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正文 第29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9节
后来是萧紫茵发现他哈欠连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才依依不舍的要告退离开。
任江流心中遗憾,点了点头,见她走了,直接动也没动,靠着桌子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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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任江流抓住盖在身上的薄被握了握,抬眼四处看了看,远处有清淡的香味传来,发出的响声的附近坐着一道朦胧身影。
“睡醒了?”梁京墨放下茶杯,坐到他身边道,“茵茵来过。”
任江流本来也没想过能瞒住他,点了点头,道,“你何时来的?”
梁京墨瞥了眼桌上的茶,道,“我来的时候茶都凉了。”
任江流没说话,梁京墨道,“为何我从来不知道你会泡茶?”
任江流想了想,道,“师尊……”
梁京墨看着他。
任江流抿了抿嘴唇,道,“师尊喜欢茶……他……嫌我太吵,教我静心,让我泡茶。”
梁京墨听出他声音牵强,将水递到他唇畔。
昨日的茶已经不能喝了,这是梁京墨自己煮的。
任江流喝完觉得嗓子好受不少,撑起身子看了看外边天色,道,“阴天啊……”
梁京墨笑了一声,“是啊。”
任江流难得主动下地,洗漱完毕,规规矩矩的穿好衣衫鞋袜,打开柜子拿出一把伞,走到梁京墨身边,道,“走吧。”
梁京墨笑道,“你这话没头没脑的,是要干什么。”
任江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邀你出游。”
梁京墨看着他,“就你我二人?”
任江流点头,“偷偷溜走,你会怕吗?”
梁京墨道,“激将法越用越拙劣了。”
任江流道,“你现在身份不同,独自出行,所承受的风险不能同往日而语。所以这并不是激将法,是真心的担忧。”
梁京墨将他落到身前的头发拨到后边,道,“怎么会是一个人,你不是在陪我吗。”
任江流略略扬眉,“你想让我保护?”
梁京墨笑眯眯的道,“你会保护好我。”
递过去嘲讽的一眼,任江流觉得还没等出去,就已经很累了。梁京墨起身,笑道,“难得你有兴致,偷溜也不错。”
官道之上,一辆宽阔华丽的马车轴转而行。
梁京墨放下车的帘子,遮住车夫怨念的脸色,轻笑道,“是想去哪呢?”
任江流口中叼着不知从何处折下的小草,透过马车的窗子看着窗外,闻言转过头来,道,“随便走走。”
“哦?”
“随便走走,带你开阔一下眼界。毕竟皇帝都当了,自己的领土又不知只有皇宫那一亩三分地,当然要微服私访一下。”
“这么简单?”
看他明显不信的语气,任江流没有说话。
梁京墨眯起眼睛,道,“茵茵和你说什么了?”
任江流微微皱了皱眉。
梁京墨便笑了,低声道,“知道吗?当时她醒来之后,是如何问我关于你的消息。”
任江流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干脆不说。
梁京墨盯着他的眼睛,“我说‘不知’,她听到之后只想了想,就不再问了。”
他看任江流的神色,笑容逐渐扩大,揉了揉人的头发,压在他耳边说,“莫要忘记,那是被我养大的孩子,虽然柔软可爱,但是本性,早已冷酷如斯。”
“你……”
任江流闭了闭眼睛,“不用拿她刺激我,也不用拿话来试探我。我说四处走走,就是四处走走,无论你何时感到了不悦,都可以随时可以叫停。”他吐出口中草梗,言语也不再含糊不清了,道,“曾经在大夏的时候,出去逛过吗?”
梁京墨低头想了想,笑道,“经常啊。”
任江流问,“那你都看到了什么呢?”
梁京墨眯起眼睛,淡淡道,“百姓愚蠢庸碌,浑噩度日,腐朽破败的气息透过奢靡直冲灵魂。我走在那群人之中,感觉自己从一群空壳中不断逆流而上。”
“但是除此之外。”任江流道,“你应当也看见百姓安居乐业,合家团聚,幸福安康。眼前场景繁华热闹,于闹市之中井然有序,一切制度皆有规章。”
梁京墨看着他,“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呢?说我……做错了?”
