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正文 第30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30节
这真是他?
这真是他!
任江流!任江流!!任江流!!!
他终于开口,不需细想,大叫一声,“师兄!!!!!”
那人转过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腰臀,脸上的神情有些陌生,他记得自己的师兄不是像他这般死气沉沉,他……就算是难过之时,也未曾有过这般表情。
那人唇齿微张,道,“那么微臣,便带顾将军去游览一番,以观南楚恢弘盛景。”
就算他这么说了,梁京墨半点不肯放过,笑着道,“顾将军在说什么?莫非认错了人?此人是我南楚的人,名叫谢竹。他……也算得上家喻户晓,怎么可能是你的师兄呢?”
是啊,家喻户晓。
在顾花君晃神之时,同殿大臣也忍不住低着头不断用眼睛瞟着这个人,就是他提出哪些建议?就是他说轻赋税,重教育,固纪法,编刑律,善贤才?
这些话出来之后,整个南楚都抖了三抖,若真能将他所说的施行,别说南楚,就连顾夏和且弥都得跟着震荡。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从未在朝堂上露面。当时京都都炸开了锅,不断有人打听此人是谁,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这个人就是谢竹吗?竟然是……如此年轻的男子。
“什……”顾花君不可置信的道,“不是的,我不会认错。”他转过身目光炯炯的看着任江流道,“你就是我师兄,虽然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但我绝对不会认错。”
“……哎?”任江流心中叹然,“顾将军为何这般坚持我就是你的师兄?……罢了。陛下,我二人告退。”
不知道他二人,之后要说些什么。
梁京墨含笑点头,让他们退下。
走出皇宫的路程很长,用了很长时间,顾花君偏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个人,看着他合目休息,看他睁开双眼。
他坐在轿中,素袖如云,发色与袍色浑然一体,如同与周遭景物融合,有时虚幻,有时浮现。
顾花君忽然慌的不行,看着那人下车,为自己撑起了伞,踏入画坊,看着脚下层层波涛。
他……能做这么多事,为什么,偏偏不与自己说话,为何偏偏不看他一眼。
他……还在生气吗?
面对任江流,顾花君觉得自己这几年的成长一下子荡然无存,什么沉稳的当、杀人如麻的冷面将军?他到底,只是被任江流宠爱的师弟啊。
这么想着,顾花君笑了出来,那笑容在他那张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上显得说不出的忧愁。却不再犹豫,动了动僵硬的腿脚,飞身冲向画坊将任江流狠狠抱住,在他耳边念叨着,“师兄,你没死,你果然没死!”
“咳咳……”
任江流正在犹豫要不要与他相认,本来他是打算好的,打死也不认,梁京墨那边包藏祸心,一直对花君图谋不轨,他多留一天就危险一天。
如果南楚没有花君在意的东西,他走起来也就没了牵挂。
但是梁京墨……非得让自己来见他。
任江流暗暗叹了一声,心道瞒不住了。
他被顾花君抱着,觉得如焚烈火,四肢撕裂一般的疼痛。
这痛源源不绝,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觉得被拉入地狱。勉强抬手推了推顾花君的肩膀,气息微弱的道,“放手……”
顾花君人高马大的一个汉字,被他比风还轻的一推弄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道,“师兄……“
任江流的额头覆上冷汗,低声解释,“我现在身体不怎么好,不能见阳光,受不得热,你……不能碰我。“
顾花君终于察觉出他不对劲儿,急忙松开了手,见他脸色惨淡,着急之下又要去碰,但很快反应过来,左手抓住了自己右手手腕。脸憋得通红的道,“师兄,你难受吗?你还好吗?”
任江流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那……那……”
顾花君脑中很乱,本来他想说很多话,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江流仿若被他逗笑,温声道,“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换我来问你吧。”
他坐在画坊的软椅上,慢腾腾的给两人倒上热茶,倒上之后没有真正去喝,“顾长白的情况,顾夏的情况,边疆的情况,都还好吗?”
他一开口就是正事,是因为他已经对自己无话可说了吗?
