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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正文 第27节

    英雄留步 作者:土芍药

    第27节

    正因如此,师无名觉得他更加有趣,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随他一起坐在地上,道,“剑之一物,复杂,残酷。如同这个世界上最直接的法则,勇往直前,毫无余地。他应当是最忠诚的战士,永远跟在主人的身边,无论以守护,还是毁灭为名义,不断制造杀孽,直到主人倒下的那天,才会从那只操控他的手中脱落,跟着主人一起死去。”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这是剑存在的意义,最好的归路,但实际上很少有一把剑沿着这样的轨迹前行,凡铁流离在贩夫走卒之间,珍贵如灵光剑束之高阁。你到是做得很好,对待你的剑始终如一,给予他存在的意义,并从他身上夺取摄人的风采。”

    “……哈?”任江流呆滞的看着他。

    师无名充满不爽的啧了一声,“但说白了剑不过只是一块铁,该如何对待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听过就罢了,不用当真。”

    “……”

    任江流的脑子似乎已经转不过来弯,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师无名略略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正面直视青年的眼睛,认真道,“剑无论多出众也要有配得上的主人,不然也只是明珠蒙尘,令人徒然心生怜惜。”又咳了一声,“……我只是觉得遗憾,你把剑送走,我就再也无法看见你挥剑的模样了。”

    “……”

    师无名难得看到任江流无语的表情,心情更加畅快,摇头道,“再怎么说那把剑对你应该有更特殊的意义。”他用指了指桌上金灿灿的鞭子,“毕竟算得上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啊……”他顿了顿,道,“阿江说送人就送人了,当真让我伤心至极。”

    任江流算是彻彻底底被他这段发言震惊了,极度茫然之下,产生了近乎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站起来看着师无名,走了两圈,再去看他,深吸一口气,翻箱倒柜的闹腾一阵,终于从箱子里找到一个葫芦。那葫芦不到一根手指长,但是雕工精美,任江流将东西胡乱塞入师无名手中,道,“那、那换个定情信物好了。”

    师无名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绕来绕去,直到接到葫芦,表情终于变了,准确的说是有一瞬的‘细微停顿’。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葫芦,露出类似‘这个人在搞什么鬼’的眼神。

    亦是惊讶不已,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仿佛随时随地能将他说的重话,丢过去的难题四两拨千斤的化解。偏偏他的动作光明磊落,甚至理所当然,以致像从前的故意淫口猥的去碰触他,或者像现在自言语上落下几巴掌作为敲打,都得不到相应的反应,间接导致他每次做这种事的时候都没有负罪感,才会将事态越演越烈。

    因而师无名心中纳罕,不断猜测这个人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这是什么?”他举起葫芦在手中晃了晃。

    “定情信物啊。”任江流理直气壮的说。

    这个葫芦是小时候在荣涧木屋和师尊一起住的时候,两个人一起雕刻的。说一起雕刻也不准确。实际上是别人送给师傅一堆珍贵的木料,在那些木料之中,唯独这块板子散发着香味,小孩子都会对与众不同的东西报以丰富的好奇心,一念以为他喜欢,便没有和其他板子一起扔去当柴烧,闲暇的时候为了教导他应该有耐心,便裁开板子拉着他的手雕刻成了花样,葫芦一直在屋里放到一念离开之前。

    后来一念一去不返,小屋被荣涧的兵将翻得乱七八糟,任江流直到上次去荣涧重拾记忆才从柜子里扒拉出这个东西,全当做是童年回忆,带在身上。

    前些时日一念故去,他便不敢再看与他相关的东西,因此收了起来。但是他一直认为自己孑然一身,全身上下最珍贵的,能作为重要物品送人的,只剩下这一样东西了。笑着道,“收下吧。”

    师无名现在还不知道这东西对任江流具有什么意义,但他知道这个青年不会把自己认为不值得的东西送人。他站起来,真心实意的邀请,“跟我回玉山谷吧,好吗?只要你答应,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不会再伤害你。”

    这话,不但欺骗,还带着虚伪。

    任江流淡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师无名向他走过去,也许是因为之前的那番话的余韵,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任江流不断蹙眉后退,直到脚跟磕到床边,失控坐倒下去,才算停止。

    师无名攥住他的手腕,任江流怏怏的发现对方喜欢这个动作,但是这个动作非常容易产生暧昧和压迫,也许对方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才这么做,可是任江流确定自己不喜欢。

    “这算是拒绝?阿江不是愚钝的人,如果我现在强迫你跟我走,没人能阻止我。你自己也不行。”

    今时今日,之前那个高不可攀的皇帝对他来说已经不值一提,所以他的想法已经不值得考虑和顾忌了。这便是在这一年之中发生的改变,一年之前因为他是玉山谷的主人,每次进京都受到难以言述的约束,想要堂堂正正的进来,光是通关文书下达审批没有两个月都不够。但是如今一切翻天覆地,不可同往日而语。

    任江流撇了撇嘴,分明处于劣势,却能正气凛然的说,“干嘛呢,师无名,咱们都是正经人,能不能好好说话?绑架这种行为不好,如果你执意这么做,就算带走了我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向你屈服。”

    他深谙高手过招气势不能输的硬道理,根本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底气,仍目不转睛的直视师无名,“身体这种东西可不是你在乎的,所以身体怎么样都随你,我的心意你却强迫不了。”