任江流闭上眼打了个哈欠,“我可没有,少来揣度我的心思。恩……我困了,先睡一下。”
他说着,闭着眼睛往后一靠,瞬间进入沉眠。
梁京墨看着逐渐漆黑的天色,放下小窗的帘子,免得冷风闯进来扰人安梦。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他们在出城之前买了灯笼,车夫满肚子不解,颤巍巍的道,“陛、陛下……还要走吗?这……都快出皇城了,再走下去……又没带个护卫……”
“恩……”梁京墨摸着下巴看了看在内中熟睡的任江流,没听车夫再说什么,手一挥,道,“继续赶路。”
上车之后,马车再次咕噜咕噜走了起来,梁京墨挨着任江流的肩膀,不知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又想干什么……”转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瞧着他的脸,轻笑一声,“何时变得这般贪睡。”
任江流闭着眼睛,脸上面无表情,道,“养精蓄税啊,不然这场戏少了我,谁陪你看下去。”
梁京墨扬眉,“阿江好兴致,特意演戏给我看吗?”
任江流微微扬起唇角,“我负责陪你看戏,今日的主角不是我。”
尚未想通他说的是什么,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到了正常入眠的时间。
梁京墨自然不困,单手撑着脸侧,另一只手从马车的夹层内取出美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任江流舔了舔嘴唇,道,“出城多久了?”
外边车夫道,“启禀大人,方才而已。”
任江流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意外突然发生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车夫毫无预警的勒马停车,梁京墨身形没动,手中杯里的酒略略泛起波纹,回身单手扶住任江流,蹙眉道,“怎么回事。”
任江流也皱着眉,刚刚他撞到车墙上,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你们是谁!你们——啊!!!”
惨叫声传来,任江流与梁京墨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不好’。
帘子还没打开,车夫的血一丝一丝流了进来,马车的轮子被木棍别住了,许多手拿武器的人站在车外,将他们的马车完全包围起来。
任江流擦了擦头上的汗,嘀咕,“下手真狠。”
梁京墨带着他往后一闪,道,“真没料到?”
任江流点头,“没料到一句话也不说就动手。”
‘哐哐哐’刀背敲打马车的声音传来,外边的人大喊,“喂,里边的,出来。“
任江流看着梁京墨,“出去?”
梁京墨莞尔一笑,“你带我出来的,现在反而来问我。”
任江流并不接他的话,蹙眉道,“就是一群路匪,劫道的。”
梁京墨把手递给他,道,“下车吧。”
任江流点头,“小心。”
他们刚一下车,就被刀逼上了脖子。
对方一共七个人,五男二女,其中一个女人对着他们哈哈一笑,挑起梁京墨的下巴,道,“哎呦,两个英俊的小哥儿,就是……这个老了点。老冯,你看看,要不今天就把人留下,事后把这二人卖到军营里,正好能给我家老爷子换几天酒钱。”
那个名叫老冯的看了他们一眼,道,“不能留后患,你喜欢的话那边有几颗树,玩儿完就杀了吧。”
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任江流还是没忍住,促狭的笑了出来。
梁京墨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个,不知是该露出宁死不屈的气节好呢,还是配合着脸色白发哭两声才好。
他这边纠结着,那边任江流冷声道,“各位好大的胆子,才出皇城,天子脚下,竟敢滋事。”
“妈的。”有人骂道,“少他妈给老子废话,张姐,我搜完了,车上没什么银钱,只有一些酒,酒壶看起来还值两个钱,再就是这辆马车。”
“恩?”张姐挥了挥手,“把这两个人杀了,然后搜尸。”
梁京墨一叹,这七人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不及眨眼的功夫,已经有六人命陨在他手下。他站在最后一人的身前,问道,“皇城之外,天子脚下,为何滋事。”
“啊……啊啊啊啊……”那人都傻了,半晌才爆发一阵惨叫,被他鬼魅的模样吓坏了,也不会答话,连滚带爬的要走。
梁京墨从车夫的胸膛里抽出一把刀,抬手,刀便飞了出去,直直没入逃走的那一人的胸口。血花四溅,人慢慢倒了下去。
梁京墨伸手,隔着内力将车夫的尸体送入车内,道,“回宫之后,让人厚葬。”
任江流坐在马车一侧,道,“走吧。”
梁京墨问他,“接着走?”
