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正文 第17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第17节
随后一行人出发,不过慢行。途中探讨了一番朝中新近的职务升迁诸事。此番水溶新任了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之职,不能时时在府,静王府里惯常的名士集会饮宴之事因了公务自是较前些年少了;炎煜入职刑部,任了刑部侍郎;子宁在吏部补了缺,部里添了诸事,遂近日难得瞧见其身影;孝华调任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卸了鸿胪寺之职又转任侍讲,专任十六皇子的经学师傅,这十六皇子正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煦玉升任正詹事,补了孝华的缺,兼任南书房行走。众人议毕,只叹贾珠煦玉并孝华三人曾均任职翰林,如今却已是分道扬镳,贾珠入职兵部,孝华转迁督察院,惟有煦玉尚留任翰林院。
期间只听蒋子宁戏谑开口道:“在下最近在吏部闻说了一件趣事,正是这二位才子之事。话说他二人不是冤家不聚头,礼部组织翰林诸人纂修《四朝国史》,二位才子正巧同属十一位编纂官之一。不料却因他二人意见不合、相持不下,致使纂修工作无法继续。最终只得由礼部尚书亦是作为总裁官的孙大人出面,道是他二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将他二人分开编纂不同的籍册,他二人方才罢了。”
水溶从旁闻言大笑曰:“小王说你二人便不能各自相让一步,不那般针尖对麦芒的?”
一旁的煦玉孝华听罢面上不答,然贾珠从旁分明感受到他二人未道出之言皆是“不能”,只得无奈摇首。
此番因了五皇子尚武,遂便领着众人先行前往夕照寺烧香祭拜一番。夕照寺内多植古松,五皇子从住持手中接香,亲自向关二爷叩首跪拜。从夕照寺出来,已至午正,五皇子念及此处临近柳家家庙何仙阁,遂便决定就近前往何仙阁用了午膳。于是柳菥便遣了一家人先行骑马飞奔前往通报,令住持备好屋子伺候。
却说此番众人知晓乃是野外就地用餐,皆是有备而来。待一行人来到何仙阁,却是并未令何仙阁僧人备斋,亦未令其在大堂中铺设桌案。只一道前往庙宇后院的竹林中,命阁中僧人铺设此处,众人席地而坐,随后便取出各自所携食物。
待周遭众人见贾珠命人将茶炉行灶等物搬了进来之时,先是好奇开口询问此乃何物,贾珠则道若只是取水冲泡明前,自是不若自己动手烹茶来得地道;其次,携了行灶亦可作热粥温酒之用,避免食用生冷而积食。
听罢这话,众人俱是连声称赞贾珠考虑周到,一旁的蒋子宁蹙眉佯装严肃地说道:“鸿仪,素日珣玉与你一道之时,可有赞过你‘很贤惠’?”
贾珠闻言动作一滞,随后放下手中的捧盒,抬首似笑非笑地盯着子宁片晌,盯得子宁毛骨悚然,方才开口对曰:“他说过。”随后又补充一句,“子安兄,钦思可有说过你的口才酷肖他?”
子宁闻言摸不着头脑,反问道:“此言何意?”
五皇子听罢大笑答道:“哈哈哈,钦思惯常是贫嘴贱舌的,这鸿仪分明便是讥讽你那嘴跟了钦思一样!”
子宁闻言苦笑。
贾珠则从旁假作正经地道句:“殿下说笑了,在下何尝有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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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五)
? 随后贾珠将所携来的食盒逐个打开,只见几个雕漆双头小圆盒中盛的是几样精致小粥,另外的几个攒花捧盒中装的则是几样素食点心。众人见状笑问:“你二人怎的吃起斋来了?”
贾珠则答:“这亦是无法,大少爷正赶上连日里身子不好,遂府中先生有令,他如今惟有吃斋调养着,身子方能好转。”
又转而探视其余诸人带来的食盒,侯柳二人跟珠玉二人不谋而合,携了些清淡少荤的小菜并了一壶提前沏好的君山银针。除此之外的其余诸人皆携了酒来:五皇子携了杜康,水溶携了花雕,炎煜携了汾酒,惟蒋子宁携了葡萄酒,自谓曰惟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方能尽显武人本色。另外便是各府里的特色菜品,皆是荤膻居少,正适宜小酌。
只不料此番孝华见贾珠这处有行灶,偏偏来了兴致,欲大展身手一番,亲手烹一回茶。命阁中僧人就近往了山上打来山泉,又从厨房中取来几块焰炭,下面加入自带的生炭,不多时便燃烧起来。煮水耗时不少,期间贾珠则因此事本乃自己之职,如今却被代替,正闲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待眼光扫过一旁的葡萄酒之时,忽地心生一计,见身旁放着新打来的泉水,便命厨房寻来冰块跺碎了,将几个柠檬榨成汁。随后贾珠取出自带的玻璃杯,将子宁带来的白葡萄酒往杯中注入半杯,再手持玻璃瓶轻轻在眼前摇晃片晌,只见酒液澄亮纯澈,心下很是满意,赞曰“好酒”。又往杯中注入少许山泉,只见酒液在杯中翻滚,泉水下沉进而酒水合二为一。再将之前榨好的柠檬汁注入,添以少许蔗糖水,最后加入少量碎冰。调制完毕,又将玻璃杯整个浸入冰桶中冰起来,一面说道:“若是有苏打便再好不过了,此番材料有限,只得将就了。”
周遭众人见状止不住啧啧称奇,纷纷询问此乃何意。贾珠随意道句:“在下喜好调酒,尤其是那洋酒,不调制一番饮用则难免单调。今日偶生兴致,见子安携了葡萄酒来,忍不住便调制了一番。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
半日过后,贾珠方才将冰桶中的玻璃杯取出,注了些在小杯中率先品尝了一番,说道:“果然,没有苏打水,劲道不足啊。”
随后贾珠便笑着举着杯子凑在那蒋子宁跟前打趣逗引道:“子安兄敢做第一个尝试此物之人吗?”见子宁伸手接过杯子,又补充一句道,“饮下后可是会肠穿肚烂的哦~”
子宁闻言自是知晓此乃贾珠的玩笑之言,讪笑两声对曰:“此等古怪之物,鸿仪便哄与我喝,若是那好的,只怕早已巴巴地送至珣玉跟前了。”
贾珠听罢瞥了身旁的煦玉一眼,只见煦玉面无表情,一手举着茶碗,轻晃慢摇那半碗茶汤。贾珠随即转向子宁拉下脸来佯装生气地说道:“好无礼之言,恁的不识抬举,端的说这些。此酒若非是浸过冰的不可拿与他喝,哪还能轮上了子安兄?”说着便举着杯子转向水溶道,“王爷可欲品尝一番?”
水溶正待接过,不料却见一旁的五皇子忽地伸手接过道句:“本王试试,便是鸠酒见血封喉,本王亦是无所畏惧。”言毕未待贾珠水溶反应过来,便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旁炎煜见他二人愣在当场好不尴尬,忙开口凑趣打那圆场:“殿下好歹留下一点子给我们品鲜罢,方才我们亦是从旁见了鸿仪调制,心下很是好奇……”
五皇子闻言放下手中的玻璃杯笑曰:“这酒看似这般毫无章法地混合一气,然这口感竟也奇异不坏。有甘冽、有酸甜、有清凉,酒味略淡,若有似无……”
贾珠听罢这话笑道:“不愧是殿下,当真眼力过人。下回我若再因机缘得了那西洋的葡萄酒,定命人送往在座诸位府上!”
众人尽皆叫好,道曰“一言为定”。
随后只听蒋子宁转而谈起他事:“昨日刑部出了一事,诸位可有耳闻?正是那牛继宗的清客卜成兴与相公春喜因了宿暗娼,被坊官拿住一股脑儿地送交刑部去了。”说到这里转向一旁的炎煜说道,“刑部正属王爷治下,王爷定然知晓。”
众人一听皆大感意外,均转向一旁的炎煜欲探听详情,不料却闻其说道:“昨日部里的确新押来了几人,只小王尚还不知详情。”
蒋子宁则述道:“我亦是闻听吏部的官员说的,我那同僚有一表兄乃是坊官,这事正是他听那坊官表兄说的,此事在刑部传得沸沸扬扬……”
一旁的水溶听罢插言道:“小王记得那春喜乃是忠顺王府的戏子。”
子宁对曰:“不错,那春喜从前是十龄班的戏子,在忠顺王府唱戏之时被世子瞧上了,遂收入王府中唱戏。只这春喜有些手脚不干不净,被王府管事的觉察后上报与王爷知晓,王爷便将那春喜逐出了王府。正值那时那卜成兴赌钱大赚了一笔,拿钱捐了一个从九品的官儿,素昔又颇喜听戏唱曲儿的,便在城外买了一栋房子包养了那春喜。昨日,那卜成兴在春喜家里邀请了忠顺王府的一名清客叫黄多闻的喝酒,命那春喜作陪,欲借机跟忠顺王府之人套近乎。期间黄多闻叫来一个名映儿的粉头来陪酒,一行人喝得尽兴,直闹到二更也不清静。正喝得醉醺醺的,便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那卜成兴便前去应门,正是那坊官,素日跟了那卜成兴同台听戏的,有一番交情。那卜成兴见来到的是熟人,亦不提防,便邀那坊官进屋一道吃酒。那坊官进来一瞧,只见男女围着桌子坐了一桌,便也不肯坐下。那卜成兴见状还欲跟那坊官玩笑,却见那坊官原是领着几个兵役值勤查夜的,正巧逮着那卜成兴在家喝酒,将之作了宿娼处理,便也不念情面,说是‘如今上头查得紧,便是督察老爷坐这里也要捉的,要公事公办’,不顾三七二十一将卜成兴、黄多闻、春喜并了那映儿一道锁了押往衙里……”
水溶听到此处笑道:“这查夜一事向来归了巡捕营管着,怎的忽然查得严实了?”说着转向身侧的五皇子问道,“不会是因了之前殿下下令监查戒严之故吧。”
五皇子则对曰:“近来本王的确为加强城中治安而遣人督察,加派了人手巡城,只不料却是抓获的这等杂鱼……”
炎煜闻言望着五皇子问道:“不日前小王闻知殿下下令戒严,只不知所为何事,难不成是因北方胡虏之事吧……”
五皇子颔首:“不错。”
炎煜见状露出一副了然之状,神情颇为意味深长。倏忽间众人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他二人亦并未继续深谈此事。周遭众人皆知此乃军机要务,亦识趣地听而不闻、闭口不言。
一旁孝华则就方才子宁所言之事问道:“那四人被坊官拿住,刑部欲如何处置?那黄多闻又是忠顺王府之人,王爷可是知晓了此事?”