    这眼神太过挑衅,言语太过不羁,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瞬间勾的心绪浮动。

    任江流见他好安分下来,便收起浑身芒刺,他总喜欢先声夺人,先从气势上震镊对方,那样自己就率先占了优势。

    而且这个招数的确好用,少数几次例外……不对,唯一一次例外就是面对萧宏生那次。

    因为他和师无名从来没有真正证明对立过,在任江流的角度来说,是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但是对师无名来说,难保不是刻意回避。

    师无名看着他失神迷离的神色,吻了吻他的掌心,又去亲他的嘴唇,嘴唇下滑到脖颈,温软的舌头划过他的肌肤。

    “喂……师无名……”任江流身体发抖,双手去推他的肩膀。可是师无名明显没有放过他的打算,足足折腾了一番才停止亲吻。

    两个人的气息交融,虽然仅仅是亲吻而已,也出了一身的薄汗。

    师无名松松的抓着任江流的头发,道,“……你接受的很快,看着你,或者抚摸你,你都表现的很冷静。这种事情对别的男人来说跟尊严息息相关,你倒像非常习惯。为何不拒绝我呢?在从前,也有人这样对待你?”

    他看着他那令人浮想联翩的面容,手指威胁一般握了握他的手掌。

    “不……没有。”任江流舔了舔干渴的嘴唇,这样一来,像是又尝到了对方口中的味道。便停止动作,皱了皱眉,看着那人如沐春风的神色,闭上眼睛,将自己埋入黑暗。

    他没有拒绝根本没有理由,因为师无名从来、至始至终都没有向他请求过什么。

    从气氛变的暧昧的开始,对方仅仅是传达了‘想要得到你’,或者‘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东西’的信息,自上而下的理所当然,根本不存在和平谈论的余地。

    所以说白了就是他的意见和想法根本无所谓。

    这是任江流讨厌这个社会的第二个理由,太没道理可讲了,你打不过他,没有他强,就算被伤及自尊,有心拒绝也没用。难过也得忍着。

    顺便他想到自己过往作为,从招惹闫铁罗开始,之所以能一直顺顺当当的走了过来,恐怕也不是不是因为他多么有占理,恐怕仅仅是因为他武力强,对方刚好打不过他而已。

    “……所以呢?”师无名挑高了眉,“你想说什么?”

    任江流眼睛左瞟右看,有些迟疑和迷惑,道,“你问我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吧。”

    ?

    ☆、陨落

    ?  任江流眼睛左瞟右看,有些迟疑和迷惑,道,“你问我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吧。”

    师无名看着他,半晌没有动作。

    有了开头,后边的话就简单了很多,任江流松了一口气,道,“不知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碰我的时候,也不是单纯为了肉口欲,很多时候只是单纯的接触。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温暖?安心?只要你想要,拿去又何妨。”

    当一个人达到一定高度之后,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寂寞的感觉。

    师无名不知是活的清醒还是迷糊,被忠诚之士众星拱月,他从小就与众不同,站在山巅,高高在上的看着山下蝼蚁。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说是寂寞也不为过,所以在遇见任江流的时候,才有难以言喻的明艳之感。

    任江流认为,不管他是被迫的,或是自愿的接受这些负担,甚至将背负当成享受。身为异国之人,在不是心甘情愿的情况下留在他乡,本来就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师无名是怎么做到在将军府毫无破绽的呆了那么多年,并在羽翼丰满之后迅速潜藏在玉山谷,静静等待时机的。

    这需要怎样可怕的耐性和心机,在外人看来避世的日日夜夜,他又是怎样度过?

    开心的时候无人分享,失败了也只能自己在地上攀爬着,挣扎着,浑身狼狈的前行。任江流始终认为自己与师无名只是立场不同,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他们做的便是都对的。

    因此,他能轻易从自己意识抽离,以爱人的眼光看着他,所以仅仅想到以上这些,便自心底涌出真实存在的爱惜,想要对他好一点。

    只是他们中间总是隔着各式各样的事,在坚定自己脚步的情况下做出让步,太艰难了。

    师无名闻言沉默的更久,眼中惊异层层消退,他在心中狂笑,却有要流泪的冲动,颇为心塞的看着任江流,放开他的手,规规矩矩的坐床上。

    被这么明晃晃的说出‘你需要别人的疼惜’——虽然这不是原话,但不正是这个意思吗?师无名的孤高的心如同被爆击了一般碎成了渣渣,如果说之前他带着驯服意味的狎昵碰触顺便伤了任江流的自尊,对方这句话,算是双倍报仇了。

    师无名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里,但是他这样慌乱的离开,无疑证明了对方的看法。不然干脆杀了他灭口?师无名想到这儿怔怔一惊,因为他发现自己沉思的时候,竟然毫无防备的背对着任江流。

    他的警觉心何时变的这般差?如果任江流这时候改变心意对他动手,他是不是完完全全躲不开?而且对方就算这么做了也无可厚非,他们本来就是立场相对的人,如果自己死在这里,搞不好大夏还能苟延残喘几年,他也算做了件好事。

    不过,就算到了现在,已经知道是自己懈怠了,师无名思索的时候还是背对着任江流,没有丝毫防备的意思。

    毕竟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那种几近致命的坦荡,他难以想象对方在破坏了他的计划之余会向他动手,不过比起说这是对自己的自信,不如说是相信对方才更为准确。

    师无名转头看着任江流,对方眉宇间只有一片磊落,他感慨一声,道,“听说父亲之前来找你了,谈得还愉快吗。”

    说到萧宏生,任江流有些心虚,顿时气弱不少,干笑着挠头,装傻道,“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啊,我俩八字不合。”

    师无名略微沉默,道,“你不喜欢他。”

    听不出是问句还是结语。

    “我对他并没有特别的好感。”发觉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任江流一脸不胜唏嘘,道,“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不断威胁我的性命。除了他想杀我这点之外,我所知道的只有他是个忠君爱国的将领。因此,虽然我对他没好感,但是并不妨碍我敬佩他。单单为了他的气节,也值得我尊重。”

    “哦?那你怎么看他?”