任江流点了点头,“反正都出来了,就走走吧。”
马车前行了半夜,他们看到一个客栈,客栈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之处。看着外边的牌子似乎有些坏了,里边却热闹的很。
任江流道,“应当是随时都有人进去休息,才会这么热闹?”
梁京墨道,“想去瞧瞧?”
任江流点了点头,“应当去瞧瞧。”
他们将车赶过去,店家已经让小二出来招呼,“二位,夜时寒冷,这天又起风了,看起来似有雨雪,要不要进小店歇歇脚。只喝杯茶的话不要钱。”
任江流二人齐齐说好,将马车停靠在一旁,进入寒酸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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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2
? 客栈里边人声鼎沸,嘈杂声一起,顿时驱逐了外边的寒冷。
他们二人坐下之后立即有人送上茶汤,任江流轻轻碰了下碗边,立即撤开了手。梁京墨倒是一点都不嫌弃,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听着别人闲言碎语。
“二位小哥儿看起来都是富贵人家的,怎么大半夜的跑到我们这个破地方来。”
一名头扎方巾的中年男人坐在他们身边,见他们过来,直接攀谈起来。
任江流神情自在的道,“要出去办点事,途经此处,暂时歇歇脚。”
“哎呦!”那人立刻摇头,语重心长的说,“小哥儿,您二位胆子真大,这天下不太平,大晚上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您二位……这……”
梁京墨目色沉沉,“是发生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好在都解决了。”
听他这么一说,中年人瞪大眼睛问,“什么事?”
任江流黯然,“碰上劫道的匪徒,有人死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二人。”
他们说完,周围静了片刻,仿佛连炉火都弱了几分。
远处的老人叹气,“二位需得看开,破财就破财了,人死了……死了就死了吧,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是啊,世道艰难,死了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他们身边的中年男人道,“省的活受罪。”
有人见他这般神色,立即道,“这位大哥别这么说……”
众人都看出他是有故事的人,不过在坐的,哪个身后没一两个故事?任江流本不是爱听闲话的人,这次作风一改,主动道,“今夜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请大哥……啊,还有众位大哥喝酒吧,大家一路走来都不容易,辛苦了。”
老板听到能卖酒,自然开心的不得了,立即让小二摆好碗。
那中年男人拱手道,“既然老弟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一醉解千愁。”
道谢声纷纷传来,任江流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酒,回手给了梁京墨,笑道,“众位大哥,小弟体弱不能饮酒,让兄长代饮。”
“好好好。”中年人喝下一碗酒,忧心道,“老弟,你身体不好,为啥还要出门。你看,刚才还说遇到劫匪,你们这是运气好,逃过一劫,否则这条小命就直接搭进去了。”
任江流摇头,蹙眉的时候当真显得弱不禁风,“生活所迫啊,前两年一直在打仗,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现在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再不干点什么,难道真要去喝西北风?”
“哎!可不是吗!但这挣钱也不容易,我也是在家里混不下去了,才想出来闯闯。这不,还没等找到活路呢,都快死在这道上了。”
酒喝的多了,男人的话也多了起来。
絮絮叨叨的说他们走路要小心,尽量白天走,不着急的话晚上就停一停吧,挣钱怎么也没有命重要。
他话腔一开,屋子里再次热闹起来,纷纷抱怨世道不好,活不下去了。任江流一直看着梁京墨的脸色,他们说这是人生最黑暗的几年,仿佛在突然之间,国破了,邻里街坊但凡家中有男人的全都被抓去当兵,曾经大夏的人说大夏节节败退,南楚的人仿若地狱来的黑白无常,不断收取他们的性命。曾经楚燕的人唉声叹气,说原本和平喜乐的日子翻天覆地,家乡两分,血流成河,转瞬城空。
中年人擦着眼泪,惨不忍睹的一幕再次重现在眼前:“南楚的人突然打了进来,之后是且弥的人……我家的房子被人趁乱抢占,东西散落一地,孩子被那群强盗砸死在里边,我妻子也……”中年人哭道,“后来我从家里出去,发现外边都是这样,所有地方都在流血,走在路上随时都很看到尸体。”
就算他这么说,梁京墨的脸色还是没有稍微变动,任江流暗暗叹气,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汗,往门口的方向坐去。
“对了,这位小哥儿和先生是刚刚从皇城出来吗?之前说碰上劫道的了……可是那七罗刹?”
