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将相 作者:太子姑娘
正文 第9节
将相 作者:太子姑娘
第9节
可惜团圆是别人的,他什么也没有。邵安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三个字:你活该。
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是他自己隐瞒真相,更是他自己将哥哥推开,越推越远。在这绚烂的夜晚中,邵安却想起皇上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这条路是自己选的,那就管好自己的心。从今以后,你和他,不再是兄弟!”
不再……是兄弟!
邵安最后看了一眼洪义所在的地方,凄凉一笑,黯然离去。
————————————————————
1知贡举:主持朝廷科举考试的考官的专有名称。
第三十二章:乌鸦反哺双亲不在,结草衔环报恩无门
次日,邵安去枢密院,直奔内堂,一见高巍立马劈头盖脸的问道:“李洪辉是谁?”
高巍被他的气势给怔住了,愣了愣才想起去关紧房门,而后对邵安道:“我昨儿个才让他去认亲,今天你就知道了?”
“别打岔,那人是什么底细?”
“他是孤儿,孑然一身,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可不是假扮的最佳人选?”高巍得意洋洋道,他对此人选还是很满意的。
邵安皱眉听了半天,却没听到重点,故直接问道:“他人品如何?”
“人品极好,而且还伶俐,你且放宽心吧。”
邵安却不以为然道:“我看那人眼角透着一丝狡黠,脸上却是一副憨厚样,表里不一。”
“那是你嫉妒他顶了你的位置,所以看他哪里皆是错了。”高巍不以为然道,“要我看,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好。”
邵安不屑与他争辩,轻蔑一笑,“日久见人心,话别说的太早。”
“还有一事要你帮忙。”高巍忽然想起一件要事,吩咐他道,“你以前不是户部倪尚书的长官么?烦请他动动笔,给李洪辉做个假户籍,顺道将李洪义的户籍也改动一下。”
“你想的倒是周全。不过以哥哥的性子,不会想得这么细吧?”
“洪义那孩子自然不会,但他跟前的那个徐郝军可不是好糊弄的,万一他要查呢?”
“徐郝军?那人的大名,是不是叫徐磊啊?”话说徐磊在邵安眼中,就是打他哥哥军棍的恶人。又想起昨天徐磊和哥哥把酒共饮,便十分好奇这两人怎么就成朋友了?
“正是此人。”听邵安这么慎重其事的问起徐磊,高巍疑惑道,“怎么,有问题?”
“没什么。只是昨天见过一面,随口问问罢了。”邵安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说他,很聪明?”
“是聪明。此次洪义寻亲,很多想来鱼目混珠的人,都被他打发了。”
邵安听后沉默不语,对徐磊为人拿捏不定,寻思着找个时机去测测他。
高巍见邵安出神,扣了扣桌子,提醒道:“户籍的事,给个准话啊?”
邵安回过神来,懒懒的喝口茶道:“伪造户籍乃重罪,哪有那么容易?”
“你可是手握大权的当朝宰相,而且皇上对此事也是心知肚明的。”
见高巍又搬出皇上,邵安心中烦躁,开门见山道:“户籍你想怎么写。”
听邵安终于松口,高巍会心一笑,开始来讲该如何伪造的事情了。
而李洪义这边,昨天刚认完亲,今早就要洪辉带他去拜祭父母。幸好高巍心细,事先在乱坟岗中找来两具无名死尸,并重新择地安葬,当作是李洪义的双亲之墓。
在墓碑前,李洪义庄重的扣了三个头,“爹、娘,儿子回来了。孩儿不孝,娘临终前既没法在身旁伺候,也未能给娘送终,还过了这么久才来娘墓前祭拜。娘,您狠狠打我骂我吧……”
“大哥。”李洪辉跪在洪义身侧,听大哥声音哽咽,忙低声劝导,“娘会理解你的。”
李洪义深吸一口气,拉过小弟的手,面朝墓碑絮絮道:“爹、娘,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我终于找到小弟了,你们在那边可以安心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补偿我这些年的亏欠。”
“娘。”李洪辉也开口,“大哥很好,我也很好。我与大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后也会过得很好,您安息吧。”
兄弟俩再次深深叩首,而后又除草、添土、烧纸钱……干完这些后,洪义一步三回头的被洪辉拉着离去。
回家的路上,洪义对洪辉说:“想入禁军要好好练武,正好这几天哥有时间,给你喂喂招。”
洪辉则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对自己的武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哪里需要喂招?
