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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娱乐圈]攻城掠地 作者:小厉

    正文 第10节

    [娱乐圈]攻城掠地 作者:小厉

    第10节

    晋池心里一痛,别过目光,说着:“对你的感情是失控的部分,并不是什么父债子偿,也因为你,我的计划已经一拖再拖。”

    许晋城乏力地跌坐在床上,说着:“那么,我该恭喜你?”

    晋池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接起来,刚听了两句,一下子变了脸色,一改方才的镇定自若,眼睛直直地看着许晋城,简短通话后他放下手机,迟疑片刻后说道:“于妈的电话。”

    许晋城心里不安感骤增,于妈平时不会平白无故联系晋池,许晋城看了眼自己手机,方才没电已经关机黑屏了,他焦躁问道:“于妈有什么事吗?”

    晋池点了点头,说道:“你要冷静些……,老爷子刚才出了车祸,现在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许晋城骇然,他冲向前攥住晋池衣领,愤然质问道:“你竟然丧心病狂到想把人撞死?”

    晋池一怔,心里悲愤,将许晋城甩倒在床上,恨恨道:“要是我想杀掉他一了百了,何苦费劲心思经营这么多年!我跟他不一样,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清清白白,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今天这么糟糕的情况,与其怪到我头上,不如说是你咎由自取!若是你有一丝一毫地信任我,至于走到今天这么不堪吗?现在又在怀疑是我叫人撞他吗?你到底把我想成了什么!”

    许晋城浑身发抖,无言以对,他爬起来推开晋池,往外面冲去。晋池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抓紧许晋城的外套,快步追了上去,拉住许晋城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攥着,说道:“你别慌,我送你过去,于妈说情况还算稳定。”

    赶到医院时,守在手术室外面的于妈一看到这兄弟二人,脸色惨白地哭泣起来,她拉着许晋城的手,哽咽讲述道:“老爷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出门,说是要见什么人,也不让司机跟着,非得自己开车,他这些年从来没亲自开过车,刚开出小区没多远就出事了,小城,怎么办,老爷他不会有事对不对,都怪我,我该拦着他的,该让司机跟着的……都怪我……”

    于妈说着跌坐在地上掩面哭泣,许晋城想扶她,手上却没有丝毫力气,晋池站到一旁,给医院里相熟的大夫打了电话,又联系处理事故的交警弄清楚了状况。没多久就看见院长领着一帮人过来,跟晋池客气握手后说着:“刚听说许先生的父亲遇到了交通事故,我们定会全力以赴,里面还在手术,接诊主任刚才跟我简单汇报了下,脑部创伤比较严重,可能还需要继续观察才能下定论。”

    晋池表示感谢后,又跟院长简单交涉几句,正巧交警那边打来电话,说是监控上看到肇事的是一辆没有牌照的卡车,撞了之后连车都没有停,直接逃逸了,目前正在搜捕中,晋池又打电话让律师去协助处理。安排了一圈后,他叹口气,看着许晋城摇摇欲坠的身子,他从后面扶住,说着:“这家医院我年前捐助了不小一笔,也通知老爷子平日里的私人医生过来了,大家都会尽力抢救,你……”

    许晋城冷冷地看着他,他很想质问晋池不是巴不得弄倒老爷子吗,不是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想要复仇吗,不是盼着老爷子遭到飞来横祸吗,看到了许家的热闹,是不是该拍手称快?许晋城满肚子都是恶毒仇恨的话,可是他看着晋池的眼睛,看到他不像是作假的关切和焦灼,又一瞬间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晋池扶着许晋城坐到一旁椅子上,自己不时看看手术室的方向,来回走动着,他脸上虽还是冷静,频频的走动却也泄露了内心的担忧,许晋城看着他,心里更加难过,难过还躺着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老父亲,也难过这些年背负仇恨的晋池,许晋城伸手拉住晋池的手腕,让他也坐到身旁,晋池一愣,没想到此刻许晋城还会有这般友善亲昵的举动,心下也是一酸。

    许晋城小声说道:“你也担心他的,对吗?”

    晋池没有讲话,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过了片刻才道:“我想正正当当打败他,让他反省当年的过错,让他亲口跟我父母道歉,这种意外,并不愿意看到。”

    许晋城叹口气,说道:“看在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晋池心里大概猜到许晋城会提什么要求,心里一滞,却仍道:“说吧。”

    许晋城道:“这段时间,最起码老爷子情况平稳之前,能不能先不要对许家出手。”

    晋池盯着许晋城的眼睛,许晋城避开目光,继续说道:“我不走,我会跟老爷子把当年的事问明白,如果能补偿你,我会想办法补偿。”

    “怎么补偿,人死不能复生。”

    许晋城声音更是弱不可闻,他说着:“你不是在意我吗?我把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给你,一步也不离开你,算不算补偿,就当是我用残生补偿你,要是你不乐意,我现在去楼顶上跳下去也行。我就求你别刺激老爷子,最起码等他好了之后……他其实很在意你,这些年,是把你当成自己家人的。”

    晋池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好,你记住自己说过的。我接受,这段时间不会动许家。”

    ☆、第八十章

    晋池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对许晋城心软的那一刻,便注定要付出不能言说的代价,他处心积虑经营了这几年,本就等明日一朝扬眉吐气狠狠报复许家,可如今,在人命面前,在许晋城面前,晋池觉得很多事情的意义,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重要。如今计划一旦拖延,很多事情就会形成恶性的连锁反应,比如鸿远集团发展计划的搁浅和滞后,比如诸多合作伙伴的信任倒塌,比如整个骨干团队的质疑,比如资金链马上会面临的周转困难,再比如与何森彻底翻脸。

    晋池这几年掌舵着许家和鸿远集团两艘大船,早就练就了临危不乱的修为,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地接到了何森的电话,他皱着眉头听何森幸灾乐祸道:“老天爷终于长眼了一次,没一下子撞死真是可惜,听说暂时死不了?真可惜。不过这下许家彻底没了主心骨,更方便你出手了,明天的精彩局面,我很是期待。”

    晋池很是厌恶他这种腔调,心里甚至升起隐隐怀疑,没有牌照的卡车,精巧的时间点,怎么想都是太过于巧合了。晋池握着电话,转头看了看身边几乎要崩溃的许晋城一眼,走到稍远的地方,对何森不客气说道:“我的鸿远集团有以后更长远的计划,收购许家只是壮大的一种捷径,比起金钱上的利益,我更看重集团的信誉和声望,许家出了这种天灾人祸,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会被人戳穿脊梁骨,更何况我以许家养子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于情于理,都扛不住舆论。所以,我决定还是暂时继续搁浅,至于你那边,可以给你金钱上的补偿,不过,希望你最好在这几日安分一点。”

    何森那头是良久沉的默,然后冷笑几声,说道:“看不出我好外甥是个情种?你还真把那老东西当你亲爹?对了,我听说你好像对许晋城特别上心,看来是真的啦?行,你继续你的仁心仁义,鸿远集团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跟我没关系,不过我要找许家算账,那是我的事,跟你也没关系,咱各干各的,谁也别指望谁。别怪舅舅没提醒你,摸摸自己胸口窝,还有没有脸去你父母坟头上磕头扫墓。”

    晋池挂断了电话,心里并不轻松,像是压了沉甸甸的巨石,但不是他停滞不前的时候,眼看着许晋城依然在崩溃的边缘,他得帮许晋城顶起来。晋池又给部下连打了数个电话,安排妥当时候走回许晋城身边,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此时的许晋城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和乖顺,没有选择,没有退路,也没有依靠,所以他没有甩开晋池的手,任由他握着。晋池恍然间觉得,自己布下了那么多局,费了那么多心血,所要的不就是此刻他的依赖吗?没有别人能够拯救他,许晋城只能依靠在自己的身边。

    漫长的等待之后,手术室大门终于敞开,于妈哭着上去抓着医生手询问情况,医生脸色并不开朗,示意他们进办公室说。老爷子的生命体征暂时是稳定的,不过仍要在重症监护里观察,脑部创伤比较严重,能不能醒过来,醒过来会是什么状态,都不乐观。

    许晋城脸色煞白,问道:“什么叫能不能醒过来?”

    医生道:“最坏的情况,是植物人。”

    于妈终于撑不住,晕倒在地上,医生护士又是忙做一团,许晋城还算是镇定,晋池宽慰道:“只是这家医院的一面之词,已经在联系脑科专家过来会诊,放宽心,医生不是说是最坏的情况了,又不是真的糟糕到那种程度,现在医学很发达,总会有解决办法,不要慌。”

    许晋城木然地点点头,晋池出去看了看于妈,安排刚赶过来的助理跟过去处理,自己折返回来想带许晋城吃点东西,他折腾一天,一直是空着肚子,看着摇摇欲坠的样子,像是要撑不住。

    只是这个档口上,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突然挡住俩人的去路,变戏法似的掏出录音机,问道:“许晋城,请问你对江玉婷的事情没有一点解释吗?机场打人事件是不是因为恼羞成怒?听说你父亲车祸住院,有没有生命危险?你相信因果循环报应吗?如果被网友知道,恐怕会说您这是辜负江玉婷的报应,你怎么看?”

    许晋城一愣,晋池已经抢过对方录音笔狠摔到地上,呵斥道:“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哪家媒体的?滚!”

    对方并不是有素质的狗仔,伪装成医生混进来就是抱着想要挖独家猛料的心理,眼看着就要采访到,被人打断,还摔了器材,几句言语不和,恼羞成怒骂道:“横什么横?许晋城你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爸出车祸就是报应!做那么多缺德事儿,你就是活该!”

    许晋城死死瞪着他,正要说什么,突然从重症监护病房跑出护士,朝这边喊道:“家属!许先生!许先生!请快点过来!许先生!”

