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第一版主小说网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16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正文 第16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第16节

    茗烟则答:“今早二爷跟随大爷一道,前往北静王府去了,给王爷祝寿。”

    贾芸又问:“你们怎么没跟去?”

    茗烟答:“今儿二爷是领着双喜双寿两个小子去了。”

    贾芸闻言心下很是失望,只道是大清早前来寻人,不料却两头都扑了个空。茗烟还欲为贾芸端了茶来,然贾芸却道人既不在,亦不知将何时归来,他等着也不耐烦,随后便也不留,起身抬腿欲走。刚待走出书房,便听见门前传来一声娇声嫩语的“哥哥”,贾芸往外一瞧,只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得倒也细巧干净。那丫头见贾芸出来,便抽身躲了开去。身后茗烟跟了出来,便问那丫头:“好姑娘别跑,二爷今儿怕也不下来了,你进去后晚间记得带个话儿,说廊下的二爷今儿来过了。”

    那丫头听罢茗烟的话,方才知晓原是本家的爷们,便也不似之前那般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自此,贾芸便将这丫头记住了,遂笑着说道:“什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芸儿就是了。”说罢便也不待人,自去了不提。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了几眼,只见那丫头还立在那处。

    ?

    ☆、第五十七回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四)

    ?  贾芸归家后,先吃罢午饭。正待再行前往荣府打听贾珠有未归来,不料又忽遇几个街坊旧友寻上门来,贾芸不好就此将人打发了,只得先行前往了附近的酒店陪着吃了顿酒,过了一个半时辰,方才寻了借口告辞了出来。亟亟地赶至荣府,径直前往贾珠的吟风赏月斋,闻说贾珠正在书房中。随后只见洗砚迎将出来,为贾芸打起帘子,领着贾芸进了屋,穿过前厅,往了侧间书房中来。此番进屋只见贾珠正着了居家锦袍,跪坐在炕上,手中端着个翡翠碗,碗里盛着切成小块的鲜红水漾的西瓜,另一手则持着一根竹签。此外又有一身着锦衣云袖的青年公子正仰躺在炕上,头枕在贾珠的双腿之上,手里还拽着本书册读着。地上则立着一溜儿小子侍奉着。

    贾芸不知那躺着的公子是谁,正不知如何称呼,便听洗砚从旁说道:“这是林大少爷,是大爷的表兄。”

    贾珠闻言方知贾芸来了,随即抬头对贾芸笑道:“芸儿坐,昨日让你来,你竟真来了。此番你莫要见怪,我二人这般随意惯了的。”说罢又吩咐润笔倒茶。

    贾芸听罢忙向上对他二人作揖请安,方才告了座,忙不迭对曰:“珠叔还请自便。芸儿又不是外人不是客,无需见外。”

    这边贾珠一面叉了一块西瓜喂进煦玉嘴里,一面对身下之人说道:“这是本家的侄儿芸儿,今日来是为派了事做。”

    贾芸忙道:“此事便全仰仗大叔了。”

    煦玉闻言倒也浑不在意,在嚼完咽下口中西瓜之后道句:“这瓜倒也甜润,只不很浸凉,不解暑。”

    贾珠听罢对曰:“我的大少爷,你哪能吃那凉的?待会儿我令人端了温水喂你解那生冷。”随后又对贾芸说道,“此番薛大爷派人给府里各房送了这些西瓜,我特意吩咐家人千万留着一个莫要用井水浸过,方才敢拿了来给他吃。若是任他馋嘴吃了那凉的,今儿夜里怕就得躺着了。大少爷向来体弱脾虚,禁生冷,忌腥膻,素昔大都食素,随了先生他老人家一道保养身体,几日方能解禁吃少许荤腥。咱府里惯常吃的油多味重,除了为那应景尽礼,他已是许久不曾同头上老太太老爷等一道用膳了,就因了脾胃承受不住。”说着又对煦玉说道,“你若再因膳食不当倒下,为先生知晓少不得又要数落你的不是了,届时定要你跟了他老人家一道吃斋。”

    煦玉对曰:“吃了这许多年的斋,也合该腻味了。”

    贾珠又道:“却说方才在静王府里,王爷为款待你专程命厨子做了许多素食,然你却因了那茶水不合口味使性子,便连那午膳亦未用多少。幸而如今执扇也学会了如何沏茶,否则谁还能伺候你?”

    煦玉则道:“不还有珠儿吗?珠儿便为我沏一辈子的茶罢。”

    贾珠闻言笑曰:“若我有朝一日死了抑或是离了你,又当如何是好?”

    煦玉听罢这话随即便拉下了脸,肃然对曰:“怎的竟道出如此不祥之言?!……”

    贾珠见状笑了笑,忙又喂了一块西瓜在煦玉口中,将煦玉剩下之言通通堵在了口中。随后似是方才忆起贾芸亦在这屋中一般转而开口道:“我昨日令你今日前来,正是因你之前曾言欲跟了我做事,我心下倒也正有一桩事欲交与你去做……”

    一旁贾芸见此番总算说到自己的问题,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只盼着此番贾珠能分派与他一宗大事。不料说到这里贾珠却又停下,自己叉了一块西瓜吃了,又喂了一块进煦玉口中。随后便将手中的翡翠碗递与一旁侍立的润笔,接过丝帕试了番嘴,又另拾了一张为煦玉擦拭了。方抬头对贾芸说道:“我这里的这宗事务能令你获利不少,且充分发挥你的才干,只目下有些工序尚未完成,只得再等等……”

    “……”

    “如今园子里亦需人补种些花木,此不过是一桩小事,不足挂齿,你还是等着那件工程完工再接管吧……”

    贾芸闻言忙对曰:“请大叔千万开恩,将这桩补种花木之事赏与侄儿吧,待侄儿将此事完成,大叔那宗大事定也完成了,我再接手,不也正好合适?”

    贾珠笑曰:“你胃口还不小。”

    一旁执扇端了茶来,贾珠便唤煦玉起身饮茶。贾芸从旁见了忙不迭从执扇手中接过泡着群芳最的曜变天目盏亲手恭恭敬敬地奉与煦玉,煦玉坐起身,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便垂首蹙着眉饮了。贾珠见状对贾芸笑道:“你倒还乖觉。罢了,这桩补种花木之事便交与你罢。待会儿你携了对牌领票往府上银库上支领了银子,明日便进园中种树。只你亦需前往琏二爷二奶奶处知会一声,告知他们这事我交与你做了。”

    贾芸闻言郑重应下了。

    随后贾珠又道,此番却是神色严肃:“这种植树木之事你需尽快完成,好腾出手接管这后一宗,方才是我真正欲你接手的。我在城外有一处庄子名‘趣园’,之前一直在修缮改建,近日便将打理妥当。趣园本属我个人的私产,然因了咱府里建园子需要银子,我便将趣园以一万两的价格抵押了出去。只大少爷见了于心不忍,又将园子替我赎了回来,由此现在趣园乃是大少爷名下的财产……”

    这边贾芸只留心听着,听到此处却止不住心下疑惑。若说贾珠因需要银子而将园子抵押了他倒是相信,此番只难以置信的是竟以区区一万两便将园子抵押了。然贾芸知晓其中定有原故,倒也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并未多嘴将疑惑问出口。

    贾珠接着道:“……待园子各处修缮妥当并了桌椅床帐各处人手之类皆齐备之后,方再行投入使用。我将全园分为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园子依山而建,山下为前院,通常可留作招待外人度假游玩之处;园子后半部分位于山腰之上,位置隐蔽,乃是温泉所在地,则惟留于我们居住享用。此处虽本为我与大少爷闲暇之时游玩度假之处,不过我二人只怕也无甚闲工夫能前往长住,倒是我二人的恩师邵先生并公子看上了那处,今后主要是留待他二人搬进去。而你所需接管的正是此事,将作为趣园的经理人,直接接手趣园的经营管理诸事。既需作为趣园管家代我二人照料先生并公子,又需作为趣园老板负责趣园的经营盈利之事。此事若成,我自是不会亏待你。你自可往了众人之中打听一番,但凡在我手下充任了经理之职之人,收入均与营业额成那正比,按利提成。所以,此事方才是最为考验你本事之事,亦是你职业规划中能作长远打算之事,断非是那领了一票银子栽种树木所能比拟的。只你需得明白,我此番所需之人乃是忠诚可信之人,且你可有那本事能充任好此二职……”

    此番未及贾芸回答,便见重又躺倒在贾珠膝上看书的煦玉放下手中书册插言道:“珠儿,为何你每回与千霜等人说那生意场上之事时,所道之言皆那般疑惑费解?”

    贾珠闻言垂首望着煦玉笑道:“自古以来皆是士农工商,士子为上,商人为下,由此士人之中又有几个能去潜心研习那与仕途毫无干系的经商之道的?古来的圣人之书怕也断然不会有那教导世人如何经商的记载,遂你对那商业之事知之甚少亦实属寻常。难得此番亦有大才子你不晓之事,我倒也很是欣慰。不过珠儿我实属异类,我不会嫌那银子多的……”

    之后只听一旁贾芸说道,似是已下定了决心:“此番我不敢担保此事交与了我便也万无一失,然珠叔只相信了我若接手,定然尽我所能,完成此任。珠叔与我有恩,大丈夫受恩自当重报,此番我定然不负所托,令珠叔瞧了侄儿本事!”

    贾珠闻言首肯,说道:“如此甚好,你既如此说,我亦不怀疑了你的本事。你明儿往了园中种树。待趣园修缮妥当之后,我再领你前往林府拜见先生公子,随后你且协助他二人搬入趣园。至于经营之事,尚有许多细则需得与我商议,此外你亦需寻了千霜相助。”随后贾珠命润笔取了对牌,又批了领票交与贾芸,令其支领银子,明日进园种树。

    这边贾芸接过票牌,只见领票上批了二百两银子,心下已是大喜过望,千恩万谢之后前往银库,随后又寻了贾琏凤姐道明此事。他夫妇二人闻罢此乃贾珠的主意,自是不敢违逆了,只心下纳闷这种树一事本是他夫妇二人心下打过的主意,还未兑现,怎的便平白令贾珠将这一人情送了出去,俱是百思不得其解,只道是贾珠果真有些手段。

    ?

    ☆、第五十七回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五)

    ?  贾芸之事话毕,此番且说林红玉。上回说到贾珠早已将欲令那林红玉作自己屋里的丫鬟之事告知与了王夫人,王夫人在唤了红玉前来打量一阵后亦是首肯。只将此事瞒着林红玉本人,未曾令她知晓。却说林红玉本是怡红院里的二等丫鬟,不允其进屋伺候主子,平素只令其做些浇花喂鸟挑水之类的杂事,私下里其他一二等丫鬟不欲做之事便也纷纷扔与她做。加之怡红院中的丫头俱是一等的势利,无不是生得牙尖齿利,个人只将个人的位置盯得死紧,令了他人难钻。那日,房中的一等二等丫鬟们偏偏皆因他事走了个精光,后屋里的红玉闻见宝玉在前面叫茶喝,半晌皆无人回应。只道是自己机会来了,忙不迭地端了茶送出去。不料此举竟为正巧挑水进屋的秋纹碧痕二人发现,两个丫头仗着自己较了红玉等级地位高而将红玉狠命排揎数落了一阵,将红玉素昔那点向上高攀的心都弄灰了一半。加之之前又丢失了手帕,心下便更为闷闷不乐。心灰意冷地回了房中躺倒,随后便神思恍惚地入了梦。梦中出现的男子正是几日前在宝玉外书房中见过的本家爷们贾芸,前来归还自己丢失的手帕。之后她从梦中惊醒,方才发觉此不过是个梦境。然自此以后,红玉倒入了那缠绵情思,终日神思恍惚,不得开解。

    却说这红玉与了贾芸也是注定有些缘分。红玉因在怡红院伺候,长期居于大观园中,不慎在园中丢失了手帕。而正值那时贾芸又接管了种树一事,这几日正忙不迭地指挥小子家人在园中种树,遂无意之中便拾到了红玉丢失的手帕。那贾芸知晓这手帕定是园中之人丢失的,并未将之交出去,竟鬼使神差地收在自己身上。这边厢宝玉总算忆起了先前约贾芸面见之事,遂忙命了坠儿前去将正当值监管种树的贾芸领至怡红院。彼时红玉则因绮霰命她描花样而正前往蘅芜苑索回毛笔。在红玉路经蜂腰桥之时,正巧撞上坠儿领着贾芸往了怡红院去。却说自上回贾芸红玉二人在宝玉外书房相见之后,彼此对对方皆暗自留了心。此番二人邂逅,贾芸亦是一面走一面拿眼打量着红玉。而对面红玉则佯装着和坠儿说话,暗地里亦斜觑着贾芸。继而二人四目相对,红玉不禁脸红心跳,忙不迭转身跑开了。