但洪义是说一不二的人,过了几天,果然来找洪辉练招了。他本以为弟弟武艺稀松,却没想到洪辉一把剑耍得出神入化,颇具凌厉之势。
然洪辉剑势虽猛,洪义的刀法却更胜一筹。兄弟俩刀剑相交,缠斗许久后,洪辉以微小弱势败北。洪义大笑着一拍洪辉肩膀,“不错,不错,你这水平放在禁军中算是佼佼者了。哥不用担心你进不去了,等过几天咱就去禁军。”
洪辉欣然点头,能入禁军可是所有士兵的梦。毕竟禁军是掌京城命脉,守皇家要道。其威风怎是边关守军能比的。
洪义细细擦拭刀柄,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张口直接问道:“你骑术如何?”
“不精,一般。”李洪辉实话实说道。
“我记得,我以前教过你骑马的,怎么长大后倒退步了?”
李洪辉闻言一惊,心中惴惴生怕洪义忆起以前的事情,只好含糊道:“是小弟不好,没有勤加练习。”
“是要多练,你以前骑着马上下翻跃,身形矫健,哥看着别提多骄傲了。”李洪义望着虚无的前方,嘴角含笑,仿佛看到了弟弟骑马的样子。
洪辉见状心中更慌,小心翼翼的探问道:“大哥,难道你……记起往事了?”
洪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失落的摇摇头,“没有,脑子里偶尔闪过几个画面,一星半点的也串不起来。” 他顿了一顿,复又笑起,“不过没什么,你以后多给哥说说小时候的事,哥说不定就记起来了。”
“好啊。不过大哥只许听我说,不许自己瞎想。否则你又该头痛了。”洪辉顽皮的说道,脸上洋溢着单纯的笑容。
“知道了。”李洪义笑着应道。昨晚洪辉给他说了好多事情,说他童年如何调皮,少年如何奋起,如何辞家从军……还说起老母虽然辛劳,却很幸福;父亲虽然早逝,但威名远扬。
李洪义痴痴的听了一夜,想象着家中一派和乐安康,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想象着这样美好的家庭,这么静好的岁月……如此梦幻,令人陶醉。
“过几天哥出趟远门,去金城见我救命恩公。”李洪义问他,“你要一起去吗?”
李洪辉一听是救命恩人,生怕那位恩人知道什么内|幕,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忙摇头道:“不了。我马上要入禁军了,还是在家好好习武,多做点准备。”
“也好。”李洪义点头,“还有你入禁军的事,有问题去找郝军,他会帮你的。”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金城某地民宅中,传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搬、家?!”
吴阿爹揉揉被震痛的耳朵,对始作俑者道:“你爹耳朵没聋,用不着这么大声。”
“阿爹,为什么要搬走?为什么要躲着吴铭?”吴慧明一通抱怨道,“他写给你那么多信你也不回,派人来送东西你也不收,现在他要回来探望,你居然搬家?”
吴阿爹不理会姑娘的抱怨,自顾自的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吴慧明一把抢过阿爹手中的包袱,护在身后不让他打包,“不许搬家,住得好好的干嘛搬?难道因为他不辞而别,就生气了?他可是替您从军的。”
“还不是因为你。”吴阿爹没好气的说,“豆蔻年华,少女心思,你当阿爹不知道?”
吴慧明闻言一愣,前一刻还像只小老虎一样大吼大叫,后一刻便面庞红晕飞霞,低头道:“哪有什么心思。”
“没有最好。如今你已是及笄的人了,再不许像当年那样。”
“当年哪样了?”吴慧明目光闪烁的狡辩道。
“塞上骑马,野外练剑,月下吹笛……和他在一起,玩得可开心?”
边塞民风彪悍,女子大多豪爽,这里的人们对“男女大防”什么的也不会太过严苛。况且那时吴慧明未到十五岁,还算个小女孩,所以李洪义便如大哥哥般带她各处疯玩。
吴慧明没料到阿爹对她的所作所为这么清楚,面上更加通红了,低头羞涩的说:“他人挺好,怎么就不能同意了。”
“他是天上的将星,哪是我们可以高攀的。闺女,忘了他吧。”吴阿爹长叹一声,想起当年第一次碰到李洪义,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军人,不曾受伤,也没有失忆。
吴阿爹初遇李洪义时,见他身披坚实盔甲,手握绝世宝刀,光看他身上的兵甲就知道,那绝非一般士兵所能拥有的。毕竟那时的李洪义,乃是安王身边的得力隐卫,高巍帐下的得意少将。
※※※※※
永康十九年夏,安王领兵刚到西北。
那阵子安儿还没成军医,正要死不活的和士兵一起练武之时,李洪义忽然将他拉出队伍,对他说:“王爷下令,让你随我们去探查敌情,现在就走。”
“我们?有多少人?”