顾花君心酸难受,硬生生收敛自己的心思,道,“都好,大哥处理的很好。”
有了开头,他自然而然开始叙述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顾夏的近况。
任江流侧耳倾听,有时点头,最后道,“新法已经下达了,你大哥速度很快,不容易。”
顾花君憋得满脸通红,到底还是说了,“大哥曾经跟我说过,这些都是你提议的,甚至都是你亲手完善的,这些奏章在送给大夏皇帝之前你给大哥看……大哥在推行你的提议,顾夏的人都念着你的好,你……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任江流听着他说,失笑,“我现在……哪有能回去的地方。”他神色郁郁,又道,“而且顾夏发展的好,都是你大哥做的好,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些提议并非我所想,都是前辈经验累积出的结果,万万不可冠我之名。”
听他这么说,顾花君更加认为他是想跟顾夏撇清关系,心中一着急,就去抓他的手,不敢用力,只松松的握在手心。
“师兄,你跟我走吧,你为何要留在南楚。”
任江流笑着摇头,心道自己如何走得了?
这幅倒霉的身体不说,放着梁京墨这个□□一般的人物不管,以后他都要睡不着觉了。
但是花君心性太直,若对他说出梁京墨的想法,搞不好会当场翻脸。南楚对顾夏抱着这种不尊重的想法,企图侵占的野心,作为将军,顾花君如何能容忍。
想到此处,他便道,“望兰。”
顾花君心神恍惚,依稀记得上次有人这样叫自己还是父亲在世的时候。
任江流抽出手,拍了拍他的头顶,道,“别想东想西,来,师兄带你到处逛逛。”
?
☆、难熬
? 湖中小屋之内,一场激烈的云雨过后,任江流已经很难保持清醒。
他这幅浑身无力的样子倒是很好看,紧闭的眼角透着嫣红,知情的知道是无意渗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刻意涂抹。
柔韧修长的身子裹着未褪尽的衣衫,肌肤上满是暧昧的痕迹,时而掺杂着过分的青紫。锁骨附近被咬坏的地方渗出血珠子,映衬着一片雪白,勾起满腔难以言喻的糜烂。
梁京墨饶有兴味的看了一会儿,安奈下蠢蠢欲动的欲望,捏开他的嘴巴,将一粒药丸塞进去,不久,任江流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那个青年人皱起眉头,猜测他现在应该很难受。
但是是哪里难受呢?身体?筋骨?还是连灵魂都叫嚣着想要解脱?
他笑了笑,心想自己不应该在意这个,便柔声问,“阿江,今日玩的可尽兴。”
这般模棱两可,又别有含义的话,实在不知是在指自己与顾花君今日玩的尽兴,还是刚刚在床上那一场可还……尽兴。
任江流睫毛微微颤动,伸手的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
梁京墨的心略微软了下来,手搭在他腰间,用力。含笑道,“累坏了?”
任江流满怀心事的跟顾花君走了一天,本就疲倦至极,回来之后被梁京墨二话不说就给拉上了床,因为超出了运动量,与对方每个接触一下痛觉感官都无限放大,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力气了。
梁京墨搂着他的腰,在后背拍了拍,“你当初受伤很重,阴寒之气在体内爆发,是以不能再见剧烈阳光,若否眼睛便会如同盲人。不能接触灼热的东西,不然就会感到刀砍斧劈的疼痛。你筋脉俱损,五脏皆伤,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承受这些痛苦,直到夜幕降临才稍有好转。”
“……”任江流听着他慢慢念叨,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只是在想,你活的这般辛苦,我亦感同身受。”
深情的爱语传递到耳边,任江流差点失笑出声。
保持着仿若亲密无间的贴合的姿势,他面无表情的道,一字一字的道,“无论再怎么感同身受,也不是亲身相承。”
那样毁天灭地的痛苦,被撕碎的感情,精神几近崩溃,却被困在人间,求死不得……
悲伤如同生刺的针头在心脏中翻涌,血液凝固成石头,每一下呼吸都透支着生命,睁开眼睛就像是进入地狱。
一日一日,他苟延残喘,别人,如何能理解其中之万一。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谁也说不得。
感觉到怀里的人神情不对,梁京墨将他推开一点,他们两个再床上的时候总是黏黏糊糊的,若是让外人看见,恐怕真以为是一对天地不容的爱侣。
梁京墨看到对方苍白的几近透明的脸色,眼睛顺着他从耳际滑到唇峰,修长的手指按着任江流的嘴唇。
那里薄薄软软的一片,带着一抹朱色,不像看上去那么冷酷无情。
任江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不容易稳住梁京墨,怎能因一时冲动前功尽弃?之前他说只要护得花君这几天安全,便打消原本不惜天下大乱的念头,这话,也不知道能信几分。
但不管怎么说,梁京墨总不至于再骗他。
“平时碰你一下都嫌热的慌,现在抱着我,受得了吗。”梁京墨轻声问。
任江流心念回转,让他心神松动,是何等的艰难?在这种关口,自己一定要冷静。
想到此处,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道了声,“刚刚吃了药,没事。”
梁京墨叹息,“你何苦这般防备,为了让我无暇顾及顾花君,在他来之前,不是已经找了很多事给我做了吗?你给我找的事,没一样是轻易的,数件结合在一起,别说十年八年,想要全部实施,恐怕需得有生之年。而且,还不一定能看到成果。”
任江流挑起唇角,“很有挑战性,是吗?”