    任江流笑了笑,道,“这得分从哪个方面来说了。如果他是我的手下,得此勇将,定当诚心相待。如果我是他的属下,就算粉身碎骨,不足报答知遇之恩。可惜现在在他看来,我是对大夏图谋不轨的贼人,被他盯上的感觉可不怎么好,不信你试试。”

    “我可不想有这一天。”师无名回答的很快,他起身整理衣物,离去之前看了任江流一眼,道,“时机到了,我来接你。”

    这次就不是商量的语气了,任江流郁闷的看着他的背影,然而随着他的离去,原本略带笑意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此时已经将至冬天,他身上的汗水却浸透了内衫。

    任江流猛然从床上跳了下去,落地之后膝盖晃了晃,险些站不住。他手扶着床柱撑住自己,心道糟了。

    他知道师无名一定是做了什么,但是他一点线索也没有,想要阻止,也无能阻止。

    况且就算现在想要插手,也不一定来得及。

    任江流想了一会儿,汗津津的苦笑,终于到了用上那么办法的时候了吗。

    实际上,他的底牌,也没剩多少了。

    师无名方一见到萧老将军就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心中暗自防备,若无其事的笑道,“父亲,别来无恙。”

    萧老将军没有说话,抬手屏退了周围所有人。

    师无名心中一沉,瞬间好几个念头钻入脑中,面上却纹丝不动,笑容温良的为萧宏生倒了茶,双手奉上道,“父亲,请用。“

    萧宏生慢慢接过茶杯在手中把玩,看不出怀着怎样的心思,道,“不知道这茶,是什么滋味。”

    师无名笑道,“一芽一叶,芳香内敛,汤色清透,父亲的茶,自然是好茶。”

    “那这好茶,能喝吗。”萧老将军看着他。

    师无名微微沉默,道,“茶在父亲的手中,父亲若想体会其中滋味,一试便知。”

    萧宏生果然照做,茶水刚碰到盘唇边,便摔了茶杯,“难喝。”

    师无名心中叹息,垂下眼睛起身施礼,道,“父亲有话无妨直说。”

    萧宏生牵强的笑了笑,似乎在回忆什么,摸着手边的座椅,恍惚道,“京儿,还记得你来这个家多久了吗。”

    师无名眉头颤动,道,“父亲……”

    萧宏生站来起来,伸手道,“来吧,与我一战。”

    师无名后退几步,神情先是震惊,可因为之前有已经有预感,此时闻言,倒也并不多么意外。抱拳的双手不断收拢握紧,语气痛楚的说,“父亲……不可逼我。”

    老将军点了点头,眉宇间一片浩气坦荡,道,“有我萧宏生在世一日,便无人能动大夏。你竟瞒着我做了这样的事……京儿,为父不知道你变成今日模样,是否是因我疏忽而起。若从前我对你更上心一点,更早发现此事一点,也许……不会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师无名心中撼动,眼神忽然强硬起来,“父亲阻止不了我。”他缓缓收起手,站直道,“自当初生父把我交到父亲手中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今日的结局。孩儿想说的是,感到痛苦的不仅仅是父亲一个人啊,孩儿为了让今日不那么难过,十八岁就离开家中,十年的相聚,十数年的分离,就是为了今天。可是这一天真正到来,孩儿却觉得自己之前做了无用功。就算分开了这么久,感情依然没有生疏,心中还是……觉得异常不舍。”

    萧宏生钢铁一般的心像被划开一道口子,里边鲜红的热血源源不绝的流淌出来,他闭上眼睛,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师无名惨淡一笑,定定看着他,“生者无怨,死者无悔。”

    清风,流云,空旷的校场。

    相似的招式,系出同源的功法,兵器交接发出的嘶鸣像是哀嚎。

    从前萧将军就是在这里教导师无名习武,现在,一样的武力相向,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温馨。

    师无名后退一步,嘴角笑着,眼神却在哭,“父亲,你赢不了我,如今你赢不了我。”

    萧宏生永远赢不了梁京墨,他不愿意怀疑他,不愿意调查他,爱他,护他。对他来说,梁京墨除了是师无名之外,还是他的孩儿。

    但是师无名不同,在他心中,萧宏生是他的父亲之外,更是敌人。

    他们这种人,个个是天上孤高月,理智永远行走在感情之前,不需要亲人的牵绊和朋友的扶持,位高权重就是最好的伙伴,信念就是存在的理由。

    师无名双眼通红,被萧宏生伤到之后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狰狞表情,但那可怖的气色很快收敛下去,还没等怒,率先抿住了嘴唇。

    就是那样一个细微的动作,正是萧宏生所熟悉的,属于这个男人少年时不言不语的委屈神态,他恍惚一怔,师无名便笑了,长剑没入萧宏生的心口。

    就是他们这种人,就像天上孤高月,就像不需要亲人,就像没有感情。可他们到底是人,终究心肠柔软,而一旦放松下来,感情便会趁虚而入,自此造就最致命的破绽。

    肃杀之气渐消,落叶乘着北风在地面翻滚,树木被他们发招时内气所伤,横斜凋零,再无最初风光无两。

    师无名茫然松开手上长剑,他跪在地上,抱住萧宏生魁梧的身躯,嘴唇微颤的道,“父亲……你……恨我吗?”