“就咱仨。”李洪义指指前方站着的一人,“还有一人是他。”
安儿瞅着前面那人穿的是火头军服饰,心中失望万分,对洪义质疑道:“你带我这么个文弱书生就算了,居然还带个厨子。你确定你这是要去探查敌情?”
“别瞎说,他可不是一般的厨子,他也是隐卫。”
“他是隐卫?排行老几?”安儿以前听洪义说起过,隐卫七人一组,不用真名,全用姓氏加排行代称。比如李洪义,他行四,人称:李四。
“他行三。”李洪义边走边说,慌忙中似乎忘记说那人姓氏了。
“来了啊。”那人见他们来了忙招呼道,又上下打量打量安儿,“想必,这位小兄弟就是王爷的得意门生吧。”
安儿拱拱手,“岂敢。在下刘安,请教大哥贵姓?”
“在下姓张。”
“张……三?”安儿想起刚刚洪义说他排老三,差点笑出声来。
张三看安儿一副憋笑的样子,心里很清楚是何原因。话说自从他入隐卫,这外号被人嘲笑多少年了,自然不会与安儿计较,只是说:“你以后可以叫我张哥或者三哥。”
“张……哥。”安儿忍笑叫道。
“你知道你哥在我们隐卫排行第几吗?”张三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这事安儿以前也曾问过,但李洪义总是不说,并郑重其事的告诫他不要打听隐卫之事。如今听张三这么一问,安儿似乎猜到了什么。
“难道是……老四?”
“哈哈,你果然聪明。”张三笑得肚子都痛了,安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张三李四,敢不敢再巧一点?
李洪义一脸铁青的站在一旁,见他们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还敢嘲笑李四这个称号,顿时发怒道:“好笑吗?”
二人转头看了看李洪义冷冽的眼神、严肃的表情,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李洪义:“……”
李洪义黑着个脸,气呼呼的走在前面;张三和安儿说说笑笑的跟在后面。他们二人一路上嬉笑聊天,明明相识没多久,却已经混熟了。
“张哥怎么当起火头军了?”安儿知道隐卫的武艺个个不凡,怎么说也得强过军中士兵吧。
“隐卫是哪里需要就扎哪儿,你可别小看这火头军,担的责任可大呢。万一敌军在饭菜里投个毒,大伙全完了。”
“果然重大。这么说来不止是火头军,其他营队也有你们的人吧。”
按理说隐卫之事是不该向外人泄露的,鉴于安儿已是安王亲信,张三便不再顾忌,直说道:“可不是,上到校尉,下到伙夫马夫,全有咱的人。”
安儿也不吃惊,毕竟连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能被安王安排到军中,可见其手段了。
“不是说要探营,怎么越走越偏了?”安儿走了半天发觉不对,忙问前面领路的李洪义。
李洪义仍在生气中,头也不回的说道:“大白天的探什么营,咱就是来探个路,晚上再行动。”
“晚上?”
“晚上我带几组身手好的隐卫再来,到时候你不用来了。”
安儿不干了,一把拉住李洪义,“白天叫我来是何意?”
“探路啊。”李洪义理所当然的说道。
安儿一听头都大了,“我又没来过这儿,怎么探?”
“你不是爱读什么游记吗,不是还说要游历天下吗?找路这种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你太高看我了。”安儿没想通洪义是怎么得出此等结论的,无奈道,“我觉得,对于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最好的方法是——问路。”
说罢安儿便领他们去村庄方向,打算找村民问路。机缘巧合中,他们在途中遇见了要去采药的吴阿爹。
顺着吴阿爹的指引,他们得知了一条可直通敌营的小道。这小道路宽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且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一不小心人就会落入万丈深渊。故而当地居民都不敢走,也只有像吴阿爹这样的医者,为了采药才冒险攀走。
于是当地人给这条小道起了个瘆人的名字,名曰:黄泉路。
※※※※※
无论吴慧明如何哭闹,吴阿爹搬家的决心已定,雷厉风行的将东西收拾妥后匆忙离开。等李洪义快马加鞭赶到金城,连他们的影子也没瞅见。
李洪义站在曾经呆过几年的“家”门口,回首往事如烟,什么都没有了留下……
第三十三章:替弟罪躬身陷囵圄,解兄忧暗自相扶持(一)
忘忧楼是京城的一家小酒楼,虽然规模较小,但位于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且价格便宜。人来人往的,生意倒是红火。
然而小酒楼中大多藏龙卧虎,这忘忧楼的主人也的确不是等闲之辈。这不,邵安一身低调朴实的便装,独自一人前来会会此店掌柜的 。
邵安随便点了几个小菜,一壶酒。刚坐下没多久,果然掌柜的就找上门了。
“丞相大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呀。”掌柜的乐呵呵的说道。
“既然如此,不如免了我这酒水钱。”
“那可不行,小店小本买卖,求丞相高抬贵手。”掌柜的忙作揖道。
邵安低笑道:“酒楼都是上面出钱开的,你还付不起这点小钱?”