子宁听罢干咳一声对曰:“黄多闻哪里敢令王爷知晓,只得遣了手边一个心腹家人拿着一千两银子寻了衙里的吏目做了一套假供:把自己跟了那卜成兴的名姓改了,又说自己等人被春喜留下吃饭,那映儿是春喜出嫁了的姐姐,来京里瞧弟弟来的,遂并无昼夜宿娼、男女混杂之事。然好不容易将假供递上,偏生遇见殿下派来的督察长官,那长官闻说查夜的吏目有徇私舞弊、贪赃枉法做假供将人放了的,不敢怠慢了,便将那供状递交了刑部,将几人关在刑部大牢,欲将一干人审实了再行处置。只是若罪名坐实了,那卜成兴新捐的功名怕也就此革了……”
众人闻言方才恍然大悟,水溶转向一旁炎煜玩笑道:“世兄乃是刑部侍郎,此番可是忠顺王爷跟前之人犯了事,侍郎大人提审之时当是如何是好~”
炎煜则一本正经地答曰:“殿下派来的巡城长官尚且是铁面无私,小王少不得亦需秉公执法了。”
五皇子听罢但笑不语,周遭众人亦是赔笑一阵。随后众人就地用了午膳,随后前往各处散淡一回,便三三两两各自分开行动。孝华柳菥命阁中僧人备了静室作休息之处,前往歇下了。何仙阁住持则将五皇子请入自己静室清谈论道,水溶炎煜蒋子宁则在后堂品茗对弈,剩下的珠玉二人因此番是头回来到何仙阁,遂便在阁中闲逛以打发时日。
却说这何仙阁本是柳府为庆贺老太君六十大寿而建的家庙,其间主要供奉何仙姑。因而阁中亦是开渠凿池,掘了一个很大的荷塘,遍植芙蕖。池中荷叶田田,将池水层层遮住。彼时正值花开时节,白花粉花开满了整个池塘,花盘硕大,一眼望去却也分外可观。贾珠煦玉二人观赏一阵,着实赞叹一番,只道是这何仙阁果真是名不虚传。不为烧香,便是偶尔前来赏花一回,亦是不虚此行。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沿着荷塘漫步。只见荷塘对面正是仙祖殿,其内供奉着药仙。贾珠遥望殿名对身侧煦玉笑曰:“相传药仙以济人为念,医术高超,能治百病,玉哥当真该去拜拜他老人家,求得远离病灾,长命百岁。”
煦玉闻言撑开手中撰扇轻摇慢扇,一面对曰:“此番我倒也乐得前往一视,只并非为寻其庇佑,素闻柳文清因了自幼体弱多病,府中常年供奉着药仙。此处既为柳府家庙,又供奉着药仙,怕会有文清的笔墨诗作留下,遂欲前往探寻一番。”
说着二人已行至仙祖殿前,殿内僧人知晓珠玉二人正是跟随少爷前来的客人,亦不拦阻,允其入内。进得殿中,只见在那药仙像前,正点着一盏大海灯,供桌上还立着柳菥的长生牌位。随后贾珠忙不迭地寻了僧人索了香点上,恭恭敬敬地在药仙跟前拜祷,祈求药仙保佑煦玉并了周遭一干亲友体健安康,多福多寿。随后又拉上煦玉令他亲自向药仙跪拜一番,煦玉虽依言行事,然亦是随口说道:“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人之命各人缘法不过早已注定,又有何事能够强求?”
贾珠闻言不禁暗自翻了一个白眼,随即对曰:“我的大少爷,便是你命带不凡,有仙神庇佑,亦犯不着在仙家跟前道此大不敬之言,便不怕因此触怒仙家遭那天谴?!”
一旁煦玉闻言只浑不在意地道句:“若说此番你我跟前供奉的是月老、双星之类,我倒也乐得与珠儿一道跪拜祈祷一番。”说到这里又念起一事,转而肃然说道,“言至于此我亦是忆起我二人婚期又近,往昔年年祷祝双星,今年我欲再行祷祝一番月老。可知月老专司人间婚姻之事,你我今生虽成姻缘之礼,然来世情缘亦需借助神力,方可求得生生世世。如此何不绘一月老画像诚心祷祝,借以盼得来世结缘再续。”
贾珠闻言心下虽不以为意,向来不信宿命因缘之说,然面上倒也认同。
二人说定,在药仙跟前拜毕,谢过了殿内僧人,又一道携手出了仙祖殿转往殿后去了。沿着仙祖殿一路行去,只见不远处的后殿长廊尽头正立着一位僧人,在一块石壁跟前手持一柄笤帚清扫壁上尘埃。珠玉二人见状好奇之感顿生,只道是那石壁必有蹊跷,遂忙不迭加快脚步往了那处行去。只未待他二人走到那处,便见那僧人已打扫完毕,整理一番手边器具便转身去了。他二人来到那石壁前探视一番,只见石壁之上题着两首《长相思》,第一首是《长相思·思字词》:
“醉时思,醒时思。魂牵梦绕惜相思,夜半孤枕时。
别时思,忆时思。花前月下诉羁思,独语人不知。”
之后则是另一首,明显是和前一首而作,名《长相思·花字词》:
“花开忧,花谢愁。花雕一壶愁更愁,花前人独瘦。
花情深,花意浓。寒梅花香复转浓,花时去匆匆。”
待贾珠阅罢这二首《长相思》,前一首的《思字词》的字迹无甚印象,然待阅毕第二首《花字词》之时,登时便觉那字迹是分外眼熟,只一时之间记不起曾在何处见过。只道是这二首词作在内容上显然是两首相和的情诗,只其间蕴含的情思太过悲凉了些。又重头读了一遍,寻思此处乃是柳家家庙,又有何人能得以入内题词,且为那僧人如此爱惜珍视。如此念着顿时灵光一闪,转头望向身侧煦玉惊道:“玉哥,你如何看?观这笔迹,莫非后一首是……”
煦玉听罢点头以示首肯,对曰:“不错,我亦是如此以为。那《花字词》的笔迹均匀瘦硬、爽利挺秀,正是文清笔迹,上回在汇星楼观他誊录那《探幽寻芳》,定不会错认。不过我倒也并非凭字迹认出是他之作,依我看来,那上一首的《思字词》,乃子卿之作便也确定无疑了。”
贾珠问道:“何以见得?”
煦玉遂解释道:“这倒也显而易见。此二词分明是暗喻了侯柳二人名讳在内,‘思’字隐喻了‘菥’字,‘花’字则隐喻了‘华’字,遂这第一首《思字词》乃是子卿做与文清之词,第二首《花字词》则是文清和子卿之词而作。此二词皆是各有特色,前一首胜在用韵和谐,后一首则胜在用字齐整,不足之处便是二者调子皆太过悲戚哀婉,阅之令人心伤。”
贾珠听罢亦是认同:“原来如此,想来但凡文辞诗赋之类皆瞒不过玉哥双眼。只我在翰林当值这许多年,皆未亲眼目见子卿除却馆阁体之外的笔迹,不料竟是如此俊秀周正、圆转藏锋,与玉哥气拓开张、潇洒恣肆之字大为不同,真乃字如其人。”
随后他二人又聊了几句,便见一名僧人飞奔而来,说是众人皆已聚在竹林里,正待他二人前往,珠玉二人闻言随即沿路返回。待与众人汇合,他二人只道是前往仙祖殿上香一事,却并未提起在仙祖殿见到侯柳二人题词之事。众人见时候不早,便就此打道回城,此番则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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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短衣轻马贾珠从军(一)
? 却说正是在距上回贾珠等人随五皇子出城踏青后不久,便闻北方边境告急。北方阿速部落因通供、贸易之事与天|朝不合,天|朝自景昌帝伊始便拒绝与阿速部族通供贸易。起初阿速部族为了本部落的发展,尚且派遣使臣进京面圣,请求与天|朝进行通供贸易。使臣第一次进京面圣之时便遭拒绝,次年第二次进京,景昌帝更将来使斩杀。之后首领阿速并未罢休,仍坚持派遣使臣前来,皆是无功而返。阿速终于恼羞成怒,一举发兵南下,侵入山西境内,直逼大同府,并扬言不日便将占领太原府,随后围攻京师。
而京师坐享太平多年,在此之前虽已闻知近日里北方部族有异动,作为兵部尚书兼步兵统领的五皇子因此专程加派人手巩固京师的防守治安。不料此举措实施不过几日,便闻边境告急,京师震惊。又因山西省正位于直隶近旁,若是山西沦陷,则京师危矣。此事一出,便令方才继位不久的景治帝坐立难安,星夜召集内阁众臣并了六部诸人商议对策。此番兵部尚书五皇子接报尚且镇定自若,当即对上请战,只道是自己身为太上皇亲封的“本朝第一高手”,又身兼兵部尚书之职,领兵退敌自是责无旁贷。此番愿亲自领兵出战,前往山西击溃胡虏,还本朝社稷与百姓安宁。
座上景治帝闻罢五弟甘立军令状出征,顿时喜得眉开眼笑。一来知晓稌麟本事,领兵出征至今战无不胜、未有败绩,想来此番出战亦能得胜而归,保京师平安;二来若有万一,兵败而返,他正可借此将稌麟兵权收回,自己从此便可高枕无忧,再无后患,不惧稌麟手握兵权,麾下禁军数万。念及于此,景治帝刚欲答应稌麟,便忽闻另一边站立的忠顺王上前启奏道:“陛下,臣愿为犬子请命,恳请陛下降旨,允犬子带兵出征!胡虏猖獗,举兵犯顺,侵我河山,掠我百姓。若此夷虏之祸不除,徒待夷虏入侵中原,为人臣者则上辜君父之恩,下负平生所学。臣伏乞君旨,允犬子出征!”