梁京墨微微启唇,道,“的确是七个人。”
“哎呦!”说话的老者一拍大腿,道,“那两位能死里逃生着实不易,那七罗刹可不是好惹的,劫财也就罢了,最可恶的是他们做事从来都不留活口,这一年以来,死在他们手上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梁京墨皱了皱眉,“不过是小小劫匪,官府为何不管。”
老者摇头,“先生是外乡人吧?这事说来话长,官府就算想管,他们也管不了啊。”
梁京墨眉头皱的更深,“何解?”
老者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七人出自同一个村子,他们一个村子都劫匪,没一个好人。以前吧,有官府约束,还算收敛。自从打仗开始,他们就开始活跃了。现在战争结束,他们更加壮大,而且听说他们领头的和现在朝廷的大官有关系,没人敢惹。”
任江流看着老者,惊讶道,“整整一个村子,少说也有几十口人吧?都是劫匪?”
老者点头,“正是,他们村子的人从骨子里就坏了!那个村子本来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但是每晚都会派出七个人出来做这谋财害命的勾当,后来那个村子就被叫成了七罗刹。二位小哥以后若再遇见他们,可要小心啊!”
有人看他惊讶的神色,忍不住笑了,操着一口粗狂声音道,“一看这位小哥就不常出门,这点小事也值得惊讶,说起不可思议,冤枉霸道,我家里倒是有一件事。”他道,“我以前是大夏的人,家里有一所宅子,几亩田地,冬天还能杀猪补贴生活,日子虽然过的不富裕,但也说得过去。”
但是一场仗打完,房子和地都被人占了,他去说理,人家说以前大夏的时候这是你的房子,你的地,但是现在你站的地方是南楚,你的地就归南楚,你的人也得归南楚。
那人苦笑道,“他们说着,就要把我抓去当兵,我怎么能干,就赶忙跑了。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们也不是真想抓我,只是想赶走我占了我的财产而已。”
他说完立刻又说人,“你这还好,算弃财挡灾了。”
“有时候,弃财也挡不了灾。”小姑娘脆生生的道,“我家是做香粉生意的,在当地还算出名,做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香粉的配方比性命还要重要。从前父母也怕有人偷学,或者有没脸的无赖强取豪夺,一直跟官府相处的很好。但是现在一朝变天,我家的香粉配方反而是被新上任的官员骗走的,后来还杀了我爹娘和大哥,我沿途个大府衙告状,可是都是没等进门就被赶走了,又时还会挨打。我现在要去王都,若是再无人为我伸冤,我就下去陪故去的亲人。”
梁京墨侧头看着她,道,“怎么被骗去的?”
小姑娘黯然,“我们一家都不识字,那个狗官勾结了家里养的识字先生,骗我爹娘说那是……”她咬了咬牙,“说是给我说亲的文书,爹娘就按了手印,签了名字,后来……”她啜泣一声,“后来才知道不是,其实是转让香粉配方,厂房一类的协议。因为有这份协议,别人也都不管。爹娘和大哥去找讨公道,直接被打死了。”
说着,大哭起来。
任江流点了点头,看着梁京墨,“现在,识字的人还是很少的。”
那边有人看她哭,也跟着大哭。
身边的人调笑,“这是怎么了,心疼了?”
那人大约三十多岁,正直壮年,倒是一派文弱的模样。
他道,“我只是想起我那女儿,一个月前,她还跟着我去访亲拜友……我、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我为什么要带她出门啊!都是我的错!我害死了她啊!”
那人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任江流道,“大哥有话好好说,说出来,看看有没有兄弟能帮上忙的地方。”
那人的话在心里憋了许久,今日气氛正好,又喝了几口黄汤,脑中一热就跟着说了出来,“一个月前我接到妹妹的家书,说她在南楚嫁了个好人家,让我快来,想给我女儿莺莺说亲。”
梁京墨道了声,“莺莺?”