    这边贾芸进了怡红院,随着坠儿一路拐了几转方转进了碧纱橱中,只见宝玉正脱了鞋倚在榻上拿着书在看。贾芸见状心下暗自好笑,只道是这贾珠宝玉两兄弟均在他跟前显出随意洒脱的一面,真是奇事。此番来怡红院,贾芸倒也将此处好生打量了一番,又与了几日前在贾珠处所见的光景暗自比较一阵,只觉怡红院这处金碧辉煌、秾艳绮靡,和贾珠处书香暗溢、雅致别趣很是不同。随后袭人前来倒茶,宝玉便和贾芸聊些没要紧的闲话,诸如谁家的戏子、谁家的花园、谁家的丫头、谁家的酒席之类,全然一富贵闲人的情趣派头。贾芸口里|不过顺着宝玉说,心下却也很是无趣,思及几日前在贾珠房中谈到的若干生意经,只觉这兄弟二人之间果真如传言那般性子差别甚大。说了一会儿,见宝玉有些懒懒的,便起身告辞。宝玉亦不十分留,道句“你明儿闲了,只管来”后便命坠儿复又送了贾芸出去。

    贾芸此番出来,一路上便忙不迭地询问坠儿,先行询问坠儿自己的情况,坠儿均一一告知与他。随后贾芸又问方才与坠儿说话的叫小红的丫头,说自己曾捡到一块手帕子。听坠儿说红玉果真丢失了手帕,心下喜不自胜,便知那帕子果真是红玉的。又见坠儿向自己追索,登时灵机一动,从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了出来交给坠儿,令其交还与红玉。心下只道是若红玉发觉手帕不是自己的,定会再度寻了贾芸索要,届时他二人便又能面见一番了。坠儿得了手帕,送出贾芸,回来又去寻红玉,不在话下。

    却说贾芸自从贾珠手中接到事做之后,思及贾珠既是自己恩人,又是自己前程的主导者,心下待贾珠自是慎重,丝毫不敢怠慢了。加之他为人向来乖觉讨巧,善于逢迎,入了贾珠的吟风赏月斋两三次后便与其间各色人物熟识了一半。他本欲向了贾珠跟前的得力之人打听贾珠之事,只不料贾珠手下之人愈是亲近重用的口风却是愈紧。没奈何,贾芸只得转而向贾珠院里的二等三等家下人打听,方才探出一些消息。诸如“珠叔跟前通常跟着的是哪些人,里间的大丫头有几个,谁最得力,林少爷跟了珠叔是何种关系,身旁又跟着什么人,珠叔的小子丫头们一月多少银子,珠叔并了林少爷平素性子若何,待下人怎样”等等不一而足。

    从打探中得知,贾珠这处规矩谨严,除非犯了大错儿,却也从无打骂体罚奴才之事。所重用之人如千霜千霰并润笔为代表的家人小厮每月收入除府中每月惯例的月钱之外,更有那额外的提成奖赏。由此,在贾珠跟前的奴才较了府中其他主子跟前的,皆更为富有神气。因而府中多少家人曾削尖了脑袋欲跟了贾珠做事,奈何他人皆云“大爷择人一向严苛,由此能得他青目首肯之人不多”。闻罢此等消息,贾芸心下倒也很是庆幸自己竟机缘巧合地得了贾珠赏识,能跟随他做事自是不比跟随了荣府别的主子。

    此外,他又闻知贾珠与煦玉二人关系不凡,虽为表兄弟,却是自小一道长大,同起同卧,同进同出。由此,乖觉伶俐如贾芸,在奉承讨好贾珠的同时亦留心逢迎煦玉,以侄儿自居与了煦玉套近乎,成日间只将“玉叔玉叔”的挂在嘴边。如此行事不仅因了平素贾珠与煦玉关系亲近密切,亦因他即将着手监管的趣园到底是煦玉名下的产业,煦玉无异于自己的顶头上司,亦有直接的厉害关系。

    因之前采买花木之故,贾芸认识了一批专做花木生意的商人。知晓煦玉爱兰恶梅,他便托人购得一盆莲瓣兰的稀有品种孝敬煦玉。煦玉见罢自是欣喜非常,顺手便将自己近日里常常随身携带的湘妃竹撰扇回赠与贾芸,自己则另取了一柄白纸洒金象牙雕花洋漆撰扇代之。却说煦玉素昔撰扇不离手,由此倒也并不常将此物赠予他人。贾珠从旁见罢便笑着打趣道:“此番芸儿可是赚了,这扇子上可有玉哥亲题的墨兰图并七律一首。京城里林大才子的诗作可是一字百金,你算算那扇子得值多少银子~”贾芸闻言更是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捧着竹撰扇对曰:“芸儿本不识货,然听珠叔这般说,芸儿定是不敢怠慢了,将扇子拿回家里供奉起来,只怕也能得神仙庇佑了……”

    ?

    ☆、第五十七回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六)

    ?  之后不久,趣园已是宣告竣工,各处亭台楼阁皆已修葺完毕,此番只差各处山石楼台应题写悬挂的牌匾对联。却说煦玉因了上回大观园题写匾额对联之事未曾知会自己而耿耿于怀,遂此番定要由自己包揽了此事。待工程告竣,即刻便与贾珠领着贾芸千霜一道前往趣园探视游览。一路观览一路题写匾额对联,贾芸则从旁记录,之后再命人按了煦玉所题造了匾额石坊装上。贾珠见状从旁笑道:“趣园虽属你我之物,到底先生公子此番欲前来居住。先生虽对了这等题诗作文之事向来不甚上心,然玉哥好歹留着《趣园序》请先生他老人家亲自动笔,先生题或不题另当别论,到底我们后生亦需全了这礼方是。”煦玉闻罢这话亦觉在理,方才作罢,留下园门前的《趣园序》未做。

    趣园此间事毕,贾珠又领着贾芸前往林府拜见应麟则谨。进了应麟书房,贾珠煦玉只老神在在地往东边椅子上坐了,随后告知座上二人此乃趣园的负责人,今后自是由他料理负责他二人在趣园的日常起居。而贾芸自是知晓此乃珠玉二人的先生,世间有名的大儒名宿,自是不敢怠慢了。立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请安行礼,随后方才抬起身来,暗自打量一番炕上二人。只见右边之人身着一袭家常青衫,未如想象中那般老态龙钟,面相观来却是分外年轻,难以揣测实龄。容貌清若秋水、郎如玉山,加之言词清蔼、气象虚冲,一见之下便知乃是一饱学之士,心中顿时肃然起敬。又扫了一眼左边那人,只见其身着一袭艾绿色长衫,头上却戴着一盯垂着轻纱的斗笠,瞧不见其下的容颜。

    此番应麟令贾芸在地上的椅子上坐了,命邵筠倒茶。随后却并未与贾芸交谈,先是与煦玉谈及熙玉之事。只道是如今孝期已过,煦玉打算令熙玉在下届科考下场,此番便正值提升时文写作水平的时期。只道是如今煦玉官复原职、再入朝堂,自是无暇顾及熙玉的课业。遂命煦玉将熙玉送回林府,令其仍旧跟随杜世铭习学,之后每隔三日送往趣园由自己亲自考较指点。

    随后应麟又览阅一番煦玉不日前为趣园各处景致所题写的牌匾对联,笑曰:“此番怎不将那《趣园序》亦一并做了与我瞧上一番?”

    煦玉则答:“有先生在上,学生不敢妄拟。”

    应麟闻言大笑对曰:“玉儿向来自命不凡,凡遇这等题诗作文之事皆是当仁不让,何时会囿于这等俗礼?”说着将眼光瞥向一旁的贾珠,“这话定是珠儿说的。”

    贾珠见为应麟识破,只得如实说道:“先生慧眼识人,此事当是瞒不过先生。珠儿只道是先生对了趣园亦是心仪万分,欲前往居住,此番难道不欲在此留下个只言片语以彰己我之志。珠儿正是念及于此,如何肯僭越了,遂方才特意令玉哥留了这《趣园序》待先生笔墨,亦能供我等后辈拜服瞻仰一番。”

    应麟拊掌大笑说道:“珠儿这张嘴,真真令人无话可说!明明乃是逢迎讨好之言,却也被说得这般不动声色、冠冕堂皇,自己还净作一副无辜之状。前方便是陷阱,亦令人只得迎头受下,否则又能如之奈何?”

    一行人说完珠玉之事,应麟方才转向贾芸。闻说贾芸乃是贾珠甄选的趣园的管理者,知晓今后会与了自己关系密切,遂与之恳谈了一番,心下对了贾芸倒也遂意。事后对贾珠说道:“贾芸此人乖觉伶俐,善于言谈机变,取巧逢迎,然为人倒也忠诚恳挚,值得信赖。”

    此番趣园建成并各处家下人等买来分派妥当之后,应麟则谨便欲搬入居住。待择了一适宜日子,府里命家人将家具行李提前运往趣园,贾芸自是随了贾珠煦玉二人在趣园安排筹划。而待珠玉二人将应麟则谨从林府接到趣园之时,贾芸亦是在园门口迎接。随后更是亲自引路,珠玉相陪,将他二人领往园中各处游览一阵。此番只因了则谨体质的关系,一行人多在室内停留。应麟未尝尽兴,只道是择日阴云无阳之日,再行痛游一回。

    之后又抽空将《趣园序》作成,洋洋洒洒长达上万字,成后又命贾芸寻了那优良的刻工将《趣园序》在石上刻成,再安置在入园处。而期间见罢贾芸表现,自是甚为满意。自此,贾芸便作为贾珠手下之人,专管着趣园的料理经营诸事。在应麟则谨入住趣园之后,便将前园开放,作为游览接客之用。此事务自是不比了在荣府接手些小宗事务,贾芸作为管理人,不过数年的工夫,便已是小有资产。当然此乃后话,此番则按下不表。

    ?

    ☆、第五十七回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七)

    ?  此番再说红玉。却说上回贾芸故意将自己的手帕取了命坠儿代为交还与红玉,遂那之后,坠儿便寻了一日,在滴翠亭中将帕子交与红玉并告知贾芸之事。红玉识出此手帕并非当日自己丢失的那块,便欲坠儿将这块手帕交还与贾芸。而这边坠儿则因了红玉之前承诺寻得手帕会给自己谢礼而向红玉索要。又问红玉除了自己之外又将如何酬谢贾芸,而红玉只道是贾芸乃是这府里的主子爷,捡了丫头们的东西,自然是该归还的,还需什么谢礼。坠儿则道若不许贾芸谢礼,自己又当如何向他交待。红玉闻言便将自己的一样东西交与坠儿,命她交给贾芸。

    正值她二人密谈此事之时,却闻见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二人随即便闭口不谈了,忙不迭地推开隔子探头一看,只见贾珠房里的映雨正往了这处走来。

    映雨见红玉正在亭中,忙不迭地叫住说道:“红玉姐姐,我可寻到你了!”

    红玉不明所以,遂对曰:“这不是珠大爷房里的映雨吗?这半会儿寻我做什么。”

    映雨道:“是大爷让我领你去外间,大爷要见你。”

    红玉忙问:“见我是为了什么?”

    映雨一面在跟前引路一面回答:“我不晓,怕是大爷有话要问你罢。”

    红玉见问不出什么话,只得满心疑惑地随了映雨前去。待入了院中,念及红玉是丫鬟,外间俱是小子们自处,这映雨便径直将红玉领进了里间。此番只见房中贾珠正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一旁地上则立着几个丫鬟,举止娴静优雅,更不似自己平素所见的怡红院中的众丫鬟那般艳抹浓妆。只见其中一个最为年长之人作媳妇妆扮,衣着举止更是较了其他丫鬟不同,红玉一见便知此人正是从小便伺候大爷的冷荷。

    贾珠待红玉进了屋,方将手中书册放下。红玉见贾珠向自己望来,忙赔笑着问道:“大爷使唤我做什么事?”

