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gl]雪狼谣 作者:书自清
正文 第8节
[gl]雪狼谣 作者:书自清
第8节
“据姬子豪长洲之行手札中之后的记录,关于此事还有后续。那个檀木奁本来是楚玄方随身携带的妆奁,本来也值不了多少钱,却在她们从船上回到客栈之后,莫名失窃了。”
听闻此言,雪阳面上的表情没有表现出惊讶,显然她似乎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出。或许应该庆幸录姡的情绪起伏向来不大,因此在叙述之中很少掺杂她自己的情绪,更加客观,更加理性,因此雪阳也在她冷静的叙述中渐渐平复了内心的震惊,理清了头绪。
“只不过这个小偷似乎是个怪盗,除了窃走檀木奁,其余什么东西都没取。窃走了檀木奁之后,这怪盗还留下了一封字条,和一块玉佩。字条上的内容姬子豪也详细记录在了手札之中:命定之事不可变,贪邪之念不可有。某非窃贼,知取走木奁非正当之举,因此留一枚玉佩作为信物。千年后,见持木奁者,可用此玉佩换之。”
录姡暂时停住了话头,雪阳沉吟片刻,然后说道: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谣儿伯父所说的,檀木盒换玉佩的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可是主公,那玉佩分明是上一代天师的随身物品,又怎么会在千年前就到了楚门的手中呢?”这个时候,黑子忽然插嘴进来问道。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谣儿身上的那枚玉佩是一对玉佩中的其中一枚。这玉佩是终南山上一代天师所配之物,由于形状独特,我们都有印象,于是先入为主,认为谣儿身上的玉佩一定就是上一代天师的随身物品,却没想到,其实此玉佩非彼玉佩。如果说此玉佩确实如手札中记载的那般,于千年前就已经在楚门手中,那么只能说明,留下这枚玉佩的,很有可能就是玄司。”
只是,玄司为何会与他人佩戴配对的饰物?雪阳心里有些打鼓,玄司心系雪月,早在三千多年前二人感情初现端倪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了。按玄司那执拗的性子,认定了就不会改变,又怎么会轻易变心。
而且如果仔细计算时间,大中祥符七年六月初六,那个时候雪阳自己正在神界,还未回到人界,玄司那个时候一直在雪阳身旁,也身处神界,绝不可能出现在长洲。而且自己也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这枚玉佩,着实是奇也怪也。那么,如果“玄司并未变心,也从未持有这枚玉佩”这样的猜想成立,那么这枚玉佩中附带的玄司的气息究竟是从何而来,窃走檀木盒之人究竟又是谁?目的为何?窃走也就窃走了,为何偏偏要在千年后以这样的方式将檀木盒归还给楚门?一系列反常的,无法解释通的现象,让雪阳深深锁起了眉头。
不论如何,这一大堆疑问,先暂时放在一边,眼前还有更急需解决的问题存在,想那么多是没有用的。
于是,录姡的话继续:
“檀木奁被盗后,楚玄方的脸色变得很差,坐立难安,姬子豪担心妻子,便询问妻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是夫妻间彼此信任的缘故,楚玄方将此事告诉了丈夫。只不过当时她和姬子豪挑选了非常隐蔽的谈话地点,并且楚玄方特意施展了隔音结界,才将来龙去脉告知姬子豪。但是,详细的星象占卜的结果,楚玄方还是选择了隐瞒,因此姬子豪不知晓,也没有记录在手札中。
之后,姬子豪劝说妻子不要太过在意此事,就按照窃奁之人所说的去做,楚玄方也答应了。
姬子豪原本以为此事应当就此揭过,生活是会恢复平静的。可哪知道,从长洲回到华亭后,楚玄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整整三年的时间,绵延病榻久治不愈。最后甚至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楚门也派了楚玄方的大哥(无子嗣)来救治楚玄方。但是大哥看过楚玄方的病情之后,却当着全姬家人的面,说楚玄方的生命线断裂,耗尽精元,必然是因为过度损耗寿命卜算天机才会造成的结果。当时姬家其余人并没有在意这个说法,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时听众中的某个人对这个说法上了心。
在楚玄方病倒后没多久,姬子豪与楚玄方的小儿子楚汇亭(时年十七岁,过继给楚玄方大哥为子、楚门第十八代家主)某日忽然来找姬子豪,询问当日姬子豪和妻子密谈的内容,并向他索要玉佩和留书。当时身在长洲的只有姬子豪夫妇和楚汇亭,显然这个聪慧冷静到有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漠可怖的小儿子,察觉到母亲当年的星象卜算有大秘密在其中。
姬子豪没有告诉他,本来详细的卜算内容他也并不知道。按照他和妻子的约定,此事绝不能让除了夫妻俩外的任何人知晓,包括他们的小儿子楚汇亭。但是让人料想不到的是,楚汇亭居然不知如何找到了那枚被楚玄方藏起来的玉佩和留书,取走后不告而别。那天晚上他给姬子豪以及夫妻俩身边的下人们施了沉睡术,趁着大家昏睡,不知对缠绵病榻的母亲楚玄方做了什么,等第二天姬子豪好不容易醒来后,他人早就消失很久了,而楚玄方在那夜之后,居然就此没了声息,香消玉殒了。
姬子豪勃然,同时也感受到了彻骨之寒,他特意去楚门寻找楚汇亭,却发现楚门居然不打招呼地举门搬迁,不知躲去了哪里。任他花费了五年多的时间苦苦寻找,也是根本找不到。
楚玄方死不瞑目,姬子豪在彻骨的心寒中被折磨着,很快也病倒了,没过多久便死去。消失的楚汇亭成为了姬家上下一致缄默,绝不愿谈起的人,一直到姬子豪手札的最后一页,还在后悔,自己居然会生出这样一个畜生不如的儿子。
而楚玄方天生灵魂凝实强大,带着自己的满腔怨念和某些不为外人道的执念,带着对丈夫去世的悲痛,化作缚地灵,成为了姬家老宅中的恐怖传说。
时光变迁,姬家几经变化,老宅几经破坏和修复,最后一代姬家人终于在清末光绪年间将老宅易手,举家离开了淞沪。这老宅就这样孤零零地留在了淞沪,只剩下楚玄方日夜守候着,等待着拥有姬家血脉的后代归来,等待着原主人重新回家。”
录姡终于结束了叙述,雪阳陷入了沉默。她已经能够预想之后发生的事情了,传说,楚门第十八代家主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毕生都在钻研阴阳道中最难学习的大占卜术,但雪阳不知道这个第十八代家主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来历。她终于明白这个家伙毕生在占卜的到底是什么。他想要超越他的母亲,想要弄明白母亲的占卜内容,但是,或许他一辈子都没能弄明白当年母亲到底占卜出了什么。
“楚门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虽然没被记入家规,但家族成员都不敢违背。那就是不允许进入淞沪境内,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在那之后他们一直龟缩在浙东,混在浙东渔民之中,直到五六十年后那辈人都死光了,才敢重新建立门阀。楚汇亭虽然没有占卜出母亲当年的占卜结果,但是他似乎也弄明白了一些事,于是将这些事情记录了下来,一代代传了下去。直到现在,楚门再次行动起来了,这群疯子,居然遵从了千年前十八代老祖的一些虚幻的占卜结果,重新踏足淞沪,并做出了诱拐主母这种事情。”录姡补充道。
雪阳思索了片刻,问道:
“录姡,您可曾调查过姬家的血脉传承?”
录姡一愣,不明白主公为何有此一问。不过她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道:
“属下确实查过,姬家是传承已久的古老世家,几经沉浮都未曾断绝血脉。唐末之前原本生活在河南安阳一带,后来因为唐末战火纷飞,被迫举家南迁到现在的淞沪一带,建立了现在淞沪的老宅。”
“那么,最后一代姬家人把祖宅交给张家后,去了哪儿?”
“这……属下办事不力,知道此事的人实在太难找了,属下几经打听,也只知道他们似乎并未走远,就在江浙一带生活了下来。姬家人似乎对这个老宅和他们姬家人的身份厌倦不已,应当是改名换姓了。”
“好,这就足够了。孤来告诉你,姬家最后一代人在姑苏定居,改姓陆,就是现在的姑苏陆家。”雪阳的话说得极为笃定。
哪怕录姡这个面瘫,在听闻这话之后,也不免露出惊愕和措手不及的表情。不仅她,所有通过精神网络一直在倾听主公和录姡对话的大妖们也都如此。随即仿佛所有的线条都联系了起来,让大妖们茅塞顿开。两个门阀世家纠缠千年的矛盾似乎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可是,黑子还是代替所有大妖问出了他们最关心的一句话:
“可是主公,这是为什么?”