    许晋城心里一惊,跑过去就看到一群医生正围着老爷子抢救,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院长也匆匆赶来,看了看情况,对许晋城道:“情况不太乐观,脑内出血,许先生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话间的功夫,老爷子的心跳竟然骤然停止,医生快速做着心肺复苏,各种应急抢救措施扔不奏效,老爷子的心跳仍是一条绝望的直线。也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摇着头停止了抢救,看着仪器上的时间,例行宣布了病人的死亡时间。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顷刻之间,阴阳两个,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昨天夜里还有说有笑的老爷子,连句嘱托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走了。眼前的画面,耳畔的声音,都像是错乱了的画面,许晋城看不清,听不见,他死死揪住身边晋池的衣服,浑身颤抖,他不能相信,不能接受。

    晋池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子停止心跳,停止呼吸,心里甚至来不及想起世仇和怨恨,在知晓一切之前,他是一直把他当成父亲敬重着,老爷子对他,给予的关爱,给予的扶持,他抹杀不了,他想堂堂正正地扳倒他,并不想他遭遇横祸。晋池心里也是钝钝的疼,他扶着许晋城,一句安慰的话也讲不出来。

    许家人听闻老爷子车祸赶来了不少人,老爷子的医生、律师、公司股东,还有晋池这边的亲信,都第一时间赶到,而面对诸多亲人,许晋城整个都是石头人一样的状态,完全无法沟通交流,晋池放心不小,托付自己信得过的秘书守着许晋城,自己强打精神去与众人周旋后事。

    许晋城远离人群,孤零零地坐在走廊角落的长椅上。他低头盯着地板,心里想着自己这些年,并没有成长,仍旧是那个仰仗父母关爱的半大小子,就算不是经常回老爷子那里,但是他心里有底儿,知道自己就算在怎么落魄,再怎么倒霉,都有老爷子给兜着,他有爸爸,有家。明明昨天还一起吃饭,一起喝酒,老爷子说他要出国玩,要去新西兰,要去欧洲,不是都约好了一起旅游嘛,他还信誓旦旦地说着对欧洲挺熟,要当老爷子导游,父子俩人还没能一起出国玩呢,怎么可以失信呢?爸爸怎么可以失信呢?

    许晋城没法接受,他怎么可能没有爸爸了,他的爸爸呢?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晋池秘书扶着许晋城胳膊,询问道:“许先生,您节哀顺变,您这是要去哪儿,我陪您。”

    许晋城掰开他的手,摇了摇头,低不可闻地说着:“回家。”

    秘书一愣,只见许晋城直着眼睛,沉默地穿过人群,朝电梯走去,秘书赶紧跟上,说着:“要不先跟许总说一声。”

    许晋城按了一楼,什么都不说了,到达一楼的时候,有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地朝大门外跑去,还有人跟随在后面喊着:“外面有人要跳楼!”

    许晋城充耳不闻走出去,本是直直地朝着医院大门外走,他要回家,老爷子是在家里等着他的,一边怒骂他是没出息的戏子,一边偷偷收藏他出演过的每一个影片,每一个海报,甚至每一期有他访谈的杂志报刊,老爷子那么健康活泛的一个人,怎么会不在家等他呢?家里有老爷子,还有他最爱的小池,他们是一家人,是他感情的全部,也是他这辈子的全部,他们肯定都安安稳稳地在家里等着他呢。

    许晋城就这么直挺挺地走着,突然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大声响,接着是人们的惊叫连连,他顿住脚步,朝着人群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急诊大楼一侧,有人尖叫道:“跳楼自杀了!”

    许晋城没来由心里一紧,改变了脚步的方向,他呼吸急促地奔跑了过去,拨开人群,看到了倒在鲜红血泊里的人。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面容,前天熬通宵给他准备了一桌子美食,喜欢给他炖汤,喜欢念叨让他多吃点,从来和善,从来没大声讲话过,从来没对谁红过脸,从来没有离开过许家,对他的关爱,不亚于意味母亲。

    于妈,有谁会在意一个仆人,一个保姆,三十年来矢志不渝又卑微到泥土中的爱情呢?

    她愿意付出一生去关爱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生命的终结,便是她一生的终点,再无希冀,再无寄托。

    是于妈,跳楼自杀的人,是于妈。在许家老爷子辞世之后,她没有一分钟地停留,决绝地从高层窗口跳下,跟着去了,她想,要快点跟着老爷子,好去那边继续照顾他,换了旁人,她不放心。

    许晋城看着那摊逐渐蔓延扩大的鲜艳血迹,鼻腔中充斥着刺激神经的血型气息,他双膝一软,咕咚砸倒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

    献血唤醒了他的魔怔,将他带回了惨烈的现实中来,他再也没有爸爸了,家里也不再有于妈了,他没有了家。

    许晋城痛苦地抱着头匍匐在地上,压抑地抽泣起来,他的世界,终于彻底崩塌了。

    ☆、第八十一章

    许晋城父亲去世那天,伪装成医生混进医院的记者趁着人多眼杂,在一片混乱中拍下了大量的图片,许晋城父亲病故,家中佣人自杀,许晋城精神崩溃倒地哭得昏死,每一张照片都话题性十足,得到如此独家的新闻,该记者联系了几个媒体,狠狠卖了个好价钱。图片新闻一经公开,立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稳居话题榜首位,有人替许晋城伤心点蜡,有人冷嘲热讽骂他这是辜负江玉婷的报应,有撑他的,有落井下石的,一时间纷纷扰扰,人心百态,好不热闹。

    那个良心欠缺的记者账户上收到了钱,还没想好怎么嘚瑟呢,就被人深夜堵在了小巷子的死胡同里,被揍得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偏偏还抓不住是什么人干的,只能吃亏干瞪眼,然后又因为几件侵权事件,吃上了官司,之后更是背负了巨额债务。另外几个放新闻的门户网站,不同程度地都出了问题,那么被官方点名警告和谐问题,要么干脆是主管被下放,人事大变动,更惨的被撤了若干重量级广告赞助,直接周转困难。

    同时,严涵以个人名义在各大媒体上发布正式声明,细数许晋城为江玉婷做的诸多事情,同时小艾在若干日以前写的关于江玉婷基金的资金说明终于不再被媒体雪藏,同时发了出去。真相大白,舆论哗然,风向陡转,再加上许晋城遭遇家父去世的重大变故,看过他痛苦倒地的一众网民终于替他内心凄凉了一把,许晋城仍旧是有威望有人品的顶级影帝,有情有义的人遭遇家父去世的重大变故,仍旧不去辩解,也不打感情牌博取同情,这种性情和胸怀更是让一众米分丝迷恋他到天荒地老。

    外面炒得火热,相关系列报道的流量点击暴涨,赚足了话题和眼球,不过那又如何,那里已经不是许晋城的世界了,许晋城丝毫没有关注过,日后也不再有关注的打算了。

    晋池家中。

    晋池自己坐在书房里,拉开抽屉,拿出里面两个名片盒,分别取出一张摆放在桌子上。一张上面印着“许晋池”,一张上面印着“赵鸿远”。

    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都是天公作弄,就算心里想法再说,心里抱负再多,现在看来,他仍旧是要顶着“许晋池”这个名字生活一段时间了。

    老爷子的律师刚刚离开,留下了一份公证过的遗嘱。晋池百感交集地重新从桌子上拿起遗嘱文件,看着上面是老爷子熟悉的亲笔签名,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老爷子竟然将许家产业全部都留给了他,全部,没有丝毫保留,而留给许晋城的,不过是价值有限的一些固定资产,甚至连固定资产,老爷子都给他留了一些升值空间颇高的地产。

    晋池皱着眉头又仔细看了一遍遗嘱,没有什么陷阱,也没有什么附加条件,就是一份儿精心拟好的遗嘱,一份将许家基业交给他的遗嘱。

    晋池心思沉重地将文件放好,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子放着亲生儿子不管,竟然将许家交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养子,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外人。从刚才跟老爷子律师的谈话来看,老爷子是最近大半年刚拟好的遗嘱,晋池觉得老爷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自己的很多动作其实很难瞒得过去,可为什么老爷子一直不动声色,甚至这么笃定地要将许家留给他呢?

    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内疚?若是真的理亏,更应该防着自己,为什么会把许家交给他?晋池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可不会单纯地以为这是选贤任能的禅让制社会,更不会幼稚地以为老爷子是个心地纯良的慈善家,那么到底是什么隐情?

    晋池一肚子疑问,一时也找不到答案,想到自己费尽心血想要弄倒许家,吞噬许家产业,一朝事变,竟然顺利成章地成了自己的东西,晋池真想感叹造化弄人,除此,心里空落得很,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对手,失去了观众,失去了耀武扬威讨回公道的机会,因为那个人去世了。

    晋池心思复杂地叹口气,从书房出来,放轻脚步走到一旁的卧室里。许晋城自从医院回来,便一直住在这里,其实是晋池把他带过来的,怕许晋城回老爷子那里睹物思人,更加难过。其实许晋城已经被打击得没什么自主意识了,晋池说去哪里,他只是麻木地顺从罢了。

    晋池走到床边,知道许晋城刚刚吃了药,医生开得药物里有镇定安眠的功效,许晋城已经合着眼睛睡下,他脸上还是不带一点血色,消瘦得像个白惨惨的纸人。

    许晋城这段时间以来,身体状态一直处于很是糟糕的状态,江玉婷的事情战线颇长,将他的心血都几乎绞尽,眼看着在迪诚烨那里修养几日恢复了点精气神儿,转眼又是重重打击,直至许父骤然离世,于妈惨死在他眼前,许晋城终是扛不住,那天彻底昏死过去后,便一直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偶尔醒来,也认不清人,眼神发直地呆怔一段时间后,便又继续昏睡过去。体温也是反反复复发着低烧,医生检查之后认定是受了精神打击,身体机能倒是没有大碍,只能多劝劝,让病人放宽心,早点走出来,慢慢静养恢复。

    晋池坐在许晋城身边,轻轻抚摸过许晋城的眉眼,许晋城睫毛轻颤,他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却没有焦距,怔怔地看了片刻,又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晋池心头忍不住抽痛,他轻叹,也躺倒床上,从后面圈抱住许晋城。

    怀里的身体轻微地一僵,片刻后放松舒展开来,呼吸也慢慢平稳,这次是真的睡了过去。这几日只要晋池有时间,便会这么抱着许晋城入睡,有些根深蒂固的感情,是无法被短时间抹杀的,就像许晋城确实只能从晋池这里才能汲取到他人生里仅存的安全感,哪怕是少得可怜,脆弱得可怜,却足够他在崩溃的岁月里安眠。纵是时光过去了很久,许晋城回想起这段灰暗时光,总是忍不住想起晋池沉默安稳的相拥,让他短暂的忘记一切,甚至忘记给他温暖的这个人是爱过恨过的许晋池,他像是陷入彻底的空白,却依恋着身后结实的温暖,踏实地陷入一次又一次漫长的昏睡,不管天,不管地,彻底的迷失,彻底地遗忘。