梁京墨本想挣扎一句:没那回事。但是想了想,老实承认,“是啊,有趣到不愿放手。”
他撑起身子,认真望入任江流的眼中,“所以,你愿意与我一起吗?完成这道难关。”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仿佛随时可以失陷其中,无论是难都以拒绝。
可是如今的任江流岂会被这虚假的面貌蒙骗?没谁比他更清楚,梁京墨的温柔,是用来哄人的。
察觉他出神,对方手上略微用力,任江流吃痛,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有些发抖,微微笑着点头,道,“好啊。”
顾花君在床上躺了半夜,脑中乱哄哄的一片,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关注点应该在师兄还活着,还是在师兄活在南楚皇宫,亦或是师兄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回去顾夏。
难言的焦躁令他寝食难安,身下的被褥仿佛是滚烫的熔岩,不断烧灼他的理智,烫的他浑身疼痛,在其上的每一分一秒都异常难。
于是他莫名的想起了任江流的眼睛,他曾经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中战斗过,有一次被逼入绝境,他脚下踩着脆弱的坚冰,看着水面上碎雪纷飞,在空中化成泛冷的白气。
死里逃生后,顾花君本以为从此再不会见到那样空茫到至极,反而波澜壮阔的美丽。可是那时他感受到了,师兄眼中带着比澜海之水更无垠的波光。
他一言不发,已经拒人千里之外,偶尔还会笑着看他,但那笑容一眨眼就散了,显得越发不可捉摸。
顾花君心中发酸,究竟是何时开始,他与师兄不再熟悉?
就此又想了半夜,天终于放亮。
顾花君霍然起身,经过一夜的思量,更加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将师兄带走!
不过想见到师兄还是得先去拜访梁京墨,得到他的同意才能进去皇宫。
顾花君还没忘记昨天得知师兄暂居之所自己的惊讶,一个臣子却栖身宫廷内苑?这还真从未有过先例。
男子之中除了宦官,只有……
顾花君努力回想当初梁京墨与任江流的种种,也没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可是……
那为何梁京墨会把师兄安排在内苑?
顾花君一路百思不解,终于到达了湖中小屋,敲响了任江流的门。
因为昨夜闹的厉害,这日任江流毫无疑问的睡过头了,他听见敲门声时还没太清醒,埋在被子里声音沙哑的问,“……是谁?”
敲门声一停,男人磁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
任江流一怔,“花君?”
“是我,师兄。”
得到肯定的答案,任江流一瞬间慌了神,抓着被褥冷静片刻,确定自己一切正常,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之后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顾花君在外边等了很久,听到回应迫不及待的推开门进去,照理来说现在的天气已经很是凉爽了,他发现任江流的屋里竟然还镇着冰块,诧异的问,“你很热吗?”
这样毫无顾忌的询问反而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一些,任江流被他逗笑,脸上终于带了些血色,道,“还好,你今日来的好早。”
顾花君脚步一顿,笑道,“让我出去再数100个数再进来吗?”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自动找地方坐下。
任江流被他勾的想起过去的事,唇畔泛起点点笑意,才笑了几声却皱起眉头,苍白的手握成拳头,忍不住咳了起来。
“师兄!”
顾花君帮他拍着后背,碰上的时候他才知道对方的身体几乎是一碰就碎的脆弱,道,“真的在生病?”