“楚玄方成为缚地灵的原因没那么简单,因为她知道在千年之后,姬家子孙中会诞生一个星象卜算中最关键的人物,她不能消散,她必须保护这个孩子,必须阻止某些糟糕的事情发生。即便自己死了,也必须要阻止。这是促使她成为缚地灵的最关键的执念。不排除她的内心中有被亲生儿子害死的怨念,有对楚门的怨恨,但她内心更多的还是这个执念。她是个伟大的女性,这使得她千年来一直未曾被怨念蒙蔽双眼而堕魔。”
众大妖点头,灵能体若是被怨念蒙蔽双眼,堕魔几乎是百分百的事情了。但是楚玄方却在千年的时间里未曾堕魔,这说明她内心一直有某种正面的执念支撑着她。
“可是,为何千年都没有堕魔,偏偏现在堕魔了?”黑子透过大殿的窗户看向里面阴森的城隍神塑像,问道。
“因为有某些藏在阴影里的家伙,放大了她心中的怨念,诱导她堕魔。现在的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守护姬家老宅千年的使命,一门心思要吞噬了谣儿。”
黑子一拍脑袋,是那只影魔!
“红狐,你现在带一队小妖回红嬛,搜楚门五个人的身,看傀儡娃娃是不是在他们身上。记得不要让楚玄方察觉了,孤会引开她的注意力,并且拖延时间。”
守在城隍庙外的红狐听闻主公传令,红宝石般的双眼一亮,即刻领命悄悄离去。而此刻,雪阳立刻开口道:
“楚玄方!你恨吗?楚汇亭背叛了你,亲手杀死了你,你是他的母亲,你怀胎十月生下他,他却狼心狗肺地弑母,你恨吗?”
她的声音如天雷响起般在大殿内回响,几乎要把面前的城隍神塑像震得米分碎。果然,在雪阳声落片刻之后,凄厉的尖啸声在整个城隍庙叫中响起,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怨恨,无尽的愤怒,无尽的痛苦悲伤,撕心裂肺,外围包围的不少小妖心性修为不足,居然在这尖啸声中呆傻了片刻。还有不少的大妖在听到此尖啸后,莫名地留下了泪水,想起生养自己的母亲。
“好恨!”
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般,城隍神塑像破碎,一团暗黑的气流形成了模糊的女性身躯,分出一条气流触手,卷起陆之谣的身子。
这位千年前才华横溢,惊才艳艳的女性大阴阳师,就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了雪阳的身前。
☆、第三十八章
“恨!好恨!”面前浑身包裹着黑气的女鬼发出咬牙切齿地怨吼。
“你恨,为何还要和楚门的后代合作?为何要伤害你千年来最想保护的人,楚玄方,你快醒醒吧!你在一步一步地走进你儿子给你设下的圈套,一个跨越了千年的圈套!”雪阳厉声说道,滚滚黑气面前,她面不变色,浑身金光绽放,好似神佛降世。
黑气滚滚的楚玄方似乎对雪阳身上的金光非常抵触,弥漫到雪阳身前的黑气向后缩了缩,她的神智似乎不大清晰,一会儿被楚玄方的怨念占据,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个似乎与楚玄方人格脱离的奸猾狠辣的角色。磨耗陆之谣精神防御的举动时断时续,给了雪阳机会。
雪阳抓住一个她愣神的简短间隙,直接瞬移道陆之谣身旁,举起手掌,整条手臂泛起金光,她一掌下挥,切断了黑气对陆之谣的控制,终于将陆之谣抢回了自己的怀里。但,这并不能代表陆之谣就安全了。所以雪阳丝毫没有时间松口气,她直接一挥衣袖,大片金芒笼罩住楚玄方,形成一个金色的囚笼,并且还有四五条金色光柱直接穿透楚玄方的身躯,将她牢牢控制住。
楚玄方痛苦地哀嚎,似乎没办法再继续维持大傀儡术,但是雪阳还是为了以防万一,尽自己全力包裹住陆之谣的元神,小心翼翼护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陆之谣的生命就从她指尖溜走了。
陆之谣处于深度昏迷中,雪阳现在无法强行唤醒她,只能等法术解除后,她自己醒来。看着她安宁的睡容,雪阳渐渐锁紧了手臂,拥紧了她,脸颊贴上她的额头,眼底的心疼和自责难以掩饰。
这时,红狐的声音在雪阳心底响起:
“启禀主公,已经抓获楚门老太公和楚门家主,并从楚门家主身上搜出法宝袖内乾坤,属下破坏法宝后,从中发现了傀儡娃娃,傀儡娃娃已经被属下立即销毁了。”
雪阳彻底松了口气,这次危机总算是过去了。随即她问道:
“你所说的抓获是何意?”
“楚门老太公和楚门家主不知为何苏醒过来,趁着红嬛内只剩下几个小妖镇守的空隙,妄图挟持冰儿逃跑。结果…”红狐说到这里,不知为何顿了顿,似乎情绪有些起伏。
“结果?”雪阳挑起眉毛,问道。
红狐似乎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意,说道:
“结果冰儿把他们两个老男人打趴在了地上。我们赶到的时候,冰儿正坐在楚门老太公身上,拔他的白头发玩。”
雪阳对这个滑稽的结果简直哭笑不得,按理说,楚门老太公这招装死脱身,顺便拉上个人质的做法是很有效的,会让雪阳束手束脚。加上有楚玄方这里一直拖着雪阳,让雪阳两头奔忙,根本救不过来。但是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错误地估计了人质的力量。一个比你强壮比你有力,比你更能打的人质,显然不是一个好人质。虽然冰儿看起来只是个三岁的小家伙,但是这个小家伙的战斗力可是毫不逊色于雪阳,只是平日里她自己不怎么会控制罢了,不过危机时刻,小家伙也是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这一点雪阳可是教导了她千年。
“楚门此次大约是与魔联手了,否则整不出这么多的事端。初到淞沪时楚门诱拐陆之谣的事情只是个前菜,也是一个试探,若是能成功便好,若是不能成功,还有后续的后手在。楚门老太公和楚门家主应当知道全盘的计划,所以才会在第一环试探结束后,故意使自己陷入昏迷,避开黑子的记忆搜索。其实他们早就来到了淞沪,悄悄布置了一切,还特意去了那老宅中,诱导楚玄方堕魔,并使出某些不为人知的手段,使得楚玄方扩大缚地范围,并且吞并了城隍神,控制住了整座淞沪城,慢慢等待着咱们的到来。这是一个连环计,咱们这次也算是彻底栽了跟头。”危险过去,雪阳抱着陆之谣浮在金色囚笼之前,慢慢分析着,妖类们解除了包围态势,慢慢向城隍殿内靠拢,听着主公的分析。
“明明是驱魔世家,居然与魔合作,真是不耻。”黑子叱道。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人们将不择手段。更何况楚门这个家族向来心凉薄,为了家族利益,什么人什么情什么原则,统统都可以牺牲,纵观他们几千年来的发展历史,就能很明显地看得出来。”接话的是子鼠,这话说得老成有理,众妖纷纷点头。
面前的金色囚笼中,楚玄方身上的黑气依然被雪阳的手段逼得消散殆尽。缚地灵楚玄方的身躯已然非常薄弱,即将消散。她的神智似乎恢复了,看着面前的雪阳,以及雪阳怀中的陆之谣,她开口了,声音缥缈,仿佛下一秒就将淡去:
“妾…终究等到了…”
“姬夫人。”雪阳换了一句,她摒弃了楚玄方这个名字,特意用了姬夫人这样的称呼,也算是对楚玄方表达尊敬。
“千年了…妾真的…好累…”她身心飘摇,让雪阳担心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由得急忙追问道:
“姬夫人,您当年的占卜内容,能否告知雪阳?”
“…在所难免…”
“在所难免?什么在所难免?”