    真正伤人的不是那一剑,而是剑上饱含的真气。萧宏生五脏六腑全部受了重创,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内脏正在发出溃烂的声音。

    一生戎马的将军岿然倒地,他睁大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想现在分明是晴天,为何会觉得是在下雨呢?

    萧宏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轰隆作响的耳朵勉强听见师无名的话,沧桑的说,“我这一身的重担,一身的责任,如今……终于能卸下了……京儿……我……唯独放不下……咳咳,放不下……”

    师无名握紧他的手,“我会好好照顾她,妹妹……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紫茵有他照顾,那这大夏皇朝,又该迎来怎样的结局?

    萧宏生努力睁大眼睛想要保持清醒,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死了,就算再怎么挣扎,终究缓缓闭上眼睛。

    死了……就死了吧。

    他为大夏付出一生,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天。

    只是……

    他再次睁开眼睛,轻飘飘的看可眼地上早已断气的尸体,对着远方淡薄的人影伸出手。

    吾妻梅娘,吾儿谢竹,父亲来陪伴你们了。

    你们……想我了吗?

    ?

    ☆、起阵

    ?  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变的冰冷,师无名惨笑出声,这种足以毁灭理智的悲痛,他终于感觉到了。

    他颤抖的将头放在萧宏生的胸口,发觉那里的确没有心跳声了,竟然愉快的笑了出来。

    伸手抹去刚才滴落在萧宏生脸上的泪水,低声道,“我也心痛过了,失去至亲的痛苦,我也感受过了。任江流……你还敢……”

    还敢用那种‘你不会懂’的眼神看着我吗?

    你失去一念,我失去父亲,这样,算不算很公平?

    他深吸一口气,不过是短短一个重新站起来的动作,心再次罩上铜墙铁壁。闭上眼睛,冷声道,“影七。“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师无名身边。

    师无名睁眼道,“带上这个尸体,将他伤口处理干净,然后…”他咬了咬牙,一字一字逼出,“将此尸身悬于城墙……放出消息,说他以功高震主的罪名被大夏皇族处死,尽量扩大流言,让军心不稳,为我们日后进兵铺路。”

    影七略一颔首,带着萧宏生的尸体消失。

    他整理自己纷乱的头发,感觉手上粘腻难忍,低头一看,竟然满手都是鲜红的血液。一股强烈的恶心直冲喉咙,师无名踉跄几步扶着墙狂吐起来,一直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他磕磕绊绊的走回自己从小长大的那间屋子,看见的瞬间,心中陡然升起恐惧,竟然不敢进入。

    他想,不过是杀了一个注定要杀的人而已,而且就算他死了,自己至少给他留下的常胜忠义的名字,为何……他还会这般愧疚呢?

    可是不管怎么想,师无名终究没敢再次踏足进入,带着一身灰尘和鲜血从后门出了将军府,一路遮遮掩掩,到了任江流那处。

    方一进去,他就知道凭那个青年的警觉,已经凭借自己之前的异状推论出结果了,他淡淡笑着走了进去,看着他被绑住的手脚,摸了摸他的手腕,果然已经被封住功体。

    任江流知道他已经来了,却闭着眼睛不理会。

    影三跪在地上恭敬道,“主人。”

    师无名忽然倾身抱住任江流,将他整个都抱在怀里。

    任江流吃惊的看着他,费尽全身力气才含混不清的叫出他的名字,“师……无…………?”

    师无名喘了一口气,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微微侧头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影三,“怎么回事。”

    影三好像没看到他的失态,语气毫无起伏,道,“企图自杀,被我拦住。”

    所以连功体也封住了吗?这样他连合拢牙齿的力气也没有了,想死都不行。

    师无名不知想道了什么,声音愉悦的嘿嘿笑了出来。

    任江流被他笑的毛骨悚然,迷茫中感觉下巴一紧,被师无名狠狠捏住。他逼问道,“你又想干什么好事?上次是一念老和尚,这次是你。如果这次你失败了呢?下次是谁?顾花君?我既然我能找到一念的代替品,凭什么就找不到能代替你的人?你们谁也阻止不了我。任江流,阿江,你到是说说,凭什么你敢就这么去死?!”

    任江流淡漠的垂着眼睛,师无名得不到答案,心中更是狂怒,本想再说什么,眼角瞥见影三欲言又止,咬牙道,“说。”

    眼睛却是直直看着任江流。

    影三道,“方才任公子让府内杨柳姑娘去了吏部,原话是:去吏部,找苏长楼,告诉他我要告老还乡了。属下不知这句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是以告诉主人。”

    “……哦?苏长楼。”

    师无名冷冷看着任江流,任江流脸色难看,身子忍不住发抖。

    师无名抓着他的头发,“不想说些什么吗?”