“上面光给个开店钱,是赚是赔可得靠自己。”掌柜的叹气道,“可惜咱这一身才学,却荒废在炉灶之中了。”
邵安一想也对,果然如张三几年前说的那样,隐卫是哪缺扎哪儿。皇帝登基后他也不需要当火头军了,如今在京城当了个酒楼老板。然而转来转去,还是离不开炉灶。
张三开门见山道:“安儿,无事不登三宝殿,找张哥何事?”
“张哥,帮我查个人。那人假名叫李洪辉,真名不清楚。”
“查此人做甚?”
“如今他假冒李四的弟弟,我不放心,你去摸摸他的底细,看他身世是否清白。”
“你就会折腾我,没名没姓的我怎么查?再说那么多隐卫,干嘛光找我?”
邵安岂会不知隐卫的本事,世上哪有他们查不到的事,便故作可怜道:“其他隐卫,不是不爱搭理我嘛。”
“你也知道你现在不受待见。”张三冷嘲热讽道,但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嘲笑过后还是答应帮忙了,“唉,谁让我为人正直讲义气,也只能是我帮你了。”
邵安:“……”
“再给你透露一事,这不还有半年科举就要开始了嘛。咱得到的消息,御史台那几位要借此事往死里整你呢。”
邵安不以为意道:“于承平翻不起什么大浪。再说谁说我要主持会试了?”
“你初登相位,皇上肯定会让你主考天下,逃不掉的。”
邵安闻言,一边想法子推掉这破差事,一边听张三继续说道:“还有于承平,他手里有风闻奏事权,你要小心。”
邵安愤愤道:“哼,风闻奏事!我早晚得禁了这破规矩。”
※※※※※
三个月后,李洪义带着疑惑与悲切,自金城泱泱而回。张三奔走查访,查明李洪辉的确身世清白。李洪辉被告知户籍已办好,终于可以放心的去禁军报道。高巍例行离京,去边关检验军队。
唯有邵安面临重重危机。张三提醒的非常及时,虽说离科举还有几个月年时间,但各方势力已是蠢蠢欲动。想找关系的,想找茬的,想看好戏的……一个个都盯紧邵安,盯紧泰安五年的春闱。
泰安四年末的时候,春闱的主考官还未公榜,邵安这里保持着风平浪静,李洪义那却是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事情还得从李洪辉进禁军说起。话说李洪辉入伍考试时发挥不错,长官见他武艺超群,外加有人拜托,便大笔一挥,让他自己当了个校尉,不必从士兵开始慢慢熬。
那人本是好心,但军营里是用实力说话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李洪辉武艺如何,只看到他刚入禁军就成了校尉,暗地里都骂他是只会靠哥哥的家伙。
李洪辉得知后哪能罢休,直接找骂他最凶的人。李洪辉以一敌众,和那帮兵油子干口水战。
双方刚开始只是吵架,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李洪辉武功的确不是吹的,他以一敌十,干净利落的将那帮人放倒。
然而还没等李洪辉高兴多久,有人就跑来传话,说上头找他去殿前司……喝茶。
李洪辉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军营里禁止私斗,否则重打六十军棍。
理所当然,没多久李洪义也被告知此事,一道前去喝茶。
叫他们兄弟喝茶的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姓宋名綦。宋老将军六十多岁了,依旧是眼中揉不进沙子,治军相当严明。李洪辉犯他手上,只能认倒霉了。
在这种年高德劭的长辈面前,最好的做法是态度端正的聆听教导,争取从轻处置。等宋老将军训了半天话后,终于想起问打架原因。李洪辉便老老实实的从头叙述,不参一丝假。
没想到李洪辉话音刚落,李洪义忽然站起来骂道:“什么,他们竟敢骂你走门路?该打!”