“融合…碰撞…入侵…”声音淡淡消逝,就像楚玄方的身子一般,她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雪阳眼睁睁地看着楚玄方就这样化作粒子,消散在天地间,却无能为力。因为哪怕是她,也没办法挽回灵能体的彻底消亡。最后,雪阳也只能带领着妖类们,低头为这位守护姬宅千年的伟大女性默哀些许时间。
没太多时间伤春悲秋,接下来,他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现场有十几具非正常死亡的道士尸体,有破碎的城隍神塑像,还有大量阵法的痕迹存在,若是被人类发现报警,公安机关的卷宗中又要多出一宗诡异谜案了。那么多死者的家属肯定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就这样死去,到时候会带来很恶劣的影响。所以为了避免这些麻烦,一般这种因为魔类侵袭而形成的非自然死亡的案件,雪阳都会直接让雪迹的大妖们去处理,要么伪装成事故死亡,要么伪装成病死。像这样无法解释的大量非正常死亡事件,雪迹的工作量就非常大了,因为无法隐瞒过去,所以大妖们要做的就是——抹杀这十几具尸体在人世间的存在。
所谓抹杀,就像是电脑中删除数据一般,将此人的存在从人世间删除出去。让生他养他的家人不记得有这个亲人,让陪伴他成长读书的伙伴不记得有这个朋友,让工作上的同事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光是抹杀一个人,就需要修改至少百多人的记忆,前提还是这个人交际圈窄,性格内向。若是碰上了交际圈广,朋友众多的人,那就有的大妖们忙的了。更别提现场死了十来个人,简直是灾难。
这种工作,一般依靠的还是黑子的能力,当然也有一些小妖能够进行记忆干扰,却因为法力不及,没办法像黑子做得那么彻底,说不得过段时间记忆就恢复了。所以为了彻底了结这件事不留后患,黑子必须亲自出马。好在白子已经迅速从姑苏赶来帮忙,凭借着白子扩大精神影响范围,并加深精神影响程度的能力,建立大范围的排查精神网络,黑子就不需要东奔西跑了,至少淞沪市内的有关人员的记忆修改,只需原地静坐一段时间,就能修改完毕。
最后这起城隍庙里的恶性事件,只是以城隍神塑像年久失修坍塌做了结尾,似乎没人在意庙里的道士们为什么突然换了一批。颇为受人敬仰的霍道长就这样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向他询问命格,请教清心养神的秘方了。
陆之谣整整昏迷了五天的时间,直到来淞沪的第九天夜里才幽幽转醒,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日历翻新,又是新的一年来到,十二月走入了一月,年头出生的陆之谣也真的就要二十九岁了。
雪阳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五天五夜,好不容易盼到陆之谣醒来,却发现这姑娘呆愣愣地躺在床上,瞪着头顶的雕花木床床顶。雪阳心道坏了,该不是还没回神吧。
“谣儿?还认得我吗?这是几啊?”雪阳紧张兮兮地凑上前去,伸出三根手指在陆之谣眼前晃。
陆之谣却没有像以往那般吐槽雪阳的好笑行为,依旧呆愣愣地瞪着床顶,突然冒出一句:
“原来,我没来过淞沪。”
“嗯?”雪阳觉得莫名其妙。
陆之谣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挣扎着要起身,一不小心触摸到身旁一个软软暖暖的物体,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冰儿蜷在她身旁正在熟睡。她怜爱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发顶,眼里的母爱,似乎又加深了。
雪阳见她要起来,急忙上前将她扶起,她睡得时间太长,身子疲软,一时间还使不上力气。
靠近雪阳的怀里,借着她的力量坐起身,陆之谣有些虚弱地慢慢说道:
“我以为我自己曾近跟随大伯父来过淞沪两次,但实际上,大伯父从来没有带我来过淞沪。我来淞沪,除了前段时间跟随主任来出差,就只有现在的这一次。”
“难道,是你的记忆被楚玄方修改了?可是,这又是为何?”雪阳有些不解。
陆之谣点了点头,道:
“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被修改了,而是楚玄方的记忆混入了我的记忆,使我混淆了。曾经来淞沪两次的人,不是我,是楚玄方。豆蔻年华的楚玄方,曾经有两次跟随她的父亲前往位于淞沪的姬家做客。也都是留宿在姬家老宅里。这记忆不知为何融进了我的记忆里,被我的大脑擅自篡改,认定为是我自己的经历。于是,马车变为了火车,古代装束变为了现代装束,楚父的面容变为了大伯父的面容,唯一没变的或许就是那老宅了吧。”
“可是,你却又把这段篡改的记忆忘记了?”雪阳说道。
“是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影响我一般,当我靠近城隍庙的时候,这段或许在我第一次来淞沪的时候就种进脑海的记忆,突然间忘了个精光,我自己也不大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在那之后,你是清楚的,我做了个梦,梦里面我又梦到了姬家老宅,梦到了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来过这里。’还梦到了会客堂上挂着的画像,穿着宋朝官服,长着恶鬼的面相。”她顿了顿,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什么,才继续说道:
“等我醒来,脑子里除了老宅的地址什么也不剩。那天晚上,你别看我是被控制住了,其实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知道,但我就像是个旁观者一般,站在一旁,无法控制我的身体。但是你和黑子、录姡的心灵对话我都听见了。后来,我的脑子里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那些好像都是楚玄方的记忆,但是杂乱无章,我根本理不清头绪。记忆里有好多阴阳术,还有许多楚门秘法,当然也包含了楚玄方从记事起一直到几天前彻底消散的全部记忆。由于这是横跨千年的记忆,量实在太大,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全部过了一遍。好不容易,才终于睁开眼,醒了过来。”
雪阳沉默了片刻,才终于说道:
“楚玄方真是用心良苦。最初你第一次出差到淞沪的时候,楚玄方就已经被迫吞并了城隍神,处在堕魔的过程中了,在自己彻底堕魔前,她利用自己清醒的短暂时间,试图将自己的记忆注入你的脑海。但是由于时间太短,距离太远,效果不佳,只在你脑海里留下模糊的两次来淞沪老宅的记忆。后来她彻底堕魔,你第二次来淞沪,在城隍庙前,堕魔后的她(用人格分裂来了解最恰当,入魔与不入魔根本是两个人)注意到了你脑海里的记忆,觉得不妙,又动手删除了你的这段记忆。但是,这段记忆终究对你的潜意识起了作用,当天你回去入睡之后,潜意识使得梦境中又冒出了这段记忆,并且很成功将老宅的地址想了起来。其实,楚玄方一直都在暗中帮助我们,若是没有那地址,我也不会派人去查那老宅,也就没办法救你了。在她即将消失的最后关头,她还将自己的全部记忆注入了你的脑海……唉…”雪阳一声叹息,情绪不言而喻。
陆之谣靠在雪阳怀里,沉默了很久,最后她忽然说道:
“雪阳,我不想辜负楚玄方的苦心,既然她将她所有的记忆都给了我,我就有义务继承她的意志。我想学习她的阴阳术,虽然她记忆中最关键那段占卜内容已经不知为何模糊不清了,我还是想要学习大占卜术,总有一天,我会亲手还原她当年的占卜结果。”
雪阳低头看向她,发现她漆黑的双瞳中有着坚定的目光,她是真的决定了。
☆、第三十九章
陆之谣闻言,一时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靠在雪阳怀里,听着她的心跳。雪阳虽不是凡人,却也有心跳声。她的心跳非常缓慢,以陆之谣专业心脏科医生的判断,比健康成年人的心率要缓慢四到六倍。她曾经问过雪阳这个问题,雪阳告诉她,其实如果她愿意,可以控制自己的心脏完全停止或者急速跳动。她的身体构造与人类是不同的,她体内虽然还有五脏六腑,但实际上作用已经不大了。她的dna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浑身的构造已经法则化,她只需心念一动,就可出现匪夷所思的变化。
当然,此刻的陆之谣并没有去考虑雪阳的心率问题,她沉默了片刻,说道:
“我确实很想知道啊,根据楚玄方一系列的表现,似乎我就是她等待千年的那个姬家后裔,弄得我好像是什么神佛转世,应运而生一般。”陆之谣自嘲地弯了弯嘴角,继续道:“可是就算我老祖宗曾经姓姬,可这又代表不了什么啊。难不成,还能和周天子姬氏一族扯上什么关系吗?据我所知,姬氏一族经过三千多年的变迁,已经从中分化出数十个姓氏,三千多年的变迁,多少代的通婚,血脉混杂,早就不存在什么直系的姬氏后裔了。就算我老祖宗姓姬,也不能代表就是姬氏一族的直系后裔啊。”
虽然陆之谣确实注意到了,当录姡向雪阳报告姬氏一族的事情时,雪阳的态度表现得非常惊愕,反应巨大。她向来沉稳,处变不惊,几千年的岁月积淀早就能做到随意控制自己的情绪。除非是遇到非常意外,且她非常关心的问题,才有可能会在下意识中露出那样的神情。聪慧的陆之谣猜测,或许这姬氏一族还真的很不凡,很有来头的样子,否则雪阳也不会那么惊愕。可她仍然不相信,自己的老祖宗是那神话般的氏族的直系后裔。
“不,最大的证据就是你。”雪阳却斩钉截铁地说道。
“啊?”陆之谣惊讶,从雪阳怀里弹起身子,看向她墨绿色的瞳眸。那眸子里有着深邃的情感,静静的望着她,好似一潭漩涡吸引着她。
“你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否则,你也不会出生在姬家,也就是现在的陆家了。除非这家人有着你血管里曾经流淌的血脉。”雪阳沉声说道。
“你…你在说什么?”陆之谣摇着头,不敢也不愿去相信。
“谣儿…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也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一说。但是…但我说不出口。关于…我曾经跟你提过的那个她,不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想知道。如果你做好心理准备了,我…我会告诉你的。”雪阳非常罕见地支支吾吾道,一反平日里成竹在胸,处变不惊,气定神闲的状态,向来喜欢直视陆之谣双眼的那墨绿色瞳眸居然也开始闪躲。
陆之谣看着眼前的雪阳露出一副平时根本见不到的小可怜的模样,一双狼耳向两侧垂着,就差对手指就能完成全套表情了,顿时被抵抗力降到零,抬起手附上雪阳的脑袋,抚摸着她的她的耳她的发,用自己的额头靠上她的额头,笑着说道:
“你说啊,我没关系的,你也太小看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吧。”
雪阳弯了弯唇角,再次抬手将她拢在怀里,低眉垂眼看着她,声音愈发温柔起来:
“那我可说了,你别后悔哦。”
“噗,后悔了就往你身上撒气好了。”陆之谣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胸口。
雪阳低声笑了笑,微微清了清嗓子,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一段我的早年经历吗?”