    任江流抿了抿唇,师无名看着影三,影三道,“此外还让府内小张管家去了武林盟,只是小张不是他重用的人,也不会武功,属下已经将他擒下,现在关在柴房,等候主人发落。“

    师无名笑了起来,“不会武功,又不是你重用的人,看来是生面孔,你以为我的人不认识他,所以派他去通风报信?”

    任江流还是不说话,但那表情,已经露出被说中的羞恼。

    师无名手在床上移动,碰触到了一个盒子,看着三样散落着的药品,道,“用小云换了众生釀,贴身武器换了练骨丹,最后的最后,皇帝又赐给你红花溢。你这样横冲直撞,皇帝竟然还这般护你,不简单。”

    任江流启唇道,“他……不像你……小心眼。”

    师无名更是愉悦,“错了,大多数人都说我心胸宽广,我把这些当做夸奖,但是我亦有自知之明,不会认为我真就如他们所说那么值得人钦佩。至于气量狭隘,也仅是对你而已。”他俯视着任江流,道,“很快,你就知道我是多么有仇必报,先自己期待一下,好吗。”

    随后他眼睛一眯,看见三样药品旁边一个小巧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是个玉质核桃,雕刻的惟妙惟肖,如同真的一般,哂笑道,“阿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起这种小玩意儿了。”

    任江流眼神一缩,移开视线不与他对峙,师无名挑眉,看见影三,影三道,“是丞相家的公子,单天赐送给公子的。”

    果然,任江流眼中露出一点焦虑神色,气闷的瞪着影三。

    师无名冷哼一声,手上用力,玉质寸寸成灰。他将任江流扶起来,道,“走吧,去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

    ……………………………………………………………………

    只是放出任江流在自己手中的消息,不用他动手,顾花君就自己来了。

    腾龙殿内,师无名拍拍任江流的肩膀,温和的说,“怪不得你这般护着他,若你不保护他,他不是早就被人欺骗害死了?”

    任江流垂眸不语,心中却一片惊涛骇浪,为什么顾花君会来?是自己的话没传到?所以他来了?不,那绝不可能!可事既然已经办妥,他为何还会来?

    师无名饶有兴味的打量他一身装扮,这个人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府里那位小云姑娘也管不住他,前日他被自己带到了玉山谷,梳洗之余,手下为二人各自准备了一身行头。自己的衣衫自有规矩制度,任江流的这身衣服却不是随意找来,而是已经在自己手中停留数年之久,早就……想看看他穿上会是什么模样。

    师无名手指抚摸上任江流冰凉的脸庞,道,“阿江……真是好看。”

    任江流厌烦的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这恶趣味也是不能好了。”

    师无名微微一笑,伸出手道,“走吧。”

    任江流面无表情的起身,他穿着一身云笼烟沙的淡色衣衫,一开始走路不习惯,还会踩到衣角。每当这个时候师无名也不催他,他停下来,他便静静的等,等他走了自己再动。

    站在师无名的角度来看,毕竟人都已经在自己的手中了,这一时片刻的拖沓于大局无碍,便算不上什么。

    腾龙殿地势开阔,两人走到尽头,外边的光线随之透了进来,脚下的路渐渐转为蜿蜒,高耸的云阶似无边蔓延上去。将近正午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橙黄的光落下,仿佛在为已经成型的巨大阵法画上点睛之笔。

    师无名望着青年柔和的侧脸,虽然已经是熟悉之人,但是有时看他,经常会有惊艳之感。这种惊艳并非是自己出现癔症,而正是因为太过喜欢,才会在无意间赋予他身上太多东西。

    仿佛他身上拥有一切自己的欠缺,是世间罕有的美好品德,或是面对大义的舍己精神?虽然自己并不需要这些,但那个青年一举一动的的确确能牵动他的眼睛。

    这种与自己极端的相反,总是让师无名非常在意,而且他发现,相比任江流对大义的肆虐,他对待感情简直克制的令人发指。他甚至察觉,任江流对天下万物都甚为喜欢,唯独少了人心中自私的那一环节——想将所有纳入掌中的贪恋。

    这个青年的心像澄净的湖水,一眼就能忘到尽头,但包容安抚一切惊涛骇浪的时候就和大海没有分别。

    没错,就是这种堪称迂腐的可笑品质,愚蠢而令人敬佩的奉献精神,让师无名不可控制的觉得美丽。

    甚至青年身上那种坚韧不催的意志,都充满无形的诱惑。

    也正因如此,想要拘束像他这般的人,就免不了要伤及他最贵重的部分。

    目光深深的看着对方,察觉自己心中波动,师无名淡漠开口,“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你是太没心没肺,还是太过潇洒。”扯了扯嘴角,终究没笑出来,“你若还有半分气节,就该对我置之不理。会觉得屈辱,觉得憎恨,想杀我,或者自我折磨,但你现在这般……游刃有余,我真看不懂你是哪一种人。”

    任江流看他一眼,懒洋洋的笑道,“不然你想我怎么样?哭天抢地,寻死觅活?你不是早知道我是如何识时务的人吗,比起到时候你随手抓到什么把柄来威胁我,不如我自己识相一点,何必自我作践。”

    识时务?

    师无名不置可否,两人沉默着走到了阵法中央。

    到这这里,就算任江流再怎么故作淡定,眼神也开始四处乱晃了。

    师无名搂住他的肩膀,笑吟吟的道,“别找了,这里是阵法中心,只有你我二人,别人都不在。”

    任江流蹙眉看他,“花君……在何处?”