宋老将军一拍桌子骂道:“宣威将军是如此教弟的吗?军中私自斗殴,将军置军纪于何地?”
“不公平。为何只罚我弟,不罚那帮人?”
“他们都被李洪辉揍得爬不起来了,怎么罚?” 宋老将军气定神闲的喝口茶,“放心,等那帮人伤养好了,照打不误。”
“要打一起打,凭什么先打我弟?将军就是偏心。”
宋老将军见李洪义越闹越不像话,怒道:“宣威将军,你自己的错还没说清,还敢偏帮你弟弟!”
“我……”李洪义一时语塞,“我有什么错?”
“别以为本将不知道,李洪辉是怎么进禁军当上校尉的。”宋老将军板着脸说道,“他一没建过军功,二没经过推选,你使了什么法子打通门路的。”
“什么门路?”李洪义听得一头雾水,话说他那时正在金城,校尉这事当真的不清楚,故而大声喊冤。而李洪辉自然清楚,当时徐磊的确是打过招呼的。
李洪辉偷偷拉住正据理力争的哥哥,冲他微微摇头。李洪义停止滔滔不绝的辩解,诧异的望着弟弟,心里直骂徐磊他娘。
可怜徐磊好心办坏事,他原是怕李洪辉武功差进不了禁军,便让人通融一二。谁知李洪辉自己争气,进禁军绰绰有余。长官见状便误解了徐磊的意思,以为是让他通融批准校尉。
宋老将军本是炸他一炸,结果看见李洪辉的小动作,明白其中定有猫腻。他脸一沉,道:“还敢狡辩?”
李洪义会错了意,以为徐磊贿赂官员,一下子就蔫了,“我……是我送的礼,不关他人的事。”
“你竟敢行贿,好啊,好啊。没想到现在的禁军,居然这般乌烟瘴气。”宋老将军心痛道,“说,受贿的是谁?”
“……末将不能说。”李洪义当然不知那人是谁,如何能说?
“不说?本将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宋老将军一挥手,对左右道,“将李洪义收押牢房,严加审讯。李洪辉打六十军棍,罚入火头军。”
第三十四章:替弟罪躬身陷囵圄,解兄忧暗自相扶持(二)
夜过子时,万物俱静。此时邵安仍未为入睡,正在书房伏案批理奏章,忽闻“哐啷”一声窗响,一黑衣人从窗外轻巧飞入,落地无声。
面对骤然出现的黑衣人,邵安毫不害怕。因为能半夜三更穿一身黑,并且光明正大的飞进来的事,只有张三做得出来了。
邵安无语的看着他,“张哥,次次跳窗户不累吗,下次能走门吗?”
张三自来熟的找个椅子坐下,“咱是隐卫,习惯了。”
邵安也不计较,给他倒了杯茶,问道:“你轻易不找我的,发生了何事?”
“哥们得到消息,李四被关了。”
“因为何事?”邵安奇怪,像哥哥这般遵纪守法的,居然也会被抓?
“因为他傻!贿赂这种事,就算真干了,也得打死不承认。他倒好,没干过也乱认。你说老四失忆了,脑子怎么也变笨了。”张三恨铁不成钢的一通大骂,随后才将来龙去脉告诉邵安。
邵安听完整件事的经过,微微放心。幸好是冤案,操作起来会容易许多。
“哥哥他关哪了?”
“殿前司狱。”
邵安微皱眉头思索道:“殿前司领禁军,属于枢密院管。中书省如何插手?”
张三道:“高巍离京,一时半会回不来。要不你找宋綦私下谈谈?”
“不妥,宋老将军最反感文官干涉武将之事,我要是找他,反倒坏事。”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等高巍回来吧。”张三急道,“司狱手段堪比刑部,要是拖延下去,我怕他熬不住刑。”
邵安冷静的说:“先想办法把他转入刑部,蒋嘉闵是自己人。只是六部隶属于中书省,将他们的犯人提来,恐怕枢密院会反对。”
“肯定会反对。”张三虽是武人,但在皇帝身边跟久了,也能看出朝中派系,“我冷眼瞧着,你们与枢府的嫌隙很深呀。”
邵安嗤笑道:“二府1之间的嫌隙,又不是本朝本代才有的。只要本朝依旧以文驭武,文武官员的嫌隙便无法消解。”
“如今是你领政,那可就不一样了。”张三明显不信,戏言一句后言归正传,“若刑部提不出老四,又该如何?要不要我请皇上圣旨?”