“嗯,我记得刚巧说到你在商朝末年帝乙在位的时候入世的时候。”陆之谣接话道。
“其实我入世没多久,就遇见了她。”雪阳闭上了双眼,陷入了回忆,声线再次变得缥缈久远:
“那个时候,还是妖怪们占山为王的时代,华夏大地遍地妖族。大多数妖族以吞噬人类心肝内脏为食,占山为王的妖类就像土匪,专杀些过路人。当然前提是过路人妖族们要看得上。某些老百姓,瘦的皮包骨头,病蔫蔫命不久矣,妖类也是不愿吃的。我厌倦了杀戮,也不想去做那土匪的行当,因为性喜寒冷,便在现在长白山一带选了一座深山,进入深山静修。
饶是我喜欢静,还是不断有妖类前来拜访我,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拜山头,因为我力量强大,他们都想跟着我混。我也不管,愿意留下的便留下,想走的便走。
帝乙死后,帝辛即位,正式纣王。纣王早年还不算多残暴,但是当时商汤与当时还是诸侯国的周矛盾愈发激烈,几乎就要到不可调和的状态了。就在那个时候,红狐找到了我,邀请我出山,去一观人类改朝换代的大戏。”
“红狐?你们那个时候就认识了。”陆之谣好奇地打断道。
“嗯,算是认识,但不熟。她当时还不是我的属下,并且她们狐族总是和人类缠在一块,似乎正在谋划着搅乱华夏大地。”
“唉,我一直很好奇,红狐的名字不是叫嬛己吗?我记得在春秋战国之前,女子的名字都是名姓氏,也就是和现在的姓名正相反,是倒过来称呼的。如果红狐从来没改过名字,那么嬛己这个名字代表着她其实是姓己,这不是和那个闻名千年的妲己一个姓吗?难道说她和妲己还是亲戚吗?”
“呵呵,谣儿,你果然博学聪慧。嬛己正是妲己的亲妹妹。”雪阳说道。
“诶!还真是啊。”陆之谣虽然有猜测,还是被吓了一跳。开什么玩笑,妲己啊,那是妲己啊,妲己的亲妹妹就活生生在你面前,你是个什么感觉?
“妲己和嬛己这两姐妹是异卵双胞胎,出生在有苏氏部落,也算是贵族女子。她们虽然是人类生出来的,但是却是一对上古妖狐转世。啊,这个转世并非佛教意义上的六道轮回转世,我等会儿再解释给你听。”雪阳见陆之谣又要发问,于是说道:
“那个时候,妲己已经入殷商宫殿,嬛己来找我前往国都殷。我当时答应了,因为我很想看看,人类的战争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想勘破生与死的秘密,需要亲眼目睹大量的死亡。谁曾想在途径现在的辽东一带,却无意中遇上了一行人,跋山涉水地向着北方行去。当时北方严寒,华夏大地上,人类活动的足迹还没有蔓延到那样北的地方,也很少有人会往北走。大多数人类的活动足迹都在黄河流域一带,南下稍微多一点,但相对来说也很少。
我很好奇,就让红狐陪着我,悄悄跟上了这一队人。当时红狐还以为我要吃了这一队人,献殷勤地想要帮我杀死他们,幸好我反应快阻止了。这行人越是往北走,就走得越慢。走走停停。他们即便走得辛苦,依旧不离不弃地拉着一顶沉重的步辇,步辇内似乎坐着一个很尊贵的人。但是这人却一直坐在辇内,始终不曾出来。我用我的空间控制能力去试探,却发现我居然无法看透辇内的人,这使我兴趣大增。
越往北去,天气就越是严寒。当时还是夏季的六七月份(农历),那里却是天降大雪,一片白茫茫。天寒地冻,这队人马被冻得够呛,纷纷用冰雪堆建屋子,烧热水抵抗寒冷。而那步辇内人,终于第一次出现了。
她是一个极美极美的女子,在两个厚衣厚袍的婢女的搀扶下,走下步辇。她衣着单薄,却站在冰天雪地之间,仿若置身春暖花开的时节,露出了绝美又开怀的笑容。我记得很清楚,在远处悄悄观望的我只看了她一眼,就仿佛丢失了三魂七魄,满心满眼只剩下了她。”
“她到底有多美?”
果不其然,怀里传来了陆之谣的声音,那话语里虽然极力掩饰,依旧透出了一股子酸溜溜的气息。
“她和你一样美。”也不知道雪阳这话到底是花言巧语还是大实话,“她和你唯一的区别在于发色和眸色,她的发和眸都是奇异的冰蓝色,是不属于人类身体会有的颜色。除此之外,她的五官、体态、身材,与你没有半分差异。”
“冰蓝色?”陆之谣似乎忘记了要吃醋,显得极为惊讶,“不会吧,难道她不是人类?”