    许晋池卧床数日之后,终于慢慢地开始下床走动走动,晋池因为许家和自己的公司都有重大变动调整,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风口浪尖上任何决策失误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出了公司的事,他更是要安排好老爷子的后事,他其实可以狠绝地抽身不管,可想着那般虚弱的许晋城,许晋池刚刚有些好转,晋池怎么忍心让他再次触景生情,便担起了责任,毕竟他还是叫“许晋池”这个名字,为了这些年在一个屋檐下度过的时光,他会将老爷子后事办得风风光光。而这一切,许晋城从未过问,他像是活在了自己封闭的世界里,不跟任何人交流,也不再关心任何事情。

    许晋城的状态明显不对,晋池担心他再这么下去精神上可能会出什么问题,他咨询过几个医生,也已经约好了心理医生,本来想着过几天带许晋城去看看,可还未等到去看医生,晋池刚忙完外面的事情回到家,照看许晋城的护工阿姨神色紧张地找到晋池,踟蹰了一会才汇报说着:“许先生今天怪怪的,他还是不讲话,不过他拿了一个本子,在我沟通的时候就是一个劲儿在本子上写,给我写了几个菜品,说是想吃,您看看,这是许先生写的。”

    晋池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上面是许晋城熟悉的字迹,写着的菜品是平日里于妈爱做给他吃的拿手菜。晋池叹口气吩咐道:“按照他写的做吧。”说完走进卧室,看到许晋城一脸平静地坐在床上翻看着一本书,晋池进去故作轻松地搭话说着:“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许晋城将围拥着的被子向一旁推了推,抬起书本让晋池看了看封面,是一本国外译本,晋池看了,说道:“书房里找的吗?我以前买的,看了三分之一实在看不下去,又枯燥又饶舌。”

    许晋城点了点头,便将书放下了。晋池在一旁换了家居服,看了看时间,说着:“还得过会才吃饭,要不要睡个小觉。”

    许晋城将书放到一旁床头柜上,放倒枕头,神色懒散地又是点点头,拉上被子躺下了。晋池从另一边上床,自然而然地抱住许晋城,轻声说着:“睡会吧,吃饭我叫你。”

    许晋城是个睡饱的人,白天想入睡并不是那么容易,反倒是晋池在外面着实辛劳,抱着许晋城没几分钟,已经沉沉睡了过去,许晋城一动不动地侧躺着,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睁着,身体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太过僵硬地时候稍稍动弹了一下,晋池迷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时间,坐起来道:“是我睡着了吧,都这个时间了,咱该吃饭了。”

    许晋城也下了床,很快坐到了餐桌上,看着一桌菜,他只尝了一口,神情一怔,望向了晋池,片刻后眼睛四下里扫着,找到了那个本子,写了些什么,推到晋池面前。

    晋池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字:“于妈呢?这不是她做的。”

    晋池心里咯噔一下,许晋城这是神志不清了吗?明明感觉是清醒的,却像是活在一个夹缝中,没法从变故中走出来,可那些悲痛的神情又像是清醒明白的。更让晋池心惊的是,许晋城竟然开□□流,他猛然想起于妈曾经说过,许晋城小时候在母亲过世时候,受到打击太大,有一段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一两年里都不会讲话,家里费劲心思才将他治愈。

    晋池本以为许晋城只是悲伤过度不想说话,难不成是因为他根本无法开口了?晋池看着眼前的许晋城,终于忍不住眼泪,他颤抖地说着:“哥,你别吓我,你得好好的。”

    ☆、第八十二章

    这个冬天的雪还真是多。

    许晋城早晨出门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没走出去多远,就飘起了细细绒绒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脸上,伴着一丝清凉,瞬间化成小水滴。他抬手抚了下脸,还是回头看了眼那个住了个把月的地方,晋池的房子。

    许晋城很快收回目光,压低了帽檐,没有透露出丝毫表情,快步向前走去,直到走到远离小区的主干道旁,那里有一处公交车站,许晋城看了看,跳上一辆开往机场的公交。

    不是上下班高峰,车上的人寥寥无几,许晋城坐在最后一排想着,或许在晋池的心里,认定他骨子里是个心软的人,认定他不管经历什么都不会放弃这里,都不会一声不吭地远走高飞,就像过去二十几年一样,晋池大概还在觉得他仍旧是那个不会远离一步的兄长许晋城。也亏得晋池这么想,所以许晋城才有机会瞅准时间从那里溜了出来。

    早晨时候,晋池出门前特意到许晋城屋里讨要了告别吻,许晋城心里反感,却为了今日的计划强忍了下来,晋池嘱咐他今天要按时去看心理医生。许晋城点头应下,目送晋池离开后松了一口气。

    其实恍惚间,他自己也在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到底是不是真的丧失语言沟通能力,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开口讲话,觉得动嘴皮子太是累人,心累,面对那些嘴脸更累。

    下楼的时候,许晋城突然停住脚步,写了张纸条给陪同的保姆,说是忘记带围巾了,差保姆上去拿,顺手接过保姆手中那个看医生的文件袋,里面有他的身份证件。这个空档,随行的晋池助理去车库取车了,许晋城身边便没人跟着了,他便这么轻易地走了。

    风风浪浪走过之后,无非就是“轻易”两个字了,轻易就死心了,轻易就遗忘了,轻易就离开了。

    许晋城站在机场航站楼里看着穿梭忙碌的人群,捏着手中刚刚购置的机票,突然觉得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悲凉,这个城市里,竟然没有任何人,值得他留恋了。

    护照是前几天让阿南悄悄拿过来的,许晋城看了看时间最近的航班,是飞往美国南部的一个城市,许晋城没有迟疑便买下了,立刻登机,上飞机落座的那一刻,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晋池发现他不在大概会急疯了,不过那又如何,从此以后是陌路。

    许晋城不是不分是非黑白的圣母,也许多年前的晋池是无辜的受害者,他有理由心怀仇恨来报复,报复许家,报复老爷子,可谁来同情无辜的于妈,谁又来同情错爱一生的他呢?许晋城在晋池那里的一个月,看着晋池对他小心翼翼百般迁就,最体贴的关怀,最精致的营养餐饮,最好的医生,他默默地看好,默默地承受着这些好意,心里却是越发冷漠了,直到对晋池消磨尽了最后一点家人的情谊。

    许家,除了他,没有旁人了,曾经叫许晋池的年轻人,也死亡在了记忆里,不过许晋城仍然愿意记住,曾经鲜活过的晋池,正直,上进,他们曾经生活得像真正的一家人。

    而那个叫赵鸿远的人,不过是个陌生人。

    墨镜和压低的帽檐遮住了许晋城的面容,不过就算是不这样,估计也很难有人认出苍白消瘦的人就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影帝许晋城,这段时间,他急剧消瘦了将近二十斤,一脸病容,瘦骨嶙峋。飞机起飞后,许晋城长舒一口气,端详着自己皮包着骨头的手指,突出的关节格外刺眼。

    空姐走过的时候,许晋城抬了抬手,嘴巴张到了一半,发现自己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法发出来,便气馁地摆了摆手,安分地坐着,硬生生地熬过了漫长的航程。

    被从昏睡中叫醒的时候,许晋城茫然地四下环顾,邻座的中年男子狐疑地看了他半晌,笑道:“你跟许晋城长得挺像嘛,就是太瘦了,到了,哎呀,做个飞机累死人,腿脚都要僵了,我来看闺女的,年纪还那么小,非得出国念书,你说说,当家长的能放心嘛,又是女孩子,哎。”

    许晋城收好墨镜和帽子,笑着点点头,其实如果可以,他倒是想跟这位中年父亲再聊上几句家常话,在新鲜的国度,新鲜的空气里,就这么平常平凡地开始新的生活。

    下飞机时候,习惯性的打开了手机,看着轰炸似的未接来电提醒和未读短信,许晋城心里叹息,终究是做不了十足十的洒脱人,他点开一条短信,给晋池回复道:“就此别过,以后也没必要再见,过好你自己的人生。”

    短信刚发出去,晋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许晋城竟然觉得好笑,他接了又怎么,不过是沉默。许晋城关机,取出电话卡,折断后扔到了机场垃圾箱里。

    许晋城向来缜密惯了,所以该带的东西都带了,也多亏阿南是可以信赖的自己人,这些日子趁着晋池看护松懈,把各种卡都拿了过来,最起码不必为钱财担心。

    许晋城踏出机场大门,看着身边各式各样的洋鬼子,心里忍不住觉得滑稽,不过他不能就此停驻,他不怀疑晋池要是铁了心找他,应该很快就会查到,他得快点赶往另一个城市。其实要不干脆去南美原始部落得了,不过南美签证太难搞,要不去加拿大?有点冷吧。正犹豫着,看见一同坐飞机的那个中年父亲正展开双臂拥抱一个扎着高高马尾辫子的漂亮女孩,那个爸爸兴奋地抱着老大不小的女儿转了好几个圈,女孩咯咯咯大笑着,笑容格外耀眼。

    许晋城都忍不住跟着微笑,很羡慕。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心里有点失落,许晋城想着自己怎么活得这么寂寞,要不找个地方定下来,既然在美国,是不是能够尝试通过代孕养育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许晋城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却也激动起来,激动得想蹲下地上痛哭一场。

    顺利打到出租车,许晋城已经平静了情绪,指了指早就写好的一家酒店名称,老黑司机爽快地开了车。许晋城看着车窗外陌生城市里到处充斥的字母文字,还是觉得不真实。

    他突然想到,好像迪诚烨也在这片土地上。

    不过也没什么,不过是另外一个陌生人,曾经点燃他隐晦的希望,又迅速熄灭的陌路人。

    ☆、第八十三章

    许晋城住进一家档次颇高的酒店,以前来这边出席电影节的时候住过一次,环境很雅致,清净。他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逃难来的,不过并没有委屈自己的打算,反正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了些许钱财,困窘得只剩下钱的人,没理由太苛刻自己。

    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还是有点困乏,他去洗了个热水澡,舒展四肢躺在床上,半晌后又下床走到窗前,端着一杯红酒细细慢慢的品着。外面夜景风光正好,如果不仔细看那些英文标识,好像跟国内的那几个大都市并无二致,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热闹繁华胜过天上人间。

