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正文 第28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8节
新王继位,战火却未熄灭。数万将士还在连城血战。
大夏末年,玉山谷号称南楚,亲自为战争拉开序幕。
顾夏元年,南楚铁骑势如破竹,火速占领了青城山以南的领土,将大夏分割成两半。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这气势披靡的时候,不知南楚为何暂停整军,舍弃顾夏,掉头攻向楚燕。
此举一出,天下哗然。楚燕皇帝震怒,立即下开战令。两方打的火热。正在胶着之期师无名身份乍然曝光,原来他是楚燕遗孤,原名梁京墨。
消息得到证实,楚燕以元老世家为首,出现倒戈现象。此举无疑动摇民心,形成楚燕溃败的最初端倪。
顾夏二年,楚燕皇帝御驾亲征,被梁京墨当场斩首,战起两年,南楚已经占据楚燕的大半疆土。顾夏得到喘息,趁梁京墨重心留在楚燕之时突然挥兵,打得驻守青城山的南楚大军一个措手不及,眨眼间收复七座城池,大获全胜。
顾夏三年,三方征战使天下动荡,且弥蠢蠢欲动。
局势更乱。
顾夏四年,人疲马倦。
且弥对楚燕发动进攻,三月后,楚燕彻底灭亡。且弥对南楚虎视眈眈。
战况有变,南楚随即与顾夏签订了和平条约,专心与且弥对峙。
且弥欲再进攻,然而远渡而来的船只大半在海中覆灭,别人说那是因为他太贪心,遭了天罚。
且弥受损严重,暂缓进攻。
至此,进入冷战期,再三个月,双方签订停战条约,约定十年之内互不侵犯。
最终,战火消弭,天下太平。
然而这太平,又能保持多久?
大夏化为顾夏,国力增强,领土少了五分之二。
且弥渡海而来,占据楚燕半壁江山,却孤立无援。
玉山谷打下大夏的二分土地,另外占据楚燕的大半江山,两者合二为一,成就了南楚。
少了这么多土地,顾夏能够甘愿?
而南楚,且弥的野心,可否仅止于此?
和平,仅仅是个表象。
战争还未走远。
秋末了,天气有些阴冷。
一身戎装的女子大摇大摆的在皇宫内横冲直撞,她生了一副美人长相,表情却带着不该属于美人的忧愁,举手投足英姿飒爽,唯独眼神冷酷无情。
见她就这么进来,有人想要喝止,立即眼尖的被人拦住,赔笑的对那女子弯了弯腰行礼,待她离开之后立刻狠狠瞪了那个不识好歹的拦路人一眼,道,“这位你也敢拦?不怕死吗。”
那人不解,讨好的道,“是我不懂事,我错了……可是干哥哥,这位是谁啊?竟然这么放肆?腰间的兵器都没解就进宫了,若她是心怀不轨之人,该如何是好?”
干哥哥撇了撇嘴,表情严肃下来,“可不敢乱说,此人是当今陛下亲封的长公主,陛下的妹子,身份金贵着呢。“
那人讶异的道,“看她那身装扮,公主还要上战场?”
干哥哥道,“没有,没有,哪能真的上战场啊。就是闲着无聊,代替陛下去军营中巡视一圈,很多人跟着,很安全。”说完,他发觉自己的话不太尊重,连忙闭上了嘴。
那人摇了摇头,还是不解,心中嘀咕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去军营那种鬼地方干什么,大人物的心思他当真不懂。
………………
四年了。
萧紫茵看着外边一天未曾断绝的细雨,发出一声轻叹,脚步也走的慢了一些。
她的叹息包含着很多内容,像是在说父亲已经死四年了,大夏已经亡四年了,或者,那个人……已经四年音讯全无。
别人都说他死了,可萧紫茵不信,虽然她夜夜做着那个任江流躺在血泊的梦,但是她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他……绝对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去。
心中固然如此相信,有些话萧紫茵是万万不敢询问梁京墨的,她怕那人会回答一声死了,或者回答没死。
死了,代表他再一次死在他的手上。
再一次。
没死,那这些年他人在哪?