“她确实不是人类。”雪阳继续道,“她虽然是人类生下的孩子,却是神的转世。她是姑射神女的转世。”
“姑射神女?那不是掌控冰雪的女神吗?之后常常被人们用来形容美貌的女子,冰清玉洁。”陆之谣接话道。
“没错。我要跟你解释一下转世,所谓转世并非是六道轮回,因为这个世界是不存在六道轮回的。人们死了就死了,死后灵魂进入冥界,永远也不会回来。而所谓转世,一般是出生的婴孩因为某些极为特殊的条件,继承了弥散在天地间的部分自然法则,将法则逐渐融合进自身体内,成为了神人。像妲己和嬛己就是典型的例子,只不过她们继承的某只上古妖狐在寿尽死亡之前故意布置下的继承法则。而她,却完全是主动继承了大自然间的冰雪法则。这个姑射神女的名号,实际上还是后世的庄子在《逍遥游》中安给她的,用姑射神女这个代号,来代表冰雪之神。在殷商年代,还没有这样的说法,人们不知道她是什么转世,只知道她是神女。实际上她还有别的身份,比如巫山神女,其实指的也是她。”
“啊?这是怎么回事?”陆之谣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身兼两女神。
“我从头跟你讲起吧。她名叫谣姬,是西伯昌的女儿,也就是说她是周文王姬昌的女儿,是周武王姬发的亲妹妹,是大周的公主。关于她的名字,有很多谣传,她的名字原本就是歌谣的谣,但是却被传成了玉瑶的瑶,成了后世的巫山神女瑶姬。她被传成了炎帝的女儿,亦或是西王母的女儿,还被后世帝王以及文人骚客意淫,留下了巫山云雨这样的传说,其实都是后世之人想象力丰富的产物。之所以有这么多人传说她,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她太美了。她性子活泼,在家里憋不住,总爱出游,当时对女子的束缚还不像后世那般严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加上她是姬昌最宠爱的小女儿,纵容无比,因此经常会外出,周国(诸侯国,姬氏领地)的子民们大多见过这位公主殿下。
由于她继承冰雪法则,性喜寒冷的气候,很不习惯陕西(当时周国所在地区)夏季的闷热。所以每年开春,姬家就会安排一大队人马,将谣姬送往北方避暑,直到夏季过去才会返回。舟车劳顿,几乎大半年的时间,她和下人都会奔波在路上。这样做了几年的时间,谣姬向父亲提出想要独自生活在北方,可是姬昌不同意,是啊,做父亲哪里能放任心爱的小女儿独自住在北方,即便有下人陪着也很担心。后来还是她二哥姬发想出了个主意,每年冬天都会存放大量冰雪在地窖中,唤来工匠为她雕琢冰雪宫殿,到了夏日,便让小妹住进地窖。(后来成为人们夏季存放食物的办法…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如此又过了许多年,谣姬渐渐长大,怀念起从前北方的冰天雪地,因此撒娇了许久,姬发才答应再让她去一次北方。
那一次,却让我遇见了她。
……”
☆、第四十章
原本正在叙述中的雪阳却突然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此刻正在床上熟睡中的小冰儿渐渐醒了过来。小家伙瞧见阿娘坐了起来,高兴地扑了过来,抱住阿娘撒娇着说:
“阿娘,阿娘你终于醒了啊。冰儿陪你睡觉睡了好久,中途醒了好几次,阿娘都在睡。看来阿娘比冰儿能睡多了。”
陆之谣笑着搂住小家伙,看着她睡裙下的小尾巴摇得欢快极了,不由得摸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说道:
“哪有你能睡啊。”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录姡的声音:
“主公,楚门老太公和家主想要见您。”
“好的,孤马上来。”雪阳道了一句后,随即低声对陆之谣道:
“谣儿,你先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洗漱一下,等会儿我让人送吃的上来。我先过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陆之谣顺从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很想知道雪阳和谣姬接下去的故事,很想知道自己和谣姬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显然现在已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
雪阳瞬移离去,陆之谣和小家伙亲热了一会儿,就慢吞吞地起身,看了一下一直放在床头柜充电的自己的手机,发现这些天,大伯父那里和医院都没有联系自己的意思,别了别嘴,她倒也没有在意。
她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凌晨,和雪阳谈了那么久的话,现在天已经大亮了。陆之谣拉开窗帘,站在朝阳明媚的窗前,开始慢慢活动着虚软的身子。冰儿也下了床,学着阿娘的动作,和阿娘一起做起了广播体操。伸伸小胳膊,蹬蹬小腿,雪白的小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头顶的狼耳一颤一颤,精致的小脸儿上满是认真。陆之谣被这小家伙萌坏了,不知不觉停下动作,和小家伙玩起了拉手转圈圈的游戏。只是,看着小家伙那和自己有几分神似的容颜,陆之谣面上,总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因着小家伙的打岔和陪伴,陆之谣没有再去想那些复杂又让人头疼的事情。运动后恢复了几分力气,她洗漱完后,早饭就很适时地送到了她的面前。饭刚刚吃完,雪阳就回来了。
“谣儿,感觉怎么样?”她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
“好多了。”陆之谣淡笑着。
此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原来和雪阳一起,雪月、红狐、子鼠、青雀、紫睦、录姡、黑子等大妖都来了。陆之谣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架势,怎么大家一窝蜂的都来了。
雪阳解释道:
“是这样的,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要回姑苏了,大家这是来向你告别的。子鼠和青雀这就要回自己的领地去了,红狐、紫睦和录姡也会继续留在淞沪,不会跟我们去姑苏。”
“原来是这样。”陆之谣站起身来,面色郑重地说道:
“诸位,陆之谣不知自己何德何能,承蒙诸位多次救命,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中。非常感谢诸位。”说着,她向大妖们弯下了腰。
“主母,这可使不得,救您是义不容辞的事情,何来谢字。”红狐和青雀已经上前扶住了陆之谣,子鼠也急忙说道。
“你们的义不容辞,可不是理所应当,我虽然被你们唤作主母,也不能真的就以上位者的高姿态,对你们的做的事情视而不见,不是吗?”陆之谣如是说道。
一旁的雪阳弯了弯嘴角,她明白陆之谣的意思,显然,雪迹里的大妖们从古至今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为主公以及现在的主母付出是义不容辞之事”这样的观点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但是陆之谣不是那个时代活下来的人,她是标准的现代人,民主、平等、自由这样的观念才是她内心的想法,她不喜欢以上位者的姿态去压迫别人,对于别人为她的付出,她表示感谢是理所应当的,并且还会去考虑着回报这些恩情,这对她来说,才是最自然的想法。
大妖们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雪阳上前一步岔开话题道:
“好了,事态不利,大家还是尽快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记住孤方才的话,千万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放心吧主公,就交给属下了。”子鼠率先保证道,接下来,诸位大妖一一告别,然后匆匆化作妖风,迅速离开了红嬛。留下的只剩下原本驻守淞沪的红狐、录姡,以及增派过来的紫睦,还有即将跟随雪阳她们回归姑苏的雪月和黑子。
等大妖们离去,陆之谣这才问道:
“出了什么事吗?”
“刚刚得到的各地汇总情报,最近华夏大地不太平啊。各地魔的活动程度加剧,且三界间的空间隔膜似乎有不稳定的现象出现。”雪阳面色平静,语气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我总觉得,就要有大事发生了,这临过年的,我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
陆之谣紧锁眉头,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根本帮不了雪阳。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岔开话题道:
“楚门的那几个人,说了什么吗?”
雪阳拉着她坐下,右手环住她的肩膀,轻声说道:
“嗯,楚门为了这一次的事情,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将传承了很多年的浙东老宅出售,遣散了除嫡系外的所有外系成员,主动解散了这个庞大的阴阳世家。这些年楚门外表强撑,但实际这个庞大的家族内里已然不堪重负,阴阳师人才的凋敝,财政的入不敷出,已经养不起那么多家族中的蛀虫了。遣散之后,嫡系的这五个人,便用袖内乾坤装了最重要的几件家当,赶赴淞沪,执行他们的计划。看样子,楚门这次算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了。
楚玄方的檀木奁,就藏在袖内乾坤之中,黑子对楚门老太公和家主进行了搜魂,得知,其实他们对楚玄方的占卜结果一无所知,那个檀木盒被人改造成了机关木盒,上面加了复杂的机关锁,若是强行打开,里面的东西就会毁掉,而且,这机关木盒隔绝所有法术的侵染,有着小型又强硬的防护结界,就连我都没办法将盒子内的东西转移出来。”
“嗯?这是为何?”陆之谣不解地问道,“若是当初取走木盒的人不愿意楚门的人知道楚玄方的占卜内容,大可不必把木盒还给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大费周章将木盒改造成机关木盒,在那么多年后,辗转将木盒还给了楚门呢?”