    贾珠则将红玉上下打量了一回,笑着道句:“今日见你怎不比头回在太太那处,憔悴了好些。”

    红玉忙乖觉对曰:“大爷说哪里话,红玉自是没什么变化,只大爷成日间对着屋里这些如花似玉的姐姐们,瞧得多了,对了我这等普普通通的丫头,当会觉得逊色许多。”

    贾珠闻言笑道:“生得好一张乖觉伶俐的嘴。”说罢这话,只见贾珠随即敛下面色,肃然说道,“宝玉屋里的红玉,我亦曾闻听过你的名头。素昔眼大心大,不比其他丫头,颇有见识,亦有些本事。只可惜了那怡红院中人人生得一双势利眼,头上几个看得严些,素日里又拿腔作调、争风吃醋,便也只令你做些浇花看茶喂鸟之类上不得台面、入不了主子眼的杂事,令你分毫无法施展,惟受排挤打压,很是抑郁,可是如我所言?”言毕从旁接过冷荷递来的鹧鸪斑盏,垂头饮了几口。

    这边红玉闻言早已是惊诧万分,只不料这居于外间的大爷竟对了自己的心事了如指掌,心中七上八下正寻思是哪个小丫头多了嘴,将自己之事抖落了出来,却又闻贾珠说道:“你且莫要怀疑周遭之人,并非谁在我跟前乱嚼舌根,我自有办法知晓我欲知晓的一切,不单单是我屋里的丫鬟小子,便是整个府里的腌臜,我也一清二楚了。”

    红玉听罢对曰:“既瞒不过大爷,不知大爷此番是有何吩咐?”

    贾珠则道:“此番唤你前来只为告知你一声,前日里我已禀明了太太,欲令你来我这处跟了我,做我屋里的丫鬟,与我身边这几个我惯常所用的大丫鬟同样的待遇。由此之前太太方命你前往她跟前令她看看你是何种人品。”

    红玉闻言自是大出所料、大感意外,心下纳闷曰既早已回禀了太太令我跟了你,为何直到今日方才将我唤了来,而不是当日便将此事告知与我。然红玉心下虽作此之想,却也不敢表露。尚未思量明白,便又听座上贾珠说道:“此番只怕你心下亦是疑惑我无缘无故地怎便索了你做丫鬟。”

    红玉听罢这话心下一凛,暗忖这话倒是说到自己心坎上了。

    贾珠遂解释道:“但凡这府里之人皆知晓,我向来任人唯贤,最为赏识那等有想法有见识有本事之人,手中断不养那游手好闲吃里扒外之徒。我自是知晓你心中烦忧,苦于自个儿被埋汰在了怡红院,无法施展。此外你更欲寻到一可靠的依傍,令自己日后亦能有所退路抑或指望……”

    却说这边红玉闻言亦是目瞪口呆,只不料心中所想竟尽数为贾珠所知晓,正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又闻见贾珠道:“……或许对了其他主子而言,那等呆傻充愣的奴才自是最好不过了,有些心思有些眼界的反倒成了主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成日间只欲除之而后快。只我并非如此,我只欲我手边之人有本事能为我所用,而断非是些酒囊饭袋而已。正因如此,我知晓你之本事,此番方欲为你提供一个可供你施展之地。只不知你可是那等眼高手低之人,徒有理想,却不具将之实现的手段……”

    红玉闻言笑道:“红玉也不敢在大爷跟前担保什么,只不知大爷欲红玉为大爷做何事?”

    贾珠听罢心下暗道果真是个有见地的,自己方才虽以言语小激一番,不料这丫头竟也沉得住气,亦不盲目随棍而上,便又说道:“不瞒你说,若只是诸如浇花喂鸟守茶炉子之类的事,我又何需专寻了你不可?便是这等事情在我这处亦是有专人负责,亦是不可由他人替代的。此番我寻了你来,正是瞧上了你头脑清晰,是个明事理的,今后可为我办事。更为要紧之事便是我房里缺了会识字记账的丫头,惟一的冷荷跟着千霜倒也学了一手,只如今我不可整日留她在房里伺候。千霜在距咱府不远之地买了房子,我尚需每日放她回去跟汉子团聚的不是?……”

    一旁冷荷听罢这话只羞赧地搅紧了手中丝帕,红着脸说了句:“大爷说哪里话。”

    贾珠笑而不睬,只接着道:“这屋里她一走,一旦大少爷待在这屋里,我又刚巧不在,丫头们不认得字,大少爷欲命人取本书来均寻不到人。巴巴地寻了书来又不是少爷要的那本,这大少爷少不得又要生气使性子。兼了大少爷素昔对那黄白之物最是不上心,至今均不晓那称银子的杆秤如何使,对了一两银子有多少亦是全无概念。若在那外间,尚还寻得到小子们帮忙,若在这屋里,还需丫鬟帮衬着方是。由此前些日子太太欲往我这屋里添人,只道是这屋里毕竟有我跟大少爷并了小少爷一道住,伺候的人少了怕短了人手,我方才特意指了你来。在我这处,自是人人有分工,亦不怕谁没有用武之地……”

    “……”

    “此外若说跟了我,做我跟前的丫鬟有甚好处,这头一件便是无论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身契皆由我保管。但凡我手下之人做够了时日,今后若是欲自奔前程的,我可做主放了他出府。其二,因了某些缘故,我与你有些额外的缘分,只此番尚还不便透露,待日后,自会见那分晓。我话已至此,只道是你可愿随了我?”

    红玉听罢这话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方开口对曰:“愿意不愿意,我也不敢说。然饶是我红玉,也曾听人说起过珠大爷的本事,较了府里别房的主子爷们是不同的,想必跟了大爷,我红玉也不至沦为那只浇花儿、喂雀儿的粗使丫头了。”

    贾珠闻言嘴角掠出一丝轻笑,心下暗叹:“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还是头次遇到一个丫头能产生与我对抗之感。不吃我的激将法,反而拿话激我。”

    正待开口回一句,便听身侧的冷荷冷不防地对曰:“红玉,你莫要故作姿态,不识那抬举。任你有那三头六臂、甭管了有多少本事,你如今不过只是怡红院的二等丫头罢了,怡红院里人人大有来头,头上的丫头不是老太太的人便是太太派的人,你再有本事,怕也难以出人头地。你尽管上外头去打听打听,大爷这屋里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的,不比那其他姑娘爷们房里的丫头,不过徒有体面,何尝能求得个真正的安稳。何况这房里的丫头哪个不是有来头的?我算在这屋里待得最久的,这事我最清楚不过了。除了站在这里的你一个,其余的我们当初有哪个不是太太专程挑了才给送到大爷这处来的?这里也不是那任谁都能进来的地方。如今大爷器重你,特意回明了太太才允了你今日能立在这处。若你自个儿真会打算,你便也明白如今是你绝好的机会,便也不会不知那好歹了……”

    贾珠听到此处打断冷荷的话插言道:“冷荷,何必如此排揎了她。这丫头是有些个气性的。她如此说正可表面她是个有见识的,深谙良禽择木而栖之理,审慎小心,断不会与其他丫头那般盲目跟风起哄……”随后又笑着向了红玉望来,笑得滴水不漏,说道,“我可向你担保,你不会后悔你今日的决定的。”

    红玉从旁闻言,只道是一主子爷们能有此见识气度,真真少见,心下对了贾珠更有几分刮目相待、相见恨晚之感。

    随后只听贾珠肃然说道:“只你来了我这处,有这两处地方需得注意了。其一,众所皆知的,头上太太向来对了我这处看得紧,最忌讳生出些男盗女娼、不端不齿坏那名声之事。加之这屋里除我之外爷们还不少,林大少爷不必说自是长住我这处的,林小少爷目下虽离了咱府归了家,然少不得要时常地过来这府里给他哥哥并老太太老爷请安,也是常来住的。外间还有管事爷们小子们进进出出的,由此你且注意了,在此需得安分守己,切忌做出越矩不端之事。若为太太抓住了把柄,届时便是我,只怕也救不了你。”

    红玉听罢郑重点头应下了。

    贾珠又道:“其二,往昔你在宝玉房里伺候,因重了宝玉的讳而更名为红儿了,如今亦依了此例,大少爷问起你的名字,你便莫要告诉他你的原名,以免犯了他的讳惹他不痛快。告知周遭众人,皆如此称呼。”

    一旁站立的丫鬟均点头以示知晓。

    之后贾珠便仍命映雨跟随红玉前往怡红院,将行礼物什搬来他这里,今后便是自己的丫鬟了。又吩咐映雨带话与宝玉:“跟宝玉说,他屋里的红儿是我要去了,他若心下不舍,尽管来寻我,我再挑了丫头赔给他。”她二人自去了。而宝玉闻说了此事,因是出于哥哥的要求,自是不敢有甚异议,加之与了红玉不甚熟识,心下亦无多少不舍难弃之念,便也任红玉自去不提。贾珠又令冷荷去寻了林之孝家的,将红玉之事告知与她,林之孝家的闻言亦是无有不可,自是知晓闺女跟了贾珠好处多多,前途无量,遂便也欢天喜地地谢过了。自此红玉便跟在贾珠身边,之后又与贾芸成了一段姻缘,则是后话了,此番按下不表。

    ?

    ☆、第五十八回 斗母子贾珠巧施计(一)

    ?  却说那一日正逢了王子腾夫人的寿宴,虽说在此之前,王子腾授命出京巡查,然到底其夫人家眷仍居于京城王府之中。遂此番其夫人过寿,贾府的亲戚自是不可不去的。遂到了那一日,王府派人前来邀请贾母王夫人,贾母推说身上不自在,不欲去;王夫人见婆婆不去,自己便也不去了。余下的薛姨妈同凤姐领着贾家三个姊妹,宝钗,此外便是贾珠宝玉两兄弟皆一齐去了,至晚间方回。惟贾环照旧留在家中上学,煦玉则因近日里身上受了凉,不爽利多日了,只得卧床将养着。熙玉日日伴于榻前侍奉,贾芸亦是日日前来探望,较了他人都勤,自谓是尽侄儿的孝道罢了。

    可巧当晚王夫人见贾环下了学,便命他来抄个金刚咒。于是贾环便坐在王夫人炕上,拿腔作势地抄写。不多时,凤姐便来了,拜见过王夫人,随后王夫人便一长一短地询问今日寿宴酒席等事。说了几句话,便见贾珠宝玉二人进了屋。碍于此番兄长在此,宝玉亦不敢造次了,只得规规矩矩地跟随着贾珠请安。然王夫人见罢自己素昔疼爱的二子,自是喜不自胜,忙不迭地指挥屋里的众丫鬟伺候他两兄弟去了袍服、换了靴子,随后便拉了他二人一左一右地在炕上坐了,亲热地说长道短。

    贾珠从旁斜睨了炕上正抄写经文的贾环一眼,只见其偷瞄着宝玉的眸光中阴狠毕现。贾珠见状嘴角浮出一缕冷笑,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此番你贾环既然不怀好意,若不就此给你一番教训,任你使坏而不提防,无异于养虎为患,断非是他贾珠的行事准则。

    随后贾珠只佯装不经意地提议道:“今日宝玉在那边府里喝多了酒,不若此番便在炕上躺上一阵子,之后再回去园子里。”

    王夫人闻言倒也正合她意,遂命丫头取了枕头来,宝玉闻言便在王夫人身后躺倒,王夫人又命彩霞来替宝玉拍着。随后王夫人便转过身来与贾珠说话,拉着贾珠接着询问王府祝寿之事,倒将凤姐儿晾在一旁。此番贾珠故意侧身坐在炕上,只背对着贾环的方向,一面拿眼睛的余光密切留意着贾环的动作一面与王夫人交谈。话说宝玉虽平日里最受贾母疼宠,众人因忌惮贾母而谦让宝玉几分,倒也并不惧他。而同为兄长,贾环素来不怕宝玉,却最惧贾珠。起初碍于贾珠坐于身旁,尚且不敢造次;待见了宝玉从旁跟了彩霞调笑,这彩霞素昔与了贾环最为亲厚,此番为贾环见罢和宝玉歪缠,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将了往昔因自己乃是庶出所受的委屈通通引了出来。便也不顾其他,只欲恶整宝玉一回,佯装着不慎失手,将桌上那一盏蜡灯往宝玉脸上一推。而一旁贾珠正瞅准了贾环动手的那一刻,一面伸手猛地将宝玉往里一推,堪堪避开泼下的蜡油;一面厉声唤了句:“环儿,你做甚?!”