“为何要骗你。”任江流笑了笑,不太舒服的将他推开一些,顾花君不依不饶的拒绝,将手继续贴在他背上,内力试探的钻进对方体内,的道的结果让他心惊肉跳,失声喊了出来,“你——”
“嘘,别吵。”
豆大的汗珠顺着任江流额头滑下,他的经脉已经无法修补,里边全都是混乱的,被顾花君内力一激,不亚于被千万根针刺入骨髓。
疼痛过后,一股说不出的麻痒感顺着脊椎往上爬,任江流懒洋洋摇头,“别再胡来了,我现在可经不起你没头没脑的折腾。”
本来顾花君的眼眶都红了,听见他这么说,稍微好了一点,道,“你就不能正经点。”
任江流哭笑不得,“今天是来教训我的吗?”
顾花君摇头,看了看这四周环境,心不在焉的道,“你……”他本想问你为何住在这里,后来变成,“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你在这里。”
任江流笑道,“得了,原来是来审问我的。……别来瞪我,小小年纪,还是多笑一笑才好。我老实回答就是,在你之外,还有茵茵。”
师姑娘是梁京墨的妹子。
她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顾花君皱了皱眉,当初交战的最初传言萧宏生功高盖主被大夏秘密处死,导致军心大乱,百姓惶惶。后来又说是当今南楚的王上斩杀了萧军神,传的不能再真,令大战中的南楚大军气势高涨,所向披靡。大夏则相反,节节败退。
梁京墨利用舆论玩弄人心,而且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本来在战场上用些手段也没什么。但他没记错的话,萧宏生不正是师姑娘的亲生父亲?她容得了梁京墨拿萧宏生的名字如此搬弄是非吗?
曾经先后失去顾长白和任江流的庇护,顾花君终于学会成长,不再是那个只知道闷头往前冲的少年。
他定了定神,道,“那她人呢?”
任江流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让她去铁罗山那边帮我办些事,快回来了吧。”
两人漫无目的的聊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四年前那一天,顾花君心情逐渐焦躁,几番欲言又止,一狠心拍上桌子道,“师兄!”
任江流打了个哈欠,“恩?”
顾花君见他神色困顿,顾及他身体抱恙,只好憋下了话,站起来道,“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不等任江流答应,僵硬着手脚走出大门。?
☆、故意
? 正如任江流所说,他今日来的很早,在湖中小屋耽搁了许久,出来的时还是上午,天色正是好的时候。
阳光火辣辣的照在脸上,晒的顾花君更为烦闷,他想不通,为何师兄会出现在南楚皇宫,也不明白,当初他为何会出现在玉山谷。听说师兄为南楚出谋划策,虽然不用上朝,却有官职在身。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莫非他早就计划好了要来南楚?大哥说武林盟是大夏的退路,那么,任江流是不是也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退路?
顾花君心中七上八下,又想到师尊的死,暗想自己已经误会他一次,万万不能再来一次。
可是满腹疑问,愁绪难解,如何能轻易安奈?顾花君黑着脸,往外走的期间举手投足不自觉流露出杀伐之气。
他快步往前走,周遭一切无法在他眼中停留,却听见一声。
“顾将军,这是要离开了吗?”
顾花君僵硬的抬起眼睛看人,帝王穿着一身华贵的暗紫龙袍,他应该刚刚下朝,衣服尚没有更换,往这个方向,不是要去往何处。
他点了点头,这番身份更变,他尚且难以适应,道,“……是。”
梁京墨微微一笑,虽然着装不同,依稀透露出当初‘师无名’的风采。他稍稍放心,自在了一些,道,“是啊,师兄看起来很累,我不想继续打扰他。”
“他身体不太好,一年到头常常是躺在床上度过的。”梁京墨自然的道,“倒是怠慢你了。”
“没有的事。”顾花君见他这么说,露出一点笑容,“以前他的脚步总是停不下来,现在……”
说到一半,他脸色难看,堪堪住口。
“现在不停下来也不行。”梁京墨如同没发觉他的异样,笑道,“自从荣涧一行与阿江认识,我们之后会面的机会一直甚少,以往每年相聚不过堪堪数月,着实令人扼腕。如今他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劝他留在南楚,身处高位能得一知己相伴,总算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不至于太过寂寞。”
竟然……会有数月相聚?