这个每每提前这个念头都让她冷汗直流,不敢细想。
而且……她想问的不止这一件,还有父亲的性命。
诸事种种,如果不问出口,那终究还有猜测的余地,一旦将这话问出,迎接来的恐怕是她承受不了的后果。
因此,整整四年,她留在玉山谷,没有见大哥,只守着父亲的坟墓和任江流的衣冠冢,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三个月前梁京墨给她传信,让她帮忙去看看军营,拿着那封信,萧紫茵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下来。她一路走,一路打听任江流这个人,可是没人见过,自从四年前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萧紫茵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凄惶,父亲死了,她很清楚,用了三年时间,终于做到了正面直视这件事。但是任江流不一样,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渺无踪迹,生死不知,让人如何不牵挂?如何能遗忘?
如今,已经第四年了。
萧紫茵眼中掉落一滴泪,她站在红廊夹道怔怔看着外边外边景色,雨下了一天,周围似乎弥漫了一层水雾,空气黏稠的让人觉得呼吸都无法保持顺畅。
她觉得这种滋味非常不好受,刚想继续前行,忽然觉得水的对面似乎有一个人。
是谁?
萧紫茵蹙眉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边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同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是自己这第一次进宫,恐怕走错地方了。
于是晒然一叹,再次抬起头。
此时水雾散去了一点,站在水对面的那个缥缈人影轻轻晃动,似要转身离开,萧紫茵忽然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
那是……
那人是?
她想凑近看的更清楚一点,但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再看之时对面哪有什么人?
那只是小小一座孤屋,周围环绕着湖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萧紫茵看着环绕着木质圆柱的白纱,迷惑的想,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她试探一般小声叫着,“任江流……”
没有回声。
本来已经平淡的难过突然蜂拥而至,萧紫茵手扶着额头,脸上湿润的不知是雨是泪,她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发什么疯呢……真是疯了……”
大粒的眼泪砸在回廊的地方,她却片刻都不肯停留,转身沿着走来的方向迈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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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只是轻轻碰到,门便无声的开了。
他走入门内,抬眼看去,室内比刚刚自己出来的时候多出了一人。那人转身看到他,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睛泛着潾潾波光。
那光像是温柔,又像冷酷,他总是分不清。
“出去透透气?”
那人问,他点了点头。
不过短短几步路,仿佛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光裸的脚踏上血一样的地毯,慢腾腾又出奇优雅的走到毫无遮挡的宽阔大床,那人握住他的手腕,阻挡他接下来的动作,笑道,“药好了。”
他看见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摆在矮桌之上,又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床,轻轻一叹,到底什么也没说,走过去取过来慢慢饮下。
那人见他喝完,见怪不怪的露出赞许的神色,仿佛就差说出一句‘真乖’。
他心中烦闷,小挟啧’了声,随即放松紧绷的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似要倒在地上。
那人楼住他的肩膀,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更带着仿佛是他做错事了的无奈,道,“让你服软就这么难吗?跟我说一句话也不肯。真是倔强。”他将人扶到床上,忧伤的说,“累了就说出来,难受了就叫我,嫌药苦下次可以熬的甜一点。觉得寂寞了,我让人来陪你,在屋子里闷,出去走走也无妨。你究竟在想什么?跟我说,好吗?”
他看了他一会儿,终究妥协一般的道,“……京墨,不要理我。”
梁京墨不为所动,支起手臂瞅着他,视线从脸颊滑到满是痕迹的颈窝,拿起他的手,轻轻磨蹭着他手腕被啃咬出来的吻痕。笑道,“倒是忘了一件事,今日有个顶重要的人回宫了,阿江,你想见她吗?”
这二人正是师无名和任江流。
距离当初那件事已经过去四年之久,那时在玉山谷之中发生的一切都成为秘密,真正结果外人无从得知。
他们之间只流传着一个传说,话说天下乱时,前武林盟主顾长白身负王印而来,长剑扫平战乱,起死回生,登基为王。
死的人又活过来?这不就成了神仙了吗?因此顾夏人民对顾长白深信不疑,对他登基更无异议,这件事在百姓之口,着实透着一股众望所归的意味。
相对来说,师无名这边倒是更简单一点,甚至不需要什么传说,在他登基之前跟随已久的属下就建立起坚固的防线。他们将国都建立在原楚燕地界,离开故土百年之久,得以再次回归,大军开拔那一天,欢呼声几乎传遍九霄。
那时任江流也在,他静静听着那些声音,心想你们有什么可开心的?你们是要回家了,可是我的家人呢?