景治帝乍听一旁的忠顺王之言,迟疑了片晌,心下暗忖:素昔未尝闻说那忠顺亲王世子、亦是作为皇室表亲的稌鲧有甚征伐平乱的本事,此番那胡虏来势汹汹,若是贸然允其领兵,只怕不妥。随后又转念一想,虽说此番尚且不明稌鲧的本事若何,然忠顺王一派在自己未登基之前便属自己的心腹之臣。如今他一力举荐其子稌鲧担此灭虏之重任,虽大抵出于私心,为己身利益考虑,然若是由忠顺王一派出师北定,得胜而归,不仅能解胡虏入侵中原的危机,更能就此提升亲皇一派的威望,进而能在无形之中削弱向来以军功居伟的五皇子稌麟一派的势力。
如此暗自忖度一番,景治帝便觉这忠顺王请旨一事甚和己意,心下已然赞同。然面上仍需故作姿态,遂先行驳斥一番,道是稌鲧年纪尚轻,又无带兵经验,此番若是领兵前往,只怕难保万无一失。若是山西失守,京师便也岌岌可危。那忠顺王闻言忙不迭复奏一番,再三再四为其子担保,又立军令状。座上景治帝听罢特意转向一旁的五皇子说道:“五弟,你乃兵部尚书,对我朝军政之事向来最是清楚不过,对于皇叔之言,你意下如何?”
五皇子自是知晓当今与那忠顺王本为一党,乃是同气连枝,这忠顺王莫不仰仗圣上鼻息、依了圣上眼色行事,今日上奏请战又如何不是出于景治帝之意。念及于此,五皇子不过淡淡对曰:“陛下英明,自有决断,此事但凭陛下裁决。”
景治帝见五皇子并未反对,心下很是惬意,随后顿了顿,似是寻思一回,方开口说道:“朕念及稌鲧年幼,未尝有带兵经验,不若此番便调遣一名军功赫赫、本事过人的老将协助其一道出征,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那侍立在旁的三皇子稌泽便率先开口赞同:“陛下圣明,此言极是。如此定可保此次出征万无一失了。此番臣正有一适宜上佳之人选。”
景治帝听罢笑曰:“三弟说来听听。”
三皇子忙答道:“臣弟所荐之人正是护军统领,跟随五弟征战多年的老将张勋。”
五皇子乍闻此言,神色微变,不过须臾间面色便又恢复如常,只道是此真乃一步好棋,可知那张勋乃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三皇子此举,正可将张勋调离自己身边,令自己失却一员猛将。若是局势太平尚可,若是纷争又起,自己少不得再度披挂上阵,少了张勋协助,无异于失却一只得力臂膀,届时怕是多有不便。五皇子虽念及于此,然面上亦不动声色,只微眯双眼静待座上景治帝发话。
只听景治帝拍案对曰:“好好!三弟此言深谙朕心,如此只怕五弟不舍罢。”说着又转向五皇子说道,“不知此番五弟可否割爱相让,待王师平定北夷之后,再令张勋重归五弟麾下,五弟意下如何?”
五皇子只得答曰:“陛下之命,臣自当俯首领命恭行。”
景治帝遂笑道:“如此甚好!听朕谕旨:封忠顺亲王世子稌鲧为征北将军,领兵五万,前往大同府与山西总兵孙树一道平定胡虏,防固边疆。五弟即刻便往兵部调兵遣将,由兵部发出调遣令命张勋跟随前往,协助辅佐稌鲧领兵出征。”
五皇子闻言行礼叩拜,道句:“臣领旨。”随后便告退自去不提。
当日夜里,五王府中,出月裁星斋旁的一汪池水畔,回荡着一阵悠扬清越的笛声。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被月光照亮之处行出一个身影,正是稌永,对正立于楼下闭目吹奏的五皇子行礼说道:“殿下,张大人求见。”
五皇子闻罢方止了笛声,道句:“请。”
稌永听罢领命去了,五皇子复又吹奏起来,此番笛声似是因吹奏之人的心境变化而参入了些许杂音,不复方才的清幽沉静。未过多久,便见稌永领着张勋行至出月裁星斋下,张勋忙不迭向跟前的五皇子行礼跪拜,不料此番五皇子闻声却并未回过身来,仍自顾自地吹奏,只任那张勋在地上跪了多时,亦不令其起身。
半晌过去,似是待一首乐曲吹奏完毕,五皇子方才缓缓放下手中长笛,转过身来对地上张勋道句:“张统领平身,星夜求见本王,所为何事?”
只见那张勋生得脸方口阔、浓眉虎目,闻罢五皇子之言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性急地说道:“末将对今日兵部所发调遣令有所不明,此番特来求见五王爷寻求一个解释!想来末将自跟随殿下以来,半生戎马,南征北战,大小战役没有一百亦有五十,从未有过败绩。王爷英明神武,我等麾下之将自是竭诚效忠,誓死追随王爷。如今北虏犯境,我等武将自是责无旁贷,舍命为国。然末将却不明此番陛下点将,朝中军功卓越者亦是大有人在,更勿论王爷,军功甚伟,本朝上下无人能及。陛下择谁人担此重任不可,却偏择了忠顺王那黄口小儿。不学无术、无能第一,半点不肖其父,不过全凭祖荫。此番又令末将跟随其出征,听其差遣,末将闻知心下如何能服?!更将王爷麾下五万精兵调与他使用,无异于良弓借与盲将使,真乃暴殄天物!末将便是不为王爷心疼抱屈,也心疼了这五万将士的身家性命!……”
此番闻罢张勋一番忿忿不平之言,滔滔不绝,五皇子只淡淡开口打断张勋说道:“此乃圣上谕旨,张统领还欲抗旨不成?”
张勋闻言心下蓦然一惊,忙跪下对曰:“王爷明鉴,末将不敢!”
五皇子则道:“既如此,便无需多言,谨遵上谕,随征北将军出征便是。”
张勋听罢急道:“可是王爷,末将闻说彼时王爷自请领兵出征,不料却为那忠顺亲王后来居上。此番若是王爷领兵,末将等便是万死也不辞。只末将追随王爷多年,如今陛下竟将末将调离了王爷身畔,末将是万难从命!”
五皇子道:“跟随在谁麾下,均是为国效力,听命于谁又有何分别?你若是当真顾惜本王手下这五万将士,便更因跟随前往好生统领麾下部众,莫使之平白送死方是。”
张勋:“……”
五皇子又道:“只此番忠顺王既一力为子请战,只怕私下里已是早有部署。何况素闻那稌鲧刚愎自用、固执己见,此番圣上虽为保万无一失而特意指派了你前往协助,然只怕他们未必便肯听你之言,不过只欲你听命行事罢了……”
张勋听罢明了,忙问道:“如此还请王爷明示,末将当如何是好?”
五皇子则吩咐道:“据闻忠顺王府有一师爷,被忠顺王奉为上宾,该人名王文锦,乃是忠顺王府的智囊。那稌鲧素来有勇无谋、脑中空空,此番忠顺王为保其子万全,定会命此人跟随前往出谋划策。既如此,本王对于此役倒也不甚担忧,你只需尽你职责,惯常听命行事便是。惟遇那实在是得不偿失、涉险冒进之举,方才出面劝阻。若他们仍是一意孤行,本王许你权宜行事,届时还朝之后自有本王为你在陛下跟前担保求情。其余时候,多加忍耐便是。”
张勋闻言行礼对曰:“王爷之言末将谨记。此番王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五皇子说道:“言尽于此,你且好自为之。无事,你退下吧。”
张勋依言行礼退下,一旁稌永从暗处现身,领着张勋出了五王府。五皇子待张勋去了,仍立于原地并未离去,再度拾起手中长笛吹奏起来,此番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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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短衣轻马贾珠从军(二)
? 却说在贾珠调职进入兵部之后,自是知晓北虏入侵山西之事。虽对于景治帝派遣稌鲧担任征北将军协助大同府抗击北虏之举心生警惕,只恐那忠顺王一派因此而做大己身势力,进而威胁到自家利益,然对于朝中五皇子与景治帝之间的派系之争倒也不甚在意。
而此事过后不久,七夕又至。话说七夕乃是珠玉二人成亲之日,遂每年的七夕佳节,贾珠煦玉皆会抽空祭拜双星,祈求情缘弥坚、双心永固。又因上回他二人在何仙阁商议欲绘了月老之像来祭拜,求得生生世世长相厮守。遂在今年七夕之前,煦玉便已亲手绘得月老像一幅,只见画中那月老一手挽红丝,一手拄长杖,上悬姻缘簿,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伫立于月下,身侧云烟环绕。画上又题一赞语于首,乃煦玉得意之作。他二人将此画挂于趣园悬星楼中,画前常供牌位,经年焚香。
今年七夕既至,贾珠煦玉照例焚香祷祝,对月盟誓。当日他二人吩咐园中家人在悬星楼中备好茶酒果品以便小酌。彼时弯月方出,他二人便对月起誓曰:“愿能长相厮守、白首偕老,生生世世为夫妇……”
正如此说着,不料却见夜空阴云密布、弯月隐晦。这边珠玉二人见状心下一凛,不祥之感顿生,只道是往年并无这般夜色转阴,遮蔽明月的状况。煦玉更是因之情绪索然、兴趣缺缺,自顾自从旁斟了一杯闷酒饮了。贾珠见罢随即勉力按捺下己心萧索,强笑打趣道:“玉哥,方才说到欲‘生生世世为夫妇’,既如此珠儿下辈子要投胎做那男子,再祷告上天千万令玉哥投生为女子,如此也能令珠儿来世娶玉哥为妻,翻身做主一回~”
煦玉闻言放下手中酒杯,饶有兴味地对曰:“便如珠儿这般绣口锦心、婉妙体贴之人,若不投生女子,倒是可惜了,如此天下间便又少了一位才美佳人、幽贞淑女。”
贾珠则对曰:“谁道是惟有珠儿方才是那佳人、淑女的?难道玉哥投生女子,便不是那娉婷娥眉、窈窕红妆的?”