    屋内众人闻罢贾珠声音,顿时将目光转向贾环,正巧目见贾环的动作,遂均明了此乃贾环故意推倒了蜡灯。一旁王夫人见状率先立起身来,忙伸手揽着吓呆了的宝玉问道:“我的儿,你可有受伤啊?”凤姐见状亦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来,双手捧着宝玉的脸左右打量着。

    半晌宝玉方回过神来,忙答道:“我并未受伤,太太莫要担心。”

    一旁凤姐也庆幸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也瞧着并未受伤。是珠大哥哥反应快,也是宝兄弟的福气!”

    王夫人见此番宝玉并未伤着,然念及贾环方才之举分明便是故意的,哪能就这般算了,便指着贾环直骂。凤姐闻见亦从旁提点道:“老三还是这么个下流狐媚子样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他。”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王夫人闻罢便不骂贾环,命人将赵氏唤来。

    这边贾环虽低着头挨王夫人的骂,虽未目见,然仍觉贾珠那双桃花眼中似笑非笑的目光如针尖一般扎得他心惊肉跳,骨子里都泛出凉意。正心惊胆寒之际,只听一旁贾珠果真开口了,在道:“常言道‘长兄如父’,此番作兄弟的犯了错,行出这等下流黑心的事儿来,头上老爷若是无暇教诫,作长兄的自当代为教管。何况小错不改定成大过,此番定无姑息放纵之理。素昔我只惩戒过犯事的家人,如今乃是兄弟犯了错,少不得当由我亲自惩处。免不了需得向大少爷借用一回他的戒尺了,想我作哥哥这许多年,从未动过此物教训弟兄,今日少不得破例了。话说此事若是落在大少爷手中,按了他的脾气,素昔眼里揉不得渣滓的,还不将你小子打了个半身不遂。”言毕遂转向一丫鬟命道,“往了我房中将那戒尺取来,不过千万要瞒着大少爷。”

    丫鬟闻言战战兢兢地去了。不多时便取了来,递与贾珠。贾珠掀衣在东首的椅子上坐了,方伸手接过煦玉那根由黄杨木所制、二指宽的戒尺,一面用指量其厚度与硬度,一面问道:“你方才取来此物,可有惊动了少爷?”

    丫鬟答:“少爷正在里间榻上读书,我只令润笔寻了戒尺,不敢惊动了少爷。”

    贾珠闻罢颔首。随后只见赵氏掀了帘子进来,贾珠方转向贾环道:“过来跪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事便是传到老爷那处,我也是在理的,老爷只会称是。”

    贾环闻声浑身打了个哆嗦,心中骇到极点,奈何此乃贾珠之命,他不敢不从,只得战战兢兢地走到贾珠跟前跪了。贾珠见状心下暗忖道此番我给了你机会,你若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却仍是不知死活地行那混账事,便也莫怪我不客气。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给点颜色好生整治,怕也是不知收敛,今后只会坏我之事。

    却说周遭之人中,素昔便没有几人与了贾环要好,遂他此番遭难,更无人敢上前替他求情分辩。王夫人凤姐儿只道教训得是,宝玉则因了生性良善,此番自己又并未受伤,只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作罢。奈何此番却是自己长兄行权,宝玉便也不敢吱声反对了。

    一旁王夫人见赵姨娘进了屋,心中顿时来气,叫到跟前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的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

    那赵姨娘素日虽然也常怀嫉妒之心,不忿贾珠宝玉凤姐等人,奈何这几人偏偏炙手可热,便是有气也不敢表露出来;如今贾环又生了事,受这场恶气,只得吞声忍受。随后只见座上贾珠命贾环伸出手来,打了几下,那手顿时便肿胀起来,地上贾环疼得直哭,欲缩回了手去,贾珠又命他伸出来,他不敢不伸,只得硬着头皮挨下去,左右手各自噼里啪啦地打了十下,方才放了他起身,说道:“回去我令丫头送金疮药过来,让你姨娘给你抹了。今日小惩大诫,若日后再有这等事撞在我手里,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说罢这话,只将目光往了赵氏面上扫来,只见那赵氏此番虽是垂首听训,然目光中暗自闪过多少愤恨恶毒不甘,俱未逃过了贾珠的眼去。

    贾珠暗自冷笑,心下只道是此番好戏不过刚刚开始罢了,你赵氏今日受了气,只将心中积存了多久的怨气都逼了出来,甭管你多少手段尽管使了出来。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你素昔便不安好心、贼心不死的,此番我不过拉你一把,亲手送你一程。一面想着一面将戒尺袖了,只待回房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原来的位置。此事他之所以特意瞒着煦玉,只道是若为煦玉知晓兄弟之间尚有这等腌臜之事,还不被气个仰倒,遂还是瞒着他为好。

    之后王夫人自是命了丫鬟好生将宝玉送回园中,令赵氏将贾环领了去。凤姐在此处照应一阵后亦是告了退。待人散尽,王夫人又拉着贾珠将之前的事埋怨一番,将贾环赵姨娘很是数落了一阵。又夸贾珠此番是代了头上老爷行权,教训得很是。贾珠从旁答应一阵,待王夫人念叨完了,方告了退,回到自家院里。

    此番进了屋,贾珠见煦玉并未在附近,忙不迭地便将袖中戒尺取出指挥润笔放回原处。又命碧月将金疮药送去了赵姨娘处,随后正待唤了洗砚来吩咐,便闻见房中煦玉远远地唤自己。贾珠只得先行打住,往了房中瞧了番煦玉。煦玉问及为何这般晚地方才归来,贾珠只得拿话来支吾,说是太太有事吩咐,因而留得晚了些。煦玉闻言方才罢了。贾珠又说了几句今日前往王府赴宴的情况,与煦玉拥吻亲昵一阵,方才又回到外间书房,对洗砚说道:“明日府里将有大事发生,你需得时刻留意了府中动向,尤其是赵姨娘那处,但凡见有人进了她的院子,便即刻前来报我,不得有误。”此番洗砚见贾珠说得郑重,自是不敢怠慢,答应着去了。

    另一边,赵氏房中,贾政照例歇在那处。待服侍了贾政躺下,那赵姨娘便忙不迭将今晚之事连珠炮儿似的告知与贾政,只说此番贾环不过失手打翻了灯蜡,便为贾珠拿戒尺将双手打得肿似馒头。嚼那舌根说贾珠冷面狠心,不将她生的小子当兄弟。只欲挑唆了贾政将贾珠教训一顿。不料贾政素来最信任疼宠贾珠,又深谙贾珠人品,知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教训人,此番动了手了,定是有甚因由。遂对那赵氏的挑拨之言亦不以为然,只待明日里再行问个明白。赵姨娘从旁见贾政并不理论,心下很是无趣,只得就此歇下,之后一夜无话。

    ?

    ☆、第五十八回 斗母子贾珠巧施计(二)

    ?  次日,贾环推倒蜡灯之事少不得亦传至贾母耳中,贾母闻罢气得不轻,命人将赵氏母子唤至跟前,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遭。这母子二人面上虽不敢辩白,然心内的愤恨委屈便也可想而知了。贾母见贾环的双手掌心仍未消肿,只冷笑一声说道:“也难怪了便连珠儿那般惯常和气平顺之人也动了板子,想来怕是谁都不欲见到自己兄弟遭罪。”此话一出,又将座下赵氏母子二人心头的毒气怨恨勾出了几分。之后贾母骂完了他二人方才放了回去。

    另一边,却说煦玉在榻上将养数日之后,在今日方才好转。用过早膳之后便披衣下床,往了外间书房中考较熙玉的功课。贾珠则因早已预知今日荣府有事发生,遂整日里均不敢怠慢了。一面劝慰煦玉莫要因了熙玉功课的半点不如意发火体罚,一面在房中候着以静观其变。

    这边,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荣府请安。先往了贾母跟前请安,贾母自是说起昨日里宝玉差点被蜡油烫伤一事,这马道婆闻言从旁装腔作势地唏嘘嗟叹一阵,一面随棍而上,用尽花言巧语劝诱贾母施舍灯油为宝玉祈福祐安。贾母闻言便也听进了这番鬼话,答应每日点灯耗油五斤。说罢宝玉之事,马道婆又转而询问府中其他哥儿,宝玉的弟兄中惟有贾珠当初并未在马道婆处寄名,便询问贾珠从前是在何处寄名,老祖宗可是见过寄名的干爹干娘。贾母则道珠哥儿寄名是多久远以前之事了,彼时哥儿命不好,亏得他拜的干爹是罗浮山上的得道高人,方才将哥儿命中的凶煞压了下去。这马道婆闻言面上感叹一阵,心下却很是不以为然。

    从贾母处出来,马道婆又往各院各房中问安闲逛了一回,随后便入了赵姨娘房中。赵氏命小丫头倒茶,因了素昔那赵氏常往了马道婆处舍钱上供,由此这二人私下里便有些交情。那马道婆见赵氏在粘鞋,案上堆着些零碎绸缎,便也不客气地开口向赵氏索要鞋面。赵氏便令她就从那绸缎中挑两块,那马道婆果真从中拣了两块袖了。

    随后赵氏便又提起上供之事,只道是自己但凡有那么一点子余裕,均会舍了供上。马道婆闻言自是宽慰赵氏曰:“今后待环哥儿大了,得了个一官半职,那时你要做多大的功德不能够的。”

    赵氏闻言鼻子里冷哼一声对曰:“罢、罢,再别提这事儿。只怕我等不了环儿大了,我母子俩就先给人治死了。不过正房里两个弟兄,大的得了个官儿。那上头何曾将我娘儿两个放在眼里过?小的一个宝玉,生得得人意些,头上老太太偏疼些也就罢了。谁知先头大的一个,气派摆到天上去了,这府里谁也不放在眼里,府里上下由他折腾。只将下头宝玉当成是兄弟,何尝将我环儿当回兄弟过?昨日里还将我环儿死命打了一顿,手掌肿到现在,连笔也握不了。告了老爷,谁知老爷向来最偏袒这珠小子,十个宝玉也比之不了,一丝半点儿也不心疼了环儿去……”

    那马道婆只不声不响地听着,眼珠骨碌碌直转打着鬼点子。随后便开口探那赵氏的口风:“我还用你说,难道都看不出来?也亏得你们心里也不理论,只凭他去。倒也妙。”

    赵氏忙道:“我的娘!不凭他去,难道谁还敢把他怎样呢。”

    马道婆便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本事,也难怪别人,明不敢怎样,暗地里也就算计了,还等到这如今。”

    赵氏听这话上道,心下顿时大喜,忙地追问方法。这马道婆顿时又装腔作势地止住不说。随后与赵氏一番讨价还价,赵氏只道是若此番能绝了头上几个碍事的小子,今后这府里铁定是环儿当家,届时要什么不得。马道婆听罢这话,方才松了口。之后待赵氏取了银子,开了欠条文契来,那马道婆方不分青红皂白地应了。收了银子文契,从裤腰里掏了半晌,掏了十个青面獠牙的鬼并两个纸人来递与赵氏,随后教授她道:“你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千万小心不要害怕。”

    赵氏见状大喜过望,自谓此番铁定事成,将那两个纸人抓在手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随后兴致一来,又抬首对了马道婆说道:“干娘既给了这两个,不如再大发慈悲行行好,再与我个,我索性一并的给绝了干净!”

    马道婆念一声佛,对曰:“我的奶奶,我是看在你面上方给你这三个,再多的也没有了。”说着方才又掏攮了半晌,掏出一个来。

    刚将这个交到赵氏手中,便忽闻红玉从屋外进来,笑容可掬地对马道婆说道:“马奶奶累得我好找,原是在赵姨奶奶这处。大爷命我来寻你呢。”

    马道婆听罢问道:“大爷寻我做什么?”