那时他心态不正常,像是憋在了死胡同,怎么也转不过来弯。
对于临死之前师无名说的那一切,他从来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后立即死了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活了过来。
练骨丹护身,红花溢养血,众生釀存气。
他没有想过,本以为是对方为了拖延他的时间随便找来的东西,竟然成了他救命之物。
这些东西让他撑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最后等阵法散去,莫雪芝用借了莫家未来三百年的灵力,将他的魂魄一丝一缕拽了回来,硬生生将他留在了这个世间。
可是他已心如死灰,这条命留下又有何用?
知道了这样不堪的过往,他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任江流眼中流露一点悲意,梁京墨见他不言不语,按压着他手腕的力气越发加大,汗水自额上溢出,任江流呻吟一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放、放手……”
梁京墨依言行事,躺在床上将他搂在怀里抱着,笑着道,“你真不知道是谁?”
自从醒来之后任江流的身体就不大好了,手脚和身上的伤都是师无名自己造成,他下手向来有分寸,看起来严重,到底不至于完全医治不了。只是没人料到那阵法之间的行气需要通过他身体转换,极冷和万丈炙热的碰撞,想来那滋味,定然美妙难言。
可惜当时他专注于师无名所说的话,比起心中的痛苦,身上的反而算不得什么。
而且……
哪怕到了最后,他仍旧摆了他一道,梁京墨这个皇帝,到底当的名不正言不顺,再想像计划那般恣意妄为,就没那么容易。
梁京墨看着那人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心中腾的冒起一股火气,压了半晌,才摇头叹息,“离别数年,我以为你一定有想念的人,你当真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任江流似乎已经被他念的心烦,抿唇道,“不知。”
梁京墨笑了笑,“好吧,现在三国停战,为了表达诚意,我们都应该做一些事,你说对吗?且弥提议联姻,你觉得如何?”
联……姻?
任江流呼吸一顿,那是谁联姻呢?若让梁京墨娶妻还好,只是听他的意思,恐怕不是这样。
他想到萧紫茵。
梁京墨终于看令自己满意的景色,心情愉快的笑了出来,忽然岔开话题,“最近事情太多,都忘了和你道谢。小谢竹,上次那个铁索连江的计策妙极,那一役,不过短短数天就且弥十万大军尽数葬身海底。这场战争能这么快结束,多亏你了。”
听见那个称呼,任江流的心情更乱,垂下眼睛,一字字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本盖在腰间的手忽然抬了起来,任江流感觉身上一凉,皱了皱眉没有动。他以为梁京墨要走了,这个人近些年变得更加喜怒无常,这样正说着话突然要走,也不是一次两次。
可是这次却不是他预料的那样,对方修长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道,“我在向你说谢啊,计策成功之后,我忽然想起从前你在落银河曾经所表达过对于这个世界制度的不满,虽然你当时只是在跟顾花君开玩笑,但所说的话却不是信手拈来。心态这般广阔,也不知道师尊一天到晚都在教你什么。”
任江流听他提起一念,便不再说话。
那人微微一笑,转而捻起他一缕头发把玩,道,“对了,你知道我刚刚说的是谁了吗?”
任江流心中颤了颤,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梁京墨起身,“本就是你思念故人,才特意勉强她进宫一趟。且弥欲意联姻这件是真的,我考虑到从今之后就难见面了,才特地让她进宫……”
他看着任江流波澜不惊的脸色,笑了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知?”
任江流背过身,咬牙道,“不知。”
梁京墨眼神一黯,俯身凑在他耳边,柔声道,“既然说不知道,那进屋之前,你看见的人又是谁呢?”
?