    许晋城坐在沙发中不知道喝了多久的酒,迷迷糊糊浅睡了过去,就开始做了梦,梦见老爷子张牙舞爪举着拐杖骂他不务正业当戏子,又梦见老爷子一脸得意地跟老友显摆自家儿子拿了多么牛逼的国际影帝,还梦见老爷子在饭桌上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时候,于妈一边端菜一边温温和和地劝和着。异国他乡的梦境里,全是往日家中的温馨日子,全是至亲至爱的音容笑貌。

    许晋城被手机提示音突然惊醒,他猛得直挺起身子,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瞪大地眼睛看到了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影子,许晋城抬手摸了一把脸,全是湿漉漉的眼泪。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清醒状态下流一滴眼泪,原来在梦里,还是会失控。

    拿起手机点开那封新邮件,阿南的来信,问许晋城安全抵达了吗,另外还有几个代言的解约合同。毕竟国内还有些事情需要了断,许晋城留给了阿南这个邮箱,或许哪一天,等该处理完的都处理干净了,许晋城觉得连阿南都没必要联系了。

    浏览完解约合同,许晋城算了算自己账户上的钱,勉强够支付完这些违约金。晋池到底是个心软的,要是他坚持原先计划断掉自己的财路,冻结他的资金,现在恐怕是另外一种情境了。

    阿南还问要不要发表个息影公告,最近关于许晋城的踪迹众说纷纭,往上不时有人超炒冷饭,好的坏的话题一直不断。许晋城回复阿南说没有必要,时间久了总会有新人出头,任何新闻一旦过了风头都是昨日黄花。再说,许晋城想着真正的离开,其实不需要什么告别的吧。

    许晋城回复完邮件,看了看时间,已经在这里休息了将近六个小时,他有些犹豫,身体很疲乏,实在是想好好睡一觉,可心里总是不踏实,机票也好,入住酒店的信息也好,要是有人想查,总会查到的。

    许晋城叹口气,又喝了一杯酒,才想起来也许该去先吃点东西,他自己的身体得自己关照,如今以后真是一个人了,糟蹋自己也是自己遭罪,没意义。顺便去买几件衣服,他这趟,真是什么都没带,空手来了。

    又换上来时穿的衣服,许晋城简单清点了钱包里的东西,没什么遗忘后准备出门,走到门口,突然听见有人在摁他的门铃。

    许晋城的脚步顿了下,心头有些疑惑,不过觉得没必要这般胆战心惊,便向前走了一步,打开了门。

    看到门外面站着的人,许晋城很是意外。

    高大的年轻人堵在门口,一脸惊愕地直愣愣瞅着许晋城,然后红着眼睛冲向前将许晋城狠狠抱进怀里,压得许晋城浑身骨头疼。

    许晋城面无表情地任由年轻人肆意地拥抱,心中无波无澜,只是在想着,这个脸熟的年轻人,是叫迪诚烨来着吧,这拗口的名字,他着实不愿意再回想起来。

    迪诚烨终于激动地松了手,颤着声音说道:“你怎么瘦成这样子,我……对不起,没在你身边,晋城,对不起。”

    许晋城心中失笑,他们实在不是什么有深厚关系的人,对了,好像跟他上过床来着,所以要讲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吗?扯淡。许晋城在最初难熬的痛苦时候,心底确实不时闪现过迪诚烨的名字,他那么无依无靠,确实忍不住想抓住点什么。可后来,他在最需要人扶持的时候走的那么孤独,心也就慢慢冷了,甚至不想去追究迪诚烨是否有过谎言和欺骗,只是再次将迪诚烨当成了无关紧要的路人。

    许晋城平静地拿出随身的本子,写道:“找我有事?”

    迪诚烨看着许晋城的举动,更是大骇,抓着许晋城手臂问道:“你嗓子怎么了?”

    许晋城抽回手臂,心里已经很是不耐烦了,继续写着:“病了。没事的话,请你离开。”

    迪诚烨看着许晋城疏离又冷淡的表情,心里揪痛得要喘不过气来,他有很多话要跟许晋城解释,更想好好爱护补偿这个瘦到脱形、像个苍白纸片似的人,千句话,万句言,全部哽在了嗓子里,在许晋城距离感十足的目光中,吐不出半个字。

    许晋城看着门外这位热血青年,心里实在是颇为厌烦,在他的打算里,买下个僻静偏远的农场,种种庄稼养养牛,再弄几个管家保姆抚养大孩子,代孕不行也可以领养,弄出个人气旺祥的家族模样,如果有那方面需求,就包养几个年轻称心的情人,要模样好性格好些的。在许晋城的打算里,他的新生活是彻底和过去的世界割裂的,一个崭新的世界,不需要任何羁绊的独立王国。

    许晋城翻了页新纸,写道:“回吧。”

    迪诚烨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许晋城,说道:“你……我不走,再也不离开你了。”

    许晋城无所谓的一笑,或许要是迪诚烨真想解释,这分开的一段时间,能讲出天花乱坠的一个离奇故事,关于他为什么音讯全无,关于他那个传言中的未婚妻,不,听晋池说,已经是合法妻子了,网上都传播着那场政要云集的体面婚礼,他总会能给出足够多的理由,足够曲折的借口。许晋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知道或许迪诚烨真的有难言之隐,毕竟是迪家是大门大户,复杂些有情可原,也或许这个年轻人心里是真的有对他爱情,就像他现在眼神中流露出的一样真诚。

    或许吧。

    可惜他不care了。

    许晋城摇了摇头,制止迪诚烨继续说下去,其实许晋城倒是有些好奇迪诚烨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他,他很想听听,借鉴点经验,日后免得重蹈覆辙。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又要马上离开。

    许晋城翻了一页新的纸,在本子上写着:“你堵在门口,我没路可走,是不是想看我从窗户上跳下去。我现在精神不太正常,成了哑巴,受不得一点压力,你来堵我,我找不到独处的空间,会想死。迪导,看到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放我一条生路?”

    许晋城写完,心里想着写字真他妈的累,这畜生还要堵在这里跟他墨迹多久,他全然没有耐心了,只想把锋利的笔尖毫不留情地戳进迪诚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

    ☆、第八十四章

    迪诚烨红着眼睛沉默地杵在那里,许晋城无奈地“哐当”把门闭上,心里的烦躁有增无减,他没精力没兴趣去追究什么对错,不过真想撬开这个家伙脑袋看看,到底还可以执著成什么样子,究竟有什么可执著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他这条半根已经入土的老朽木,今儿照镜子的时候许晋城可是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个年纪的人一旦急速瘦削下来,见老得吓人,这幅皮囊,还有什么看头。

    许晋城这些日子,看淡了很多事情,生死也罢,感情也罢,不过尔尔。都说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每一次别离,岂不都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把执著的人和不执著的人,都熬成了傻逼。许晋城现在自然不愿意成为旁人的包袱,更加不愿意旁人成为他的负担,人生不过百年,眼看都要过了大半,他是打定主意要潇洒走一回了,突然冒出这么个绊脚石,实在是有点膈应。

    许晋城当着迪诚烨的面将门甩上之后,将自己的零散东西简单收拾了,想了想,还是生出了别的忌惮,他怕晋池要是发起疯来,说不定要到找上门来,那可比迪某人难缠多了,想想就烦。所以许晋城还是去打开了门。

    开门后只见某人垂着脑袋蹲在门口一侧,脑袋耷拉着,长胳膊也搁在膝盖上向前耷拉着,后脑瓢子上支楞着几撮乱糟糟的头发,还真是有点丧家之犬的可怜德性,许晋城心里暗讽,这是蹲在门口丧气谁呢。他抬脚踹了踹迪诚烨大腿,迪诚烨跟触电似的立马弹跳起来,还快速用手背儿抹了一把眼睛,然后紧紧抿着嘴巴盯着许晋城。

    许晋城看他那样,连眉头都懒得皱,直接在纸上写道:“现在我需要一辆车,还有些日常用品,这边你熟?”

    迪诚烨连脖子带头使劲儿点着,都要上下抖动成了千年鳖精的德性,许晋城无视,继续写道:“跟我一起去置办。”停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你要是不死心,帮我弄完就打一炮,当你报酬,然后该滚哪儿哪儿,以后不用再见了。”许晋城写完,心里暗骂,怎么跟迪诚烨沟通真他妈的累,连写字都这么费劲,怎么忘了用手机打字来着。

    迪诚烨看完愣住,眼睛更红,张了张嘴巴,再紧紧闭上,什么都没讲出来,还是那副使劲儿抿着嘴巴的紧绷模样。他跟在许晋城身后直到前台去退房,退房的时候许晋城刚掏出本子要写点什么递给前台看,迪诚烨快速向前走了一步,拿过许晋城的证件跟服务生交涉起来。很快办完,许晋城正想迈开大步向门外走去,突然就被人攥住了手,迪诚烨使劲攥着许晋城,许晋城回头瞪他,他也不知声,简直比许晋城更像合格的哑巴。

    迪诚烨此刻将平等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也不着急解释什么了,反正许晋城说不了话,他也应情应景地保持沉默。

    迪诚烨把人塞进车里后,盯着许晋城看了半晌,鼻子仍旧发酸,眼眶仍旧发胀。他心里一狠,将许晋城用来写字的本子和手机都收了,说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大体能猜到,反正我现在解释什么都没用,你已经不打算相信我了,我以前好不容易把你焐热了一丁点,这段时间你估计已经又把我打回十八层地狱了。不过你自己过来,要是不想立刻被人抓住弄回去,最好跟我走一段,这段时间我照顾你。”迪诚烨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明显哽咽道:“都瘦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知道跟我呛硬气话,你看你怎么能瘦成这样……遭了多大的罪……”

    许晋城瞪他,迪诚烨恶狠狠地睁着眼睛回瞪,只是这气势被没控制好而意外涨出眼眶的一行眼泪削减得七零八落,许晋城无语地看着他,迪诚烨有些尴尬地用手背使劲抹掉,抽了抽鼻子,提高嗓门喊道:“看什么!老子心疼!曹他王八祖宗,谁再敢拦我,我操他祖宗八代……你笑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鬼样,好意思笑!妈的,心疼死!”