    师无名看着他的眼睛,“担心?还是好奇?”

    任江流垂下眼睛,道,“只是想知道而已。”

    师无名席地而坐,对任江流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事到如今,我不介意把一切告诉你,想听吗?”

    任江流皱了皱眉,在他对面跪坐下去——灵光剑横在两人中间。

    “谷主大人愿意说,在下洗耳恭听。”他笑中带讽的说。

    师无名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之前你那么老实,我以为你在等自杀的时机,或者等人来救你。但是现在看阿江这般神情做法,却不像是在等人,但让你认命也不可能,我倒是好奇,阿江是打算做什么呢?”

    “我还能做什么?”任江流笑嘻嘻的道,“也许就像你说的异样,我在等人来救我啊。”

    “那就不用再等了。”师无名温柔的呢喃,“这周围都是我的人,聚有三万之众,别处兵士也整军待发,百万之军,单凭没了父亲的大夏如何与之抗衡?”

    任江流震惊的看着他,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杀了萧宏生?”

    ?

    ☆、狼烟

    ?  师无名顿了一顿,笑道,“阿江先静静听我说吧。”不等任江流回答,他似急不可耐,惯有的嗓音频率都快了几分,“王印加身的条件有六,中原龙脉的所在地,灵光剑,麒麟借气,以强大灵力开启阵法。”

    任江流不知为何自己心中怅然,但师无名现在说的话更令他在意,便刻意摒弃了怪异的感觉,被岔开话题,顺势认真的听了下去。

    师无名微微一笑,“还有,七星之血。不过这些都是外物,第六样,也是最后一样,便是受术之人。”

    也就是……他自己。

    “中原龙脉难寻,灵光剑难造,却也不是最难,至少他不比麒麟难找,不比灵气缥缈。七星之血,更是闻所未闻。”

    “但除了这些,还要有两个前提,龙脉必须埋葬大夏皇族之人的尸骨。另外,中原无主,乱世。”

    任江流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夏宏德……果然啊……”

    这句果然之中,包含了他之前的怀疑,和令人不知该喜该叹的结果。

    “自占天地气开始,再以灵光剑拉开序幕,顾花君,师尊,还有你……逐一出现。虽然在拜首字迹显示顾花君有异,但是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那是因为的血滴在了地上,所以我怀疑这与你有关。后来我找莫雪芝帮我占卜,她得出结论,你命数难测,主多变,是转机,是关键。并且,你身上带的,就是七星之血。”

    任江流听得暗暗叹息,“原来在这么早你就知道了,却这般骗我。”他摇了摇头,“我倒是忘了,雪姑娘虽然不及师尊,却跟他有相似的能力。这么说来,今天布阵之人就是她吧?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何帮你。”

    “兄妹情深,守望相助,哪有什么原因。”师无名见太阳已经升至中央,一手握住灵光剑,一手扶起他,道,“来吧,阵法,要开启了。”

    随着他的话落,他们所站之处金光乍现,一股霸道的气息将玉山谷环绕在内,头顶传来电闪雷鸣的声音,犹如苍穹碎裂。

    当师无名亲手用灵光剑刺向任江流胸口的时候,阵法才真正启动,自他身体里涌出的鲜血化成雾气,再凝结成束,四周血线不断浮动,师无名呵呵笑着,慢慢抽出了剑,随手割开他四肢动脉,鲜血在阵法内横冲直撞,有些流入地底,有些从头顶飘过,合着阵阵电流闪耀的噼啪声在上方组成了和脚下同样的方阵。

    任江流双腿发软,眼看就要跪倒下去。师无名用脚尖垫住他的膝盖,灵光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冰冷的铁器没入他的身体,直直扎入身后的山岩上。

    如此的切肤之痛,人力如何抗衡的了?任江流满脸冷汗,身体被自己的血液浸湿,眼看已经无法保持清醒,嘴唇蠕动着叫了一声什么。

    这一声,如同一桶冷水泼在了正直兴奋中的师无名身上,他冷冷笑了两声,打开练骨丹的盒子,将丹药喂给他吃。

    “不用担心顾花君,虽然我之后会杀了他,但是现在他在师妹身边,虽然会觉得辛苦疲劳一点,至少不会危及性命,你可以安心。”说着,他残酷的笑道,“至于师尊,他就在这里啊,阿江,你睁开眼睛看看,他就在你身边啊,你没感觉到吗?”

    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灵光剑碾压他的骨头,阵阵灼热的气息在体内爆发,任江流神志浑噩,听见顾花君没事稍微有点放心,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师无名看见他的眼神,笑的更加开心,“想必你也知道,师妹能力不够,师尊为了不帮我,竟然自杀了,哎,我也是无可奈何。虽然他已经自杀了,毕竟我还是他的徒儿不是?徒弟有难,就算他死了,也该来帮我一番。”

    “你……”任江流听见他的话,霎时瞪大眼睛,颤抖着嘴唇道,“你什么意思?”