邵安不愿用此等小事烦劳皇帝,坚定的拒绝道: “不必。实在不行,就入大理寺狱。冯彻办事奉公守法,不会乱用私刑的。”
“大理寺管天下刑案,他们就算不满,应该不会阻止。但是冯彻会冒着得罪武将的风险帮你?”
邵安志在必得的吐出一字:“会。”
两人正说着,忽然阿瑞向书房赶来,张三耳聪目明,一下子窜到房梁上去了。
张三刚藏好,阿瑞就敲了敲门道:“主子,有人求见。”
邵安最烦有人在他看奏折时打扰,故而没好气的说:“是哪位?”
“他说他叫徐磊,求您救命。”
邵安干脆利落的回道:“不见。”
下人领命传话去,张三跳下来问道:“他肯定是为了李洪义的事,你为何不见?”
“他以前打了哥哥军棍,谁要见他。”
张三一哽,没想到邵安还挺记仇的,“他们后来不是成朋友了嘛。”
“我哥的性格你不是不知道,他能和全天下人交上朋友。”邵安抿口茶道,“然而哥哥他一心待人,怎知别人是否一心待他?”
张三明白邵安的意图了,意味深长道:“怪不得说,患难见真情。”
张三话音刚落,阿瑞再一次跑来了,隔着门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那人不走。他说,您要是不见,他便长跪不起。”
张三凑近邵安的耳朵低语,“看吧,是真情。”
邵安却对张三摇摇头,转身对门外高声道:“让他跪着吧。”
等阿瑞走后,张三抚额道:“你呀,就是多疑。非要让人跪上几个时辰才能信?”
邵安不答反问道:“你说,徐磊和我并无交情,为何想到来求我呢?”
“……不知道。”
“绝对是李洪辉让徐磊来求的。但他为何不亲自来?”
“哦,他被打了六十军棍,趴床上养伤呢。”张三是隐卫,什么消息能逃过他的耳朵?
邵安起身在书房转了两圈,而后站在张三面前,盯着他眼睛问道:“李洪辉此人,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张三避开邵安探究的眼神,嬉笑道,“咱隐卫查人,你还不放心?咱能把他祖宗三代都翻出来。”
“当然放心。”邵安也笑道,“只是奇怪高巍居然如此信任李洪辉,连这些事都告诉他。”
“高将军选中的人,想必是不错的。”张三见窗外飘起了雪花,便向邵安辞行,“居然下雪了?雪下大了路不好走,走了,不送。”
邵安从窗口望向张三在雪中穿行的身影,陷入沉思。
※※※※※
今冬的初雪,飘飘荡荡的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早,已是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了。
一入冬,天气冷得如在冰窖似的,怎么暖也暖不过来。邵安穿了夹棉的紫色朝服,佩金鱼袋,再披上厚厚的深蓝色大氅,拿起桌上昨晚批阅的公文与笏板;随后坐上早已备好的暖轿,出门上朝。
来到门口,邵安遥遥望见一人跪在雪地里,那人显然是跪了很久,肩头落满了雪花,而膝头的积雪却已融化,润湿了裤子。
“他怎么还在这儿?”邵安不小心忘记这一茬了,没想到徐磊居然真的跪了一宿。
阿瑞回禀道:“奴才劝过,他不肯回。”
“罢了。先让他进府里,等我回来再谈。”
话说徐磊也是个命苦的,昨夜饥寒交迫中跪了一晚,终于换来句“进府等候”的吩咐。还好邵府下人有眼力劲,给他备了姜汤祛寒,又带他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徐磊忐忑不安的在邵府坐了大半天,他实在对此次求见无半点信心。要不是李洪辉信誓旦旦的说邵相一定会帮忙,他才不会冒雪求见呢。
幸好之后邵相再未为难他。邵安回府后立刻接见了他,他说明来由后,邵安沉思片刻,道:“这么说,祸是你闯的?”
“是。可是在下也没有贿赂……”
“好了。”邵安打断徐磊的话,“既然李洪义无罪,救他不难。但救了他,你势必要受到牵连。毕竟是否送礼,不能光听你一面之词。”
邵安的话讲得很明白,若无人证物证,不能证明清白。
徐磊毫不犹豫道:“在下相信清者自清。”
邵安眉心一动,细细审视眼前之人,赞许道:“敢作敢当,是条汉子。其实此事你不必求本相,只需去大理寺即可。”
“大理寺?”徐磊起疑,“禁军的案子,大理寺能接收吗?”
