看看水,不知该如何选择。

    侍者见状提议道:“今个儿天气炎热,坐水边凉爽些。而且本店的水全是活水,客人如有雅兴,还可流觞曲水,引以为乐。”

    “嗯,水边好,我们就坐水边了。”

    三人入座后,果然觉得水边湿润清凉,在此饮酒甚佳。徐磊点了此店招牌“新丰酒”,又点了几道下酒菜。看似酒菜不多,但那价钱令洪义心头直滴血。

    等侍者走后,李洪义悄悄问徐磊,“什么叫流觞曲水?”

    “……相当于一种酒令。”徐磊手指洪义嫌弃道,“你呀……连这里的下人都比你有学问。”

    李洪义满不在乎的翻翻眼,洪辉则打圆场道:“大哥武艺极好,学问差点也没什么。”

    “那你呢?”洪义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弟弟多少,甚至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李洪辉不好意思道:“我自幼练武,学问也差,和大哥是半斤八两了。”

    “对了,还不知你是做什么的?”徐磊抢先一步问了。

    李洪辉闻言目光闪烁,“也没什么正当行业,找点零活混日子罢了。”说完后仿佛为了掩饰什么,极不自然的抓起眼前酒杯抿了几口。

    李洪义一听,这可不行,忙语重心长的对洪辉说:“弟啊,混日子能混到几时?赶明儿哥得给你找个事做。你不是自小学武吗,愿不愿意和哥一样,来禁军当差?”

    李洪辉一听到能入禁军,两眼发光,连声说愿意。

    徐磊却泼冷水道:“入禁军可是有条件的,你弟的武艺能过关吗?”

    李洪辉犹豫半天没个准话,洪义猜他武艺可能不能达标,拍拍他肩膀安抚道:“有哥在,哥教你练武。”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那边洪义认亲欢天喜地,这边邵安正和同僚喝酒应酬呢。

    “邵相,三年一次的会试眼瞅着近了,不知这次是谁知贡举1?”酒至酣处,刑部郎中蒋偲(cai)提起此事,道破在座众人的心思。

    邵安心道离春闱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呢,就如此着急的找门路了,便冷淡的说:“皇上还未公榜。”

    蒋偲巴结道:“这还需要等公榜后?皇上定命邵相您为主考官。”

    “圣上心意岂容尔等猜测?本官认为科举大事,应该交由礼部、吏部官员主持为佳。”邵安摆明态度不想担任考官,让在座的想打通关节的人全都闭了嘴。

    想当初,主考官可是一大美差,一任会试主考,此届贡士全是他的门生。门生感激座主,座主提携门生,二者构成利益共同体,在仕途上也有所裨益。可前些年发生的科举案,让此等关系破裂,故而近来年知贡举一职,再也不是香饽饽了。

    蒋嘉闵瞪了一眼蒋偲,而后打圆场道:“邵相说的是,我那堂弟不懂事,下官自罚一杯赔罪。”

    蒋偲也赶紧起来,在堂兄的示意下罚几杯酒了事。

    邵安也见好就收,“罢了,既然来此饮酒,就莫谈公事了。诸位畅饮,本官去醒醒酒。”

    ※※※※※

    清风习习,落花满天,花园中欢笑不断。邵安避开纷扰的人群,独自一人沿着水边踱步而行,忽然听有人叫了他一声,“邵安。”

    邵安听着声音耳熟,回头一看果然是李洪义。只是奇怪哥哥向来不舍花钱,怎么会来此奢华之地饮酒作乐?

    他们两人已有多月未见,李洪义见邵安神情疑惑的望着自己,还以为他不记得自己了,忙提醒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吴铭啊。不过我改名字了,现在叫李、洪、义。”

    邵安点头,表示他记得。此时徐磊看清了邵安样貌,后知后觉的小声问李洪义:“邵安?难道是大名鼎鼎的……邵丞相吗?”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邵安还是听见了。他心底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走近洪义这桌,礼貌的问道:“这两位是?”

    徐磊和李洪辉慌慌张张的站起来,洪义忙不迭的介绍说:“这是我朋友徐磊,这是我弟弟李洪辉。”

    “弟弟?”邵安心头一沉,细心打量起眼前之人。只见他浑身上下透着三分纯真,三分聪颖,三分谦逊。然最后一分,却是表里不一。

    “是啊。他可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都怪我失忆了,导致我们兄弟失散多年。那些年我不在他身边,让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的生活了那么久,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头。唉,我这当哥哥的真是对不起他。不过还好,现在总算是团聚了。”李洪义总是这么热心,别人还没问什么呢,他就自个眉飞色舞的说起来了。

    “……恭喜。”邵安试着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还能挤出笑容来,甚至还能心平气静的向他道贺。看着李洪义疼爱他弟弟的模样,邵安不禁想起以前哥哥对自己的全心呵护。可惜从今以后,李洪义的关怀,再也不会给他一分一毫了。

    想到此,邵安极力抑制住心底泛起的苦涩,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声调,对李洪义道:“我那边……还有事,先行一步。”未等洪义说什么,他立马扭头转身,快步疾行。

    李洪义再次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走掉了,李洪辉则是端起酒杯,意味深长的看向邵安略显颓废的背影。

    直到走到李洪义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邵安才停住了脚步。一路走来,只觉得浑身虚脱一般,再也提不起一丝心力,便慢慢靠在身后的假山上,仰头向月,思绪空茫。

    夜凉如水,天际一轮银杏色的满月悬挂于璀璨的星空中,那么高,那么亮;温柔的月光洒下银辉,静静地泻在庭院中开得正盛的牡丹花上,正应了那句:花好月圆人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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