煦玉听罢这话笑道:“珠儿既如此说,我亦是无言以对。来世便如珠儿所愿,卿当为男作夫,我则随卿为女作妇。”
贾珠闻言却是猛地触动心事,伤感油然而生,心下暗道曰:“来世,我何来的来世?……而你的来世,又何尝能够属于我?……”
正如此深思默想着,便闻见身侧煦玉问道:“珠儿,在想何事?”
贾珠听罢忙敛下己我思绪,回过神来转向煦玉笑道:“无事,没想什么。”说着不经意地瞥见在煦玉身后,方才尚还晦暗不明的夜空却是风扫云开,银蟾复出。贾珠见状不禁大喜,忙指着煦玉身后说道:“玉哥快看,月明当空!”
煦玉见状亦是喜不自胜,道句:“上天果不负你我二人之情意,世间虽有阴晴圆缺、离合聚散之变,然终是柳暗花明、云破月来。”
贾珠从旁闻见亦是感慨万千,复又持了酒壶为二人酒杯注满了酒。随后他二人举杯邀月,对饮三杯。饮毕,彼此皆为景所感,遂一并携手起身,彼此依偎。立于悬星楼顶层的窗前,正对着趣园山下,视野一片开阔。趣园离京城不远,从此处观望,正可远眺山下城中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影影绰绰,正如这懵懂无知、浮沉于世的芸芸众生。彼时头顶明月高悬,脚下灯火如豆,贾珠虽依偎在煦玉怀中,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阵寂寥之感,遂开口说道:“玉哥,古人所谓‘乐极灾生、情深不寿’,便如你我二人这般日日耳鬓厮磨、亲如形影,彼此情意无言语可形容者,只怕是欢愉易过罢……”
煦玉闻言则打断贾珠之话对曰:“何出此言?如今既得日日相守,又何需杞人忧天,悚惶难安,忧惧那不可见之日?”
贾珠听罢煦玉之话亦觉在理,只觉自己此番是多心了,遂道句:“玉哥所言甚是,是我多心了。”言毕贾珠抬首对头上煦玉注目微笑,煦玉垂首见罢,只觉情丝春意撩人心魄,随即便道:“此番正值斜月疏星、银烛高烧,你我当应不负韶华,同效于飞。”
说罢自是携起贾珠,一道拥入鸳鸯金帐,同赴巫山,一宵恩爱,自是不在话下。
七夕过后不久,八月便至,之后贾府之中又出几件不大不小之事。先是贾政被派了学差,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临行前,贾政自是将府中诸事全权交与贾珠掌管,千叮万嘱一回。又将宝玉唤至跟前训斥一番,只宝玉知晓贾政将离,面上虽恭聆训教,然心下早已喜不自胜。此番虽低头躬身立于一旁,然贾珠却是对宝玉那窃喜的心思了然于胸,心下倒也啼笑皆非。之后贾政既离,宝玉念及兄长自非亲父那般严厉,又仰仗着贾母疼宠,更是全然抛开书本,成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只在园中与姊妹们混迹于一处。对此种情形贾珠只是无可奈何,只煦玉从旁见了却是万般不悦愤懑。若非碍于宝玉并非自己亲兄弟,且亲兄长在旁亦不管束,只怕宝玉早被打得哭爹叫娘了。
且说宝玉某次闲逛进梨香院,见罢贾蔷与龄官彼此之间暗生情愫,心下感慨万千。却说在此之前,宝玉只道是世间众人大抵皆是为名利二字奔波,碌碌无为,形如草木顽石,惟有自己是那知情识趣之人。直到隐约觉察到自己头上的两个哥哥之间有些微妙暧昧的情愫之时,方才恍悟到原来世间之人约略亦是各有各的缘法,并非惟有自己是那身处于情感中心之人。此番见罢那贾蔷与龄官,较了先前则更是了悟,原来各人有各人缘法,各人有各人之宿命,而自己亦不过是在别人的缘法之外,入不了局面的局外人罢了。
话说此番探春终从赵氏之事中重新振作,按之前与众姊妹约好之言写了花笺,邀请园中姊妹并了宝玉一道结了诗社。又因贾珠煦玉亦知晓此事,遂此番亦不敢漏了他二人,依礼送了花笺过去邀请他二人入社。彼时正值贾珠煦玉前日里在蒋子宁家吃了酒回来,煦玉身子一时间不大爽利,在榻上躺了两日,贾芸闻罢便来府中探望煦玉,来时顺道携了两盆白海棠前来孝敬贾珠。而宝玉从园中出来探望煦玉过后,忽地孝心大发,心中盘桓着如何令哥哥高兴之念。随后灵光一闪,又巴巴地跑回园中,将自己房里的一对联珠瓶取来,从园中摘了几枝桂花,亲手灌了水插好瓶,又巴巴地携了亲自送往贾珠的吟风赏月斋,送与两位哥哥赏玩,只道是那联珠瓶正暗合了“珠联璧合”之意。又另取了一对福禄双寿瓶插了桂花送与了贾母并王夫人。
贾珠见状倒也深赞宝玉有心,顺手便将贾芸送来的两盆白海棠命小子们搬去园里供他与姊妹们作结社写诗之用。又吩咐宝玉曰:“此番你回去亦告知探丫头一声,你们园中结社,只管自己玩得痛快高兴便好。今后起社,你们若有甚需要相助的,尽管来我这处寻我。只你林哥哥亦知晓你们结社之事,很是赞赏。今日起社本欲参与你们一道玩乐的,只因了身子欠佳躺下了,却是无法。我道是若碍于他在,你们亦无法玩得尽兴,不若便令他做你们诗社的名誉社长,至于到底如何行事,你们姊妹自己商议。起社之时亦无需特意知会与他,只在最后将你们做成的诗作送了出来交与他瞧瞧便是,省得他挂心便可。如此你们既能玩得尽兴舒心,亦可全他参与之心,岂非两全其美。”
宝玉闻言亦很是顺意,连声应下了。命小子们将白海棠搬到园门□□与婆子们抬去怡红院,随后便告辞去了。
回到怡红院,房里的众丫鬟见罢纷纷询问白海棠是从何而来,宝玉则自豪答曰乃是他送了桂花与自家大哥哥,大哥哥回赠与自己的。
一旁以秋纹为首的众丫鬟闻言皆掩唇娇笑,一个说道:“不愧是一胞的亲哥哥亲兄弟,换作了其他兄弟姊妹怎的不见你这般有心?”
一个亦是挤眉弄眼地接着道:“头上亲姐姐去了,下面两个到底不是一母生的,不只剩这亲哥哥了吗,如何不尽心。”
另一个又道:“此番便是你有心,亦只敢拿那桂花插了瓶送去,往年里府里并了隔壁府里梅花开得颇为好看,怎的不见你敢拿了去孝敬大爷跟林大少爷呢。”
宝玉听罢撇撇嘴,只道是在自己房中丫鬟面前,便也无所顾忌地开口道句:“依了我看,那梅花自是无罪的。当初因了梅花落水,进而迁怒于它,梅花是何其无辜,又何必将自己的气撒在那梅花身上呢……”
宝玉正说着,便听袭人从旁插言道:“又口没遮拦了,这般随意嚷嚷嚼那舌根子,便连林少爷也编派上了,若是不慎被林姑娘听了去,还不知要怎样多心怄气呢,届时又不知要赔多少礼进去才能解气。便是被大爷闻知了,心下怕也难免不痛快。”
宝玉闻罢袭人如此说,方才闭口不言了。随后自去寻了探春等人起社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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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短衣轻马贾珠从军(三)
? 另一边,宝玉只道是自家园中到底姊妹人数有限,又念及湘云素昔是个最爱这等热闹活动之人,遂忙不迭地求了贾母派人将湘云从史家接来荣府。湘云前来,闻罢诗社之事亦是大为赞赏,只埋怨诸人未曾早些知会与她。因此番自己入社最迟,便道不如明日由自己做个东道,再起一社。
当日夜里,湘云被宝钗邀往蘅芜苑住下,二人便于灯下商议次日如何设东拟题。宝钗暗忖这诗社不过十天半月地活动一次,一次倒也使不了多少银子。外间又有府中当家的贾珠一力支持,贾珠是个财大气粗的,由此诗社倒也万事不缺,惯常自己是派不上用场的。若欲在这诗社彰显一番自己的存在,出人头地一回,正可借由此次湘云做东之际。若是换做其他时候,只怕自己难有那用武之地。兼了她又知湘云经济上做不得主,手头银钱不多,此番自己若是适时伸出援手,既可一解湘云之急,卖给湘云一个人情;又可借此一并请上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如贾母王夫人等人,一并讨好了她们,可谓是一举两得。拿定了主意,便与湘云筹算了一番,进而提出此番由自己出钱,办一出螃蟹宴,随后又应景出了咏菊的诗题。
翌日,宝钗张罗妥当,湘云便出面请了贾母王夫人等入园赏桂花。此外亦依礼邀请了贾珠并煦玉,只贾珠遣了红玉进园回话曰煦玉还在房中将养着,自己一人进园中掺合倒也无甚乐趣,更不欲就此扰了众人兴致,遂只令众人莫要顾忌他二人,自个儿玩得痛快便是。之后宝钗命人在藕香榭铺设,摆上杯箸茶具,凤姐等人便搀扶着贾母在亭子里入了座。贾母见罢周遭景致陈设,很是赞了一回。湘云自是笑曰“这是宝姐姐帮着我预备的”,贾母听罢自是又赞宝钗心细,凡事想得周到。
此番亭子里摆了两桌,靠门一小桌。上边是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是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三人。凤姐一个孙子媳妇则忙于在旁张罗伺候。湘云又命人在亭子外摆了两桌,让跟来的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等丫鬟坐了。
这边贾母扫视了一番周遭众人,随即便转向湘云问道:“可有知会你珠大哥哥与林大哥哥一声?”