顾花君一直以为任江流与师无名不过泛泛之交,照他看来,两人甚至相处针锋相对,现在一听却是不然,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完全被瞒在鼓里。
听梁京墨话中意思,与师兄甚为亲近,‘身体不好,所以将他留下’,原来师兄从一开始就留在南楚吗?
顾花君心中更乱,混乱之中甚至敏感的发现,梁京墨与他对话到现在,一句类似‘朕’‘我’的称呼都没有提起。即坚持自己的立场,又顾及了他的感受,看来这人的身份虽然变了,倒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他知道梁京墨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但是和曾经的师无名重合,心中残存的好感挥之不去,闷闷的道,“师兄……说要留在南楚?”
梁京墨痛快的回答,“他之前便答应与我共创南楚盛世。”
之前?
顾花君嘴中泛苦,心中剧烈疼痛,甚至不知自己寻找他这四年算得上什么。
梁京墨心中暗笑,所谓‘之前’,不过是昨日。至于顾花君怎样理解,理解成多久之前,他完全无法控制。
他这边老神在在的想着,那边顾花君已经撑不住,开口道别。
梁京墨一派安然,颔首道,“顾将军随时可来探望阿江。”
他如果没看错的话,当自己这么说的时候,那个还很稚嫩的青年面容已经开始扭曲。
梁京墨唾弃自己心中微妙的畅快,真是堕落了啊……
顾花君一边想自己是代表顾夏来的使节,绝对不能失态,丢了顾夏的脸。一边忍不住怒火冲天,他甚至分不清这火从何来,转眼瞥见梁京墨离去的方向,如果没看错的话,正是任江流的住处。
他……去那里干什么?
不安和好奇从心底涌现,顾花君在原地站了半天,趁着巡逻的人减少,于南楚皇宫之内遮去身形。
几缕清风从身畔溜走,巡逻的侍卫打了个喷嚏,觉得这天越发凉爽,再看花园百花零落,硬生生被挑起几丝愁绪。
顾花君隐身在假山之后,特意绕了远路,从后方跳入湖中。脚尖轻盈的在湖水上轻点几下,无声窜上小屋走台,他稍稍查看周围情况,看到一扇窗户,眼前一亮,趴了过去。
室内,梁京墨也才到不久。
他散下了头发,褪去外衫,侧身着窗口正在说话。
静静坐在他对面的人似乎睡着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顾花君觉得放心,将自己的气息压的更低,呼吸变的幽长而缓慢。
他嘴畔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就是说嘛,自己怎么会突发奇想怀疑师兄?真是不该,师兄他……
顾花君看见梁京墨放在任江流锁骨上的手,慢慢压下唇边的笑容。他想起昨日初见之时任江流拒绝与自己相认,后来也是被缠的没办法才承认的,而今天的表现异常冷淡……
一股苦涩的气息在口中弥漫至心尖,顾花君想,师兄他……永远是自己看不懂的人。
梁京墨轻轻撩起任江流的头发,将散乱的地方掩埋在耳后,两人在说一些话,顾花君已经无暇去听了。他被那亲密的动作刺激的双眼通红,看着梁京墨蔼如春风的神态,只觉得怒火中烧。
而那边梁京墨正在帮任江流整理衣衫,左边抚平了,右边却乱了。面对这种情况,梁京墨却只是笑了几声,索性放下了手,不去管他。
顾花君眼尖的看见任江流身上露出的斑驳痕迹,似乎不敢相信,用力眨了眨眼,可那灼眼的东西并没有消息,他握紧拳头咬牙坚持着没有动弹,只等着看任江流的反应。可惜,那人半点反应也没有,低眉顺眼的令他觉得失望。
唯恐再看下去让自己当即失态,顾花君咽下悲苦,仓皇离去。
室内,梁京墨瞟了一眼空荡荡的窗口,意义不明的挑了一下嘴角。
“恩?在看什么?”
任江流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过去。
梁京墨气定神闲的道,“看今日天色极为美妙,真想带你出去走走。”
这房子生于湖面,有寒冰石自下向上蒸腾,雾气包裹了半个屋子,外加室内每一个能透出阳光的缝隙都被暗色的布帘遮挡住,所以一年四季都冰冷潮湿。
任江流收起怀疑,道,“那就出去走走。”
梁京墨心动,顿了顿,笑道,“还是算了,你要静养。”
任江流看着他,哂笑,“何时变得这般体贴,我真不习惯。”
“那就要快点习惯。”梁京墨垂着眼睛玩着他修长的手,在两指之间的骨节凹缝轻轻一按,握紧对方退缩的动作,笑道,“我对待喜欢的人,总是很好的。”
他看任江流转瞬皱起了脸,失笑道,“这是什么反应?”