☆、愿望
? 四年前。
你来了。
任江流闭着眼睛微笑,睁开眼睛道,“最后的愿望。”
“你说吧。”
“我要让顾长白当皇帝。”
那人失声,“什么?”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滋滋作响的电流,惨绿惨绿的神龙,他再次变化成他的模样,捂着嘴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任江流喝道,“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神龙怔住,一瞬之后闭上眼睛,他足足静默了五分钟,才流着汗气喘吁吁的说,“好了。”
任江流放下心来,仰身躺在焦灼的电路板之上,笑着问,“你说,人死之后,是否真的会入轮回。”
神龙坐在他身边,“我为你留下的这个愿望,不是为了让你胡闹的,本是想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可惜跟当初的玩闹不同,神龙许出的愿望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只能听从任江流的要求。
“我已经死了,就在刚刚。”任江流迅速说,活动一下手腕,笑道,“哎呀,看来还能保持这个面貌一段时间。正好,我有问题想要问你。比如当年我那么找你,你为何不现身?你现在为何帮我?当初……为何救我?”
大概这就是最后了吧?
神龙察觉到他毫无求生意志,道,“当初我说我做错了一件事,不是撒谎,那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我的本身濒临毁灭,但是你以七星之体练就的内力正好能为我所用,但是当时我太着急,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便做的过火了,不小心连带你身上的血也跟着窃取过来。因此导致你身亡,之后做的一切不过是弥补而已。”
神龙用他的脸笑笑,道,“把你魂魄放起来修养,等你好了,再把你放回你得世界——但是不得不说,你真是个天才,竟然用人类的身体修炼出来了灵力,还如此充沛,当真厉害。”
任江流瞅着他眨眼,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笑道,“是吗?我把他当做内力来练……哈哈,原来根本不是这回事,怪不得当初练的那般艰难……原来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不过他能修炼出所谓的灵力,大概除了因为这一身鲜血,另外一个原因是修习了师尊的灵族的内功吧?
任江流低笑两声,当初之所以被他所救,不出意外的话,也跟这身至关重要的血相关。不然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何以能让他劳心费神。
他现在想什么,神龙当然知道,尴尬的揉了揉脸,道,“所以啦……上次算是欠你的,这次换我来救你,本想拼着被天道惩罚,也要救你一次。谁知道你提出这种要求……算了,反正都是做错事,也不在乎错事大小的差别。”
任江流那与自己相似的脸,他还没忘记对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下意识去摸手腕,这一摸,便不可自制的沉湎入过去的时光。
神龙看着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快要死了,传说生者在临死之前会回顾一生,别人管这个叫回光返照。不知道,他会不会从这短暂的一生找到自己最幸福的时刻,然后就此停留。
正在神龙忐忑的时候,那方任江流轻笑一声,模糊的道,“原来我在落银河森林中还发过烧……笨师弟。”
那时师无名探他的脉当然没有内力了,他所有的力量都在这条龙这里,而师弟把内力传给他,因为跟他的力量根本不一样,两种力量无法融合,互相冲撞,才导致他身体承受不住,生了那场病。
神龙抱着膝盖,道,“可能要提前跟你说再见了,今后我可能被罚去思过很久,自此一别,再无相见的机会。”
任江流好奇,“谁罚你?”
神龙道,“天道自有裁决,还未经历之时,我无从得知。”
略一停顿,他又道,“哎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用怕,反正都这样了,告诉你也无妨。你多出来的那些记忆都是你真实经历过的,那个世界由多个世界的碎片凝结,才刚成一界的时候,我将你放了进去,以你的心意建造。”
神龙解释那些他理解不了的事,道“那个世界时间跟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对等,你只在那里留了几天,就从婴儿长到二十多岁,甚至比你本来的岁数大。在这段时间,你修复了受损的能力,但是意外只记得在那里的二十年,却忘了原本世界的十几年。……哦,对了,我是想说,那个世界的师茵茵,也就是任雪,已经死了。一生幸福,正常老死。”
任江流静静听他说,微笑着道,“谢谢。”
神龙心中躁动,问,“你不想吗?虽然你现在魂魄虚弱,但是,那个世界时间流速跟这里不一样,而且……根据我的话,你应该明白吧?那是个可以让魂魄生存的地方,而且过了这么久,那个世界已经成型,不会再产生波动。如果你去那里,至少还能再活十年。”
“不了。”任江流忽然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我的经历你都知道,既然如此,那你一定也知道,现在活着的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神龙哑然,停顿了很久,犹豫问,“你……后悔吗?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给你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你……还会像今生这么做吗?”