听起来,倒是有些像茵茵。
那人点头,道,“我女儿出生的时候外边鸟雀一直在叫,是以乳名取做莺莺。”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叙述,“我妻体弱,开战的时候在搬家的路途病逝,如今四年过去,女儿也十四五岁了,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但是我一个男人家,两眼一抹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妹妹的家书就像一场及时雨,雪中送炭不过如此,我接到信之后欢天喜地的带着莺莺过去投奔。的确,去了之后妹妹对我很亲近,好好招待了我和莺莺,还给莺莺买衣服,买胭脂,我、我真心以为她那是对莺莺好。”
说到这儿,他咬牙切齿,“之后忽然有一天妹妹叫我过去,进去之后发现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别的妇人,那是我没见过的人。妹妹说一个是她婆婆,一个是大夫人,引我见过,我问了好,但是他们说不行,得跪下。我当即不干,可是妹妹……那个女人求我,我心想免得她以后为难,也为了莺莺,便跪下了。结果,结果。”
他忽然发了疯一样,“他们竟然说让莺莺嫁给那女人的丈夫!那个男人比我年纪都大,她们也敢开口,竟然想让莺莺给那种人做小!我气疯了,跟他们闹了起来,他们便向我要这几天食宿的钱,还有莺莺衣衫首饰的钱,一共二百两银子,这分明是讹诈,我如何拿得出来!便求他们放过我们父女,我给那些人跪下,双手放在地上,使劲儿磕头!只要他们放过我,让我们父女回乡,就当这趟我们没有来过!”
他说到最后近乎喃喃自语,此时声调陡然一转,尖声道,“可是他们呢?他们背着我把莺莺卖去了妓馆,用莺莺的卖身钱抵我们父女用去的银两!我的老天爷,我当时都懵了,我去妓馆寻人,莺莺出来哭着让我救她,妓馆的人说他们是花大价钱买的人,要我拿钱来赎,他们要整整一千两银子啊,我求了他们几天,可是没用。这才独自回乡,想去把家里的田地房产都卖了,再跟熟人借,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可至少要把莺莺救出来。”
周围人听的激动,帮着他骂这家人丧尽天良,梁京墨听着微微叹气,道,“一千两银子,是卖地就能凑齐的吗。”
那人痛哭流涕,摇头不语。
就这样,两人听着半个晚上的故事,说到伤心之处,室内的人哭成一团,无人入睡。
外边启明星闪动,任江流回头叫了声,“我们该走了。”
梁京墨一怔,这才向窗外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丢了女儿可怜男人,任江流脸色青白,叹了口气,走过去俯身在那人的耳边说了什么,梁京墨只是远远瞧着,没有阻止。
那个男人缓缓瞪大眼睛,任江流慢慢将什么东西放到他怀里,角度很奇特,是正常人无法发现的死角。
男人想说些什么,任江流按住他的肩膀,点了点头,带着梁京墨离去。
那人男人在他们身后热泪盈眶,郑重的弯腰行礼。
停了半夜,马车再次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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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证
? 车里有具尸口体,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外,走了一段路程,梁京墨开口,“你跟他说了什么。”
任江流闭目养神,道,“一颗夜明珠,就算他没有路子,卖去当铺也能当一千两以上。我已经叮嘱过他要多加小心,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他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恩……”梁京墨皱着眉,不语。
任江流勉强睁开眼睛,提起一口气,笑道,“怎么样?帮你做了事,不该说声谢谢?就算不说谢谢,至少把夜明珠还我。”
梁京墨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你自己想帮人,怎么成了帮我做事。再说。”又哼了一声,“夜明珠也是我给你的。”
任江流被他噎住,干巴巴的道,“你,一国之君,不带这么无赖的。我可是看你舍不得走,才去给他送钱。”
“你又知道了?”