任江流脑中已经有些混乱,呐呐道,“那……你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梁京墨只能叹气,心想这孩子想的事情真是奇怪,便道,“怕说深了你也不懂,我便问你,你对顾花君疼爱备至,可会觉得辛苦?”
自然,不会。
任江流刚想说什么,身体内忽然爆发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慌张打开梁京墨的手,痛的几乎难以喘息,只能抱住自己的身体。
“阿江?”梁京墨脸色骤变,不用去摸他的脉搏,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厉声道,“你的药呢?”
任江流摇头说不出话,他觉得头痛欲裂,耳边泛起细小金属嘶鸣声,眼前却唯有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
“你!”梁京墨从怀里摸出药瓶硬生生往他口中塞了三粒,但是离药起效还要一段时间,担心他太痛,干脆将他击晕,安置在床上。
四年下来,除去一开始,任江流从来没对药抗拒过。刚刚事情发生的一刹那,梁京墨甚至想不通他为何突然不服药,后来一想就明白了。
这药有效,但是吃过之后极其嗜睡,他无非是怕自己对顾花君动手而他来不及阻止。
想通这点,梁京墨对顾花君更是厌恶,冷冷哼了一声。
但一看床上的任江流,也只能苦笑一声,“真是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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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吵
? 几近落荒而逃的走出了宫门,顾花君回到住所之后毫不犹豫整理好为数不多的行装,通知陪同而来的侍卫,说他们要速速准备启程。
侍卫摸不着头脑,看他这般着急要走,惊讶道,“现在?”
“不能失礼。”顾花君深吸一口气,“今日将一切打点妥善,明日上午出发。”
侍卫拱手道,“遵命。”
等侍卫出去,这个房间便一点声音也没有了,顾花君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神色晦暗不明,忽而咬牙切齿的将桌上的茶杯茶壶挥落一地。
清脆的碎裂声传来,茶水淹没碎裂的瓷片,却浇不息他心中的怒火。
他此时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未免真的做出这么不可挽回的错事,干脆开始盘膝运功调息,可因心中不平,根本无法专心。
如此忍了半日,他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忍不住,忿恨的一甩袖子,匆匆步入南楚皇宫。
皇宫是何等严密的地方,顾花君过了一层一层关卡,很快心生不耐,脚下运起轻功,众人只觉得自己不过眨了一眨眼睛,眼前已经没有人的影子了。
大张旗鼓的进入湖中小屋,室内透着一点微光,黄昏的颜色笼罩在窗口,冰冷潮湿如影随形,仿佛还是自己走时的模样。
可是顾花君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这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光是想到就让他就心脏抽搐。
任江流自沉睡中被人拉扯了起来,强忍住呼痛的欲望,等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失声道,“花君?”
眼睛急忙往旁边一转,发现那人已经走了,略微放心,又说,“你怎么来了?”
“如何?不想我来?”顾花君发觉他神态有异,神情越发尖锐,“是你不想见到我,还是怕我发现什么?”
任江流愣了愣,“花君?”
顾花君只觉得一股恶气堵在胸口,几乎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咬牙道,“你跟我回大夏。”
任江流略微沉默,摇了摇头,在心中叹气。以不会太突兀的方式将被禁锢的手臂收了回来,无奈的声音中带着宠溺,“笨师弟,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大夏。”
“没有大夏,还有顾夏!你为何一定要留在这里!”顾花君恼恨的大吼。
任江流霎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垂下的指尖有些发抖。
顾花君见他这样,心中怒火更加高涨,直接不管不顾的将他扯出屋外。这般无理取闹的动作已经惹人注意,任江流抬起手稍微遮住阳光,挥手让他们退下,他出来时候跌跌撞撞的甚至光着脚,可惜前面那个粗心大意的男人并没有发现。
“好了,花君。”任江流双眼昏花的站在他身后,似乎感觉到顾花君的不安,心中一阵难过,道,“放开手。”
顾花君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将他抱住,道,“师兄,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回顾夏。如果你不愿意留在那里,就去落银河,或者荣涧?别留在南楚,师兄,你别留在南楚。”
任江流无法作答,被他触碰的肌肤生疼,勉强忍着不说,扬了扬嘴角,道,“都多大了,怎么学会这般粘人?——花君,放手,好吗?”