湘云听罢忙从旁答道:“方才打发翠缕去外间邀请二位哥哥,只珠大哥哥说林大哥哥在房里将养着,他一人出来无趣,令我们自己玩乐不要管他二人。”
贾母听如此说,方才罢了。随后媳妇端上螃蟹来,凤姐并湘云忙在旁伺候,凤姐从旁剥了蟹壳递与薛姨妈,姨妈谢让了,凤姐又递与贾母,随后再递与宝玉。贾母一面吃着一面吩咐湘云:“送些给外面珠玉两个小子尝尝,只莫要令他俩多吃。”这边湘云闻言忙不迭选了十个个大肉肥的并备了姜蒜,命媳妇端去了外间。贾母吩咐毕又转向身旁的黛玉,见黛玉亦不过吃一点夹子肉应景罢了,便问道:“你哥哥如今可还在吃斋?”
黛玉则道:“我哥哥这几日倒也吃些荤膻,只前日里吃了酒回来便病倒了,只得又忌了嘴。”说罢,黛玉亦不再吃了。
贾母闻言则叹了句“这玉哥儿也特特的娇弱了,身子还不若熙哥儿硬朗。这样想来,熙哥儿乃是你们兄妹三人中身子最好的一个了”。
黛玉听罢则点头称是:“我们哪里及得上熙儿,熙儿自小便未尝生甚大病,有的不过是小恙,哪像我跟哥哥,三日不离药味。府里邵先生为我跟哥哥的身体平白操了多少心,幼时令我不许出户面见至亲之外的人,哥哥则是自幼跟着先生吃斋长大的。”
那边凤姐往了外间鸳鸯等人的桌上闹了一回过来,又伺候着贾母吃了一阵,随后贾母便不吃了。众人方散,净了手后看花弄水地游玩了一会儿,王夫人便劝贾母曰此处风大,令其回房。宝钗湘云二人将贾母王夫人等人送出园子复又回来,命人将残席收了,各人散坐一回,随后便各自勾了墙上的诗题寻思起来。不多时,几人便将十二首诗题作完,交与迎春用工楷誊录在一张雪浪笺上,随后便围着一首一首地看去,看一首,赞一回,俱是称赞不绝。待众人阅毕,方唤了一名婆子过来,命其将这张雪浪笺送到外间交与珠玉二人品评。不多时那婆子回来,众人又好奇地围着那雪浪笺观看,只见此番煦玉用朱笔将众人之诗分了名次评出优劣:《咏菊》为首,《画菊》并了《供菊》次之,《簪菊》又次;随后便又勾出各人之作中的佳句并点睛之笔,还将各人欠佳的词句点出并修改了一番。众人见状皆道极为公正,无不叹服。
随后湘云复又唤人端了热蟹来,众姊妹在大圆桌上吃了一阵,宝玉便道:“今日持蟹赏桂,亦不可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说着,便忙洗了手,提笔写就。
众人围上前去看毕,只听黛玉从旁笑曰:“这样的诗,便是要一百首也是有的。”
宝玉对曰:“方才你作诗被你哥哥评了上等,心下正得意,现下不说才尽不能作了,还贬低人家。”
黛玉听罢只道句:“何来才尽一说?”言毕亦不思索,提笔写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众人待黛玉写毕,一并上前阅毕,纷纷赞曰:“不愧是林大才子的亲妹妹,这般一蹴而就、挥洒自如的风流气韵,真可谓是像了个十成十!”
一旁宝玉见了正待喝彩,不料黛玉闻罢众人拿自己跟哥哥相较,心下颇难为情,遂忙不迭地把诗稿一把撕了,命人烧去,笑道:“我的不及你的,我烧了它。你那个更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它给人看。”
宝钗因了众人方才之言并了诗作未得第一,心下暗自不服,亦做了一首,诗句辛辣,很有一番讽刺的意味,众人阅罢倒也赞了一回。
之后只见平儿复进园中来,原是为凤姐讨螃蟹来了。湘云见状忙命人拿了十个极大的。众人又拉了平儿坐,平儿不肯。众人只不放她出去,平儿只得命嬷嬷们先将食盒送出去。嬷嬷们去后又拿了盒子回来说:“二奶奶叫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这个盒子里是方才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送了一份给外间珠大爷,一份给二奶奶,二奶奶叫送了进来给姑娘们吃。”说罢又向平儿道,“说使唤你来,你就贪住玩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罢。”
一旁平儿闻言偏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
身旁众姊妹见状便打趣平儿道:“所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家奶奶这般说是离不开你。”
宝钗接话道:“这倒是真话。我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的。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
探春则道:“这也是明白,譬如老太太屋里,要没个鸳鸯,如何使得。”
惜春对曰:“老太太昨儿还说,她比我们还强呢。”
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哪里比得上她。”
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
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她都知道。连老爷在家外出的一应大小事她都知道,太太忘了,她背地里告诉太太。”说罢又指着宝玉说道,“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他不似了那外间的大爷,里外精明,谁也休想欺瞒过他。饶是如此,屋里还有个冷荷事事帮衬着,如今又添了个小红。想来冷荷也不容易,自己嫁了人,还需打理自家屋里头一竿子事,却又能将大爷屋里头事事都应付妥当了,外加照顾两位爷。”
平儿接着道:“最难能可贵的是过了这许多年,她跟了大爷还能不让头上老太太太太挑剔的,也是她的造化。”
众人闻罢皆有同感,又说了几句,大家便都净了手,约往贾母王夫人处问安,自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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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短衣轻马贾珠从军(四)
? 这边平儿从园子里出来,正待回到凤姐院中,不料半路上却遇见周瑞家的张材家的往府里来。平儿忙问出了何事,周瑞家的说道:“上回来咱府里打抽丰的刘姥姥又领着孙子往咱府里来了。先前往了二奶奶房里,没有遇见人,便定要先来拜见一回珠大爷。大爷见她来了,又遣了小子来唤我们前往作陪。”
平儿听罢便转了方向,先随着周瑞家的一道往了贾珠屋里来。
一行人行至贾珠院中,只见院里有两三个小子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窝瓜等野菜。进了屋里,只见那刘姥姥领着板儿正坐在炕沿上。一旁的炕上,贾珠正盘腿坐着,身旁煦玉则用手肘枕着靠枕,斜倚在炕上,面色略显苍白。炕桌上一边放着之前湘云命人送来的螃蟹,几近未曾动过。另一边则放着王子腾的太太命人送来的点心,亦不过略动几样。又见对面的板儿坐在刘姥姥身后一手持了蟹腿挑那肉吃,一手往嘴里胡塞点心。
刘姥姥见平儿等人进了屋,忙不迭地从炕上下来,说道:“平姑娘好!周嫂子好!”
她二人对曰:“刘姥姥好!”
刘姥姥又道:“今年庄稼收成好,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留着尖儿,孝敬爷们奶奶姑娘们尝尝。今儿来了,听说大爷少爷正巧在,便赶着来请安。”
贾珠则从旁说道:“我见姥姥有心,便留她在我这处吃茶,唤你们来陪上一阵,待吃了茶果再领去二奶奶那处见见。”
她二人闻罢忙应下了。周瑞家的又说道:“我昨日还听说大少爷正病着起不了身,今儿个看来,可是好些了?”
煦玉闻罢周瑞家的问候,缓缓撑开手中撰扇轻摇慢扇,一面答道:“多谢关心,今日已是大安了。”
平儿则扫了一眼那炕桌上摆着的螃蟹,说道:“这螃蟹可是不合大爷少爷的胃口?我们二奶奶倒是很爱吃呢,方才还令我到园子里问史大姑娘再讨些。”
此番未及贾珠回答,便听一旁周瑞家的率先说道:“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又大又肥,一斤只好秤了两个三个。这么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若是上上下下,只怕还不够。”
平儿接着道:“哪里够,不过都是有名儿的吃两个子。那些散众的,也有摸得着的,也有摸不着的。”
刘姥姥道:“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的了。爷们想必是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得腻了,所以才不想吃。像我们穷乡下人,想吃还没的吃去呢。”
贾珠听罢笑道:“您老多想了,今日云妹妹好意送了螃蟹来给我二人,只我不大爱吃这个,此番不过略尝了两个;身旁大少爷又正值身子欠佳,不可进腥膻,不过就着我掰的撕了点子腿子肉与他品尝一回罢了,再不敢多吃……”
一旁正大吃大嚼的板儿听了说道:“这个很好吃!”
周遭众人闻罢皆笑了。随后只见一个小丫头前来通报曰:“二奶奶在老太太那处。”
贾珠听罢便对周瑞家的说道:“烦请周姐姐往二奶奶跟前说一声,告诉她刘姥姥来了。”
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过了半日方才返回,笑曰:“此番是刘姥姥的福来了,竟投了两个人的缘了。二奶奶闻说了留你住一夜,偏生老太太又听见了,问刘姥姥是谁,又说想请你去说说话。这可不是投了缘了?”