    印象中一直游刃有余的迪诚烨迪导连连像个中二少年似的大爆粗口,许晋城觉得挺违和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轻轻摇摇头,要是嘴皮子还是灵活的时候,他肯定忍不住要劝解劝解,至于吗?又不是多么深厚的关系,叫人瞧着笑话。不过反正过了明日就是路人甲,许晋城不准备计较了。

    迪诚烨一看许晋城什么都没带的架势,又添上一句道:“反正你现在也没法说出什么话拒绝我,我就当默认我的安排了,咱先找个安稳地方,你好好休息几天,然后我跟你一起往北边走,一边走一边看风景,我什么都不打算做了,这段时间只陪你。”

    许晋城连头都没转,连个眼神都没给迪诚烨,很明显的是无视这些话了,反正已经是哑巴,他不介意自己再成为聋子。许晋城想着,自己兜里还有几片安定片,他旁的没带,可怕失眠休息不好,还是带了几片安眠的药物,等着找个时机给迪诚烨吃了,世界就安静了,到时候他该怎么走就怎么走,美国待不了,大不了就去欧洲,澳洲也行,世界那么大,难不成还容不下他的自由?

    许晋城现在这么想的,之后也确实是这样干了,当然这是后话,此时他面对迪诚烨,心如死水无波无澜,迪诚烨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又听见他冒出一句话,压低着声音,像是拼命在压抑濒临崩溃的情绪似的,说着:“心疼死……”

    许晋城再次哑然失笑,觉得迪诚烨也是当影帝的好苗子,这表情的拿捏,这语调的顿挫,当导演真是浪费了。也可惜他挑错了观众,在许晋城眼中,看到的可不是有情郎君,他看到的,不过是个哭哭叫叫的跳梁小丑,滑稽得很。

    迪诚烨开车倒是跟以前一样,技法娴熟,速度不慢却稳稳当当,许晋城没多久就困乏了,他松下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休息起来,迷迷糊糊之间想着,就把药片碾碎成米分末,混到沙拉酱之类酱料里,给这货吃了,然后甩掉。这货跟在身边,烦死个人。

    ☆、第八十五章

    许晋城背井离乡,要啥没啥,实在是没有兴风作浪的资本,所以干脆搞出随遇而安的派头,由着迪诚烨安排。迪某人一路上一直像是生着谁的大气,红着眼,还不时使劲儿抽抽鼻子。许晋城懒得搭理,作为一个哑巴,也没法搭理,所以干脆兴致勃勃地看起外面的洋鬼子来。

    迪诚烨先去市中心的某奢侈品商业街停了车,拉着许晋城下车进店逛。窈窕的金发美女店员一看见他俩,眼神里都写着“哇,亚洲金土豪要来扫货了”,笑得格外甜美。迪诚烨回头看了眼许晋城,指了指沙发,许晋城确实懒得挑选,就过去翘着二郎腿舒服地随手翻看时尚杂志,刚翻没几页,听到头顶上有响起很有磁性的英语问候,许晋城抬头,见到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士,正看着他礼貌问着:“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不过……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许晋城对样貌好、态度好的人从来不反感,心里乐呵呵想着,难不成是影迷?哎,要是能说话就好了,来一场飞跃大洋的艳遇着实不赖。许晋城冲着那人笑了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对方眼睛直勾勾地瞅着许晋城,正要继续搭话呢,迪诚烨拎着一件衣服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瞥了洋鬼子一眼,然后直接附身吻了下许晋城,用英文大着嗓门喊道:“亲爱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身体尺码,已经挑好了,不用试了,我们回家吧。”

    洋鬼子一愣,也仔细瞅瞅迪诚烨,突然笑得更灿烂迷人起来,他拍了拍迪诚烨肩膀,毫不尴尬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哦,是这样。”

    迪诚烨攥着许晋城胳膊把人从沙发上拉起来,拉着手走出店铺,将车里暖气开到最大,从刚买的一堆衣服里挑出一件细羊绒衫递给许晋城,说着:“这边降温了,里面套上件。”

    许晋城没搭理,他没觉得冷,迪诚烨皱着眉头直接上手扒他衣服,三五下就把外套脱了下来,撑开毛衣往许晋城头上套,一边给他穿一边恨恨道:“你跟洋鬼子笑什么笑,至于这么崇洋媚外嘛,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贼眉鼠眼瞎打量。”迪诚烨给他整理好毛衣,又摸了摸许晋城大腿,捏了捏,皱眉道:“怎么就穿了一层单裤,老外那是没地儿买秋裤,冻不死你。”

    迪诚烨絮絮叨叨地管东管西,老妈子体质展露无遗,只是对于前段时间的事情只字不提,许晋城的遭遇也罢,自己的遭遇也罢,什么都不提,话语间仿佛不过是久别重逢的亲密恋人一样,无关风雨,只是风月。车子开到一处民居停下,房子挺典型,独栋小屋前一片整齐的绿草地,迪诚烨将车停到车库门口,对许晋城道:“这是我一个朋友家,是个作家,他这里很安全,你先休息几天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说着又紧紧攥了一下许晋城的手,很不安似的苦涩笑了一下,说着:“你不讲话,感觉像是一直在默认我的决定。”许晋城没有回应,打开车门下车,他想着要不晚上就好好休息一晚上,等养足精神再出发。

    迪诚烨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口气,下车去摁了门铃,没多久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打开门,扑倒迪诚烨身上兴高采烈喊道:“妈妈!爸爸!真的是迪叔叔!天哪,太开心了!迪叔叔你真的来了!”女孩话音刚落,很快出来两位中年夫妇,热络地同迪诚烨拥抱后请他进了屋,迪诚烨介绍许晋城时说道:“我的朋友。”

    女主人艾琳友好地同许晋城打招呼,端上来早就烘焙好的各式点心,小女孩缠着迪诚烨问东问西,迪诚烨坐在许晋城身旁,挑了几样点心,又问艾琳要了一杯热牛奶,递给许晋城,说着:“先吃点点心。”

    许晋城看了看屋子里热闹的几个人,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似的,硬朝着艾琳扯出几分笑容,点心入口太甜腻,许晋城不太习惯,喝了一口牛奶,又太浓郁,都不是习惯的味道。他放下杯子,安静地坐在沙发的一角,听着迪诚烨同艾琳一家相互问候着近况,陌生的语言,陌生的环境,许晋城此刻才生出身在异乡的真实感,有点不安,有点茫然不知前途。他心里羡慕这样和睦的一家人,看着女孩同父母之间的互动,许晋城像被细小的尖针密密麻麻刺痛着,脑子里有些类似的场景浮现,他也曾经肆无忌惮地在老爷子面前骄横,也在晋池面前骄横过,那些有恃无恐的岁月里,他认定这些人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不会失去的,他们会一直包容着他的好,他的坏,连同最坚固的爱,毫无保留,至死不渝地给予他。

    朝夕之间,灰飞烟灭。

    许晋城身体僵硬地杵在沙发角落中,迪诚烨瞧在眼中,对艾琳说道:“我朋友身体不太舒服,需要去休息一下,客房方便吗?”

    艾琳老公安迪过去扶了一把许晋城,说着:“生病了?需要叫医生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当成自己家吧。”

    许晋城报以微笑,从迪诚烨裤兜里摸出手机,用英文写道:“太感谢了,嗓子受伤不能讲话,抱歉,非常感谢。”

    许晋城被送进卧室里,瘫倒在床上,迪诚烨给他脱下鞋袜,说着:“想吃什么?西餐吃不惯的话给你做点中餐,熬点米粥?艾琳一家是中餐爱好者,家里食材挺丰富,等我一会。”

    许晋城疲倦地摇摇头,缩进被子里,没多久就昏天黑地地睡起来。等他醒来,已经是凌晨五点多,充足的睡眠让许晋城精神好了很多,睡得太沉,腰肢酸疼,许晋城翻了个身想活动一下,看到了睡在大床另一侧的迪诚烨。

    以前好像也有几次这么睡过。

    许晋城犹豫了一下,他脑子里闪过两个念头,一个是叫醒迪诚烨,跟他zuo爱,做到天昏地暗,忘乎所以。许晋城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乐,年轻人真是长了个好身体,与其花钱找人,不如跟他游戏。许晋城想着想着,又淡了念头,他确实想找个宣泄情绪的途径,却不想剑走偏锋。所以许晋城还是执行了自己的第二个念头,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拿起外套和迪诚烨的车钥匙,确认迪诚烨还在熟睡后,立刻出门,启动停在前院的车子,在清晨的薄雾中,坚决地离开了。

    许晋城将车子开上大道,想着没给迪诚烨下安眠药也算是仁至义尽,这辆车就当借用了,大不了日后给他打点钱,买下来。

    清晨空旷的公路蜿蜒至遥远的地方,许晋城打开广播听着欢快的铿锵说唱,嘴角微微翘起弧度,此刻的他,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只有独处时才觉得最安全。

    越来越远的身后,迪诚烨终于醒来,他其实已经熬了数日没有安睡,为了应付迪家上下,为了在第一时间寻找到许晋城,他何尝不是在硬撑。昨夜拥着许晋城入眠的那一刻,他简直是沾床就睡死过去,从未有过的踏实安稳,一安稳就安稳过了头,迪某人朦胧着眼睛起床,茫然四下寻找,片刻后惊出一身冷汗。

    他冲到楼下,仍见不到人影,准备早餐的艾琳从厨房探出身子,说着:“迪,你的朋友很早就开车出去了,回来吃早餐吗?”

    迪诚烨心里很难过,很难过,他赢不来那个人的丝毫爱意,更是捂不热人心,得不到信任,以前便是,现在更甚。迪诚烨有那么一丁点的泄气和颓然,他甚至在怀疑自己的执著是不是已经在强人所难,许晋城逃离地那么坚决,许晋城的心根本不会在这里。

    迪诚烨低着头看着门口地面,片刻后对艾琳说着:“艾琳,借给我一辆车。”

    ☆、第八十六章

    琳达看迪诚烨神色凝重,绝对不是愉快的模样,便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喊来丈夫安迪带迪诚烨去车库里取车。身为主流金牌剧作家,他们都是情商颇高的人,两口子都没有问多余的话,只是尽可能地给迪诚烨提供最及时的帮助。安迪将车钥匙交给迪诚烨后又让他稍等片刻,回屋里抱出一个箱子塞进后备箱里,解释道:“这是应急箱,冬天家里常备的。昨天就已经频繁发布暴风雪预警,预报准确的话,北部很快就会下暴雪。你的朋友如果往北面走的话,不容乐观,但愿你能快点追上他,他刚来这边,对这里的极端天气怕是还不了解。”

    迪诚烨感谢后更加不敢耽误,发动车子前探出头向一脸担忧的艾琳和安迪道别,说道:“回头有时间再详细跟你们解释,抱歉,我得快点找到他,先走了,替我跟小公主道别,我回去给她邮递礼物补偿。”

    安迪夫妇挥手目送迪诚烨离开,艾琳挽住丈夫的胳膊说着:“你看他们是不是那种关系?”