任江流眼中有一瞬的迷茫,但他很快坚定下来,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导致我今生这般命运,但是我想,只要是我,不管是重来几次,永远会坚定不移的走自己的道路,不会后悔。”
是啊!
神龙吐出一口气,笑道,“那如果有缘,再会。”
任江流微微一笑,再次体会到了身体被刀刀割裂的痛楚,他看着自己破碎的手,喃喃道,“我要死了吗?”
神龙咦了一声,神色严峻,“有人正在试图……”
他还没说完话,电流板忽然一阵晃动,眼前的任江流倏然散了。
真的是字面意义的‘散’,化作点点荧光,朝地面流了下去。
因为这股力量冲撞,神龙影子淡了一点。
他惊疑不定,可惜再无能力插手,闭上眼睛,身体跟着化作尘粉,不知迎来何种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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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说不知道,那进屋之前,你看见的人是谁呢?”
时间瞬间静默,任江流终于装不下去,睁开眼睛坐起来,身体不断发抖,嘶声道,“你想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我……”梁京墨垂眸,弯膝坐在他身边,叹息道,“只想跟你说说话。”
任江流牙齿咬的嘎吱作响,双手握拳,肩膀不断颤抖。
梁京墨道,“别生气了,刚刚那些话只是与你开玩笑而已。且弥的确想要联姻,但是我已经拒绝了,不用担心。”
任江流稍微冷静点,问道,“然后,条件呢?”
梁京墨道,“三方友好会谈吧。”他笑了一下,道,“有兴趣吗?”
任江流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
梁京墨心中一动,升起一点点好奇,笑着道,“哎!且弥顾夏皆根基深厚,到时候彼此若有什么冲突,看来南楚要被欺负了。”
任江流闻言却忍不住笑了,带着说不出的嘲讽,轻声道,“你被欺负?”
梁京墨微笑,“是啊。”然而话题忽然一转,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在发什么疯?
任江流被他话题带的满头雾水,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蹙眉躺回床上,露出‘我要睡了你快走’的眼神。
被晾在一边的梁京墨叹气,这人果然只在谈论正事的时候,才肯好好跟他说两句话。
不过……
算了。
他笑道,“我去见妹妹一面,有什么想说的吗?”
任江流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听闻此言,不可思议的看他,“难道你要帮我带话?”
梁京墨拍了拍他的头,攥住他的下巴深吻一记,直到两人都呼吸不稳,才说了一声,“好好休息。”转身走了。
因为方才不小心淋了雨,萧紫茵将一身盔甲卸下,好在她还带了自己日常穿的衣服,沐浴梳妆之后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门外,那人头也不敢抬,恭敬禀报,“公主,陛下传唤。”
公主?萧紫茵眉梢一挑,觉得这个称呼说不出的别扭,更遑论那声陌生到死的‘陛下’。
她乘轿穿过从未见过的亭台楼阁,下了轿子之后坦然接受四周诧异视线,最后迈步进入武安殿,梁京墨已经在里边等了,见她到来,微笑相迎。
那人道,“丫头。”
再次听见这一声称呼,她竟然觉得恍若隔世,还不等反应过来,恍恍惚惚,眼泪已经沾湿衣襟。
梁京墨只觉一股暖流自胸膛流过,那温暖中还掺杂一点痛楚和心酸,他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没想到自己会拥有这种感情。略略叹气,起身为她拭去眼泪,温和的声音透出一点无奈,“怎么哭了……”
萧紫茵深吸一口气,背过身道,“哼,看你过的这般称心,一不小就气哭了。”
“哎,又说谎了。”梁京墨微微弯下腰,看她的脸色,道,“不如说,太过想念我,现在才哭了。”
“一段时间不见,面皮越发厚了。”
“不喜欢我吗?”
“我……”萧紫茵心中慌乱,欲言又止。
“恩?”
她呐呐道,“最喜欢你了……”
她心中又难过又挣扎,凄然想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陪她长大,比父亲更亲密的……兄长啊。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梁京墨笑着道,“茵茵不要再走了,三年前就给你准备好了府邸,只是因为你一直没来,便荒废了下来。日前我让人重新整修一番,想要入住还需时日,最近你就留在宫中,好吗?”