贾珠听了心下倒也毫不意外,只见一旁刘姥姥还在推拒,便命刘姥姥安心住下,跟着一起去玩一阵子,有的是好处。随后周瑞家的张材家的并了平儿便一道将刘姥姥引往贾母那边去了。此番则按下不表。
之后两日刘姥姥随着贾母等人在大观园里游乐,一众人又商议着给史湘云还席等事自是不消赘述。只刘姥姥临去那日,府中上下皆送了不少东西与刘姥姥带走。刘姥姥临去之时还专程前往贾珠院中辞行,彼时贾珠正巧不在府中,煦玉尚在。遂刘姥姥只得向煦玉拜别,令其代为向贾珠道谢辞别一番。只贾珠早已吩咐冷荷准备五十两银子,又避免越过了王夫人一百两的例,在刘姥姥去时千万记得赠予她。刘姥姥接过,自是又千恩万谢了一阵,只道是上回来便受了大爷的大礼,此番前来又受一回,令人怪臊的,再不敢上门。煦玉闻言倒也浑不在意,只不将那五十两银子放在眼中,只略吩咐几句便将刘姥姥打发了。
却说刘姥姥告辞那日贾珠乃是因了兵部有那政务,遂在下朝之后便留下应付,因而不得回府。期间在大门口邂逅正从吏部出来的蒋子宁,二人寒暄一阵,随后子宁便说起上回提到的卜成兴等四人因吃酒狎妓被押送刑部之事。只道是此番那巡城长官因是五皇子派来之人,五皇子偏又从子宁口中知晓了此事,专程吩咐那巡城官员好生审问此事,不可徇私枉法,刑部一干官员亦因此令不敢稍加怠慢了。而另一边,忠顺王亦闻知了此事,欲待不管,却又碍于黄多闻乃是府中清客,心下难安,遂只得著人往了刑部打点一番。奈何刑部官员因五皇子特意吩咐,遂此番便是连忠顺王的情面亦不敢通融了。将那卜成兴并了黄多闻各自关押收监,又将春喜杖责四十,将映儿逐出了京城。那忠顺亲王最终得到这一结果,倒并非怜惜那黄多闻,心下只怨五皇子在刑部官员跟前令他没脸。遂从此心下便对五皇子生了嫌隙。
而贾珠闻罢事实经过,心下倒很是感叹了一回,只未及再与子宁多说几句,便见兵部的官员步至跟前曰五王爷方才回到部里,召见兵部各官员商议,有紧急军务。贾珠闻罢尚不及细问,只得草草与子宁道别,随那官员回到兵部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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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短衣轻马贾珠从军(五)
? 却说此番兵部召开紧急会议,正是因了江淮地区告急。彼时阿速领兵入侵中原,江淮地区的土匪勾结海上倭寇,趁着朝廷出兵北上之时自南方闻风而动,举兵北上,以镇江为据点,迅速占领扬州、淮安、江宁及其周边地区,各地官员亦曾出兵缴贼,却俱是无功而返,此番江苏巡抚行踪不明,便连两江总督本人亦是命丧贼手。此番贼逆一党正逼近安徽省,欲就此北上,联合南下的阿速部族夹击京师,使神京腹背受敌。
那为首的贼寇名为马文梦,本是江淮地区的私盐贩子。自景治帝登基之后,江淮地区的盐政长官接连换了人,朝廷对于私盐的打击控制力度日渐加强,遂贩卖私盐日益成为一高危职业,私盐贩子接二连三地为官府抓获,那马文梦日觉生计艰难。加之景治帝继位后任用三皇子稌泽为户部尚书,三皇子扬言自己当值期间定为朝廷谋得稳定的财政赋税增长。遂三皇子大力改革过往的财政赋税制度,首先便在江淮地区试行,重新丈量该地区的土地面积,以避免各地赋税不均抑或官吏土豪隐田逃税之举。其次便是将各地方长官的吏治绩效与所征收赋税之多寡结合起来,若是该地征收赋税不足标准收入的九成者,该地长官将受降职处分。如此一来,江淮地区的官员们皆不敢怠慢,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来征收赋税。由此伴随着朝廷财政赋税的增长,江淮地区因无力缴纳赋税而流离失所的农民亦是日益增多。那马文梦见罢此景,号召一干无地流民伙同勾结贩卖私盐之时认识的一干海盗倭寇结成草莽,蜂拥而起迅速占领了江淮地区几个州府,并向西入侵安徽。此番马文梦自称拥兵三十万,盘踞自北向南的交通要道,以占领的几个州府作为据点,以为己方补给之用。
这边景治帝接到地方告急文书,大为震惊,较之前收到阿速部族南侵之信时更为惊遽不安。只道是京师北部已存威胁,又闻南面的贼寇不过半载便占领数处城池,可谓是来势汹汹,此番真真令了景治帝有那腹背受敌的危机之感。遂此番景治帝亦不敢怠慢轻忽了,忙不迭星夜召来各部并内阁重臣商议对策。期间更是毫不犹豫地委任五皇子为镇南大将军,领兵十万前往江淮地区,势必夺回为贼寇所掠诸城池,再将贼首项上人头取回,方能还朝。五皇子领旨去了,至兵部调兵遣将,将江淮情势简要向手下官员陈述一遍,之后便指派此番需跟随自己南下出征的众官员将领。
期间贾珠不过从旁漫不经心地聆听,一面尽自己职方清吏司郎中的职责将此番官员的委派调遣情况从旁如实记录。只不料正垂首书写,便忽闻座上五皇子发话道:“职方司郎中。”
贾珠闻言愣了片晌方才反应过来五皇子唤的是自己,忙出声答道:“是,下官在。”
五皇子道:“此番你亦随本王一道出征。”言毕亦不解释,又对周遭众人吩咐道,“此番需随军的诸人皆回去准备,军情紧急,两日后的辰时,众将于南城门集结完毕,卯时出发。”
贾珠听罢心下顿时五味陈杂,只道是自己不过兵部的一介文职人员,素昔不过负责考核、记录武职官员的功过评估、升降调遣之类的工作,从未有过从军征战的经验。虽习得剑术,亦只为强身健体,从不以此为长,除却身边亲人,还未曾告知与他人。更非三头六臂,能以一抵百之人,此番却偏令了自己随军南下,不知这五皇子到底出于何意。然贾珠亦只得听命行事,不敢询问缘由,行礼过后便随兵部诸人一道退下。
待贾珠心绪繁乱地坐车回了荣府,闻说刘姥姥已领着板儿出城家去了。贾母则因了昨日逛园受了风寒,请了太医前来诊视。此番贾珠虽知晓煦玉亦在府中,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此意外之变,只得先行避开一阵,前往上房,向贾母王夫人交待一番。她二人乍闻此消息顿时惊得手足无措,皆搂着贾珠淌眼抹泪地哭个不住。一边王夫人只自顾自地哭道:“我苦命的儿啊,朝廷派谁不好,做甚非令你前往?!你又不是那武官,去了岂不是白白送死吗?!那战场之上刀剑不生眼,到时候可是谁来护着你啊!如今好不容易将你拉扯大了,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叫为娘的今后如何是好啊!……”
贾珠闻罢只得从旁宽慰道:“太太莫要太过忧惧担心,我本是文官,便是随军出征,大抵亦是留守大营,无需如将士一般上阵拼杀……何况儿子年纪尚轻,在这世间尚有许多牵挂,还需在老太太老爷太太跟前尽孝,遂还不欲就此这般将自己性命草草交待了,由此儿子定会平安归来!”
身旁二人闻言更是无法自制,哭得更是厉害。正值此时,又闻隔壁宁府诸人闻知此事皆纷纷赶来探望。贾珠不得不前去应付周旋,遂只得草草宽慰贾母王夫人一番,便前往面见宁府诸人。此番宁府贾敬领着贾珍贾蓉前来,倒并非如荣府诸人那般伤怀,只道是贾珠此去,若能得胜归来,定能功成名就,升迁之事亦不在话下。遂此番倒很是勉力了贾珠一回,令他千万把握此次机会。贾珠听罢自是一一应下。换过两道茶,又与贾母述了一阵后,贾敬等人便也告辞而去。随后贾珠又回到书房,欲写了信遣家人送与贾政,告知自己南下从军出征之事。一面又唤小子前往将千霜千霰等自己素昔信任得力之人召至跟前,彼时煦玉去了园里,他正可趁机交待诸事。
此番贾珠将千霜千霰润笔郑文等心腹之人唤至跟前,趁着煦玉未在身侧之时将些许私事就此交待了。千霜等人骤闻此事,俱震惊难安,只忧心贾珠此番前去可是吉凶未卜。贾珠只得先行宽慰众人一番,随后又按捺下己我心下悲戚,勉力打趣道:“你大爷我此番前去,不求能就此扬名立万,设或当真得了个马革裹尸的结局,便也算是实现了人生意义,永垂不朽了~”
众人闻言更是唏嘘嗟叹道:“大爷何出此不吉利之言?大爷是福大命大,长命百岁的……”
贾珠听罢倒也浑不在意,转向千霰道:“此番出征,王爷允许部下官员每人携带一名贴身随从。千霰,你既对你爷我放心不下,此番你便随我出征。当初送你前往那严游击的府上习学骑射,便是看你有那演习骑射的天分,如今看来,此举当真可谓是有那先见之明。如此若是你跟随前往,不比他人,乃是身手颇佳,既可贴身保护我,战时亦可上场杀敌。”
千霰闻知贾珠令自己跟随前往,心下很是欣忺欢喜。一旁千霜闻言心下五味陈杂,既欲兄弟前往保护贾珠,又忧心兄弟前去遭遇危险意外。
跟前贾珠目见千霜神色,心下了悟,遂开口打趣一句:“千霜,爷见了你之神色,只道是千霰年纪尚轻,还未娶妻成家,如上阵拼杀这般危险万分之事,是断不敢劳驾他了。若是令千霰就此生出三长两短,爷岂非罪过。此番即便是爷我有那杀身成仁的觉悟,也不敢轻易前往送死了,需得拼死护他周全,令其得以好手好脚的回来成亲方是~”
千霰闻言面上泛起一丝羞赧,对曰:“大爷何出此言,千霰尚未有成家之念,只欲跟随大爷办事。”
千霜听罢忙对曰:“大爷说哪里话,千霜如何敢起这般念头?此番大爷欲千霰跟随前往,乃是因了千霰有那用武之地,是大爷瞧得上千霰,我这做哥哥的骄傲还来不及!……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忧心,只恐千霰力不能及,无法护得大爷跟自己周全……”