任江流垂眸而低笑,“是啊,若你舍得,就不会在那种鬼地方听一群难民说一堆无足轻重的话。”
马儿嘶鸣一声,旷野之上,梁京墨忽然停下了车。伸手摸着他吹过夜风而泛着冰冷的头发,道,“我舍得不得?对你我都舍得,不过是一些庸人俗事,我为何舍不得。”
任江流背后丝丝泛着冷气,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啊。”
梁京墨似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
任江流低声道,“因为你心软,别人这般痛苦,你自然不舍。往小了说,是个性所至。往大了说,是你的君主仁心作祟,心疼自己的子民。”
像梁京墨这样的人永远不会为了大事而触动,边疆将士百姓成千上万的死去,城池之间的得失,这些在他的眼中早已习惯,唯有真实的痛苦,才能让他动摇。
见到梁京墨是这般反应,任江流就知道今日自己这一趟出来的值得了。
受害人的亲口叙述,比事不关己的旁人劝他一万句还有效。
梁京墨盯了任江流一会儿,极为不可思议的挑起嘴角,声音中含着几缕笑意,道,“任江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咬牙看着他,突然笑了,“说你为什么心情这样好,让我陪你出游,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哦?哈哈,真是用心良苦。”他缓慢而用力的掐住他的后颈,压低身子贴近耳畔,低声道,“告诉我,茵茵和你说了什么。”
任江流吃痛,道,“只是说了一些过往朋友的现状。我没必要瞒你,而且茵茵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哼。”梁京墨放开手,道,“那你从中得到想要的信息了?”
他并不是在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任江流打了个冷颤,道,“你想破坏和谈,你想继续开战。”
梁京墨果然没有反驳,任江流抓住他的手,“可是你看看啊,这天下,你的国家,都成了什么样子了?你对大夏的仇恨真有那么深吗?深到让你不顾一切?”
梁京墨道,“你觉得我不该恨大夏,那是因为你不是我,我们的皇朝倾覆了,大夏却又昌盛了百年。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在那片土地生长,他们过的越好,我们便越是憎恨。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知道时间应该抚平了一切,可是我。”他望入任江流的眼睛,轻声道,“看不得他们好。”
一时间,任江流竟然说不出话。
静静沐浴迎面而来的冷风,梁京墨道,“打乱,整合,统一。当天下统一之后,一切的苦难都将不复存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你总想着阻止我?”
任江流道,“因为你做不到,如果你现在跟顾夏动手,且弥就会对南楚动手。”
“我怕他不成?”
任江流道,“你为何不怕?且弥跟当初的大夏不同,兵强马壮,国富民强,你吞不下。”
梁京墨见他脸色不对,从怀中拿出药瓶,倒出两粒药强迫他吃了,道,“那又如何?”
任江流道,“客栈那些人,他们的故事,你应当都听了,现在人心惶惶,你再不做些什么,说不定哪天南楚会直接自内向外崩解。况且。”他蹙眉,“你们的官员很差劲,立法不完全,从官员到贫民,整体文化水平太低。我不信你没发现这些,你为何视而不见。”
梁京墨看着他,道,“就算继续开战,我也能将这个国家治理好。”
任江流摇头,“你做得到,可不是每个人都是你,他们做不到。”
明显的别我分别让梁京墨有些开心,“哦?”
任江流握住他的手,道,“凭一己之力,让这个国家变的强大,然后再名正言顺的征服抢占楚燕的且弥,是不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
梁京墨看着他,“单凭这个,无法说服我放弃这么多年的执念。”
任江流微笑,“至少心动了。”
梁京墨突然道,“为了表达诚意,顾夏,且弥,南楚三国会派出使臣彼此交流,一个月后,顾夏的使臣就会来到南楚。”
“……恩?”
“你知道顾夏的使臣是谁吗?”
“是谁?”
“顾花君。”
任江流扭头看着梁京墨,几乎听到他一肚子坏水的声音。
其实梁京墨知道今日任江流说的有理,也知道他一切都是为了南楚好。但是一想到他非得这么处心积虑,拐弯抹角的来跟自己说话——虽然效果很好,他的确切身体会到了南楚基层糟糕到什么程度,不过还是挡不住满心不爽。
于是笑道,“本来我是想拿顾花君作为南楚与顾夏开战的由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这样,只要你能保证他留在南楚的期间我不对他动手,在他安全离开之后,我就打消对顾夏进军的念头。”
……我来保证?