顾花君将他推开一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忽然觉得心中发冷。
背过身沉默半天,转头道,“不喜欢我碰你?”
“恩?”任江流困惑的眨眼。
于是顾花君笑了,“从前的时候,分明是你总喜欢抱着我,触碰我,现在反过来了,不行了吗?”
任江流想起与顾花君勾肩搭背的画面,被逗的一笑,伤怀道,“从前的事。”
顾花君更心酸了,嗤笑一声,“从前?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确,的确仅仅只是从前而已。师兄,你已经变了。”
任江流似乎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没有动作。
顾花君笑的比哭还难看,“我师兄不是像你这样的人,他没你这么狡猾虚荣,没你这么冷血。有时候就算胡闹一些,但是他心中对的正义,能令他抛弃一切。”
“是吗?”任江流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我应该说,谢谢……夸奖?但是无论怎样,我不会离开南楚。”
顾花君痛心疾首,“你为了留在楚燕,究竟做了什么事?你!”
他大踏步上前,双手握住他的衣领往两边一撕,厉声问,“你身上的都是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大半个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上的痕迹霎时无所遁形,任江流脸色变的更差,几乎摇摇欲坠,低声道,“哦……原来你知道了啊……”
顾花君粗糙的拇指划过他的肌肤,带着能融化骨头热度,按压着一处吻痕,讽刺道,“你为了留在南楚,竟然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你还要不要脸?你……你!”
他想起之前梁京墨所说的话,原来他们两个从很久之前就搅和在了一起,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师兄先插手武林盟,后叛入朝廷,这三番四次,两面三刀,都是为了帮助梁京墨打探情报吗?
还有四年前那一天,他也是得到师兄在师无名手中的消息才回过去,原来……一切不过是他们的请君入瓮的骗局!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顾花君被怒火迷失了心智,已经口不择言,“你们这般卑鄙无耻……你帮他挑起战争,知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边疆一战万里枯骨。我一路走来不管顾夏还是南楚,你知不知道百姓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你为一己之私,做出这样的事,怎么对得起师尊!”他猛然道,“如果现在的你是你,我真恨不得,你死在当初。”
任江流身心俱疲,渐渐觉得连站着都力不从心,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里,停了半天,和缓道,“花君,你走吧,回到顾夏。最近都不要来了,等到顾夏与南楚真正交好,你再来玩儿,到时我招待你。”
“我不走,我要带你回去,我要看你在师尊墓前说,你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
笨师弟,任江流将他的话一一听在耳中,努力抑制住喉咙里冒出的腥甜之气,满心苦涩的想,师尊哪有什么墓碑,他就连一撮骨灰都在四年前消耗殆尽了。
曾经的景象再次浮现在眼前,任江流浑身冰凉,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紧咬着下唇保持清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哎,顾将军这般无情的逼问,连我听着也觉得不忍。”
声音陡然传来,梁京墨一烟色便装,嘴角含笑,仿若闲庭信步,慢慢走来。
他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了,走到任江流身边,神色顿时一厉,喝道,“吐出来。”
顾花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正迷惑期间,就见他往任江流的后背拍了一下,任江流闭了闭眼,张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师兄!”