“这事情或许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取走木盒的那人这么做必然是有理由的,那人或许并非是冲着楚门去,而是借助楚门为踏板,冲着我们来的。”雪阳面色凝重的说道。
陆之谣一时间没有说话,脑海中快速思考着。种种迹象表明,背后有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谋划了很久的时间,制造了一团又一团的迷雾。现在这些迷雾正将陆之谣和雪阳慢慢吞噬进去。背后之人的目的为何,手段为何,身份为何,她们一概不知。想到这里,陆之谣的心渐渐不安起来。
过了好半晌,陆之谣才问道:
“那,楚门与魔合作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根据黑子搜魂的结果,楚门的几个人并未与魔接触过,他们只是和一个不知名的人用手机短信进行联系,从而布置出这一系列的计划。等等,你听我说完。”见陆之谣又要提问,雪阳及时抬手压了压,制止了她打断自己,这才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要问,楚门怎么会轻易和一个来历不明鬼鬼祟祟的家伙合作。诚然,他们都不是傻子,但是人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一定的心理压力之下,往往会做出旁人无法理解的选择。这个用短信和楚门家主、老太公联系的人,非常了解人类的心理活动特征,换句话说,就是这个家伙非常懂人心,懂得如何诱惑、如何谈判、如何使用语言来让别人坐上自己的船。黑子分享了一段楚门家主的记忆碎片给我看,那都是手机短信的内容,说实话,站在楚门的角度换位思考,如果是我,也一定会动心。这个家伙非常了解楚门目前的困境,了解楚门最想追求的利益,了解老太公的疯狂和家主的野心,他利用这一切,编织了一张大网,将楚门网住,缓缓拖下了水。短信的内容使楚门老太公和家主坚信,十八代老祖那些虚无缥缈的预言绝对是真的,利用十八代老祖不知从何搜集来的神秘术法阵式,就能将…将你体内的东西牵引出来,从而使楚门获得巨大的好处,振兴楚门不在话下,说不定还能勘破生死之谜,掌控世界,获得永生。”
“掌控世界,获得永生?”陆之谣觉得匪夷所思。
“是的,我也不大理解这是什么意思。这看似疯狂的话,似乎成为了引楚门上钩的最香甜的诱饵,楚门老太公立马就答应了。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认定只要能按照那家伙所说的去做,引出你体内的东西,就能达成这样疯狂又可笑的目标。楚门老太公非常痴迷于十八代老祖的预言,这或许是他上钩的最根本原因。”
“楚门的十八代老祖到底做了什么预言,简直荒诞无稽!”陆之谣开始感觉恐惧,她的体内到底有什么东西?什么勘破生死之谜?什么掌控世界,获得永生,他们都疯了吗?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啊。即便身上确实有些谜团,也不可能达到那种程度吧。
“谣儿…”雪阳感受到了她的恐惧,急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道:
“咱们别去想这些无稽之谈了,现在你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养神清修,控制好你的阴阳眼。你不是说你要学阴阳术继承楚玄方的遗志吗?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咱们还有好多正事要去做,不用去理那些疯子的话,好吗?”
陆之谣被她温暖体温包裹,内心的寒凉惊惧渐渐被驱散走了,是啊,还有雪阳陪着自己,只要有她在,自己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即便身陷重重危险,即便连雪阳都不可能完美地保护好自己,那也无所谓,因为她近乎盲目地相信雪阳,相信这个她渐渐深爱的人,一定能一次又一次地救她出来,永远守护在她身边。陆之谣知道自己再也回到不到从前了,她无法去过从前那样的生活,也无法离开雪阳,她已经彻底和正常人的生活说再见了。从此以后,陆之谣将不再作为一个“陆医生”这样一个社会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她将渐渐淡出那些认识她的人的视野。
但她却没有任何不舍与遗憾,此刻靠在雪阳怀里的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幸福,这种感觉,是她人生前28年从未感受到的。或许未来还有不安,但我将无所畏惧。
只是,那所谓疯子般的预言,真的就不用去理会了吗?这微小的隐忧,就像一粒不可查的种子,种在了雪阳和陆之谣的内心深处,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缓缓发芽,开出妖艳的花朵……
☆、第四十一章
告别了红狐、紫睦和录姡,此刻的陆之谣,正坐在子鹏的背上,从淞沪返回姑苏。再次乘坐巨鹰飞行在万米高空,陆之谣的内心少了几分惊奇,多了几分闲适自在。子鹏是特意从姑苏赶来接她们的,此刻,她怀里抱着小冰儿,身后有雪阳搂着她护着她,雪月和黑子则在她们的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如此奇景,竟让陆之谣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是啊,几天前她还是个普通的人类医生,几天后她就成了大妖主母,在天上高来高去,都不必买机票了。任谁,都会产生不真实的感觉吧。
雪月的话传入耳中,将陆之谣从感慨中拉回现实,也提起了她的兴趣:
“阿姐,你为什么要把紫睦留在淞沪?按理说,她应当回她的东海才对啊。”
“东海人才济济,还有龟王镇守,不会出事。倒是孤最担心的是陆上,特别是淞沪,现在是非常时期,淞沪经过最近的乱事后,怕还会有些后力不继。红狐一个人可能会力不从心,还是让紫睦帮她比较好。”雪阳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回答。
“噗…”雪月却笑道,“阿姐,你不就是想做个牵线的红娘嘛,何必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啊。”
“哦,原来你指的是这个。是啊,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在其中。看着她们两个都着急,总得寻个事端,把她们俩凑一块磨合磨合,免得太长时间不见面,都忘了彼此长什么样了。”
“只是,这两个人也是够纠结的,这都几千年了,还在纠结当年的事情。”雪月感叹。
“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话吗?”雪阳扬了扬眉毛笑道。
雪月脸上一红,辩解道:
“我和玄司的情况和她们不一样,玄司当年可是跟你一起去了神界,我和她分开了两千多年,直到千年前你带着她回归,我才和她重逢。可是嬛己和紫睦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人界啊。而且,我觉得,嬛己和紫睦之间,根本不该那么纠结的,她们的情况与我和玄司根本不同。”
“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所谓爱情的阻碍,外界的阻力不比情感本身的阻力大,对吗?”
“就是啊,她们俩之间不过是当年因着族群矛盾,才会有一些仇恨横亘在二人之间,与我和玄司…根本不同…”说到这里,雪月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些怨气。
“呵呵,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耶?”雪阳哈哈一笑,诵了一句。她倒是心情愉悦,天朗气清,惹得陆之谣抿唇一笑。
“阿姐!不和你说话了。”雪月好似个被惹恼的小女孩,赌气地扭过头去,一个人望着身外的云层看起了风景。
一旁蜷缩着的黑子打了个呵欠,瞥了一眼身旁生闷气的雪月,腹诽一句:你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也是醉了……
陆之谣悄悄拉了拉雪阳的袖子,示意雪阳附耳过来。雪阳弯了弯嘴角,心道:小丫头,就知道你要八卦了。她低下头,顺手施了个空间魔法,暂时隔绝了她和陆之谣说话的声音,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得好,免得勾起伤心事。
陆之谣侧过头,在雪阳耳边说道:
“我问你,红狐和紫睦当年到底有什么事啊,还有雪月,她口中的那个玄司又是谁?”
“红狐和紫睦是两情相悦,只可惜,当年因着武王伐纣,二妖族群之间多有歼伐,累积了不少仇恨。紫睦最疼爱的亲弟弟是被妲己害死的,她自己也曾经被红狐所伤,养伤的期间偏偏又受到红狐悉心照顾,情根深种。而妲己也是被紫睦所在的伐纣大军杀死的,而且死的很惨,不仅身首异处,还被剥皮鞭尸,最后神形俱灭。嬛己对这件事一直有阴影,所以,这么多年了,心里总有疙瘩。”
“……”陆之谣想象着当年那个混乱的局面,不由得问道:“紫睦参加了伐纣大军吗?”
“嗯,当年的妖族分为两派卷入商周之战,狐族属于商派,蛟族属于周派,直到后来战争结束华夏统一之后,华夏的妖族才统一(雪阳便是一统妖族的妖皇),但是统一后的妖族逐渐衰落,绵延近六千年的妖乱大地的时代也因此过去。红狐和紫睦之间的事情很复杂,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总之,应当算是典型的相爱相杀。”
相爱相杀……陆之谣光是想象都觉得有些唏嘘,这样复杂的关系,这两个人真的能走得出来吗?
“那雪月和玄司呢?”