任江流只能苦笑。
我拿什么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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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已经开始下雪了。
护卫长拱手道,“将军,已经准备妥当。”
一头白发的青年人闻声回身,他的面容陡然暴露在阳光底下,刀削斧凿般的深刻工整,俊眉朗目,正是顾花君。
四年前,他受困玉山谷,浑身力气随着阵法不断消散。
他看着面前那个一边施法一边掉泪的陌生女人,又些心焦,也有些不解的问,“是我在疼啊,你哭什么。”
那人摇头不语,道,“你静静的别说话,任江流那个人很不简单,不会轻易让你死去。”
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顾花君脸色一下子惨淡下来,别扭的道,“你胡说什么。”
在去玉山谷之前,他看到大哥回来,依稀明白了一些事情,紧接着就收到了任江流被擒的消息,他心中憋着一口气,怎么也缓不过来,二话不说就来到了这个信上所写的位置。
后来,大哥来救他,他经历这场痛苦的阵法,功力反倒增加了不少,大概同样是因为阵法的影响,头发瞬间变成了白色。
那时兵荒马乱,他问那个终结阵法的女人要去哪儿,那个女人说要去救人。
救谁?他心中浮现一个名字,本想要跟着去,不想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顾长白打晕了。
晕过去之前,他听到大哥说:老实点,别添乱。
于是那个瞬间,他便明白了,任江流为他留的保命后手就是大哥,因为大哥绝对不会放着他不管。
可是他走了,任江流怎么办?若是自己在他身边……
此时顾花君回想到当初的心境,唯有苦笑出声,若是自己在他身边,反而害他受制于人吧?
之后的事情发展的很快,大哥身份的变化,跟大夏的暗战最终胜利,登上皇位。与南楚打的这三年他作为将领时刻杀在最前方,一路打仗一路询问:你们谁见过任江流?
得到的永远是否定答案。
关于大哥的事情,他曾经问过,而且就算没有大哥的解释,他给武林盟和天行教当了那么长时间的老大,作为平衡势力的关键,他多少明白了一点,只是不敢深想而已。
这次大哥将所有的事挑明,当时任江流并没有真正杀了他,在风头过去之后,甚至冒险将他安排到朝廷,化名苏长楼,让他逐步了解朝廷事务。
而且这段时间不断放权给他,不断灌输给他知识,因此,他身份陡然变化,坐在那个至高之位,才能显得游刃有余,而不是手忙脚乱。
最后,顾长白感叹,少侠啊,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很明白。
但是却不断留后路。
比如当初进入武林盟,如果他一心辅佐,就算有波折,也能安然度过。他偏偏觉得这样不够,让顾长白假死,决绝斩断跟武林盟的一切,投身朝廷。朝廷定然觉得他在武林盟初露锋芒,就是为了某个一官半职,可若这是真的,吏部之中就不会出现一个苏长楼。
并且,他早就知道师无名的计划,与之周旋,牺牲,交易——种种事情太过复杂,哪怕是顾长白也不知道其中细节。
到了现在,他只能承认这人太过复杂,自己看不透。
在你被他算计的时候,只要相信他不会害你就好了。顾长白告诉顾花君,他很在乎你,又费力救你,万万不可丢掉自己的性命。
因为他在乎我这条命,我一定好好活着,等有一天,我一定亲口问他,问他……
顾花君望着眼前皑皑白雪,咬牙上马,道,“去南楚,出发。”
问他,可愿意将心事与我分享。
问他,可愿意将痛苦与我并肩。
问他,可愿意再次回到大夏。
他想念落银河旁边的那座小城了,那时他奉师尊之命去接初来乍到的师兄,那人衣衫偻烂的从里边出来,头发很怪,满是被刀割出来的痕迹。
但他笑着,眼中神色犹如快活的泉水,不曾停歇。
…………………………………………………………………………………………?
☆、花君
? 顾夏的使臣要来,你帮我接待,好吗?