他虽然在问,但是话里话外,并没有给人留下选择的余地。
萧紫茵沉默一会儿,颔首答应,“我本就无处可去。”
“瞎说什么。”梁京墨摸了摸她的头发,“小丫头,整个南楚都随你去,如果你想的话,未来……顾夏,且弥,亦可随便你走。”
萧紫茵心中一动,勉强安奈住表情,轻轻点了点头,又与他胡乱说了些什么,就此告退离开。
之后萧紫茵在宫中留了数日,有梁京墨的态度在前,没人会对她不客气,但独居久了,见她们这般小心翼翼,心中反而觉得烦闷。又想到从前伺候自己的那些侍女,经历这场动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萧紫茵站在窗口怔怔看着外边,她总是心事重重,难以得到片刻安宁。可能这就是不断逃避的代价吧?萧紫茵觉得可笑,却连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
——粉饰太平,却再无可能毫无芥蒂。
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进宫时那座湖中小屋,那个站在屋中的人……真的,只是眼花吗?
萧紫茵尽量说服自己不要抱着如此可怕的期望,可心中已经躁动,便按耐不住双腿,几番犹犹豫豫,不自觉开始四下寻找起来。
这次不知被什么驱使着,让她无意间小心避开外人,可是她找来很久,御花园看了,大湖小湖三三两两,但是像那天那么荒凉清雅的,倒是没看到。
真是自己记错了?
萧紫茵蹙眉看着四周风景,索性跑到进宫的入口,从一开始就走相反的方向,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正好站在武安殿的对面,似乎,那次也看到了这座宫殿。
若有所思的继续往前走,果然见到一处回廊,她心中砰砰直跳,像是揣了个小兔子,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对。
怪不得自己之前找不着,原来这个位置不知被谁布成了阵法,如果不了解这个阵势,无论怎么走也会偏离路线,走不进最中心的地方。
但是这个阵法她感到很熟悉,大概就是因为熟悉,上次才在失神中无意闯入。
所以说……是谁敢在这宫中布阵呢?
萧紫茵猛然咬住嘴唇,只觉手心一片冰凉,连做出一个苦笑都做不出来。
是他啊。
在这皇宫之中,除了他,谁敢这么明目张胆?
“为什么……”
细小的呐呐自语从女子口中流出,她不敢再想,摇了摇头,坚定不移的走向自己熟悉的方向。
?
☆、活着
? 室内气息晦暗不明,几声细小的呜咽过后,一只白的近乎秀丽的手从垂落的帐子里伸出来,他仅仅抓住了散乱的纱帐,但因用力过度而露出淡色的指尖莫名让人觉得妖冶。
没有放任他多久,另一只稍大的手掌顺着他的手臂寻了过来,十指交扣,缓慢而不可违抗的将他一点一点再次拉入帐中。
“喂……”
拉长的嗓音说不出的暗哑,若有若无的撩在人的心尖,倒是煽情的厉害。
纱帐挡住了人的眼睛,却阻隔不了声音,不知里边发生了什么事,粘腻的声音阵阵的传来,这青天白日的,莫名觉得浑身都被压满了水痕。
一阵清风吹过,窗户嘎吱作响,鸟雀嘹亮呼叫,喊出今年最后一声啼鸣,扑闪着翅膀飞往南方。
这些声音合到一起,就像是一组细碎杂乱的乐曲,缠绵悱恻,靡靡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没了风力的摧折,窗户缓缓关了回去,合拢的刹那。仿佛乐曲落下帷幕,流露最后放肆的摩擦。
室内的帘子被人撩开挂好,幽幽燃起的熏香更添旖旎。
任江流身上只披着一层单衣,腰间的带子都没有好好系上,布料松散的遮住腰腹,但是大腿到脚踝完全露在外面。梁京墨坐在镜前整理仪容,却根本没有看镜中自己的脸,而是透过一片模糊的不清的映像,看着闲散卧在床上,脸上还残留余色的青年。
看着看着,他便无法满足现状,放下手中玉梳,松散着长发走到对方身边,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怎么了?