    安迪一笑,说着:“应该还不是,我看,迪还没有把人追到手呢。”

    “那可怎么办,我们的美丽女儿还在暗恋迪呢。”

    “好吧,过些日子去中国玩让迪全程报销好了。”

    “嗯,好主意,不过还是希望他能顺利。”

    “上帝保佑他。”

    迪诚烨自然听不到这些调侃和祝福,他看着愈来愈阴沉的天色,心情也跟着更加沉重。事情过去很久以后,迪诚烨回想起那时场景都觉得很是后怕,这个城市中有那么多曲折迂回的公路,出城以后更是有无数通往别处的交叉路口,寻不到人是正常,若是这样还能找打,那真是史前一万年的原始人时代就开始回眸才修来的缘分,不过可能性怕是为零吧。

    迪诚烨是个相信缘分的人,比如他十几年前看到许晋城第一个作品的时候就一见钟情,比如他奋斗这么多年终于能够有资格同许晋城合作电影,比如他终于走到许晋城身边甚至还上了床,他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确实比一般人执著,比一般人努力,不过说到底还是命里有那么点因缘际会牵连着,世界上八竿子打不着陌生人那么多,一辈子都是陌路的人数不尽数,凭什么他们就纠缠上了,哪怕是孽缘,哪怕仍旧看不到未来。

    可是如果要在现代文明的复杂道路网络面前相信缘分,相信直觉,那绝逼是扯淡。

    迪诚烨掏出手机打开追踪程序,看着上面的小红点的移动路径,拿出当年玩赛车的技术,朝着小红点急速靠拢着。

    迪某人觉得,要对付许晋城这种老油条、老狐狸,绝对不能当一个实诚的老实人,面子上装一装就行了,背地里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精气神,该算计算计,该耍心眼耍心眼儿。这不,昨天趁揣着许晋城手机的时候,偷偷摸摸安装了追踪程序,没什么恶意,安装的还是那种情侣款的,他本想日后提防许晋城偷偷溜走的时候留一手,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就派上用场了。

    迪诚烨一大早突然发现许晋城拍屁股走人的时候,确实有点难过和失望,不过更是心疼,这冤家,迪某人冷静下来,觉得终究是要好好心疼心疼许晋城,这人这么可怜,自己不疼惜,还有谁疼惜他呢?气归气,怨归怨,谁叫他上了心呢。

    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的时候,迪诚烨有些焦躁起来,看着手机屏幕上两个红点之间的标注距离还有将近百余公里,迪诚烨猜着许晋城八成已经在洲际公路上狂奔了很长一段距离,眼看着路上的积雪却也悄然增厚,广播中反复出现出行预警,迪诚烨除了一再加速别无他法。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迪诚烨开到出城的过江大吊桥时,看到桥面上警车灯光闪烁,大桥已经被警戒线封锁,无法通过,疏导的警车用喇叭解释说桥上发生连环撞车事故,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交通暂时中断。迪诚烨问需要多久,老美警察摊手耸肩,表示不确定,建议他有急事的话最好改道别的路,不过雪势这么大,不出门才是明智之举。迪诚烨下车看了眼,大桥上歪七横八有不下十几辆车连环撞上了,处理完估计还得不少时间,他只能趁着后面车还没彻底堵死道路迅速掉头,从别处绕道出城。

    这一折返,比预期耽误很多时间,道路积雪加深,一味加速已经不现实,迪诚烨真想咆哮许晋城一番,就算着急摆脱他,好歹挑选个好天气,他是不知道这里暴雪的恐怖,真出什么事故,算谁的。迪某人恨恨地垂了下方向盘,继续打着十二分精神往前开,眼看着身边不时有车打滑,迪诚烨心脏提到嗓子眼,异常担心许晋城的驾驶技术能不能过关。

    那箱迪某人着急上火又气又怨,这厢许先生刚开始还沉浸在顺利出行的喜悦中,优哉游哉看看雪,听听歌,想着自己整了个国际驾照果然没浪费,人呐,就得趁着有空暇的时候,该考啥证考啥证,多多益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许先生实在是太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光顾着跟着音乐广播点头顿足,压根没注意插播的天气预警,等他看着雪势越来越大,简直像头顶上扣下来一个雪盆子,这才警觉想起来现在可不正是老美的暴雪时节,眼看着积雪迅速积攒到骇人的高度,许晋城紧绷着神经抓着方向盘越开越小心,越开越慢,然后终于非常成功地,没有意外地打了滑,车子转了几个圈,斜斜□□路边壕沟里的积雪中,片刻后,熄火了。

    还好车速已经够慢,许晋城没什么大碍,只是坐在驾驶室中呆怔片刻,心跳加速地看着白茫茫的天际,有点懵。应该打电话求助,许晋城准备拨打手机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不能讲话,车里空调已经停止运作,温度陡降,他早晨落荒而走,实在匆忙,怕惊动迪诚烨,连衣服都没套齐活,仗着车里有空调,只穿了单衣,套了来时的薄呢风衣,他此时冷得有点想念昨天迪某人买的那件温暖细羊绒衫。

    许晋城有点无奈地四下打量,迪诚烨车子还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干净,整洁,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要是有个座椅套,许晋城还能扯下来披在身上暖和暖和,偏偏迪某人弄了套皮革座椅,光光滑滑什么多余装饰都没有。许晋城打开车门想去外面求助,偏偏作死地特意选了一条偏僻道路,天气好的时候都不见得有几辆车经过,许晋城望断了脖子都看不到半个人影。

    倒霉时候喝凉水都要塞牙,许晋城实在太冷,他试着推了几把车子,车轱辘正好陷进雪坑里,他没那个力气,又试着打开车前盖想修理修理,这些年许先生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会弄这些接地气儿的活计,只能上牙打下牙,干瞪眼。许晋城没想到,他人生的绝境,就这么不期而至,搞不好,连命都有交代的可能,他连自己的头条都想好了,还是知音版的:《落魄影帝横尸冰封荒野,是事故还是他杀,为财还是为情?》

    许晋城缩回车后座,看着连手机也没电关机了,认命地蜷起身子,外面仍然飘飘洒洒下着他这辈子见过最大最夸张的暴雪,想着大概过不了多久,这辆车估计要被雪埋了,连过路的人都发现不了,自己就真交代了。寒冷的滋味挺不好受,漫长难熬,心脏都冻得抽抽的,许晋城却并没有感到害怕,也不愿费心费力去想什么求生的法子,他闭上眼睛,似乎能看到那些最爱的亲人们,他定格在永远美丽年轻时候的母亲,嬉笑怒骂的老爷子,温婉的于妈,还有一脸阳光的晋池。

    许晋城眼睛有点潮湿,他有点后悔,要是临走前,能跟晋池好好告个别该多好,自己要是这么挂了,该给晋池留下多大阴影,搞不好晋池还会揽成自己的责任愧疚一辈子。小池偷偷摸摸怨恨许家过了前半生,难不成又要背负愧疚过后半生?许晋城觉得有点残忍,他觉得自己的圣母之心在临死之前有必要再闪烁一次伟大的光辉,他哆哆嗦嗦想找纸笔给晋池写点遗言,摸索半晌发现没带,难不成要留血书?算了,太费劲儿。许晋城放弃了,想着就这么着吧,都是命,而他,已经不太惜命了。

    许晋城想着自己变成僵硬的尸体躺着迪诚烨车里的话,那货估计要吓得瘫了吧。那货其实还算是有为好青年,要是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多顺遂的人生,怎么就喜欢没事给自己找事呢?对了,听说已经结婚了,谁家倒霉女娃娃摊着这么个货,明明结婚了还还纠缠,摆明婚内出轨,自己岂不是要成为男小三,这不是毁他晚节嘛,什么糊涂东西!什么没节操的完蛋玩意!

    许晋城本来还想在睡死过去之前使劲诽谤一下括迪某人,迷迷糊糊之间听见砰砰砰巨大声响,连车身都跟着剧烈颤抖,身旁车门被猛然拉开,迪某人那张已经满是冰碴的脸一下子映入眼中。

    许晋城惊得目瞪口呆,迪诚烨带着哭腔震耳欲聋地大吼一声道:“祖宗!”

    ☆、第八十七章

    许晋城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相当严重的幻觉,他想着自己到底亏欠了迪诚烨几辈子,做鬼都不放过他。迪诚烨前额支楞着的头发上雪花攒了一小堆,随着他向许晋城附身的动作落在了许晋城脸上,许晋城已经冻得麻木地脸颊还是一哆嗦,只是僵硬的身体连这个震惊的哆嗦都演绎不好,落在迪诚烨眼中,就是一根冻成雪糕的冰棍,瘦削的脸庞一片死人样的灰败神色。

    迪诚烨摸了一把许晋城的脸,使劲搓了搓,然后咬牙切齿将身后的一个大箱子搬到副驾驶座上,从里面拿出一床厚毯子,若干食品,甚至还有一个户外取暖器。迪诚烨手脚利索地打开取暖器,抱着毯子重新坐回许晋城身边,握着许晋城手使劲儿搓了两把,然后脱下许晋城的鞋子,仔细揉搓着他冰块似的两只脚,稍微活血后,迪诚烨拉开大袄,直接把许晋城脚丫踹进怀里,贴着自己滚烫皮肤上,虽然仍旧冰冷得吓人,迪诚烨却松口气似的,一把将许晋城搂紧怀中。许晋城此刻保持着如此高难度动作,两脚还窝在迪诚烨肚皮上,曲着膝盖,上身又被迪诚烨揽到胸前,考验柔韧度也不是这么个时候,他还冻僵着呢。

    迪诚烨搂了片刻,觉得还是不行,便松开许晋城,一把拉开自己羽绒服拉链,将许晋城整个包进来,然后又围上厚厚几层毯子,他跟袋鼠妈妈似的,把人踹怀里,一秒都舍不得松开,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探着身子从箱子里掏出来一瓶酒,拧开瓶盖自己先含了一大口,然后捏着许晋城下巴,对着他的嘴喂了进去,许晋城嘴唇都是冰块一样凉,那么冰,那么凉,迪诚烨含住他嘴唇的时候甚至感觉自己碰触的已经不是活物,他心里酸胀得要爆炸,强忍着情绪,又含一口酒。许晋城见他还要喂,别扭地扭头,迪诚烨红着眼睛怒意冲天地狠狠瞪他,许晋城没来由感到心虚,别过目光,迪诚烨狠劲捏着他下巴把许晋城脸扳过来,连续又灌下若干口,这才不解恨地叼起许晋城嘴唇,使劲又咬又嘬,凶狠异常,直到碾压出许晋城嘴唇上的血色和温度。

    许晋城手脚终于在迪诚烨怀里回了暖,迪诚烨赶过来的时候像是一个临界点,再晚一点,可就真的出事了,冻不冻得死不好说,冻伤绝对跑不了,要是发生肢体坏死之类的,许晋城觉得还不如直接挂了。许先生在迪诚烨温暖怀里活了过来,这才生出几分后知后觉的惊惧,他有些好奇迪某人怎么身上这么暖和,跟个火炉子似的,对,他更好奇迪某人是怎么变戏法似的突然出现在眼前,之前在迪某人空降在酒店房间门口,许晋城不难理解,毕竟机票和入住登记都用的自己的身份证件,要是想查肯定能查到,可这荒郊野岭的大雪天,迪某人难不成是超人在世,怎么也能找过来?