贾珠笑道:“你既如此说,我便将千霰领走了,你可莫要心疼。”说罢又吩咐千霰,“后日便需出发,你先行下去准备,明日尚需令你兄弟团聚一日方是。”
千霰遂行礼退下了。随后贾珠又对一旁的其余诸人吩咐一阵,令诸人千万各自顾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可因自己离府而有所懈怠,待他归来,若是发现谁出了纰漏,届时处罚加倍。众人听罢自是拍胸脯保证曰绝不怠慢了。吩咐毕,贾珠便令众人退下了,惟留下千霜。
待房中惟剩千霜,贾珠又道:“此番留你在此处,正是有事欲吩咐了你。若我此去当真有个万一,我需将身后之事预先吩咐妥当方是,之后我会亲自写下遗嘱……”
千霜闻贾珠这话说得悲哀,忙不迭地出言打断道:“大爷何出此言?!若大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府里头上的老太太老爷太太将如何是好?便是我们这些跟随大爷多年的家下人,亦当如何?况且还有大少爷,若大爷有了甚万一,大少爷当情何以堪……”
贾珠乍闻千霜提起煦玉,心下更是悲戚,便连之前那一丝戏谑打趣的心思亦退了个干净,自顾自低声说道:“是了,想来我跟珣玉成亲不过数载,伉俪正笃,却忽地面临两厢分离之境,生死难料。不想我七夕所道之言竟一语成谶,总归了是好事多磨,真可谓是天意弄人……不过我只道是若此番我当真命丧沙场,就此与珣玉天人永隔,且勿论珣玉闻知将若之何,我自己亦会死不瞑目!……由此,无论如何,我均会勉力活着回来,与大少爷重逢!……”说到此处又回过神来,强打精神对千霜说道,“言归正传,此番你好生记下我所道之言。你是跟随我多年之人,你之心性品质我皆信得过,此番便惟有托付与你。”
千霜闻罢答是,忙从旁执了纸笔记下。
只听贾珠说道:“其一,若我身死,府中其余诸人大抵对了我名下的私产虎视眈眈,此番我将那从属我个人的银票契据之类交与你代管。按当初的约定,汇星楼并了趣园的收入皆属我的“嫁妆”,乃大少爷继承,只你莫要就此将收益直接交与他保管。珣玉向来对于银钱之类无甚概念,若由他自己掌管,还不知会被如何稀里糊涂地花费了。此番庆幸乃是生于富贵之家,不愁银钱之事;若是生在那贫苦之家,他少不得是个慷慨捐金、典衣沽酒而最终落得个资斧不继、入不敷出之人。何况他林府里的家人大抵亦是各怀心思,难免有那起小人倚恃少爷不善掌家理财而欺上瞒下,趁机骗取府中财产。由此你代他收着,若遇那等大事,便助他筹划,取出银钱来周旋。至于我余下的财产则分成三份,一份供头上老爷太太养老送终,一份留与宝玉,剩下一份由你们这帮跟随我多年的家人们平分了。只这份财产亦不可提前透露与他们,皆由你代理便是。事实上,这份财产除却我个人,他人均不知晓,想我亦是苦心经营这些年,为府里赚了一笔,然府里这般人事芜杂,如此消耗下去终不是长远之道,衰败亏空不过是迟早之事。而我自己‘另谋他路’,额外赚了一笔,不过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
随后又道:“其二,此番我亦将我身边家人的身契交与你,若有万一,你便将他们悉数放出府,还他们自由身,赠予遣散费,令其各奔前程罢。”
此番贾珠顿了顿,面露一丝微笑打趣道:“其三,若我当真马革裹尸,得以回乡安葬,其余金银珠宝皆可不需要,只需将此三物与我陪葬便可:成亲时你赠予我与珣玉的冰彩玉髓,我手上的戒指并了当初珣玉亲手篆刻题写聘诗的玻璃屏风。如此我便是死了,亦如他伴于我身边那般……”
一旁的千霜虽只是从旁聆听,亦能明了贾珠言下的悲戚,忙不迭地出言宽慰道:“大爷何需如此,大爷福大命大,自当逢凶化吉。千霜自是于京城料理大爷的产业以待大爷领着千霰得胜归来,届时尚待大爷为千霰的亲事做主!……”
贾珠闻言正待答话,却见煦玉掀帘而入,一面说道:“珠儿,闻你归来,今日兵部紧急召见,可是出了何事?”
贾珠听罢随即转向一旁的千霜说道:“我欲说之事业已说完,你下去吧,与千霰好生聚聚。你放心,此番我领了他去,自是想方设法地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千霜闻言垂首谢过了,随后便行礼退下。
一旁煦玉听罢他二人对话,尚且摸不着头脑,不知此言何意。
贾珠待千霜去了,方才转向身旁的煦玉说道:“玉哥,此番我告知你一事,你且安静听我说完,莫要多说什么……”
煦玉听罢蹙眉狐疑地问道:“出了何事?”
贾珠方才缓缓将五皇子命自己跟随出征之事告知与煦玉,见煦玉闻言正欲开口,便忙不迭地伸手捂住煦玉双唇,制止他道:“不要说甚诸如珍重之类的话,如此我便更难与你分别。”
煦玉听了这话则伸手将贾珠覆于唇上之手拿下握在掌中,说道:“此番我惟欲告知与你,此去小心为上,自保为上,我于京城待你归来。”
此番不过短短数十字,便令贾珠红了眼眶,贾珠将头埋在煦玉胸口,勉力打趣一句曰“不料素昔策满万言的林大才子亦有言阻语塞的一日,还以为你会说甚长篇大论来作别”,只话未说完便已哽噎着说不下去。此番贾珠方知,人于大悲大痛之时,往往最难明言。遂二人此番便只沉默相拥。
然他二人尚未独处多久,便闻外间管事家人等纷纷候在院中等待贾珠吩咐交接府中诸事,房内贾珠闻见只得强自按捺下己我悲伤,前往前厅应付。之后的半日与次日贾珠俱是忙于料理府中诸事,忙得脚不沾地,不得半刻余闲。然贾珠私下里亦是甚为庆幸,如此反能将心思放于府中杂事之上,而减少几许与煦玉的分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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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洒泪亭珠玉洒泪别
? 两日转眼即逝,倏忽间出征之日便至。前一日便已将出发的行李收拾妥当,贾母王夫人又再三吩咐家人好生将贾珠行李检查整理一番。遂到了出发当日,贾珠寅时初刻便已起身,府里众人昨夜里皆未安睡,在贾珠离府之时,贾母王夫人黛玉宝钗湘云迎探惜姊妹等人并贾珠房里一干丫鬟俱是从旁拉着淌眼抹泪,与贾珠挥泪告别。另一边贾敬贾赦贾琏宝玉等长辈弟兄则嘱咐话别,多是祝福贾珠此去能一役求得功成名就的;惟有宝玉默默无语,亦陪在一旁抹眼泪,忧心贾珠此行会遭逢意外危险,对那名利二字倒也丝毫未曾放在心上。贾珠见状惟拍了拍宝玉脑袋,惟道句“你好生待在府里,只安分守己,少外出给你兄长我惹事,我在外便也省心了”。宝玉闻言自是恭顺应下了。在二门内与府中亲戚话别许久,随后又出了二门,在外间院中又有一干管事家人等与贾珠送别,千霰亦候在该处。待花去半日,贾珠方才上马,与煦玉一道出发,先行前往上朝。一路之上二人亦是不发一语,沉默相随,似是欲诉之言太多太重,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话说今日的早朝正是景治帝领着众大臣在午门前祭拜天地,随后景治帝亲自举杯,满饮三钟为众将践行。这边五皇子一身铠甲戎装,立于众将之首,领着众将叩首拜谢,三呼万岁,随后亦持杯满饮三盏还礼。之后只听战鼓如雷,众将齐声高唱《征战歌》,声似洪钟,气贯长虹,便连一旁因了离别而始终心不在焉的贾珠闻罢亦不禁热血沸腾:
“马挂征鞍,将披重铠,
画戟雕弓,铁甲铜盔;
圣策神机,仁文义武,
运筹帷幄,排阵布兵;
阵似推山,势如倒海,
勇兵强将,一鼓作气;
一战收疆,万方宁泰,
四海无虞,万里河清!”
歌毕,歌声久久回荡于皇城上空,萦绕不绝。随后卯时即至,皇城外的四方炮台同时鸣炮,只见一旁稌永牵来战马,浑身毛色油光水亮,五皇子腰携双剑,翻身上马。随后展臂一挥,身后众官员随即纷纷上马。五皇子身后的贾珠在上马之前最后回望一眼后方站立的君臣,然只见景治帝身后立人无数,密密麻麻,目力所及,却无法从中辨清煦玉的身影。随后只听五皇子高喝:“众将听令,出发!”之后大军开拔,一片浩浩荡荡、人头攒动。
却说此番贾珠随军,虽亦是身着短衣箭袖,然自诩乃是兵部文官,便仍是文士装扮,并未携带兵器。反倒是跟随贾珠前往的千霰尚且将当初严辰赠与自己的那张万石弓并箭筒携带在身。
此番大军出发,贾珠策马跟随在五皇子身后,身旁尚有其余中军将士。贾珠只道是自己不过是一介小小的文官,不过跟随在众将之旁,遂便只管沉默跟随、暗自出神。正自顾自地骑在马上想着心事,忆起昨夜自己与煦玉不管不顾地颠鸾倒凤、翻云覆雨,直折腾了半夜,毫无今日将行军出征的自觉。虽知晓如此行事是万分不妥,致使今日他骑在马上之时下处亦是疼痛难忍,煦玉留在他身体里的震荡仍是清晰可感。彼时他尚且笑着打趣曰“玉哥……你身子大愈不久……莫将自己折腾得躺下了”,不料素昔体弱的煦玉在床上折腾起人来却是一等一的神勇,最终求饶不止的反倒是贾珠。然即便如此,合欢未止,离愁又至,遂此番无论他二人如何抵死缠绵,仍是难以填满那因即将到来的分离而生的慴惧与空虚。
此番贾珠正从旁想得投入,不料却忽闻从旁传来的五皇子的声音,在道:“贾郎中,此番虽身在此处,却是魂飞他方,不知可是在思忖何事?”
贾珠闻罢念及自己方才脑中所思所想,不禁泛起一丝羞赧,忙强自按捺下来,上前对曰:“殿下恕罪,下官出神了,不知殿下呼唤下官有何指示?”
五皇子闻言只不以为意地笑道:“若是本王问你方才所思何事,你可是会据实回答?”