    师无名从他的语气中听见刀刃一般的锐利,手指按压着他的伤口,压低声音道,“是啊,就如同你想的一样。我去了灵光寺,趁着夜晚,亲手,挖出了他的骨头。呵呵,你说,人活着的时候无论怎样,死了之后也只剩下一撮骨灰了,对吗?这样也好,我拿着也方便。我将骨灰带回来,为了帮助师妹开启阵法,全部撒入玉山谷中。啊……说不定你现在的每一口呼吸,都能将师尊吃入腹中呢。”

    任江流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就算之前中了那么多剑,他都没叫一声,现在他如疯了一般开始挣扎,那濒临绝境的眼神,着实骇人。

    师无名冷冷看着他,提着他的肩膀抽出灵光剑,他抽的极慢,剑身摩擦,一下一下割裂肌肤,这样的动作,就像有心折磨。

    就在全部抽出灵光剑之后,师无名毫不犹豫的再次将剑贯穿他的锁骨,那个地方离脖子很近,如果失手了,正好可以终结他的性命。

    师无名看着那里涌出新的血液,笑了笑,手指摩挲着任江流的喉结,道,“你说,我该留你一命吗?”

    任江流不断发抖,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你不是已经杀我一次了吗?你为何不杀了我!!!”

    师无名抚着胸口出了一口气,任江流现在全靠着他的力气才能站住,他用了一些劲儿,将他推在石壁之上。刚想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喊叫,在场两人表情齐齐一顿,任江流不知为何忽然慌张起来,抬起无力手臂搭在师无名的胳膊上,他浑身发冷,脑中却异常清醒,不断颤栗着道,“师……”

    眼角瞥见那满脸泪水,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姑娘,师无名笑了笑,“你还有心情担心他,看来你也不怎么疼。”

    他这么一说,任江流眼中惊恐神色更盛,师无名面上扭曲,伏在他的颈侧,张开口,吐气一般的轻声道,“不愧是亲生兄妹,到底心意相通,外人终究插手不得……”

    一股阴寒之气从脚下缓缓上升,任江流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师无名放开他,转身挡在他身前,柔声道,“丫头,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跟你说今日要乖乖在房中休息吗。”

    “我……”萧紫茵矮他一头,探目望去,只能看见他的肩膀,而看不见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她哭的浑身发抖,看起来越发可怜,“大哥……”

    师无名心中一动,说不上那是什么滋味,摇头道,“真是不听话,算了,你该安静一点了。”

    手上轻轻用力,那个对他毫无防备的女孩子只觉得眼前一黑,便闭上了眼睛。

    师无名轻柔的揽住她的肩膀,将心爱的姑娘安置在最安全的一偶,看着怀中人的睡颜,模糊的笑了一声,起身走回刚刚的位置。

    阵法已经成熟了,铺天盖地的力量化成寸缕光芒不断流进他的体内,师无名像是感受不到那些压力,觉得浑身疼痛,反而狂笑出来。

    任江流恍惚的道,“你疯了……”

    师无名闻言笑声停顿一下,随后笑意很快再次爬到脸上,亲切的说,“是我的错,怎么将你忽略了,说好了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就一件事都不能漏下,你说对吗?阿江。”

    任江流不想理他,恍恍惚惚觉得他现在说的事自己一定接受不了,可是他不想听也不行,那个人自顾自的说,“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才见我一面,我就杀了你。就算我不同意你和茵茵的事情,我总不至于要你的命,对吗?”

    不,没有。

    疯子的做法,谁能明白?任江流早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他狂性大发,绝对……不该有什么其他理由。

    师无名笑道,“因为你绝对不能出现这里,放任你活着,已经是个错误。谁知你这么的不知深浅,不但招惹茵茵,还敢擅自寻来,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二十余年前,师无名刚被托付给萧宏生,那时候那位将军的家庭还算美满,妻子贤惠,艰难得到的儿子也将顺利的长到一岁,师无名在这个府里住着,人人都称呼他一声梁少爷,他到底是个外人。

    他不要这样的生疏和客套,梁京墨很清楚自己进入将军府的目的,他在府中潜伏了大半年,终于得到机会制造了那场成为萧将军一生噩梦的‘意外’。

    根本没有什么仇敌,那不过是父亲指给他的死士,他便让那些人故意上演了一出有人寻仇的假象。

    事实证明,他做的非常成功。

    成功到,所有人都被蒙蔽。

    师无名将任江流脸上溅上的血迹擦掉,又细细将他头发拨到耳后,道,“你该庆幸,当时我还年幼,心肠不够坚硬,不然,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他让自己最倚重的下属带着襁褓中的孩童离开京城,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永远不再出现。他在门口看着他的走远,又去将军夫人身边演了一场戏,假装保护她率先负伤,耳边听着那个温柔娴雅的女人的呼喊,脸上流露痛苦的神色,心中却在笑。

    等他再次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萧宏生固然伤心,但对他有愧,有谢,如同预料般那样,待他越来越好。梁京墨再稍稍耍一些小手段,痛失爱子的萧将军果然上勾,没过多久便宣布收他为义子。

    师无名想着想着低低笑了出来,感情这种事真不是人能控制得了的,他怀有目的的亲近萧将军,可是萧将军毫无保留的疼爱,何尝不让他心软?所以在夫人再次有身孕的时候,他纠结了整整一年,终于没有动手,让师茵茵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这是最后一次,绝对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意外。

    让萧夫人在生师茵茵的时候难产而死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自那开始,萧宏生甚少回家了。师无名也逐渐放开手脚,靠着将军府这个背景,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他那个时候非常心急,有几次动作堪称不知进退,因为他怕,他怕自己再这样呆下去,会沉浸在将军府这个避风港。于是他又做了几年的准备,终于将势力培养成熟,等到那时,他毫不犹豫的辞别了萧宏生,自己开创属于自己的玉山谷。