顾花君吓得心神俱裂,上前两步。
梁京墨嘲讽的看他一眼,本来那一点戏弄的心思也没有了,伸手帮任江流遮了遮太阳,只道了一句,“顾将军好本事,只是我南楚皇宫外人总是这样随便进出可不好,希望顾将军下次来时一切按照规章制度,莫要太过任性。这次我便不留客了,你走吧。”
说着,皱眉看着任江流没穿鞋子的双脚,他记得那双脚正常该是何种模样,最好看的时候莫过于在床上浑身熏红,十个白生生的脚趾忍耐不住紧紧蜷缩起来的样子。
梁京墨恼恨自己看到他就晃神,嘴角要笑不笑的扬起,干脆将任江流打横抱了起来。怀中的人意外没有反抗,嘴唇略略蠕动,发生的声音虽然小,却瞒不住梁京墨和顾花君这样的高手,“走吧,你现在……就回去。”
梁京墨脚步一顿,如同没听见一般,继续往内中走。
顾花君听着他吃力的声音,看着眼前已经空旷下来的景色,喃喃自语道,“我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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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
? 入内之后,梁京墨将任江流放在床上,他伸手将幕帘拉开一些,看了看旁边已经空了的药碗,哂笑道,“才让你稍稍离开眼睛,就发生了这等事。”
任江流闭着眼睛不说话,梁京墨皱眉去探他额头,那人突然睁开眼睛道,“别碰我。”
梁京墨手一僵,玩味的挑眉,笑道,“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啊,你露出这样的神情,只会激起我征服的欲望。”
他笑了笑,故意捏着他的下巴,轻轻在他眼上落下一个吻。
眼皮下不断颤动的眼睛透过一层薄薄的肌肤直接传递过来,梁京墨戏弄够了,直起身取来温水和布巾,半跪下来帮他洗脚。
哪怕是温热的水也不能直接触碰,他将手巾浸湿,又凉了凉,再帮他擦拭足掌。
男人脚和女人的脚不一样,无法只手可握,师无名洗着洗着,动作渐渐变得不单纯,握着他骨肉匀称的脚掌半晌没有动作,之后干咳一声帮他擦干水痕,又出去许久才进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还好吗?”
任江流满身都是冷汗,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有些不舒服,梁京墨坐在他身边拿着他的头发在手中把玩,没头没脑的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的这么长了?用我帮你梳头发吗?小时候也帮妹妹梳过。”
任江流睁开眼睛,波光流转的眼睛半藏在垂着的眼睫之下,他没看身边的人,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道,“小的时候……师尊也帮我梳过头发。”
却只说一句,便闭口不谈了。
梁京墨侧头看着他,任江流的脸色一寸一寸僵硬,最后近乎惊恐的将头撇在一边。
“你过来看我。”梁京墨忽然将他拉起来,手指及具威胁性的握紧他的后颈,逼问道,“开口,说话。”
任江流张了张口,咬牙道,“说、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平时的从容淡定,仿若惧怕一样,眼中神色令人心生不忍。
梁京墨却越发狂怒,咬牙切齿道,“你骗我,就连这种时候,你也要做这些伪装,你好好看着我,你怕的是什么?你何曾怕过我?你只是不想听我再提及你的过往,就做出这幅表情来给我看!任江流,任江流!!!”梁京墨语气一缓,声音低柔的道,“你说,你是不是很恨我?”
心事被他说中,任江流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做出的是虚假反应,他刚刚因为顾花君而心动意摇,梁京墨柔和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便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说完那些话他就开始害怕,整整四年时间,他不敢稍微提及过往,却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梁京墨慢慢放开了手,他真怕,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话来伤到他。
四年前他初登帝位,意气风发,本可一切顺利,却因为任江流多出许多变故。
不可谓不恨他,再加上当人达到一个固定的高度之后,连心态都变了,容不得一点反抗,受不了一点忤逆,任江流自然不可能顺着他,他便与他较了三年的劲儿。
三年之中,他好话说尽,恶事做绝,甚至恐吓,羞辱,威胁……那些之前从不屑用的手段尽数用在他身上。
直到近年,他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然后他发现,自己煞费苦心的将人留下,可是所作所为……似乎将这个人越推越远了。
本来是想好好待他,可是对他的愧疚太多,觉得对方每看自己一眼都像带着憎恨,若是态度好点,就像满怀怜悯,他表现的越是平常,他就越是不安。
任江流听见他问话,只是摇了摇头不说话。
梁京墨宁愿他发泄出来,讽刺,谩骂,或者失声痛哭,说想要报仇,想要杀他——可是,没有。
他就这么无喜无悲的看着他,比一尊木偶还不如。
于是他便绝望了,青着脸呵呵笑了几声,手指摸着他的脸颊,失控的力道抓的任江流骨骼生疼,他诱哄一般的道,“来,你说,你恨我。”
任江流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肯开口。
梁京墨抓他抓的更紧,命令道,“你说啊!说恨我,说你恨我!”
任江流浑身微微发抖,下颚紧绷,大吼道,“你发什么疯……放手……放手!”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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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