提起这两个人,雪阳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然后说道:
“这两个人确实比红狐和紫睦还让人不省心。玄司是我的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她天赋异禀,乃是上天所眷顾的先天半神之身。只不过她身世悲惨,也是个苦命的人。当时正值商周之战最惨烈的时期,玄司成为了最常见的战争孤儿。当时的她只有四岁,可以想见,她如何能在那样的乱世里活下来。但是幸运的是,她被一个比她大七岁的女孩收养了。也不能说是收养,只能算是在乱世里有了个依靠吧,毕竟对方也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
那女孩的名字叫赵姜(平民女子的起名方式,‘姜’不是名字,而是代指美貌女子的意思,如孟姜,意思就是姓孟的美丽女孩,与贵族女子名姓氏的称呼习惯不同,因为平民女子是没有名的),也是战争孤儿,但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与先天半神之身的玄司不同。玄司寿命悠长,而且天生神力,还有空间控制的能力,因此我才会收她为徒。玄司是赵姜一点一点拉扯长大的,在那样的乱世之中,两个小女孩相依为命,可想而知赵姜对玄司来说要多么重要。
玄司对赵姜的感情……渐渐从对母亲的依恋开始转变,慢慢将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待,将她当做生命里的另一半来对待。但是可悲的是,赵姜只把她当妹妹看,对她并没有其他特殊的情感,而且在那之后,赵姜爱上了一个男人,还和那个男人成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对玄司来说是巨大的打击,玄司离开了赵姜,跟随我开始潜心修行,在修行期间认识了雪月,雪月对她倾心,奈何阴差阳错。即便玄司曾经很努力地想要爱上雪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赵姜,选择了一条让所有人都痛苦的路。
后来,赵姜的病逝让玄司几乎肝肠欲断。那一年玄司只有十九岁,也就是说,赵姜只活了二十六年。她殓了赵姜的遗体,将她送往天山,用空间法术和千年寒冰凝固了她的身躯,使赵姜的身躯能够万年不腐。然后她就开始拼命参悟生死之道,在我看来,她是想要复活赵姜。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因为意外和我一同升入了神界,直到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才回归人界。在那之后的七百年间,她都一个人闷在天山,继续参悟她的生死之道,偶尔会下山历练,对两千年间一直在人界守护天山,也帮助她守护赵姜身躯的雪月心存感激。在我看来,其实玄司心里对雪月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玄司这个人是个一根筋,一条路走到黑,用现代人的话来说,这家伙还挺傲娇,自己的内心明明有感觉,她就是不愿承认。经过在神界两千多年的岁月,在我不断的开解下,这个榆木脑袋的家伙总算开窍了,想通了自己对赵姜的感情,打算放下从前的执念。但赵姜对她来说依旧是唯一的,最重要的亲人,她还是很想将她复活。
七百年的时间,玄司和雪月的感情越来越好,看得出来,玄司已经敞开心扉接受了雪月。只可惜,在三百年前,出了一件事,导致玄司出走,到现在还是找不到踪迹。
三百年前,有一段时间我带着小冰儿在外游玩,留下雪月和玄司镇守天山。正月十五的夜晚,雪月心血来潮,拉着玄司说要下山去玩,去人间集市看花灯。你想想看,这多正常,小两口约会嘛。当时玄司答应了,心想着天山四周都是暴风雪之域,被藏在大空间之术之内,就算无人镇守,也无妨。奈何偏偏就是雪月拉着她出去玩的这晚,赵姜被冰封的身躯被盗了。”
“被盗了?”陆之谣惊讶地说道。
“是啊,离奇得很,天山本就不在人世间,更没多少人知道里面封存着赵姜尸身。就算知道,为何又要盗走?但事情偏偏还是发生了。玄司的心情可想而知,她立马就要下山寻找尸身,雪月本能地拦她,说这人海茫茫你去哪儿找,起码不要着急,先等阿姐回来之后再从长计议。可偏偏这话激怒了玄司,玄司怪罪雪月拉她下山游玩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雪月又气又委屈,说玄司满心满眼都是赵姜,多少年了心里一点都没有她。二人大吵一架,玄司便赌气下山,不断地寻找赵姜的尸身,这一走就是三百年。唉……”
说到这里,雪阳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陆之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这些寿命久远的家伙就是任性,一出走就是三百年,换了人,怕是出走三年没消息就被判为失踪人口了。只不过,她听了雪阳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说道:
“雪阳,这件事有些不对啊。你说盗走赵姜身躯的人究竟是何居心?肯定是冲着你来的。可是三百年了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利用赵姜的尸身对你或者玄司做出任何威胁或者不利的举动。你说他盗走尸身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不过是个普通人类的尸身啊。”
雪阳笑了,突然侧脸,在陆之谣的脸颊边印下一吻,弄得陆之谣脸红心跳起来,嗔了她一眼,怪她不正经。
“谣儿,你真聪明。我也一直觉得蹊跷,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有些眉目了。”雪阳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眉目?”
陆之谣正要追问,奈何刚才雪阳偷亲陆之谣的画面被陆之谣怀里的小家伙看见了,小家伙闹了起来,拉住阿娘和阿母的袖子闹道:
“啊啊!阿母好狡猾,冰儿也要亲亲!”
“好好好,亲亲。”雪阳好笑地抱着小家伙香了一口。小家伙满足地眯了眼,然后拉着陆之谣低头,在陆之谣的脸蛋上啪叽了一口。陆之谣再次被小家伙的醋劲儿给萌到了,抱着小家伙亲了好几口。
这一家三口抱在一起亲来亲去的画面太刺眼,雪月愈发气闷,哼了一声,嘟囔起“阿姐坏心眼”,“重色轻妹”,“秀恩爱死得快”之类的话来。黑子依旧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保持着属于一只猫的慵懒高冷、看透世事。
这时候,一直被忽略的子鹏终于用他那雄浑的男低音说道:
“启禀主公,我们到姑苏了。”
☆、第四十二章
陆之谣没有回自己的单身公寓,而是先随着雪阳进入了寻雪楼,重新见到了白鹤,还有早一步回到姑苏的白子。众“人”寒暄过后,雪阳便带着陆之谣、雪月和小冰儿上了寻雪楼的屋顶,打开空间入口,引领大家进入了待雪府。
陆之谣跟随雪阳走在待雪府的回廊之中,被面前这古典清雅的江南园林古宅深深吸引住了。一种喜悦又宁静,安和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好像回到了家中一般。
事到如今,陆之谣已经明白所谓“寻雪楼”“待雪府”这两个名字的来历了,谣姬是冰雪神女,是雪的化身,这“寻”与“待”的对象,自然就是她。其实,就连雪阳名字中的“雪”字,都是因她而来。
雪阳告诉她,其实她作为天为父地为母,由自然孕育而出的生灵,本是无名无姓的。哪怕一直到三十几年前,她也一直未曾给自己起过名字。属下们都唤她“主公”,谣姬唤她“阿狼”,亲人唤她“阿姐”“阿母”,玄司唤她“师傅”,外界都称呼她“上神”或者“雪狼上神”。只是,在天山闭关修行的这三十年间,她有所悟,便给自己起了一个“雪阳”的名字,其中的“雪”字,来自冰雪神女谣姬,也来自她自己雪狼的身份。而这个“阳”字,代表着雪阳的本源力量——太阳之力。于是,原本也无名无姓的她的妹妹,便跟着姐姐起了一个“雪月”的名字。其实雪月从前的称呼叫做“小姊”,意为“小姐姐”,是大妖们对这位主公义妹的尊称。现在就连雪阳都改口喊她“小月”,大妖们自不会再提从前的名称,这个“小姊”的称呼,恐怕也就只有失踪了的玄司还会喊吧。
其实陆之谣更奇怪的是,雪阳作为一只雪狼,为何本源之力居然会是太阳之力。听雪阳说,她诞生于万年寒冰之中,天生拥有空间掌控和极冻之寒的力量,那么,这样的力量就必然是与太阳之力矛盾的。因为一个极热一个极寒,哪里能共存?可偏偏雪阳的本源之力就是太阳之力,陆之谣自己也已经感受过多次了。那驱散她寒症的温暖金光,以及每天都能嗅到的她身上的那种太阳气息,是做不了假的。
她问过雪阳这个问题,雪阳只是含糊地告诉她,千年前在神界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她丢失了极冻之寒的力量,阴差阳错继承了太阳之力,并且被迫回归人界。也因为这件事,千年前她差点死在神界,一身神力消散殆尽,好不容易才在人界活了下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空间掌控的力量倒是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在人界的这一千年间,她一直在努力地融合太阳之力,如今她的力量,也只是勉强恢复了当初的三成罢了。至于完全掌控太阳之力,差的太远,还需要她继续钻研。
陆之谣听后啧啧称奇,没想到雪阳现在的力量只有当初的十分之三。十分之三都这么强大了,那要是雪阳恢复到全盛时期,那该是多恐怖的存在啊。光是想象,陆之谣就觉得毁天灭地的气息扑面而来,好在雪阳并非是那些成天喊着要一统天下,称霸世界的家伙,相反,雪阳一直在努力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只是她所做的事情,恐怕人类根本无从得知。
想到这里,陆之谣渐渐为心上人鸣不平起来。
“谣儿,这是你的房间,你看看还满意吗?”雪阳驻足在一间屋子前,推开门,回身对陆之谣说道。
“我的房间?”陆之谣有些惊讶。
“是啊,你这段时间就要住在这里了,等过会儿,我陪你回公寓一趟,把必要的行李搬回来。”雪阳说道。
“我…我真的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陆之谣反复地确定着,她不敢肯定自己以后居然会长居在此。