他看清对方的眼中这样问。
但他却犯了难,如果直说他现在的模样太过放荡是不是非常恶毒?不过这就是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出乎意料,任江流平时叫声甜腻,等到了床上动真格的却不爱出声。特别是这一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比之以往,更加寡欲自持,倒是有些凛然不可冒犯的味道。
不过有的时候,越是不让人动,就更加让人滋生想‘动一动’的冲动。
说白了这种心态极其劣质,但一想到他虽然近在咫尺,却似乎随时可能就此消散。人就在身侧,却像远在天边。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令人占有欲高涨!因为这种心理,连身体的碰撞都更容易取得共鸣。
所感受到的愉悦成倍增递,便会忍不住向对方索取的更多,那些对方所能给予恰如其分反应就不再足够,言谈举止都能成为不满的理由。
梁京墨忽然抬手遮挡住任江流充满困惑的双眼。
因为这种不满,所以每次都比预期的弄的他更狠一点,想看他真正坠入欲望的沉迷模样,想看他无法自控慌张的表情。
不过……
梁京墨轻轻一笑,到了对方哭喘连连的时候,就离崩溃不远了。
“……京墨?”
任江流眼前一片漆黑,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迟疑道,“有点热。”
梁京墨叹了一声,就着这个姿势吻住他柔软的嘴唇。
良久,两人分开,他勾破嘴边的银丝,起身帮他打开窗户,清风袭来,任江流露出舒适的神色。
“我要走了。”
梁京墨跟他告别。
任江流看了看天色,知道这个人现在的身份注定他忙的停不下来,点了点头。见他身影消失,慢慢叹了口气,脸上平淡的神色逐渐被痛苦取代。
阻挡不住的疼痛从骨骼渗透肌肉,胀满每一个细胞,延展至浑身经脉。他觉得连喘口气都难,偏偏对那痛苦毫无办法,有时候甚至被折磨的睡不着觉。‘身康体健’四个字已经离他很远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喝药,以此支撑着这幅早该入土为安的躯壳。
但是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究竟还能过多久?
任江流叹了口气,为自己整理出一片能够安睡的地方,缓缓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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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紫茵来的时候,任江流正在半梦半醒之间。
女子脚步轻巧的踏上狭窄的小桥,手指在木质围栏上拂过,带着忐忑和期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可是当她把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心反而坚定下来,咬了咬牙,将关严的门推开。
冷风袭来,床上的人影呼吸一乱,轻轻挥开吹到身上的帷幔,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慢慢转回了头。
面容依旧年轻的男子半卧在柔软的床铺,他像是怔住了,眼睛都不动一下。纱帐恼人的乘风扬起,将他的脸挡住了一半,带出一抹朦胧气色。
他穿着普通的白衣,可能是在床上卧的久了,衣服带着一些皱褶。分开的下摆微微露出脚踝,那里消瘦却不嶙峋,白衣覆盖着不堪重负的通透的皮肤,仿佛正散发着煽动人心的醺然。
暗淡的室内隔着屏风开着一扇窗,微弱的光线透不进来,萧紫茵将门打开,她逆光站在这里,几乎能看见在空中飞舞的尘埃,自门外而来的光全部投射在那个人身上。
在那阵金黄的光线之中,任江流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眼神清透彻骨,带着难以诉说的柔软,剑眉斜飞,嘴角微扬,空洞苍白之色渐渐褪去,隐隐袭来的压迫感悄然无踪,含笑中掺着喟然,依稀透露惯有的撩人风骨。
他这样的眼神,像是带着恩断义绝的狠心,偏又包含了藕断丝连的情义。
萧紫茵激动难言,还未开口,就先流下眼泪。
“这是怎么了。”那人浅浅笑着,取过外衫披在肩上,苦恼道,“见到我,不开心吗?”
“怎么……会……”大概是重逢之喜,萧紫茵改掉喜欢口是心非的毛病,走过去张臂抱住他,带着哭腔说,“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任江流被她碰到疼的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水,笑嘻嘻的道,“公主殿下以为我死了?不会吧,我在你眼中就那么容易死?太看不起我了,真是伤心。”
他想拍了拍她的后背,可是手刚刚碰到对方的衣料,便动不了了,心情复杂的停了片刻,慢慢垂下了手臂。
“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看来死几次都改不掉了。”终于冷静一点,女子从他身上起来,抹着眼泪道,“那时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后来我得到消息,父亲也死了,我……”
她看似冷静,实际上已经语无伦次,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或者说些什么才好。
任江流听闻她叫着父亲,心中不自然的抽痛一下,脸色苍白的道,“茵茵。”
“……恩?”