    师无名此时道,“如同每年一样,茵茵会来我这里小住,那次却久久没有到来。我让人去探查,才知道她甩开了将军府的侍卫,跟着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开始行走江湖。而且,我得到的信息上面写着,任江流,耳后有一道细长疤痕。”

    任江流一怔,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他一直以为,那是小时候父亲打的,或者在没遇到师傅之前划伤的,或者遇见师傅之后自己不小心刮到的。

    因为那道伤痕非常淡,就算与他朝夕相处过的顾花君也没察觉过。

    师无名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我划的,所以我记得。当时我就察觉到此事蹊跷,之后派人前去调查,得知你是从荣涧到来,再派人去荣涧,有人认出余归年,最后确定,你,果然就是当初那个孩子。”

    话到这里,任江流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了,师无名似乎还觉得不够,一字一字的道,“因为你当初‘死’的时候太小了,父亲和夫人还没来得及给你取名字,夫人便给去取了乳名,叫做谢竹。因为她在怀你之前去拜了湘君。”他低低一笑,“哈……真是一个好名字,你喜欢吗?”

    任江流心痛如绞,险险不能呼吸。他本就失血过多,之前好歹有药撑着,现在精神涣散,神智逐渐模糊,抬起朦胧的眼睛看着头顶阵法绽放的绿光,微微一笑,“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非得这般折磨我。”

    脚下一阵地动山摇,任江流气息越来越微弱,师无名柔声道,“因为我记仇啊,本来我也不想这样对你,让你心中如此痛苦。可是,你屡屡坏我好事,我是真是忍受不了。”

    阵法到了最成熟的时候,灵光剑引出灵血,七星作为引子,麒麟激发龙脉之力,龙脉轰隆乍响,激起地底亡魂。

    师无名不断吸收那些炙炎的力量,胸口灼气爆发,衣物里边金光隐隐闪动。

    他嘿嘿的笑,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就算觉得快要爆体而亡了,对自己能成功这件事也没有丝毫怀疑。那些大夏王朝的皇室鬼魂凭着自己生前的余念,集合成一股庞大的力量,作为守护大夏的最后一道堡垒。

    师无名眼睛看着他们,笑着道,“本来胜券在握,我不想这么快的,只要再等三年,龙脉就会换地方,我想,星辰之血的承受者,也许就不是你了。为了你我愿意再等三年,而且我也不想让父亲伤心,为了父亲,我也愿意再等三年——在这三年之中,他会以一代将军的身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死去。”

    他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可是谁能料到莫余生没有取来占天地气,那错过这三年,龙脉将再难以寻找。

    而且那日他回家看到萧宏生的眼神,他就知道没有可挽回的余地。

    既然如此,不如速战速决。用萧宏生的死亡打响这场战争,踏着他的尸骨,开启独属于自己,属于南楚的辉煌。

    来吧,来吧。

    师无名看着亡灵形成的力量,张开手臂。

    来吧,杀了我,不然换我毁灭你。

    任江流垂着脑袋跪坐着靠着山壁,他的血液近乎干涸,身体承受两方力量撕扯,冰冷的气流在经脉之内游走,冲入的热气越多,力量消逝越快。

    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眼睛却一直看着上方,一下没有移开。

    来吧,来吧。

    他的灵魂开始从躯体剥离,像尘埃一样,一片一片回流到天上,千刀万剐不过如此,偏偏他清醒无比。

    冰冷的身体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却留着最后的笑意。

    来吧,什么见鬼的王印阵法,都去见鬼吧。

    任江流无声大笑,神志消散殆尽。

    一阵巨大的震动以玉山谷为中心扩散,余韵袅袅,迷雾笼罩了方圆百里。

    金戈铁马的声音自谷外传来,那厮杀声势浩大,为首一人面如冠玉,身材颀长,只是不知为何面上带着说不出的焦急。

    后面的人大声道,“盟主,这帮贼人精锐悍勇,只怕我们一时难以进入啊。”

    那人狠声道,“杀,进不去就杀进去!这种事还用我教吗?”

    此人正是早该死去的顾长白。

    张叔羞愧,立刻道,“是,属下遵命!”

    在厮杀过程中顾长白忽然感到身体一阵滚烫,随手撕开衣衫,耀目的光芒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他的胸口。

    腾龙形状凭空显现,张叔瞪大眼睛,立刻道,“真命天子在此,尔等贼人,谁敢造次!”

    血色浸染了大地,厮杀怒吼跨过山川。

    自地底深层冒出的火焰已经熄灭,师无名睁开眼睛,五爪腾龙烙印在他胸口,嘴边张狂的笑意未消,怒吼一声,“任江流!!!”

    泱泱天下,狼烟再起。

    万丈红尘,由谁定焉?

    ?

    ☆、南楚

    ?  淅淅沥沥的小雨整整下了一天,围绕着孤屋的湖水似乎比以往更高一寸,男子看着周围弥漫着的雾气,轻叹一声,转身走回室内。

    ………………

    ………………

    大夏掌控中原国土五百余年,于明德帝昭和期间,政权陨落。

    身负王印之人乍现天下,玉山谷异军突起,没人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兵将,大夏王朝惊慌之下死守半月,最后无能抵御,遂与武林结成连盟。

    继吸收天行教之后,武林盟再与大夏糅合,以王印为信,联合作战一年零三个月,顾长白彻底掌控大夏,改国号为顾夏。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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