“受贿行贿,是谓大案。大理寺自然会接。”
“在下受教,多谢丞相提点。”
徐磊离开邵府后,依旧忧心忡忡。他心里藏着一句话没说,就算大理寺会接,殿前司也不一定会给呀。
回去后徐磊将邵相的话转述给李洪辉,没想到李洪辉对邵安坚信不疑,当下写了状子递交给大理寺了。
大理寺卿冯彻接到此案后也没多想,直接找殿前司提犯人。按说大理寺提人,理应配合。可宋綦最恨文官干涉武将之事,再加上徐磊击鼓鸣冤,摆明是认定殿前司审案不公。此时将案子交给大理寺,不是正承认自己办案不力?
宋綦以禁军之事旁人不得插手为由,拒绝大理寺。但冯彻怎么可能罢休?双方都是耿直的性子,半步也不肯退让,果真就闹起来了。
张三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瞠目结舌。这和那晚与邵安商议的结果,简直是背道而驰嘛。
————————————————————
1中书省与枢密院并称“二府”同为最高国务机关。(政府、枢府)
第三十五章:替弟罪躬身陷囵圄,解兄忧暗自相扶持(三)
“徐磊看似挺精明的啊,这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会闹到大理寺去?”张三忍不住又夜访邵府,对邵安抱怨道。
邵安无辜的看着他,“我教的。”
“为什么?老四的案子明明可以大事化小,干嘛整这一出?”
“本来是打算大事化小的,可等我见了徐磊后,就改变了想法。”
“于是你就利用他挑起文武纷争?”张三目瞪口呆,“你身为丞相不去化解,反而引起内斗?”
“你说的对,二府的怨恨是要化解。但前提是,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我方被动挨打,谈何化解?”
张三看邵安自信满满的样子,忍不住泼冷水道:“你确定能赢?”
“徐磊一心顶罪,怎能不赢?哥哥身边有这样的朋友,我也放心了。”
“那徐磊怎么办?”张三内心默默为徐磊默哀。
邵安一笑,“放心。虽然现在无人证物证,但你要相信冯彻的能力,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出了这事,高巍自然要提前回京了,他气呼呼的去找邵安理论,然而邵安只说了一句话就让高巍无言以对。他说:“冯彻审案是出了名的公正,将李洪义交给他,总比交给殿前司好吧。”
后来邵安代表所有文官,高巍代表全体武将,在朝堂上各自向对方略表歉意,再相互就此事谦让一番,最后邵安喜滋滋的将李洪义转入了大理寺狱。
武官们哪能咽得下这口气,简直是气红了眼,一个个都盯着冯彻审案。估计要是冯彻审理不公,他们便会拆了大理寺的门。
这边冯彻审案也十分迅速,提审过李洪义后,证实他是被冤枉的,当堂放人。而徐磊和那位考察的武将,暂时收押狱中。
但这事确实无人证物证,众武将都等着看冯彻出丑呢。可冯彻也真绝了,让李洪辉与禁军校尉们比武。若赢,则判其应得校尉之位;若输,则判徐磊行贿。
禁军个个牛气冲天,哪里将李洪辉这等小辈看在眼里,纷纷赞同冯彻的主意。可惜比武结果令诸将大吃一惊,李洪辉带伤都能把几个校尉打趴下了,可见他的武艺果真不是吹的。当然,李洪辉对付将军都绰绰有余,何况是小小校尉呢?