    红玉则答:“我们大爷近日里总觉屋里不干净,身上不清爽。只怕有些什么邪乎的东西,之前在外求了许多人,也花了不少的银子来请人祛邪都不管用。他知道马奶奶你是宝二爷的干娘,法力高强,所以想请你去帮忙看看。”

    马道婆闻言心下已动,然仍是装腔作势一番,说道:“我这惯常只是为人点灯祈福,也不会什么祛除邪魔。大爷若是想保今后无恙,只怕还有的折腾。”

    红玉听罢对曰:“你老尽管放心,我们大爷说了,若马奶奶去了,事成之后少不了给你重赏,还要管你老上供点灯呢。”

    那马道婆听罢这话早已是怦然心动,与一旁赵氏递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去了。一面佯装着慢吞吞地说道:“姑娘请赶前走吧。”一面却已是率先提步掀了帘子跨出门去。

    一路上,那马道婆连声不迭地打听贾珠之事,诸如日常吃穿用度,收入开支等事,心下只盘算着待祛邪等事完成之后向贾珠索要多少谢礼。而一旁红玉因之前贾珠授意,自是知晓那马道婆乃贪得无厌之人,遂此番回答净拣了好话往了高处说。只道是贾珠屋里多少奇珍异宝、翡翠玛瑙;喝水用玻璃杯,吃饭用翡翠碗;日常吃食多少银子,随手打赏多少吊钱。这马道婆听罢已是喜得浑身发热,只恨不能一步就跨进贾珠房中跟了贾珠讨价还价。

    之后待她二人入了院中,只见整个院子是清风雅静,悄无人声,待随着红玉穿过前厅入了书房,那马道婆远远地便瞧见了贾珠正端坐在书房中的扶手椅上,周遭也不见半个小子的身影。又听红玉从旁请她进入,这马道婆也不疑有他,一脚便跨进了书房中。正待向座上贾珠行礼请安,便听见身后跟着的红玉将书房门闭了,随后忽地从两旁窜出几个小子,一个捂嘴一个按手又一个拿绳子将这马道婆困了个结实,随后便押着她跪在贾珠跟前。

    这马道婆逢此□□,骇得肝胆欲裂,浑身抖若筛糠,只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面抬首望向贾珠说道:“大爷、大爷,这是何意?不知老身在哪一处得罪了大爷,大爷要这般对老身?”

    贾珠闻言冷笑着说道:“马奶奶,此番得罪了。”说罢便命众小子将那马道婆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收了个干净,将之前从赵氏那处得到的银两文契以及备用的若干小鬼纸人符纸之类皆收缴了摆在案上。那马道婆见状仍不死心,对座上贾珠叫嚣着:“老身是佛祖菩萨的化身,得罪了老身,大爷当心老身作法唤那厉鬼来!……”

    贾珠听罢则似笑非笑地对曰:“马奶奶可知,今日我可是专程将屋里读书的大小少爷都遣进了园中,空着这屋子等着你,好抓个正着。此番人赃俱获,待我再将内院里那赵氏一并擒了来,你俩正可对个口供,再将你送官办理,你道是如何~至于你方才所言,我贾珠向来不信那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你有本事尽可诅咒我,且看你我此番是谁先下那地狱。”言毕便命小子们将那马道婆嘴也堵了,押往侧间屋里关起来。

    ?

    ☆、第五十八回 斗母子贾珠巧施计(三)

    ?  却说另一边,赵氏自得到那青面鬼并了纸人之后,便也心急难耐,只将自己并了环小子的前程寄托在上面,眼中似已目见了荣府若大的产业落入自己母子二人手中的那日。头上的祖宗都已死的死绝的绝,而自己成为荣禧堂之主,再不看人脸色行事过日子,穿金戴银、耀武扬威、无所不能。想得那赵氏是馋涎欲滴,随后便忙不迭地探出门去,左右打量了一阵院中可有他人。之后抽回身来,小心翼翼地将房门窗户闭了,又进了里间,将方才那个心腹婆子唤来,口里密授了几个生辰八字,又取了三根绸缎交与那婆子,命那婆子记下后去往外间寻那文书相公将此三个生辰八字写在那绸缎上。又取了几两碎银子交给那婆子做打赏报酬,那婆子遂去了。不多时,那婆子已携着绸缎而归。赵氏见状大喜过望,将那三个纸人取出,再将三根写了年庚的绸缎一一缝在纸人身上。一面缝一面念念有词:“把这些碍事的小子们都绝了个干净,将来不怕这府里的家私不是我环儿的,到时候才是我的好日子呢……”待缝到第三个的纸人之时又道,“绝两个也是绝,绝三个也是绝,索性一并绝了干净!我让你们通通不得安宁!”

    将绸缎缝上后,赵氏又将这三个纸人握在手中出了一回神,随后方才慢条斯理地起身,先将纸人藏好,待之后瞅准了时机,再和那青面鬼一并塞在那三人的床下。

    不料此番刚打开箱子,准备将纸人塞进那箱中衣包之下,便忽闻门外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似是有许多人往了自己房中这处来。那赵氏因了心中有鬼,惊得手中一抖,忙不迭地将纸人并青面小鬼塞进箱子便匆匆地将盖子阖上。随后便听见自家房门口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正是那赖大媳妇的声音在叫:“姨娘开门,有事吩咐。”

    赵氏闻罢,方才战战兢兢地将房门打开,往外一瞧,只见当面正中站着的正是贾珠,用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觑着自己,贾珠身后,还领着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吴新登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等几个管事媳妇并了自己屋里的冷荷、红玉两个丫鬟。赵氏见罢这阵势,心下已知不妙,只不知自己怎的刚起了意,贾珠便气势汹汹地寻上门来。忙从旁赔笑道:“大爷这会子领了这些媳妇来我这处,是有何贵干?”

    那赖大媳妇见赵氏只顾站在门口不动,随即说道:“姨娘只管立着做什么,还不将大爷请进去。”

    赵氏闻言不得已只得往一旁挪了,贾珠方领着众人入了房中,随后往了房中炕上掀衣坐下,对赵氏说道:“此番来姨娘这处,亦无甚要事,不过向姨娘索样东西。”

    赵氏听罢只道:“大爷素日里较了我们不知道金贵了多少,什么东西没有。我这屋里不过都是别人用剩的,大爷有的我没有,大爷没有的我更没有。”

    贾珠闻言不以为意,只对身旁跟来的众媳妇家人说道:“此番姨娘自是吝啬了不肯拿出来,你们给我照方才我所道之言搜,铁定就在这房里!”

    众媳妇领命,哪管他三七二十一,只在屋里翻箱倒柜。因自己是管事媳妇,素昔便只将那赵氏当成奴才,未曾放在眼里。此番只管将东西一阵乱翻,不过半晌,便从箱子里将赵氏匆匆塞在此处的纸人并小鬼皆搜了出来,交到贾珠跟前。一旁赵氏见状亦是骇得浑身乱颤。

    贾珠见状自是心下了然,先行拾起小鬼好奇地打量一阵,只道是对了这等用来巫蛊他人之物自己还从未见过,又对赵氏说道:“此番还请姨娘指教,此物做何之用~”

    赵氏听罢还欲狡辩:“这不过是我闲着没事胡乱做的……”

    贾珠对曰,嗓音轻柔、语带笑意:“罢了,你不说也罢。虽说我们作晚辈的不应令了长辈心忧,奈何姨娘此举乃是大逆不道,我当是不敢自专,即刻便将此物与了之前抓住的马道婆一并交到老太太跟前,正可相互印证,还有这许多家人媳妇做个目证,想必她老人家较了这等年轻后生是更为明了,自有应对处置之法。”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好奇地逐个扫过那三个纸人,只见第一个第二个之上写的分别是自己并了宝玉的生辰八字,自是在意料之中,眸光中只一片戏谑的神色。然在扫过第三个纸人之时,先是疑惑不解,随后转念一想,顿时神色大变,勃然大怒,手上使力,几近将掌中的纸人揉烂。一旁侍立着的冷荷与红玉见状忙问道:“大爷,出了什么事?”说着从贾珠手中接过纸人,以免被贾珠就此毁坏失了物证。

    随后只见贾珠指着一旁的赵氏怒斥:“好个狼心狗肺满肚子坏水烂肠的毒妇,你嫌恶我与宝玉挡了你家小子的财路、碍了你们的前程,欲使这等诡计绝了我两个我尚能理解,只你这被猪油蒙了心肝的贼货为何要使那毒计魇玉哥?!”周遭众人闻言皆大吃一惊,纷纷转而望向贾珠。

    只见贾珠指着冷荷手中的第三个纸人接着道:“你以为我不晓这纸人上写的癸未年五月初八辰时是何意吗?大少爷的生辰八字我较了这府上任何一人都要清楚!休想瞒过了我去!想他兄妹三人不过是府里的亲戚,在这城里不是没处可去,不过因了头上老太太老爷百般挽留方才暂居在咱府里,可是占了你这贼货几亩田几分地吃了你几两米几斤肉?素日里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偏何使坏狠命地要绝了他?!”说罢冷笑一声接着道,“只你这囚根子的混账老婆看不惯大少爷作为府里的亲戚被头上老太太老爷念叨疼爱着,以为此番绝死了大少爷便也能绝死了我,只并不知大少爷本便命带不凡,有神仙庇佑,岂是你这等毒妇囚根子跟了那昧良心的老师婆能绝死了的?!即便今日我没能揪出你这两个贼货,你也得尝不了心愿!大少爷的生辰年庚岂是你们这等毒妇知道的?!……”只见座上贾珠早已气得浑身发颤,怒不可遏,一发地嚷道:“饶是如此,我仍是心疼了大少爷去,之前还在榻上躺了几日,今日方才披衣起身,便为这毒妇使计弄鬼的。若大少爷因此生出甚三长两短来,我贾珠便是下了地狱也饶不过你去!此番看我不回明了头上老太太老爷,将你这囚攘根子的奴才使那人牙子一并发卖了!”

    说着亦不管那赵氏跪地死命磕头求饶,只命众媳妇将赵氏押往贾母的上房,又遣人前往将贾政王夫人亦一并请来。只此番贾珠先行一步前往贾母房中,彼时众姊妹包括煦玉兄妹、宝钗、宝玉、三春皆在贾母跟前承欢。众姊妹见贾珠到来,除却煦玉俱起身行礼,贾母和颜悦色地对跟前对上行礼的贾珠说道:“珠儿可来了,你姊妹兄弟都在这处,只差了你一个,方才遣了小丫头去寻你,结果说你不在房里。”

    ?

    ☆、第五十八回 斗母子贾珠巧施计(四)

    ?  此番贾珠先行扫视了屋内众姊妹一眼,只在目光瞅见探春之时顿了顿,心中有了一丝迟疑。随后方才开口说道:“老祖宗,此番珠儿有要事欲向老祖宗回明。”贾母乍听这话心下不解,众姊妹亦不知此番出了何事。

    贾珠言毕亦不待贾母应承,便又转向一旁的姊妹们说道:“这上房有些事儿尚且需得处理,姊妹们并了宝玉先行出去,不拘去哪处玩一阵子。”众人听罢自是不敢违逆了,纷纷起身告退而去。

    随后贾珠又转向煦玉勉力笑着说道:“玉哥也领着熙哥儿去园子里逛逛,我不在屋里,现在回屋亦是无趣。”煦玉听罢亦未多想,只道是这荣府怕是有家事需得料理,自己只是府里的亲戚,不好过问,遂点头以示知晓,随后收拢了撰扇,领着熙玉一并去了。

    贾珠见众人皆去的远了,方才命众媳妇将赵姨娘押进了屋子,跪在贾母跟前。又命冷荷回了自己院中,令小子们将先前囚禁在房中的马道婆并了搜到的物证一并押送过来。随后贾政王夫人来到,贾珠只将那小鬼纸人文契银两等物一并呈上,他三人见状自是知晓此乃何意,贾珠又将之前搜检赵氏房间之事告知与了他三人,他三人闻罢皆是怒火中烧,反应亦是各不相同。

    只见贾母扶着身旁的鸳鸯颤巍巍地立起身,当面啐了那赵氏一脸,一面抹泪着说道:“这眛天良的混账老婆,无恶不使的淫妇,好不容易见我身边有这么三个像样的孙子,千盼万盼地长这么大,竟也狠心地通给绝了!他们通共死了对你这混账老婆有那什么好处?你作你的梦去吧,他们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饶得了你们哪个?!……”随后又指着一旁的马道婆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得这混账婆子是宝玉的干娘,不想竟也狠心跟人使坏想绝了宝玉!难怪道最近宝玉总是多灾多难的,原是这寄名的婆子便不安好心!此番定也不能放过了,应是罪加一等……”