    等迪诚烨终于舍得从他嘴巴上离开,许晋城向他投去带着真诚疑问的一个目光,迪诚烨张嘴咬了许晋城脑门一口,中气十足吼道:“你选的什么鬼路,路口都封路了,妈的差点进不来,老子扛着那几十斤东西狂奔将近二十里路,你他妈是不长脑子还是想自杀!”

    还没等许晋城给点反应,迪诚烨突然眼睛更红,他突然哽咽地紧紧捧住许晋城的脸,一脸紧张恐慌地问道:“你……你不是……你不会真是想不开吧!许晋城!你怎么敢!你没有常识吗?你老实待在车里干什么,这么冷最忌讳静止不动难道不知道吗?要是我没及时赶过来,要是我没过来,你是不是就真想出意外?你凭什么那么自私!你凭什么想去寻死,比你难过比你难熬的人有的是,你他妈就这么点出息?你他妈凭什么糟蹋自己!”迪诚烨吼道最后已经是哭起来。

    这是他在许晋城面前最失态的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仅此一回。人高马大的青壮年,抱着怀里的人哭嚎得惨绝人寰,他数月来紧绷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没告诉许晋城自己跟家族的斗争已经到什么惨烈的程度。他离开许晋城到达美国才发现,是被哥哥骗来的,爷爷压根还没到,他一落地就被父亲和哥哥软禁起来,家里长辈意见一致,要他立刻断了同许晋城关系,因为父亲仕途需要,要求迪诚烨娶那个一直暗恋他的女孩,是一桩一本万利的联姻。迪诚烨坚决不妥协,他父亲也是狠角,将对付外面的铁腕用到自己儿子身上也毫无手软,直接在美国雇用退役特种兵安保队看着迪诚烨,证件什么的更是全部没收,迪诚烨刚开始连外界消息都是处于隔绝状态,他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终于不忍心,告诉了迪诚烨许晋城家里发生的惨烈变故。

    迪诚烨知道后直接懵了,他知道自己老爹有多狠,便更狠地绝了食,最后闹到爷爷那里知道了,老人家终究不忍心,这才把迪诚烨放了出来。迪诚烨临走前扔下话,迪家觉得他丢脸,就干脆断了关系,他不在乎,这种冷血重利的家族,他不稀罕。嘴巴上狠话说得轻松,心里还是跟刀子剜肉似的,他看到爷爷眼中的失望之色,差点要承受不住,血亲一家,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迪诚烨本来已经准备回国,就差登机的时候,爷爷真的发病了,他哥将病危通知照下来发给迪诚烨,迪诚烨怎么敢离开,从机场奔回去守着爷爷,老人家神志不太清醒,已经不太认识人,可见到迪诚烨就攥住迪诚烨的手眼泪婆娑说着:“乖孙,乖孙,都依你,别不吃东西作践自己,听爷爷话,好好吃饭。”迪诚烨愧疚、自责、茫然,他对不起谁也不愿意辜负爷爷,万幸老人家福大命大,终是逃过一劫,迪诚烨仍是惊魂未定,一步不敢离开,只能让国内的朋友打听许晋城的消息。

    世间总是那么多阴差阳错,老天爷像是终于眷顾了一次迪诚烨,没多久就听到朋友反馈说许晋城飞来了美国,迪诚烨紧绷着神儿赶紧第一时间找到了许晋城下榻的酒店,当许晋城开门的那一刻,迪诚烨眼看就要绷不住了,可当他发现许晋城无法讲话时,绷不住也强绷着,他心疼得要死要死的,偏偏人家许晋城仍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恨不得有多远滚多远。

    此刻终于崩溃的迪诚烨抱着许晋城大哭,一边哭一边骂道:“你凭什么就这么自私!你真把我当成猪狗不如的东西了!我就那么入不了你的眼!那么让你觉得恶心!”他粗鲁地擦了一把脸,咬牙切齿道:“行!我不逼你,也不追你,你愿意去哪儿去哪儿,我从你面前消失总行了吧,但是你得把自己当回事,你不愿意看见我,我滚,滚得远远的,你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不再乱来,答应我我就滚,我不纠缠你,妈的,老子也是有点自尊的,你这么不待见我,我就不上赶着了,再把你逼急了,再不要命起来,算我头上我担不起!一会儿救援车过来把你接走,我立刻消失,你过你的潇洒日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我不来找你了,成不成,你答应我对自己好点,我……不找你了。”

    大男人窝在许晋城脖子窝里哭得呜呜呜的,许晋城平生头一遭遇见这种情境,心里那个五味陈杂啊,他能讲话的时候,就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向来都是人人哄着他供着他,他可不会哄人,这会子成了哑巴,更是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迪诚烨可真暖和。

    许晋城不知道何时已经搂住了怀里那个像个大男孩似的哭抽抽的迪某人,双手环过他健硕的身躯搭在温热坚实的脊背上,许晋城觉得迪诚烨这是真伤心了,虚情假意做戏的人,谁会费这个力气呢?虚情假意的话,谁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许晋城抚了抚迪诚烨后背,他这刻在迪诚烨的痛哭中才意识到,年轻人的感情不是儿戏,不是戏言,他是真的认真了。这种认真到极致的感情,许晋城自己刻骨铭心地经历过,那种得不到回应却仍旧义无反顾去爱,去付出的勇气和决绝,他比谁都懂。许晋城觉得自己再去敷衍,再去忽视,再去戏弄,就是畜生了。

    许晋城想着,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会为了他哭泣的人,他本心灰意冷地想游戏人间,虽不至于想不开寻死觅活,对于活着本身这件事,确实已经有些病态的麻木,就像自己再次不能讲话一样,许晋城知道,自己心理确实出了问题。迪诚烨像颗无法预知轨迹的重磅炸弹,在寒冷的冰天雪地里,直接把死水一样的许晋城轰开了花,已经不是死水微澜了,简直要被迪某人的炽热全部蒸发成水蒸气了。

    迪诚烨委屈又无力地搭在许晋城肩膀上打着哭嗝继续抽抽,许晋城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可他实在没法讲话,那只能做点什么了。

    许晋城扳正迪诚烨脑袋,也不嫌弃,擦了一把年轻人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然后凑上去亲了亲迪诚烨的眼睛,对方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湿湿咸咸的,带着软软的温度,许晋城小心翼翼地亲吻着,感觉到迪诚烨身体的僵直,心里好笑,便直接含住了迪某人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巴。

    许晋城想着,天寒地冻,切忌长时间静止不动,迪某人不是吼着这是常识嘛,那干脆来点激烈运动得了。

    ☆、第八十八章

    在许先生前半段的人生中,将“装逼”这两个大字成就到了闪着高光的绝顶体面境界,他一直都那么高高在上,展露在外界眼中的所有举止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既神秘又优雅,颜好形正又多金,三观正无绯闻,不嫖不堵不吸不酒驾,有知识有文化,又上进又有才,简直要成为全人类的公敌,做到这么个人神共愤的地步,许晋城着实不容易,正面形象塑造得太好,真实的人性反倒一直受到了压抑。

    许晋城以前眼中只有晋池的时候,顾不得释放自己的风骚天性,最多只是私下里跟亲近的人占占嘴皮上便宜,他人前人后腰板一直挺得绷直,在外面做给媒体观众看,在家里还要做给晋池看,实在是累得够呛,不过他本人并不觉得累。如果什么变故都不发生,许晋城觉得自己仍旧会毫无改变地就这么过一辈子,他不需要多余的消遣,不需要对旁的人或者事有太多热情,更不需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宣泄情绪,他安安稳稳地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守着想守护的那些人儿,活在规规矩矩的格子里,活在自己的城池中,固若金汤。

    可现在,他的城池,一朝塌陷,只剩残垣断壁,许晋城冷不丁地没了心理防线,没了可牵挂的人,没了可盼望的事儿,有些压抑已久的东西便不着痕迹地释放了出来。对于常年活在套子里面的人,一旦打破伪装的束缚,放浪形骸起来,那是能吓死人的,比如此刻的许晋城。

    户外取暖器已经升高了车厢中的温度,车窗蒙上一层白雾雾的水汽,迪诚烨又大哭又嚎叫,很是没皮没脸地宣泄完满腔情绪,还没喘口气,又立刻被许晋城主动的长吻亲懵了圈,瞪圆眼睛长着嘴巴,傻了。一时间车内静谧异常,只有俩人略略急促的呼吸声。许晋城还捧着迪诚烨的脸,他看着年轻人慌张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继续生出坏坏的恶劣心思,他轻佻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把手向下摸索去,果然就摸到硬凸凸热乎乎的地方。

    迪诚烨的脸轰隆一下子红炸了,他们以前确实亲密搞过一次,可那次迪诚烨觉得自己是掌握主动权的,眼下这个有些陌生的许晋城,迪诚烨觉得未免太过妖冶了,那是什么妖孽的挑逗眼神!他不是一直高冷嘛!刚刚很有技巧地摸来摸去是怎么回事!这种被调戏感到底是撞了什么鬼!

    迪诚烨口干舌燥,脑袋顶都要冒蒸汽了,他抓住许晋城不老实的手,强行中断了许先生爪子的四处游走点火,盯着许晋城几秒钟,又使劲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说着:“你……你要干嘛?”