梁京墨问他。
任江流方才睡醒,听到后有些没反应过来。
梁京墨见他抿紧了嘴角,低头去亲他的耳朵,果然看见那里瞬间泛红,愉悦的笑了一声,道,“如何?”
任江流脑袋发晕,泛着一点耳鸣,懵懵的道,“……理由?”
“理由啊。”梁京墨皱眉苦恼的思索,忽然笑道,“就当做是补偿吧,算是你去帮助铁罗山脱困的补偿。”
他这么一说,床上那人果然没音了。
半晌之后语气郁闷的说,“你又知道了?”
听他这种语气,梁京墨又觉得气得厉害,分明那人的语气很好,态度也很好,他偏生看不得。
分明半年之前还对他视而不见,一个月之前只能勉强跟他说两句话,不过才见了茵茵一面,态度竟然变的这般迅速,甚至有心情对他淳淳善诱。
他笑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阿江是怎么想的,你究竟将自己置于何地?”
他见不得那人委曲求全,也忘不了是自己害他只能这般委屈。
任江流没有看出他神色,自从那日连夜回到皇宫,他这一个月劳心劳力,其实说到最后,还是老几样,轻赋税,重教育,加强纪律,完善刑法。还有,科举。
真是没有一件事是能放置,同样没有一件事是轻松的。
他身体大不如前,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听到梁京墨质问,手挨着他肩膀将人推远了些,才解释一般的道,“铁罗山已经在南楚境内,你们再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只是去书问问闫铁罗愿不愿意参军,有他镇守南楚与顾夏的要关,我也放心。”
“恩,他如何回?”
这人……怎么总喜欢明知故问?
任江流连着肩膀被人搂进怀里,他觉得肌肤被灼的厉害,皱了皱眉,吃痛道,“京墨。”
声音柔和,语气亲密,徒然让人心生不忍。
梁京墨将药碗给他端过来,碗内的药汁黑乎乎一片,光是看着就让人胃中泛酸,口舌发苦。这样的药,任江流每天都要喝,不能停。
“你放心,已经通知当地的守将与铁罗山交涉,只要他愿意,待遇从优。”
任江流面无表情的灌下一大碗药,手中抱着热水喝了几口,犹豫道,“顾夏的使臣……”
梁京墨笑了笑,“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到了。”
早在几天前顾花君率领一众顾夏人士便进入了南楚国内,又走几日,他们到达皇城。
将带来的物品送去礼部,礼部还礼期间,顾花君已经站在皇宫门口。
南楚的皇宫不若顾夏那般恢弘,新鲜的砖瓦,每一片都写满了鲜活。
顾花君参见了梁京墨,看着对方那张脸,他只觉得满心别扭,张口结舌。
梁京墨懒得理他在想什么,微笑着道,“没想到竟然是将军亲自前来。”
的确,这种外交事宜不管怎么说都跟顾花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是他想来,他想,师兄当时就在这个人的手中,他有没有可能没死,既然自己翻遍顾夏都找到他的人,或者尸体,有没有可能在南楚找到他的踪迹?
但是这种私事,不适合在朝堂之上说。
自从见到梁京墨之后,就被他的脸勾出许多旧事,顾花君想上次见他的时候是在灵光寺,他行色匆匆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可是这次见面,他竟然成了九五之尊,可谓世事无常,无法预料。
别人说什么逐渐成了耳旁风,梁京墨看着他神情恍惚,轻笑一声,“两国交好,终止战乱,是百姓之福。顾将军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我让人带你四下游玩一番,一尽南楚地主之谊。”说完,朗声道,“宣。”
单单一个字出去,满朝文武心中嘀咕,宣?是宣谁呢?
不等他们想通,解决的疑惑的人来了。
那人缓缓走入大殿,脸色依稀泛白,他走到与顾花君并肩的位置,拱起手,语气毫无波澜的道,“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看着自己一手造就的画面,梁京墨心中啧了一声,愉悦的道,“接下来几日,要辛苦爱卿了。”
任江流还能说出什么?牵强的笑了笑,平静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而从他到来,顾花君就处于呆愣的状态,这个人,这等风姿,这样的声音。
仿若刻入骨髓,令他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太过熟悉,太过相似,他一时间竟然如同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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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