贾珠听罢正踌躇不知如何应答,却又听五皇子说道:“见你一副心事重重之状,本王道是你此番定非为前方的战事忧心,只怕是心中放不下某人,留恋有加罢……”
贾珠乍听此话不禁心下一凛,浑身一阵轻颤,随后只觉那刻骨相思如跗骨之蛆那般从脚底升腾而起,慢慢爬遍全身。随即又忆起当初他与煦玉二人在扬州重逢之时煦玉所吟之诗“离别始知离恨重,相思透骨形影怜”,顿时便觉再难忍受,随即心一横,咬牙对跟前的五皇子请求道:“此番下官有一事相求,望殿下千万开恩,允下官放肆一回。”
五皇子笑曰:“说来听听。”
贾珠忙道:“下官伏乞殿下开恩,允下官暂离,只需两个时辰,下官定会归队。若是因此误了时辰,下官甘受军法处置!”
五皇子问道:“此番若是允你前去,待你归来后,可是能够心无旁骛,一心一意不作他想?”
贾珠听罢咬牙答曰:“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既随军出征,定然一心一意,不误军机!”
五皇子闻言方才颔首:“如此,需记得你今日之言,你去罢。”
贾珠在马上抱拳还礼,随后便忙不迭调转马头,从将领队伍丛中行出,猛地一挥手中长辫,催马前行,身下坐骑长嘶一声,撒足奔驰而去。周遭众将尚未明了发生何事,贾珠一人一马便已消失在来路之上,行军队伍之后。
却说贾珠此番欲往之地乃是南门外的洒泪亭,他随行在五皇子身畔,离洒泪亭所在已过去数里地,且彼时路经洒泪亭之时亦并未瞧见该处有甚人影。然不知为何,冥冥之中,贾珠只觉该处有什么在等待自己前往。
另一边,京城之中,五皇子领军出发之后,景治帝自是又上銮起驾回宫。众臣随之进殿恭聆圣训,期间众官员不过回禀了几件小事,随后景治帝便宣布退朝。煦玉下朝之后亦并未就此回府,只忙不迭命跟来的执扇咏赋二人牵马,上马后便风尘仆仆地直往南门外洒泪亭处来。彼时行军队伍早已经过洒泪亭多时了,煦玉策马行到洒泪亭停下,只见此处果真空空如也。悒悒然地由身侧二人扶着下了马,便连自己亦无法言明自己前来此处所求为何。扫视一番周遭事物,城外大道上漫漫黄沙,徒留下行军队伍行过的痕迹。不远处亦不过是三三两两进城的行人百姓。之后煦玉又转头眺望了一番东面,只见日头已升至视线斜上方。
在此处呆立了半日,一旁陪侍的执扇忍不住上前劝道:“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此番便是那最末的队伍,都不知行去了多少里地了,哪里还能瞧见什么。除非少爷生了那千里眼,才能得见……若是、若是立在此处久了受了风寒,回去后老太太闻知了还不知怎生怪罪小的……”
跟前煦玉闻言,却是沉默不答。又于此呆立了半晌,执扇咏赋二人只觉己身都立得僵硬了,方才听见煦玉长叹一口气,道句:“唉,且打道回府,此处到底无甚可留恋之物。”言毕回转过身,只见一旁咏赋已牵了马来,正待扶煦玉上马,便忽闻远处传来一阵亟亟的马蹄之声。煦玉猛然回头,只见在远处腾起的滚滚尘沙之中,一骑飞奔而至,直向这洒泪亭而来。
话说这策马奔来之人正是贾珠,在与洒泪亭尚有一段距离之时,便已远远望见立于该处的煦玉。心下方才恍悟自己此番如此心急如焚地赶来此处的理由,正是为了在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他只道是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对于这人的浓情炽爱,早已深入灵魂、刻骨铭心。此番贾珠策马不管不顾地往煦玉站立之处奔来,那马蹄飞驰,飞马几近踏在煦玉身上,贾珠方堪堪地勒紧缰绳,勉力将奔马止下。而煦玉身旁的执扇咏赋已是默契地一人拦着煦玉跟前,一人忙伸手拉住飞马的缰绳。
随后贾珠只随手扔开缰绳、丢下马鞭,一跃从马背上跳下,便纵身扑入煦玉怀中,与此同时,煦玉亦伸出双臂一把搂住贾珠。
煦玉一面搂紧贾珠一面嗓音喑哑地问道:“珠儿,珠儿,我可是未曾眼花错认,此番竟真的是你?!你怎的竟回来此处?!”
贾珠将面庞深埋在煦玉肩上,哽噎着答道:“玉哥,我舍不得离了你,如何令我就此安心离去?……”
煦玉又道:“如此,你又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贾珠对曰:“不知何故,我只下意识地便往了洒泪亭这处来,直觉这处有什么正候我前往……”
煦玉则道:“我亦是直觉此处有事待我,方才在下朝之后亟亟地赶来。如此看来,这便是天意了,冥冥之中我二人默契相通,分明能暗自觉察彼此心意。”
随后珠玉二人自是携肩步至亭中坐下,仍是揽肩携手、交臂挨股地紧靠在一处,只听贾珠又道:“此番离去未曾好生与你道别,我便是去了亦是心下难安。我七夕不过是无心之言,不料此番竟也一语成谶……”
煦玉接着道:“可想是那命运无常,你我二人一世恩情、两厢真心,不料却遭逢这三番四次的分离,真可谓是天意弄人。”
贾珠:“……”
煦玉又道:“不过世间既有昼夜轮转,四时循环,我们此番分离,日后定有再度重逢的一日。”
贾珠听罢对曰:“二人习惯彼此相守,待到分离,孤枕长夜,身遥心迩,满腔离愁、千种相思,如何得以倾诉?……若我此番得以有命归来,便再不与你分开,抛弃身畔这种种牵绊,只与你长相厮守!”
煦玉闻言亦是甚为触动,遂忙不迭伸手将身上所携那块从不离身的祖传之玉摘下交与贾珠道:“此物珠儿且代我保管着,我在京城里等着你,待你平安归来,再亲手将此物交还与我!”
“玉哥……”贾珠见状,伸手接过,一时间只觉心下五味参杂,道不明是何滋味,顿了顿方道,“将这等要紧之物托付与我,若我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不慎失落了此物,我有何面目面对林家的列祖列宗……”
煦玉对曰:“由此无论如何,我均不许你有甚万一,你定要万无一失地回到我身畔!”
贾珠听罢只得郑重应承下来,将那玉佩贴身收着。随后他二人许久无话,垂首以额相触,相对垂泪,只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半晌过去,只听不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执扇从旁唤道:“是千霰!”
他二人抬头,只见千霰亟亟地奔至跟前下马说道:“大爷,五王爷命我来寻你,令你快些返回。”
贾珠听罢无奈,不料这聚首的两个时辰竟过得如此之快。一旁的煦玉闻言却忽地起身对千霰躬身长揖,一面说道:“此番林某在此恳请千霰,此去请千万护得内人周全,林某感激不尽!”
跟前千霰见状忙不迭地一面拦着煦玉一面跪下说道:“大少爷使不得啊!千万莫要如此!这岂不是折煞了千霰吗!此番大少爷且请放心,便是少爷未曾如此吩咐,千霰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亦会护得大爷周全!……”
煦玉闻言对曰:“听你如此说,我心方安。”
随后珠玉二人又相拥一回,恁的再过难舍难分,贾珠此番亦不得不忍心分开,翻身上马。骑在马背之上,虽调转马头,仍是忍不住久久驻足回望身后负手站立的煦玉,听其道了句“此去珍重”。直待身侧千霰催了几回,方才回转身来,狠心使力猛抽身下坐骑一鞭,马儿长鸣一声,随即便撒足狂奔,千霰亦紧随其后。很快他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目力尽头。
而这厢煦玉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目视着他二人消失的方向,直至日上三竿,亦不肯就此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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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施计合围以虚待实(一)
? 上回说到贾珠在城外洒泪亭与煦玉别过,随后便忙不迭策马返回,追上行军队伍。自此,饶是贾珠心中有过多少不舍思念,如今亦只得如当初承诺那般通通按捺下来,一心听命行事,不作他想。而此番因了军务紧急,五皇子下令三军日夜兼程行军,每日不过休息三到四个时辰,直至全军到达安微境内,方减缓了行军速度,改为昼行夜伏。
却说那一日,正值众军离开岚山集不久,入夜时分,三军于郊外安营扎寨。彼时乃是稌永带卫队巡视保护五皇子所在中军帐,其余包括贾珠在内的部将官员之营帐则呈众星拱月般安置于大帐周围。正当稌永巡视营寨东南部之时,只听大营入口处传来争执之声,一士兵喝道:“来者何人?深夜至此,又携带兵器,有何图谋?”
来人对曰,语带轻佻戏谑:“如今殿下麾下的军士是越发的没个眼色了,便连你谭大爷都不认得了,还将大爷我拦在大营之外,此番是不想要脑袋了~”
稌永从旁闻见已猜到来者身份,不禁哑然失笑。
来人虽如此说,那守卫的士兵却并不给来人面子,惟上下来回打量来人一阵,嗤之以鼻:“就你这打扮模样,也不像是位官爷大人抑或那有头有脸的人物!废话少说,若不从实招来,我等便上报王爷,将你作为奸细擒下!”
听罢这话,稌永方才领人从暗处行出,对来人拱手道:“谭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此番可是专程投奔了殿下而来?”
话说来人正是谭钦思,此番见稌永前来解围,心下很是洋洋自得,遂趾高气昂地对一旁的稌永说道:“稌兄,好久不见。如今跟在殿下身侧的护卫是越发的没有眼色了,谭某不过离开京城数月,这帮护卫竟狗眼看人低,以貌取人!”
一旁的守卫见稌永尚对钦思以礼相待,忙问道:“稌大人,这位是?”
稌永则答:“这位正是殿下府中的常客,京师闻名的侠客,谭钦思谭公子。此番前来,正是为助殿下一臂之力。”言毕便亲自将钦思引入中军帐之中。
彼时五皇子正于中军帐内召集一干部众商议行军路线,只听账外稌永求见:“殿下,谭公子星夜来访,在外求见。”
帐中五皇子闻言大喜,对曰:“快请!”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