此案判徐磊无罪,李洪辉官复原职。这个结果证实了殿前司审讯不公,相当于狠狠的扇了枢密院一个响亮的耳光。那些耀武扬威的武将们这回彻底蔫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大理寺。
本以为李洪义这事就算完了,谁知某日政事商量完毕,皇帝单单留下丞相,对他说道:“自从西北战事胜利之后,武将们是得意忘形了。你敲打一下也是对的。但凡事要有个度,过头了可不好。”
邵安赶紧跪下认错:“微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皇帝扶起他,只是告诫道:“历代亡国,缘于党争。丞相应调节各方势力,平衡官场上下;而不是卷入其中,与他人争个你死我活。”
“谢陛下教导。”邵安嘴上说得好,心底却不以为然。这点党争算得了什么,且看先帝时太子|党和晋王党,两党争权夺利的程度可比现在要狠得多。
“明年春闱,由你任主考,好好准备。”皇帝突如其来的一语,道出本次谈话的最终目的。
邵安愣了,果然皇帝的思绪,飘渺如空,深藏若虚。总是在人无防备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做出决策,让人事先无法猜测,事后无法辩驳。
“……遵旨。”邵安即使明白皇帝的意图,但在这种情形下,他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反对之声,只能自嘲的想,该来的果然躲不掉。
※※※※※
自从李洪义牢里被救出后,就一直在家静养,虽说被殿前司的打了几鞭子,但好在都是皮外伤。而李洪辉可就惨了,六十军棍伤筋动骨,刚养了没几天又去比武,结果使得旧伤复发。
于是兄弟俩双双卧病在床,唯有徐磊在旁忙前忙后的招呼着。
这日徐磊给李洪辉送完药,李洪辉知道他近日辛苦,便催他走,“别管我了,你去照顾我哥吧。”
徐磊却坐着不动,伸手给他拉拉被子,笑道:“洪义好的很,先操心你自己吧。”
“我也好的很,这些天多谢你了。”
“朋友之间何必言谢?只是……”徐磊迟疑片刻,才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让我去求邵相?”
“嗯……那天去庆丰楼喝酒,见大哥和邵相打招呼,还以为挺熟。”李洪辉遮掩道,“再说,邵相的确救出了大哥。”
“顺带而已。”徐磊懊恼道,“当时我是急昏了头,真不该去大理寺闹。今后咱在禁军的日子,该怎么过?”
徐磊这么一闹,让武官面上无光,禁军的弟兄们也都疏远起他和李洪辉了。倒是李洪义没受什么影响,在禁军的人缘依旧很好,因为他毕竟是最大的受害者嘛。
“咱们去找过邵相这事,你知我知即可,别让大哥和其他人知道。”
徐磊眼睛眯了眯,“你……为什么要帮他?”
“……帮谁?”李洪辉满脸迷惑的望着徐磊,似乎真的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徐磊扯了扯嘴唇,勾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好好养伤,我去瞧瞧你哥。”
从被抓那日开始,李洪义就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在他眼中,这段时间的生活是:从一个牢房到另一个牢房,从一个刑堂到另一个公堂,最后莫名其妙的被放回家了。
所以他并不知道徐磊曾替他顶罪,也不知道文武双方因他而引发的内斗。
徐磊去瞧李洪义时,后者还在呼呼大睡中。
“没心没肺的人,才能活得无忧无虑啊。”徐磊感叹一声,拾起地上被踢到某个角落的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坐在床边,慢慢欣赏李洪义那令人不敢恭维的睡姿。
而李洪义毫无察觉,咂咂嘴又翻了个身,鼾声依旧。
徐磊看着李洪义的面庞,想着近些天发生的种种,想着各类人对其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他疑惑不解。他有种感觉,似乎所有的谜底都在李洪义身上,而那尘封的记忆,则是解开一切谜题的钥匙。
可是手握钥匙的人,却丝毫察觉不出周围的情形,仍在睡梦中……
※※※※※
虽然皇帝只是私下给邵安透露出任主考一事,但京中凡是有眼睛的,或早或晚都猜到了主考人选。毕竟有资格担当主考的官员只有那几位,况且邵安如今圣宠正隆,花落谁家不言而喻。
这么一来,就给邵安添加了难度。本来考官人选是要严格保密的,等朝廷公布后,众考官立马进入贡院,与外界隔绝。而现在科举未开,主考官是谁人人皆知。不必说来邵安这儿送礼走门路的人有多少,光说外界对此次科举的猜疑与舆论,便能压垮任何一位主考官。
可惜邵安不是普通的主考官,尽管有很多人会觉得此次会试定有舞弊,但邵安仍然拒绝受贿。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不乏有小人在背后颠倒是非。掌握士子间的言论,也是邵安必做功课之一。
想要探听士子间的言论,非酒肆客栈不作他想。于是邵安身穿士子青衫,徒步踏入张三的忘忧楼。
“丞相大人,又来做甚?”张三现在是一见邵安就头大,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
“只是喝酒而已,忙你的去。”
张三明显是不信,“您大驾光临,在下岂敢不陪酒?”
邵安妥协,实话实说道:“考官之事,不幸被你言中。”
张三幸灾乐祸的笑道:“看吧,圣上的意愿,任谁也无法改变。”
邵安漠视张三的笑容,一本正经的问他:“士子们说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张三冷笑一声道,“说‘孔方主试副钱神,题义先分富与贫。’1”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