    许晋城笑着在迪诚烨心口窝划拉了几笔,迪某人如遭雷劈,直接僵成了北极雪人,他更加结巴问道:“你,再……再写一遍。”

    许晋城笑得更加灿烂,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在迪诚烨胸口窝上写道:“干你。”

    迪诚烨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许晋城玩玩亲亲也就算了,怎么算计起反攻了,这不科学,更不可能。迪某人觉得自己绝对权威受到了威胁,立刻板着脸攥住许晋城的手,恶狠狠道:“我冒着暴雪狂奔二三十里路,担心受怕差点崩溃,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许晋城此时真是想笑出声来,心情大好地继续作弄起这愣头小子,他又在迪诚烨胸口窝上写道:“那干我?”

    迪诚烨张大嘴,郑重其事点头道:“这才对,可以考虑。”

    许晋城待他话音刚落,就掀起来迪诚烨衣服,迪诚烨囧得耳朵尖都红了,他实在没法一下子适应如此主动风骚的许晋城,他重新把人搂进怀里,使劲儿按住,抽抽鼻子说道:“祖宗,别闹了,你是不是受到惊吓了?都没事了,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嘛,刚才我说的都是气话,你看你这么没安全感,我可不敢把你再撇下,乖,别闹了,等回去了,我就是去吃春药也满足你,不过我的身体挺猛的,不用吃药也能满足你。”

    许晋城眉眼含笑,有点戏谑,有点高高在上的睥睨,迪诚烨看着,心头忍不住又荡又漾,他被许晋城挑拨得真想不管不顾就这么把人要了,不过真是心疼了某人,自己那点yu望,就算再怎么渴望都会压制住,这冰天雪地的,救援车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迪诚烨咬紧牙关强忍着,一脸大无畏正人君子模样,一板一眼严肃道:“露出皮肤热量丧失会更快,太危险,你忍忍,回头我使劲补偿你,听话。”

    许晋城瞧他那样,实在绷不住,趴着迪诚烨胸口窝笑得一颤一颤的,迪诚烨脸上也挂不住,他感觉自己被狠狠调戏了,他这么威猛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调戏了呢?还没等迪诚烨想出应对战略,许晋城笑得颤抖着肩膀,在迪诚烨鼻子底下摸了一下,将手指送到迪诚烨眼皮子下,迪诚烨一看,再次蒙圈了:他流鼻血了。

    想他血气方刚的大好青年,以前从来都是他主动,转眼竟然被人调戏到流鼻血,是可忍孰不可忍,士可杀不可辱,迪某人觉得不给许晋城点厉害瞧瞧,对不起自己身上的那些腱子肉!

    迪诚烨淡定地擦掉鼻血,深吸一口气,说着:“是我太爱你了。”

    许晋城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一下子停住了戏谑的笑容,恢复到那个让迪诚烨熟悉的表情,淡然平静地点了点头,拉开同迪诚烨的距离,不过仍旧用手指在迪诚烨胸口写着:“谢谢。”

    迪诚烨心头又痒又暖,没忍住,又涌出一股鼻血,许晋城忍着笑,揪过毯子一角给他擦了,迪诚烨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说着:“我这不太长时间没见你,没良心的就知道欺负我,你怎么就不信,我是真想对你好呢?”

    许晋城写道:“知道。”

    “那还欺负我。”

    许晋城有写道:“你太蠢。”“蠢”这个字,笔画略多,许晋城写完后迪诚烨猜了半晌都没猜出来,许晋城只能又写了几遍,写得迪诚烨心口窝痒得要烧起火来,蠢蠢欲动要继续发春,他倒不怕冻死了,他怕自己流鼻血就能流挂了,所以抓住许晋城的手,说着:“要不,咱练唇语吧,你用口型告诉我,我猜你讲的什么?”

    许晋城觉得主意不错,不过他累了,现在不想再动弹,软趴趴地又靠在迪诚烨胸膛上,听着年轻人咕咚咕咚强有力的心跳声。哭也哭过了,笑也笑过了,就这么着,也挺好。

    ☆、第八十九章

    许晋城许先生一直觉得自己做人还是蛮有格调的,最起码黑白分明,是非能辨,就拿对待感情来说,他一旦把对晋池的爱意划归到了昨日,那就真的是过去了,就算心底缠绵缱绻着多少浓情蜜意,他还是会决然举起理智的大铡刀朝着那些藕断丝连斩去,至于效果是不是抽刀断水水更流,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最起码,许晋城觉得自己的态度是正确的,他已经没剩下多少好岁月去奢侈爱情,没有多少激情去耗费在拖泥带水上了,一眨眼,或许就真的老了,而晋池,他们已经决然不会再有一丁点可能了。

    许晋城看事情明白透彻惯了,对于旁人,对于自己,所以当他搂着哭抽抽的壮硕迪某人时,终于在心底里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好歹是介入了迪某人的人生,他跟家里都闹到了这个地步,许先生决定要稍微负□□责任。

    许先生对人冷淡的时候是真冷淡,就算把心脏榨成血滴子给他看,他也不会多动摇,不过许先生要是真的决定动心,那就是向另一个极端了,对人的好,简直能做到闷骚至极。比如他跟迪某人回国以后的某段时间,许先生竟然偷偷摸摸请了个私人瑜伽老师来练瑜伽,至于目的,竟然是为了更好地配合如狼似虎的迪某人,好让小年轻在床上尽兴,不至于老是担心许先生老胳膊老腿能不能受得了。

    他过去对晋池的好,对迪诚烨的冷淡,今日对晋池的冷漠,对迪诚烨的好,时过境迁,就这么掉了个个儿,只有许晋城还是那个许晋城,淡定油滑体面的伪装之下,还残存着些许赤诚的心,哪怕是千疮百孔,只要他愿意,他仍旧能暖了旁人的心。

    老美的暴风雪创了个多少年之最,许晋城跟迪诚烨困在车里过了很久才等到救援车,许晋城后来昏昏欲睡,迪诚烨强迫他打起精神,义愤填膺地将他怎么跟家里抗争的英勇战绩讲给许晋城听,许晋城大概也就是在倾听的过程里,决定对这个傻大个似的臭小子负责了,他听到最后,在迪诚烨脑门上书写了两个大字:“不孝”。

    迪诚烨一怔,鼻子又是一酸,嘟囔道:“我也不想,可我要是妥协了,没脸见你。”

    许晋城写道:“交给我解决。”

    迪诚烨还没问许晋城想要怎么个解决法,救援车辆终于赶到,迪诚烨迅速把人抱到车上去。帮忙的一个黑人老美瞧着他俩还吹了个口哨,俩人算是终于安全了,心情一下子松懈,自然不会计较。

    去医院检查治疗之后,迪诚烨在附近的酒店开了房间,尽管他赶去得及时,许晋城手脚还是有点轻度冻伤,手上的表皮层有点受损,没多久就红肿充血,又热又痒。迪诚烨小心翼翼捧着许晋城的手给他敷药,心疼得直咧咧嘴,嘟囔道:“是不有点疼,我小时候有年冬天回老家亲戚家里玩,玩疯了冻得手上全是冻疮,挺难受的吧,你忍忍,医生说过几天就好。”

    他上完手上的药,又爬到床尾托起许晋城的脚,脚上好些,只是红了一片,许晋城本来皮肤就白,脚上的皮肤少见阳光,更是显得白莹莹,迪诚烨以前没这么明目张胆地握着许晋城的脚把弄,这才得了擦药的由头,可是瞧了个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对脚部美感特别执着,迪某人觉得自己光瞅瞅许晋城的脚,就能硬。他吞了口口水,憨憨傻傻突然说了句:“你脚丫子真好看。”

    许晋城正迷糊着要睡着了,被迪诚烨突然吵醒,抬脚踹上了迪诚烨脑门,翻了个身卷进被子里,迪诚烨傻笑着连被子带人一起抱住,倒在床上,问着:“我没在做梦吧?”

    许晋城睁开眼睛,看着迪某人一脸紧张期待又甜蜜荡漾的蠢样,心情不赖地朝迪诚烨脑门上亲了一口,用唇语说道:“快睡。”如果此时迪诚烨能变出个大狗尾巴,那尾巴肯定要摆成了电风扇,还是最高档。

    许晋城一觉睡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不吃不喝就是睡,睡得从未有过地踏实,差不多隔了一整天才被饿醒,睁眼看到迪诚烨那张放大的俊脸,许晋城反应了那么一会,才想起来,是要跟这个蠢货勾搭在一块了。他看这孩子也是累惨了的样子,便没忍心叫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去酒店餐厅打包了些东西回来,刚开门,就看见迪某人光着身子,就穿一条内裤,支楞着一头鸟巢似的乱发,红着眼睛,杵在屋子中央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他看到许晋城,扑过来把人抱住,说道:“吓死我了,以为你又偷偷跑了!”

    许晋城无语地把人拽下来,指了指迪诚烨上身,示意他去穿上衣服。迪诚烨屁颠屁颠地去套衣服,许晋城趁着这个空把早餐摆出来,他已经在下面吃了,给迪诚烨带了些西餐上来,刚摆好餐具,抬起头又看见迪某人一脸要哭不哭的蠢样盯着他看,还妆模作样的抽了下鼻子,说着:“我不是在做梦吧!”

    许晋城忍无可忍,用手指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大字:“出息”。待迪诚烨一脸傻笑地吃完饭,许晋城拿出本子,表情有点严肃地写了一句话:“你们迪家,现在谁做主?”

    迪诚烨道:“我爸。”

    许晋城点了点头,又写道:“对于你的事,谁的意见分量最重。”

    迪诚烨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爷爷吧,其实我家的事,我爷爷心里都有数,他虽然不怎么管,不过爷爷才是幕后大佬,没人敢真违逆。”

    “你父亲跟哥哥还在这边?”

    “前几天回国了,怎么了?我家的事,等矛盾高峰一过去,自然就缓解了,你别太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错,要说也是我牵连你,我哥没少找你茬,我都知道,这账回头我会好好跟他算,你是我的人,就算是我家人也不能欺负你。”

    许晋城不屑写道:“等你毛都长齐着吧。”

    迪诚烨瞪眼:“我毛齐不齐你难道没见过!我脱给你看!”

    许晋城懒得搭理,直接下了指令,写着:“迪老先生身体状态好的话,帮我约一约,我去看望一下。”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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