萧紫茵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任江流已经很久没这样叫过她了,一声一声的师姑娘,在两人之间割出天斩一般的鸿沟。
他笑了笑,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发。只是这个动作丝毫不含旖思,萧紫茵模糊的感觉,对方倒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掌心落下的力道带来令人死心塌地的温暖。
任江流安抚了她,起身关上门,遮挡住过分充裕的阳光,微笑道,“难得你来,我这里却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东西,有茶,要喝吗?”
说完,根本没等她答应还是不答应,便慢悠悠的泡起茶来,直到将茶煮好,把茶杯推到她面前,才道,“来,尝尝。”
梁京墨爱好风雅,萧紫茵等同是被他养大的,他喜欢的,大多她也喜欢,他有的爱好,她大多也有。
萧紫茵喝了一口茶,慢慢舒出一口气。
任江流按着腿,咬牙坐了回去,见她露出餍足的神色,笑了笑,道,“茵茵,这些年,过还顺心吗。”
萧紫茵欢喜的神色逐渐褪下,嘴唇微微蠕动,摇头不语。
家破人亡,故国倾覆。
这样,如何顺心。
这样,怎能顺心?
任江流见到她那一瞬真的慌了,借由泡茶的过程磨蹭了许久才稍微冷静下来,思虑片刻,慢慢说,“不知道顾夏那边情况如何,小云和杨柳,她们怎么样了。”
听见他问,萧紫茵稍微振作一点,望着这幽暗室内,道,“杨柳姑娘留在顾夏,现况如何我不清楚,小云嘛……”
萧紫茵说,当年南楚和顾夏开战,几次逼近京城,丞相便举家投降了,梁京墨收下了他们,但是并没有用丞相,现在只有单天赐在朝中担任职位,小云已经与他成亲。
“至于顾夏……”萧紫茵垂着眼睛,道,“顾夏看起来风平浪静,其乐融融,实际上可没表面那么安稳,朝中一些元老在想什么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战争来的时候那顾长白顶着,现在天下太平了,又开始动扶植旧主的主意了。现在就等,顾长白什么时候对那些人下手。”
她看着细听的任江流,道,“那日顾长白率军攻打玉山谷,但是因为顾长白本身……的意外,导致局面非常混乱,他们只来得及带走顾花君,便回急忙回转去了武林盟。”
任江流浑身一震,眼睛睁大了一些,“花君……还活着?”
萧紫茵见他这模样,就猜到他对外边的事不甚了解,闻言道,“是啊,交战时期,他是顾夏的主力。”
还活着!
竟然还活着!
他的表情似悲似喜,萧紫茵咬住嘴唇,扯着他的手晃了晃,道,“任江流……你要走吗?去顾夏?”
任江流回神,觉得被她碰到的地方灼的心脏都开始疼痛,笑道,“去顾夏干什么。”
萧紫茵懵懵懂懂,咦了一声,“当真不走?”
“不走了。”任江流温温道,“我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萧紫茵欲言又止。
任江流道,“别看这个地方小,却着实不错。我现在身体不好,又怕冷,又怕热。这座湖底镇着寒冰石,石头是从荣涧取来的,非常稀有。他现在被安置在那处,寒气带着水意蒸腾,不干不燥,不冷不热,我用着很合适。可惜别处都没有,所以我很少出去。”
萧紫茵听到后来才明白他是在向自己解释近况,微微一笑,抓住其中一个词,道,“身体不好?”
任江流没说话,萧紫茵想到四年前自己昏倒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便不敢再说什么,眼中的光一寸一寸暗淡下来,嘴唇动了动,觉得自己无颜见他。
任江流看不了她这幅表情,但让他自己说自己现在很好,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想了想,又开始问她现在外边的情况。萧紫茵一件一件跟他认真的说,表情也逐渐恢复过来。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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