    地上王夫人只管跪在贾母跟前哭诉,索性将过往恩怨一并抖落出来:“素昔这没心肝的淫妇便常常使坏,挑唆出来的下流黑心小子,昨日晚间还故意使坏将那蜡灯推倒了想烫我们宝玉,幸亏珠儿反应快将宝玉推开了,否则宝玉的脸此刻定也毁了。我见昨日到底无事,也不理论。怕老太太怪我们没有顾好宝玉,自是不敢拿这事叨扰了老太太。只不料这淫妇贼心不死,奴才也敢打爷们的主意,今日竟连我的珠儿也一并惦记上了。我已是这般大年纪的人了,珠儿是我的命根子,这不是存心也把我一并绝了吗……”说着便搂着身旁跪劝她的贾珠大哭起来。

    贾母听罢王夫人提起昨日蜡油之事,闻说那贾环竟使坏试图烫瞎宝玉,只气得浑身乱颤,只恨不能立即将贾环也唤至跟前教训一通。见此番贾环不在,贾母又转向一旁的贾政训斥,直埋怨他该管的不管。只知逼得大的读书,小的素昔里没个人样也不知教导收拾。贾政闻言亦不敢辩驳,只得垂头受了。随后又转头向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劝慰道:“你也莫要心急,珠儿惯常福大命大,又如何是那等混账老婆淫妇一治就死了的!只身边出了这等黑心肠的毒妇,叫人如何睡得安稳啊!……”

    一旁贾政闻听座上贾母句句指责直冲自己而去,心下又愧又痛,昨日贾环推倒蜡灯之事他本也知晓,只道是并未出事,遂并未放在心上。不料今日却闻知这赵氏竟心狠手辣地欲绝死自己大的两个儿子,更勿论贾珠还是里面自己最为器重疼爱的一个。念及于此,又望见地上王夫人只管搂着贾珠直哭,贾珠亦跪着埋着头不作一声,似是万般委屈,便是往日里心下对了赵氏有多少好感亲近,思及其蛇蝎心肠,也褪了个一干二净。如今贾母又从上埋怨他房里枕边出了这等毒妇,他自是不好不应对料理。先将地上跪着的赵氏喝骂一阵,随后又命人取了自己的名帖,令家人写了状子,将那马道婆一并扭送往了顺天府衙,又命一家人携了证物前往作证。那顺天府府尹见是贾府老爷的帖子,自是不敢怠慢了,忙将人拖到公堂上打了二十大板,命其招供画押。将那马道婆打得当即去了半条命,哪还有力气狡辩,收监后不过两日便在狱中断了气。随后那府尹自是派人将结果回报与贾家,贾家亦不理论,出了几两烧埋银子命官府的人将马道婆掩埋了事。

    这边却说赵氏的处置,按理犯了大事的家人奴才,通常便是先施那家法,拖到中堂打一顿,视情节轻重看是否唤家人来领了出去抑或唤人牙子来发卖了。只这赵氏同她兄弟赵国基皆是荣府里的家生子,赵氏如今大逆不道,欲治死主子,自是可以作为家生的奴才往外发卖了便是。贾母王夫人对此皆无异议,只等了一旁贾政发话。

    贾政见老母内人皆如此说,只得狠心发话了。正待命人将人牙子找来,便忽闻贾珠抬首对三人说道:“老太太老爷太太,此番且听珠儿说一句,按理那毒妇亦是罪有应得,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将这奴才就此发卖了也是正理。然这毒妇到底不是独身一人,到底还需顾忌了这毒妇乃是探丫头并了环小子的生母。这奴才的面子可以不顾,到底还需顾忌这府里姑娘哥儿的面子。若是就此大张旗鼓地将这毒妇往外发卖了,我们做这旁观看热闹的倒也无甚影响,只首先老爷面上便不好过;其次令了那姐弟倆见了更是心头寒心面上没脸……”

    却说之前贾珠因知晓赵氏欲魇了煦玉一事暴跳如雷,恨得几近理智全失,只扬言要将那毒妇发卖了。然过了半晌,待心里冷静下来,方才一面闻听贾母等三人怒斥埋怨,一面暗自寻思一番。只道是此番若是逞一时之快,将那赵氏一并发卖了,然今后与这剩下的丫头小子的关系便也难处了。孰不知探春那丫头素来最是心高气傲,心下总怀出人头地之志。不论她素昔认是不认这赵氏为母,然到底这赵氏跟了她有这一段无法更改的亲缘关系。若此番就此将她生母发卖了,她面上或许尚能强装无所谓之状,心下还不知会因了那赵氏的丑事不自在成什么样子。如此一来,这丫头只怕会承受不住。一个家族,若是兄弟姊妹之间皆是四分五裂,这家里破败亦是不远了。对了族内之人,好歹还是留有余地的好。

    如此念着,贾珠方才提议道:“……这毒妇犯了大错,自是应惩处一番。珠儿只道是若就此将人发卖了,不仅咱府上因出了犯错的小姐哥儿的生母而没脸,今后她姐弟俩在府里怕也难以做人。此番为了顾全姑娘小子的面子,好歹莫要这般发卖了。不若将之将为三等奴才,放在那后院去做活,对外顾全了那姐弟二人的感情,对内留下他们生母亦能得以相见。”

    此话一出,座上贾母并了贾政率先赞同,皆道“此言在理,还是珠儿考虑周到”。王夫人闻罢座上二人赞同,自己亦不好就此违逆反对,只得默认了。随后贾母发话,先命人来将那赵氏打了四十大板以是惩戒,再命人剥了她姨娘的头面,去了姨娘装束,降为家奴,从王夫人院里逐了出来,赶入后院下人群房中养伤。又吩咐众媳妇家人不准令她与旁人接触,待能起身后拨入后院圊厕行内。另外又将赵氏兄弟赵国基亦撵出了府。

    ?

    ☆、第五十八回 斗母子贾珠巧施计(五)

    ?  此事过后,贾母倒也吩咐知晓此事的家人媳妇将嘴闭紧了,莫要透露给府里的姑娘哥儿亲戚们知晓。然因了贾环惯常俱是养在赵氏身边,此番赵氏犯了事降为下等奴才,遂只得将贾环算在王夫人名下,令其跟在王夫人身边教养。贾环如今倒也渐通人事,自是知晓自己母亲犯了事,被府里惩处,此番自己又被迫离母亲,最初亦是哭天喊地过两日,为贾政知晓,亲自提了棍棒教训了一回,方才住了嘴。跟了王夫人后,王夫人因素来看不上贾环,更念及其并非自己亲出,又一肚子坏水,亦不愿搭理贾环,只任其自身自灭罢了。府里家人素来生得一双势利眼,平日里便惟主子马首是瞻。素昔便不愿搭理贾环,如今赵氏犯了事,在这府里彻底失了地位,府里家人无论小子还是丫鬟皆是瞧贾环不起,只令其在这府中过得更加憋屈。

    而探春因素昔只在大观园中居住,每日请安承欢只往了贾母房中抑或是王夫人的上房内,遂对了里间赵氏之事并不知晓。尽管之前因了上房有令,命家人等千万瞒着园中的小姐。奈何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某一日,因为吴新登的媳妇在后院跟了正做杂事的赵氏发生了龃龉,连带着她一并受到上房凤姐儿数落,心下很是不痛快。于是一路来到园子里,来到探春居住的秋爽斋。彼时探春正与了其他姑娘一道在园子里闲逛,并不在屋里。那吴新登媳妇便径直往了屋里寻到探春的奶嬷嬷闲磕牙,期间自是将赵氏埋怨了一通。因她又是当日贾珠查抄赵氏房的帮手之一,对了当日那件魇魉之事自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而这探春的乳母亦从别处知晓了此事,只因了头上老太太太太之命,不敢透露与探春知晓罢了。而探春的奶娘虽与探春一道,素日里亦不跟赵氏一道出气,只跟了探春心齐。却说吴新登媳妇因了吴新登管着荣府的银库,在府中亦属有头有脸之人,遂这媳妇子素昔亦不将那赵氏放在眼里。遂此番她二人便趁着探春不在之时,又将那事提起来絮叨一阵。

    不料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当兴头上之时,不提防探春竟悄无声息地进了屋。闻见屋里的人声,便留心听了两句,正是提到那赵氏犯了事,又被罚在后院圊厕行里做杂事。探春闻言大惊,忙不迭地拉住自己乳母跟了那吴新登媳妇询问。那两人乍见探春出现,亦是骇得不轻,她二人先行支吾推托一阵,止不住探春精明强势,连声追问此事,遂只得如实说了。说她姨娘之前伙同了那马道婆,要魇魉了府里几个爷们,连府里的亲戚都惦记上了。后来被大爷抓了个正着,从屋里搜剿出了那证物,被府里老太太老爷降为下等奴才,罚去了后院圊厕内。

    这边探春闻罢她二人之言早已是止不住气急攻心、泪流满面。先是埋怨自己乳母为何未将这等大事告知与自己。她乳母对曰:“这是头上老太太老爷之命,说是要掩了此事,府里其余爷们小姐都是瞒着的。也是怕姑娘知道了面子上过不去,不令了姑娘伤心罢了。”

    探春闻言一面抹泪一面恨声说道:“我伤心,我伤什么心?!她横竖不过是一奴才,自己作孽,弄鬼使计地针对府里的主子,被罚是活该!我从旁看着,不过便像看府里其他犯事奴才一样的道理,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这都是她素昔不尊重了,专干那下三滥的事,使那下三滥的手段,方才招来的事!横竖与我有什么相干!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她这是自作自受!……”

    这一旁的二人见状早已慌了手脚,那吴新登媳妇怕头上老太太知晓此事乃是从自己嘴里泄漏出去的,只从旁佯装着劝慰了几句,随后便一溜烟地去了。而探春的奶娘亦不知如何是好,只手足无措地望着探春抹泪,自知此番无论说甚亦无法令此事变成未曾发生过,最终只得默不作声了。便是一旁跟着的侍书翠墨两个丫鬟亦只得陪着垂泪。探春歪倒在炕上哭得够了,自己拿手帕抹了泪,随后坐起身,又命身旁两个丫头打了水来,她重又洗漱整理一番,竟将之前的悲戚之态皆按捺下了。

    当日夜里,趁着前往王夫人房里昏省之时,拣了那无人察觉之时独自前往后院婆子们居住的一带群房中瞧了一回赵氏。只见在那昏黝的蜡灯中,赵氏正粘着线,那面色观来,竟似较了前些日子何止衰老了十岁。见罢此景,探春心里亦是止不住心酸。然转念一想,此番亦不过是那赵氏自个儿行止不端,遭来此祸,遂心下便也又痛又恨,五味参杂。

    屋里赵氏闻见脚步声,抬首一看,只见正是探春立于门首,心下惊喜意外之余仍是那般口不择言、逞一时之快:“我的大姑娘,今儿个可来了。想来你是贵脚难踏贱地,素日里都难得见你好言好语的一回的。如今墙倒众人推,你也不来瞧我一回。我但凡千错万错,好歹熬了十个月将你养下来的。当初要是没了我又如何有今日的你?!你便是姑娘小姐好吃好穿的,也不该就此忘了我,在了头上老太太太太跟前多多拉扯我们一番。饶是像现在这般犯了事,你也该替我说说情才是!……”

    探春闻言自是气得面白气噎,眼泪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如今姨娘竟还有脸提起说情之事。但凡你素昔为人尊重些,又怎会闹到今日这般不堪的地步?!这屋里姑娘有这许多,见哪个姑娘需得为身边犯事的奴才没脸、讨那臊去?又有哪个好人是需要拉扯提携的?偏是你做出这等事,素昔只道是我不给你脸,不曾想自个儿便是这般生事作孽。姨娘不是不晓,这屋里太太跟前没了娘娘,姑娘中倒也还看重我,姨娘若素日自重些,肯安分守己,太太便也不会那般寒心。届时我争了脸,难道姨娘面上还能没半点子光彩不成?偏偏如今姨娘又生出这等事来,不单作践了自己,也使我没脸,如此我们谁又是好过的?!……”

    “……”赵氏听罢无言以对,只得又往了别处事说,“这便也是因了你往日里不曾搭理了我与环儿之故,我母子二人到底是你的至亲,环儿是你正经弟兄,你却不顾我们,自顾着自个儿在太太跟前逢迎。你若往日里顾惜着我跟了环儿些,我们又如何有今日?如今你端的逢迎了她去,她家小子拿事捉我,怎的不念了你是他妹妹的情面?!……”

    探春闻见赵氏又提起出身之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哭道:“我搭理你们,我搭理什么?环儿是我兄弟,他难道不是我兄弟?谁不知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个两三月的倒腾一阵子,闹得人尽皆知,故意表白表白。落在了别人眼里,也不知谁给了谁没脸。何况他素昔里在外头,不似了宝玉跟了姑娘们待在园子里。我倒是想逢迎逢迎,奈何别人也不需要,这会子身上戴着的东西都还是娘娘的手艺,何时需要我这不亲不干的妹妹帮衬的时候?……”说着抹了一把眼泪,才又接着道,“若我当真不顾惜了你俩,我今日又作何来这里瞧你,便只当了府里犯事的奴才罢了。而你跟了环儿素日做这等事的时候又何尝顾惜过我?你若顾着我半分,也不至于得了今日之局,令两大伙儿都没脸!平日里每常我欲行些大事,待出人头地之时,你们便也变着法儿来搅合,你又让我如何自处了……”此番探春说得又急又恨,泪水连珠炮儿也似地落了,哽噎着说不下去。她忙拿了帕子掩了脸,也不招呼一声,便亟亟地去了。

    这边赵氏闻言,心下很是没趣,便也半晌不吱声。打过往的家人媳妇见状,知晓探春前来探望赵姨娘,便也皆知赵氏之事已为探春知晓,不多久的便也传至了上房贾母王夫人处。贾母闻言也是无法,只得叹了口气,由她去了,此番且按下不表。

    ?