“当然了谣儿,这是咱们的家啊,你不住在这里,又住哪儿呢?”雪阳笑道。
陆之谣抿了抿唇,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欣喜的情绪,相反,她的面容有些暗淡,嘴角隐隐下垂,似乎将内心翻涌的某种情绪强行压制了下去。她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个字:
“嗯。”
雪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领着大家进去看房间。房间内饰舒适整洁,没有极力渲染奢华,但在各种装饰的古董字画中可以看出这间房的内饰在人世间的昂贵。失落的名家字画,汉唐时期的器皿,仅仅因为其年代的久远就能成为无价之宝。房间最里间,一张卧龙床贵气四射,垂下的帐幔层层叠叠,可瞥见其内卧龙床的宽敞。雪阳似乎还细心地做了符合现代人生活习惯的修饰,在硬邦邦的床上铺上了柔软的床垫,使得床睡起来更舒适。
一旁看到这张床的雪月暗笑着用胳膊肘捅了捅雪阳,面上露出戏谑调侃的神色,雪阳嗔瞪了她一眼,面上却有些泛红。冰儿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床上,赖着不走了。这小家伙大概早就认定,这张床就是给她睡的。
只有陆之谣,在看到这张床后,内心复杂的情绪更浓烈了。她明白的,明白自己不该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想着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雪阳为了谣姬精心准备的,陆之谣的心里就止不住地酸疼。雪阳,你真的认定你找回谣姬了吗?谣姬真的是我吗?如果是我,为何我一点记忆也无。如果我们曾经彼此相爱,为何我对你的记忆完全为零?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你要找的人。就算你认定了,我却难以接受。
因为我什么也不记得,正是因为如此,我无法欺骗自己,无法把自己就当做谣姬,我和谣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或者说,我与她根本就没有关系。说真的,我没办法做到丝毫不去在乎她的存在。
雪阳,你曾说过,这世间不存在轮回转世,那么,我的灵魂就不是谣姬的灵魂,我与谣姬是分别独立的两个人格,即便我和她长着相同的容颜,我也不是她。
想到这里,她闭上了双眼,止住溢满眼眶的泪水向外流淌。
强忍着内心的酸楚,陆之谣强颜欢笑地陪着雪阳参观完了整座待雪府。在安顿好小冰儿和雪月之后,雪阳带着陆之谣前往单身公寓去取行李。
雪阳带着陆之谣转移了两次,在距离陆之谣单身公寓大概还有几条街的一处无人小巷中停了下来。只听她那温和的嗓音说道:
“路不远,咱们走过去吧。”
“嗯。”
雪阳温暖的手掌包裹住了陆之谣略显冰冷的手,牵着她穿出小巷,融入了熙攘的街道中。路上的行人频频回头观望这两个绝世美女,而她们却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走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沉默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即暧昧又带着淡淡的疏离,仿佛刚刚吵完架的情侣,都在赌气别扭,却又舍不得放开牵着的手。
突然,雪阳开口说话了:
“谣儿,你知道吗?有些话我一直很想跟你说,但是至今都没能说出来。不过看样子,我现在是必须说出来才行了。”
陆之谣没接话,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我曾经亲眼目睹谣姬魂飞魄散,肉身消弭。但我却从未有一秒钟相信过她已经死去。我知道,她一定会再出现,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即便到时候我喊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反应,或者不认识我了,我也认定那绝对就是她。因为谣姬在这世间独一无二,我爱她深入骨髓,我绝对不会认错。”
陆之谣停下脚步,定定地盯着她看。雪阳侧身回望,完美的侧颜印在陆之谣漆黑的瞳孔中,美得哀伤却坚强。此刻的陆之谣内心极为震撼,因为她虽然猜到谣姬可能已经死了,但她却不知道,原来谣姬是在雪阳的眼前,以那般惨烈的状态死去。
“谣儿,你就是她,她就是你,请你千万不要怀疑,就像我从不怀疑她会不会回到我身边一般。我雪阳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你,上一个三千年,下一个三千年,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现在的你只是缺少了从前的记忆,但你与她就是同一个人格,等你恢复了记忆,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一点也不假。这不是花言巧语,不是在哄你开心。”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陆之谣仰头望着她,神情矛盾不已,仿佛在期盼着什么,又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雪阳没有回答,只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她脑门,接着陆之谣便觉得眼前一花,一副画面展现在面前。
那是她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她的,是和雪阳去淞沪那天穿的衣服。容颜也是她的,是她在镜子中看了二十多年的熟悉面孔。可是那冰蓝色的发和眸,却和描述中的谣姬一模一样。那发和眸将她的气质完全改变,她都有些要认不出自己了。可是当时的场景却在提醒着她,分明是她被楚门几个人抓去时的场景。陆之谣的唇颤抖起来,看着坐在那个用砖头砌起来的平台上的绝世冰美人,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第一次开始相信,或许自己真的就是谣姬。
接下来,当日的场景一一回现,看着谣姬,或者说自己那空洞的双眸和不断呼唤着“阿狼”的模样,陆之谣的内心忽然悲从中来,哀伤和思念的情感几乎要撑爆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看到这样的画面,她真的好想哭。
“谣儿,这是我那日去救你时的记忆,我没有篡改一分一毫,你若不信,楚门的几个人现在还被我拘禁在淞沪,我可以带你去问他们,他们没有配合我对你撒谎的理由…”
“不必了。”陆之谣打断了雪阳的话,“我相信你。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好吗?”
雪阳默默点了点头。从始至终,她的左手都一直牵着陆之谣的右手,没有放开。她略高的体温熨烫着陆之谣的皮肤,陆之谣被搅乱的内心,逐渐恢复了平静。
走进小区,坐电梯上楼,二人都沉浸在彼此的思绪之中,无言的气氛一直在二人之间弥漫。雪阳出神地思考着一些事情,一时之间并没有去探查周遭,警惕心也下降了不少。
直到一直走到陆之谣的公寓门口,一股子怪异的气味才钻进了雪阳的鼻孔,让她回过神来。她有些诧异,这是什么味道?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雪阳极为灵敏的嗅觉分辨出了甜味、腥味、焦糊味、消□□水的味道还有一股子怪异的腐烂味。雪阳有些纳闷,这是什么味道,她分辨不出来。不过她还是下意识地问陆之谣:
“谣儿,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味道?”陆之谣在空中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于是她回答:
“没有味道啊?就是楼道里有着当初装修后留下的味道罢了。哦,对了,我对门那家老是忘了倒垃圾,经常会有臭味穿出来,而且他家炒菜油烟大,会弥漫进楼道里。”
“不,不是那种味道,是一种很古怪的味道。好像…好像是从你家里传出来的。”雪阳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陆之谣家的大门看了进去。
陆之谣却不以为然地将钥匙送入门锁,拧开了大门,一边笑着说道:
“你啊,要是那么想强调自己是狼呢,就不要嗅来嗅去的像狗狗一样……”
她的话瞬间被雪阳打断,只听雪阳声音极为骇然地说道:
“谣儿!别看!”随即雪阳迅速反应,伸出手来就要实施空间隔绝法术。
只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拍,陆之谣的视线投在了客厅内的场景后,立刻呆若木鸡,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来了,轰然使她血涌上头。
三个人,或者说三个人形模样的东西,正以古怪的姿态和排位陈列在她的客厅之中。他们全部身着古怪的衣袍,好似是年代非常久远的古服。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向后折叠成不可思议的状态,跪在地上。他们没有头,或者说人首分离,腹部敞开,其内灌满了白蜡,烛芯还在徐徐燃烧着,冒着难闻的青烟。
三个人形以正三角形的状态环绕着一尊古老的三耳三足鼎,鼎的三个耳朵上分别挂着三个人头,人头面部被做出古怪的表情,似喜似悲,似平静似愤怒,好似古代地震仪吐珠的龙首一般垂望着鼎下方古怪弯折的身躯,仿佛在思考着为何自己能以这样的角度看到自己的身子。
而那三张面孔,分别是:陆子远、李瑾和陆之琳。
即便只瞥了一眼,那场景就被雪阳的法术隔绝看不到了,但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依旧在刺激着陆之谣的感官,帮助她清晰地回忆起方才看到的可怖场景。
陆之谣捂住嘴,筛糠般地抖了半晌,呕吐了出来……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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