    ☆、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一)

    ?  此番却说另一事。一日,在王夫人房里,王夫人、宝玉、宝钗并了黛玉正在一处说话,王夫人问黛玉道:“大姑娘,你近日里可是身子不爽利?今儿个府里来了个鲍太医,可是要请他来为你瞧瞧?”

    黛玉闻言有些疑惑,遂反问道:“我近日里身子倒还好,舅母怎的忽然提起这事?”

    王夫人则道:“我昨儿进园里来的时候,见珠儿房里的碧云正往姑娘那处送些银耳燕窝之类,还以为是姑娘身子有什么不快。”

    黛玉则答:“原是这事,舅母可是误会了,此番并非是我,乃是我哥哥,这几天身子欠佳,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了。传到咱府里邵先生耳中,先生命哥哥天天只喝粥,令他禁了荤膻,这些燕窝银耳乃是先生令芸哥儿送来给哥哥吃的。哥哥又命碧月姐姐送了些进来给我,其实我平日里倒也不大吃得上。”

    王夫人听罢恍悟:“原是哥儿身子不好,看我这记性,之前珠儿还跟我说了一声,被我通共给忘了,便只记得是妹妹身子不好。如此可需要令那太医去给哥儿瞧瞧去?”

    黛玉笑答:“此番不劳舅母费心了,哥哥素来身子不好,皆是我们府里邵先生看管着,说别人的药方吃了也没用,只不许哥哥在外头浑吃药。上回哥哥下扬州病了一阵,折腾了许久,吃了一姓熊的大夫的药不见好,跟在哥哥身边的人后来没少被先生数落,说都是请来庸医给延误的……”

    这边正说着,便忽闻贾珠院里的一个小丫头来通报曰“大爷唤宝二爷”,宝玉听罢,因是自己哥哥召唤,虽不知有何事,亦不敢怠慢了,只得起身前往不提。

    却说贾珠此番唤了宝玉前往,正是为吩咐那蒋玉菡之事。早些年北静王府梅官颜慕梅之事闹得京师沸沸扬扬,众人皆知北静王爷水溶素昔最爱那唱闺门旦的梅官,可惜后来受了冤屈,就这般年纪轻轻地去了。

    而那颜慕梅的师父傅庆明素昔便是一爱财如命之徒,奈何却最有眼色,总能识出那最有唱戏才能之人,遂他手下的联锦班因此成为京师最负盛名的戏班,从而入了水溶的青目,得以入了北静王府伺候。只当初联锦班的当红名旦颜慕梅一命呜呼之后,那傅庆明倒也很是心疼惋惜了一阵子,然惋惜归了惋惜,他不久后便又栽培了另一名与颜慕梅姿色才华相类似之人,正是那琪官蒋玉菡。

    彼时琪官尚未成名,便被傅庆明携了前往宁府登台,彼时贾家的众位爷们便也识得了这琪官。宝玉虽并未亲眼目见琪官唱戏,然却也从旁人口中闻知了琪官之名。在颜慕梅去了之后,惟剩的琪官更是独树一帜,遂宝玉心下亦很是钦慕向往。而那傅庆明到底是个精明的商人角色,颜慕梅之事令他只觉死心塌地地跟了某个主子亦非长久之计,不若广为宣传,只道是如此一来即便是失了这家的靠山,还有被家的,毕竟狡兔都有三窟呢。而这琪官更是与了当初的颜慕梅大为不同,断非颜慕梅那般只一心一意恋慕着水溶。而是颇有些自我的打算,亦不将那唱戏作为终身之业,只待自己积了本钱,便也改行入了别职,不拘是购置几亩薄田抑或是从了商道。遂此番琪官虽为着水溶唱戏,然亦登过忠顺王府的台,不拘哪边召唤,均有来往。

    而贾珠自是知晓此事,水溶那处倒还好说,然忠顺亲王乃属皇室亲王之列,素昔便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如今太子已登大宝,这忠顺亲王府上下更是炙手可热。而贾家素来与忠顺王府无甚往来,更被其暗中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平素均是敬而远之,见之更是绕道避开,此番又如何愿搭上这冤大头。

    遂此番贾珠将宝玉唤来,便也直言不讳,说道:“此番为兄需得提醒你,你定要谨记于心,万不可轻忽了。素日里你均是无心于朝堂吏治之事,不晓这厉害关系,对于谁身后有那权力背景不清不楚。由此我特地提醒了你,千万小心,否则闯了大祸,不仅累及府里,在这屋里便是老爷亦不会放过你,莫要指望了我回回为你求情。”

    宝玉见贾珠说得郑重,自是不敢怠慢了,连声应下。

    贾珠又接着道:“这头个需提防疏远之人便是那号琪官名蒋玉菡的小旦。无论你心头作何之想,我今日实话告知与你,那琪官乃是北静王爷并了忠顺亲王共同瞧得上眼的人,他素昔在了那两府伺候。搭上了蒋玉菡,便意味着陷入那两府的势力之中。你小小一介草民,凭甚搭上了那权贵,陷入那暧昧不明的纷争之中?嫌了自己有几条命不够丢?……”

    宝玉听贾珠说得严重,被吓得不轻,忙不迭地应承。

    贾珠道:“你素昔未尝搭理接近了那权贵,今后若是在外面抑或王府中遇见了那琪官,你不过便想想他身后的势力,只怕你结交他之心也淡去了九分。无论他如何待你,你面上只管敷衍一阵,只莫要令人以为你跟那琪官有甚私交便是。若是为老爷知晓你结识了这等人,少不得将你狠揍一回。另外多一事不若少一事,那些个隐私秘闻,想命长的话宁可避而不闻,否则届时抽身不及。可是记下了?”

    宝玉点头不迭。

    贾珠道:“此外这第二件事便是你素昔跟了丫头不拘哪屋的俱是不清不楚的,行为轻佻放纵,只如那成日里没个正经的纨绔子弟。你平日那些个腌臜事莫要以为我不晓,如今我也不理论你,只道是你亦不小了。为兄在你那般年龄之时已入朝堂,你虽不欲走为兄之道,然到底自己需得为自己的行止负责。你只道是素日与了丫鬟调笑,逞一时之乐,只未想便是因了你无心之举却为他人带来灾难。你若真正心疼怜悯身侧的女孩儿,便更因举止合度,自重身份,方才是维护众人之道。若是真正为了他人着想,首先便需谨言慎行,莫要随心所欲。若因你无心之举危害到自己最为在意之人,届时又当如何是好?……”

    此番对于这后一番话宝玉却是似懂非懂、不以为然了,并不知贾珠此言是暗指了金钏之事。贾珠见宝玉尚且懵懂,却也不好就此将话挑明曰“你与了金钏调笑最终只会害死了她”。遂只得又吩咐几句别话,便将宝玉打发了,只道是如今亦是惟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

    ☆、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二)

    ?  之后便是冯紫英生日,冯紫英邀薛蟠宝玉前往赴宴,会上又请了小旦蒋玉菡并了锦香院的云儿陪酒。此番宝玉知晓该人正是蒋玉菡,忆起贾珠当日之言,饶是跟前蒋玉菡再过妩媚温柔,观之可亲,念及他身后势力,宝玉亦是敬而远之,不敢稍加越矩造次了。便是席上几人谈及袭人之事,宝玉亦不过草草带过,将话题转向了别处。檐下蒋玉菡私下寻了宝玉道歉之时,宝玉不过淡淡几句便将人敷衍打发了,自是不提了那心下的思慕之情。遂即便当日会上有忠顺王府的眼线,亦觉察不出异样。

    而这边贾珠闻罢宝玉汇报当日情景,心下倒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知晓忠顺王拿不到琪官做借口亦能寻到别事,好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不料不久之后又出一事,彼时贾珠正拆阅吟诗从金陵寄来的信件,信中向贾珠报告金陵原籍诸事。

    却说自从贾珠打发吟诗前往金陵原籍经营原籍的土地并原籍房产修葺之事,这些年来原籍的土地收成均颇为喜人。在此之后,原籍族人渐渐发觉经营土地之事有利图之,遂有那闲钱之人便也纷纷愿意解囊入股。遂吟诗便又有本钱得以购进土地,又兼营当铺、银号的生意。而近些年,因了荣府城中的商铺收入可观,贾珠便也并未令吟诗将收入送往京城,而是令其完善原籍的各项设施,其中一样便是兴办家学、聘请教书先生。令原籍的贾氏子弟能读书入仕,如此贾家即便将来政途受挫,官场之中亦不至于全然的后继无人了。而当初贾珠在城中家塾所试行的两条改良措施,倒也委实有效。除却去了的秦钟并有贾母纵容的宝玉离了家塾之外,但凡留于此处上学之人无论是自愿抑或是被迫的,总归是为了完成学业任务,将心放了些在读书之上。虽说此举并无法全然改变贾家世家子弟并诸多附读亲戚那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状态面貌,然到底令那乱糟糟的家塾的玩闹风气得以收敛。而此番贾珠亦将此两条措施命了吟诗照例在原籍家塾中实施,原籍中人自不比京城中的宁荣二房,贫贱子弟居多,遂此番家塾建成,于那贫穷子弟而言宛如福音。家塾使费皆从原籍土地收入中来,所聘请的掌塾之人乃是当地的一个孝廉,因家境贫寒,加之丁忧在家,无法下场。吟诗念其有德,便聘请前来教书掌塾。

    吟诗此番寄信前来便是为向贾珠汇报原籍的家学诸事,只道是族中愿学的子弟颇多,掌塾的儒生亦是勤勉,几年过后,其中定有不乏能下场取试之人了。贾珠读罢吟诗之信心下大喜,正待取笔回信,便见贾芸前来请安,顺带汇报趣园的经营状况,并捎来了应麟命带给煦玉的几味补药。

    却说自趣园建成,贾芸又接手监管之后,贾珠便将趣园前园开放,作为专供达官贵人有偿游玩之地。趣园在为贾珠经手以前便是作为某个显宦城郊的私园,早先便十分有名。后这官员将趣园脱手,贾珠买下后将之改建一番,随后又借由自家的汇星楼、当铺与银号之类作为宣传平台。尤其是借助了汇星楼,在此张贴了为数不少的宣传广告。只因在此消费的大多乃显达官宦,素来喜好附庸风雅,又有那消费的条件,由此趣园的消费群体亦是以这方人群作为目标,在他们之中宣传自是最有成效。遂在趣园投入经营之后,不久便迎来了慕名前来游览之人。而贾芸此番前来向贾珠汇报趣园的经营收益状况之事时亦提起一事。

    话说昨日趣园接了一笔大生意,正是那忠顺王世子领着府里几名专门围着主子凑趣取乐的清客师爷并了小子随从一道,前来趣园游玩,出手便是两百两银子,包场一日,预备下当日的酒食饭菜并茶果点心之类,专管招待那忠顺王世子一干人等。而趣园素昔亦只接待那达官显宦,更何况此乃亲王世子,更是不可怠慢了。遂贾芸便也领着园中管事的几人亲自在园门口迎接,将一行人引入园中。

    且说那忠顺亲王乃是皇族旁亲,世子名叫稌鲧,生得额宽口阔,大腹便便。这人生得胖,自然是行动不便,在园中逛了不多时候,便嚷着路陡难行,命园中伺候的众人抬来藤椅抬着他逛园。只此番抬着亦未走多久,他便已满头油汗,命周围小子取出丝帕替自己不断擦拭,又埋怨头顶日头毒辣,他耐不住这般炎热。随后贾芸无法,只得领着众人前往水榭中入座,只道是此处临水,有些凉气,可略为解暑。更是命人从地窖中取出囤积的冰块摆在屋中,这稌鲧方才未如先前那般埋怨。

    随后一行人在此处落座,贾芸命小子摆上茶果菜蔬,又备上酒水。厅中则是一众从锦香院请来的乐妓唱曲儿。待众女唱罢,又将其召来从旁陪酒,席间众爷们便也猜枚行令、百般作乐,更有众女从旁劝酒,于是众人兴致自是甚高,玩闹到不堪的地步。不多时众爷们便已醉意朦胧,那稌鲧尤甚。

    酒气上涌,稌鲧只觉闷热不堪,遂便起身欲往了水榭外行去。身侧众人见状,忙命了两个贴身小厮陪同,扶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稌鲧往厅外行去。却说水榭之外乃是一座竹桥,俱是由竹子拼接而成,而两边的栏杆亦不过是几道简单的竹竿。而那稌鲧此番醉得头晕眼花,脚步亦是摇摇晃晃。在那竹桥上走了几步,不料竹子上因连日落雨,长了青苔,那稌鲧不提防一脚踩在青苔上,猛地一滑。一旁两小子刚巧都有些心不在焉,没提防地便没扶住他,俱脱了手去。只见稌鲧身子一晃,就往一旁的竹栏上撞过去,又因他人高体胖,那几根竹竿子又哪里承受得住,纷纷断裂,随后连人带栏杆便一齐就势滚落跌进水里。

    一旁两小子见状吓得呆了,忙不迭地一个下水救人一个往了屋内唤人来救。屋内正玩乐的众人闻知俱是惊吓连连,忙从房中跑出。贾芸亦赶忙命园中的小子下水捞人,幸而园中那池水不过及腰深,饶是如此,那稌鲧仍是衣衫全湿,呛了好几口水,形象狼狈不堪。待四五个小子下水合力打捞,方才将那稌鲧拖拽上岸。岸上的家人亦忙不迭地遣人飞马回王府,另取了鞋帽衣袜来换上。这边贾芸忙命园中伺候的小子备了沐浴的热水来,众人通共花了半日的工夫方才将他收拾干净齐整了。

    而这稌鲧落水之后吓得酒全醒了,呆愣了许久,缓过气后顿时勃然大怒,迁怒于人。先命人将那两个搀扶的小厮拿板子一阵好打,打得皮开肉绽,苦不堪言。随后又欲惩治一番园中的小厮,包括那修筑之人,将一名管事之人抓来按住好打了一番。贾芸见状无法,跪着磕头如捣葱,好说歹说,那稌鲧方才作罢,将人放了。

    此事过后,周遭随从皆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以为世子经过此事之后定然游兴全无,只欲就此打道回府。不料那稌鲧却令宴会游乐继续,随后贾芸只得安排重新摆上茶果,命乐妓接着奏乐唱曲儿。那稌鲧听了片晌,忽然发觉其中一名姐儿生得水灵动人,遂忙不迭地将之唤到身畔令其伺候。问那姐儿名姓,说是在锦香院排行第三,遂诨名就唤作三姐。这稌鲧一面跟三姐调笑,一面转头对一旁陪坐伺候的贾芸说道:“本世子素昔偏爱那小旦相公,若是此处亦有相公伺候,便也再好不过了。”

    贾芸闻言只得赔笑道:“小的该死,小的不知世子喜欢那小旦,今日未曾安排准备了,还请世子恕罪!”

    稌鲧听罢却分外大度地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本世子向来宽宏大量,这次便饶了你们这帮奴才。”

    此番在这水榭中坐了两个时辰,稌鲧见外间日头已然偏西,只道是此时外间定不比之前炎热,坐了这许久,身子都坐得木了,曲儿也听腻了,随后便提出欲接着逛园子。贾芸闻言正待引路,不料却听稌鲧说道:“本世子闻说你这趣园除却前园,那山腰上还有一部分亦属园子的范畴,乃是后园。之前前园已逛过,不若此番便前往后园游逛一番。”

    贾芸闻言忙赔笑,勉力劝说道:“世子您有所不知,方才所逛之处不过本园极小的一部分,还有其余几处亦是景致颇佳,您若不前往游幸一阵,亦不算是真正领略了趣园之景,倒是一件颇为遗憾之事。”

    不料那稌鲧听罢仍是不为所动,惟蛮横地命随从在前开路,加之之前亦饮了酒,被那三姐灌得是熏熏然头脑发昏、目不辨物,此番亦不听人劝,只一手搂着那三姐,一面命手边两名清客并了若干随从将贾芸等人拦着,一面领着两三名小子便摇摇晃晃、大摇大摆地往后园这处行来。

    ?

    ☆、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三)

    ?  彼时居于后园的应麟则谨尚且不知园中变故,则谨吃罢午饭,见此番日头西落,便戴着斗笠遮了颜面,独自出了房门往了这山石之后,后园与前园的交接处的游廊边。游廊一侧临近水池,其间养着一群金鱼。则谨闲坐在这回廊边,背靠着廊柱,面朝着池水,将手中的鱼食碾成粉末随手投喂进水中,引得鱼儿们争相喋食。正如此投喂着,只不料近旁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人声喧嚷。则谨闻罢心下很是疑惑,只道是无论从前趣园中游玩之客如何众多,皆无人能闯入这后园中来。不料此番竟忽地来了这许多人,却是何故?情急之下转头望去,只见为首之人乃是一体态肥硕、面相粗鲁之人,该人在目见自己之后顿时面露一脸贪婪垂涎之相。则谨见状便知此人并非善类,不欲与之周旋,便忙不迭地起身,脚步轻快,往另一边去了,三两下便已消失在回廊之后。

    却说那稌鲧一路往后园这处行来,慢吞吞走了半晌,又因之前在水榭之中饮下许多冷酒凉水的,这走了许久,便觉浑身发热,内急之感袭来。刚领人蓦然闯入此处,正欲寻一处撒溺之地,便意外撞见池边坐着一身着水绿色长袍的丽人在往水中投食。虽戴斗笠,垂着轻纱掩着眉目,然从水面掠过的阵阵微风仍是轻掀轻纱的下摆,露出轻纱之下那形状优美的下颚的一角。这稌鲧素昔便是贪色恋美,此番骤见则谨,以为谪仙再世,惊为天人。只不料刚一目见丽人回眸,却又登时消失不见。那稌鲧死命揉了揉双目,又大睁双眼往了周遭环视打量一番,一片清风雅静,哪里有半个人影。

    稌鲧见状疑惑此番可是自己酒醉眼拙看走了眼,随后便转头询问身侧跟着的众人方才可是有一丽人坐于那回廊之上,众人皆道的确见到一人影,不过似是一名公子,只转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那稌鲧闻言便也确信自己所见不假,遂开口碎叨道:“好个该死的奴才,怪道方才百般阻拦本世子进入后园游览,原来这狗奴才在此金屋藏娇……”一面说着一面又觉内急之感上涌,遂忙不迭地指使跟来的小子们为自己寻那撒溺之处。在山石后绕了半晌,只见一块巨石之后倚着一个白瓷青花的大缸,其中盛了半缸污水,刺鼻难闻。这稌鲧此番是半醉半醒,目不辨物,见罢那大缸,亦不知是何物,以为装的是溺,口中含糊道了句“这狗奴才还挺阔,连盛溺的缸子都是那般华丽”,一面说着一面便立在那处撂起衣衫,褪了衣裤,正待往里撒溺,便见不远处一名家人跑过来唤道:“爷、爷,溺不得、溺不得啊,这是我家老爷灌兰草用的水!”

    这稌鲧听罢,立在那处尴尬万分,溺也不是不溺也不是,正待发作,便见这家人上前手脚麻利地将稌鲧领往了一旁,拐过几块太湖石,正是圊厕,方令那稌鲧在此解了手。

    稌鲧方便后出来,又吆三喝四地唤了随从去将贾芸等人唤来,质问道:“你这狗奴才,竟敢欺瞒本世子,这后园中分明有些蹊跷,被你藏了些芳草娇花在内,却百般掩饰不令我等得见了,着实该死!”

    贾芸自是再四辩解曰:“世子息怒世子息怒,想必是世子误会了,小人这处何来的芳草娇花,不过是些小人的家眷、家下人罢了,不登大雅之堂的……”

    稌鲧闻言冷哼一声道:“胡说,方才我们众人皆目见了,分明有些旁人,你这奴才还敢抵赖狡辩,看我不将人搜出来,届时再来教训你这奴才!”

    说着便指使随从欲闯入后园搜寻,贾芸从旁百般阻拦劝说,稌鲧见状恼羞成怒,遂命家人执那板子来欲教训贾芸一番。正待动手,便忽见从山石后转出一人,在道:“住手,你们欲寻之人是我,何必殃及无辜?”

    那稌鲧闻罢此声,转头一看,只见正是方才那身着水绿色长袍的丽人。稌鲧顿时喜笑颜开,令家人住了手,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怎的戴着斗笠掩面?”

    则谨听罢答曰:“在下不过是这园中的下人,身份低微、面相丑恶,恐惊吓了诸位,方才以斗笠掩面。”

    稌鲧闻言自是嗤之以鼻:“休要欺我,我方才见到了,你分明长相可人,却戏弄我等曰是‘面相丑恶’,着实可恶。看本世子剥了你的面纱,若是胆敢欺骗本世子,定将你扭送回王府好生教训一番。”

    则谨听罢只是淡然对曰,不卑不亢:“并不敢欺瞒。”说罢不待世子动手便自行伸手将头上斗笠摘下。众人定睛一瞧,皆大惊失色,纷纷嚷嚷曰“怪物啊”。只见斗笠之下的哪里是美若天仙的容貌,分明是面生红斑、宛如皮癣红疮,令整张脸面仿佛□□皮一般粗糙不平。这稌鲧见状骇得面如土色,顿时只觉胃中翻江倒海,方才吃下之物登时上涌,随即便就地呕了个干净。

    那家人围着稌鲧伺候一阵,这边贾芸见罢则谨之面亦是大惊,只担忧地问道:“公子,你无事吧……”

    则谨不过再度将斗笠带上,冷冷答道:“无事。”

    一旁稌鲧呕尽腹中之物,又拿手帕子抹了嘴,方才踉踉跄跄地直起身来叫嚣道:“长得如此貌寝丑陋,怎的还出来骇人?!平白叫人恶心!本世子今日的游幸全给毁了,打道回府!”说着领着一干家人自去不提。

    这边贾芸只得跟着送稌鲧等人出了园子,一面还回头担忧地瞧着立在该处的则谨。则谨则命身侧陪侍的邵筠唤人将被稌鲧呕污的地面洗净,方才转身回去住处不提。只则谨此番回去,在应麟面前少不得解释一番。只道是方才见稌鲧等人揪住贾芸发难,他不欲见贾芸平白受那等人迁怒,只得除了斗笠面纱,令皮肤暴露在日光之中,怪疾复发,其面上顿时便遍布红斑,其状甚恶。稌鲧见罢大骇,方才撂开手去。应麟闻罢心下甚为心疼,忙去配了药来为则谨涂抹。只道是这许多年来则谨俱是万分小心留意,悉心保养,那旧疾已是多年未曾发作了。不料今日却是因之再度复发,即便涂药疗治,亦不知需得将养多久方才能得以好转,恢复原状。

    之后应麟将则谨搂在怀中说道:“他人见谨儿模样莫不惊恐嫌恶万分,惟我见之忆起你之身世,只是心疼惋惜非常,天下之人却是如何能明了?”

    则谨对曰:“天下之人惟识其表,不过有眼无珠、昏聩无知,如何识得何谓真正的美与丑?白骨之上不过皮相,惟其下心灵,方可区分划分诸人。今惟承祚得识,便不愧为谨儿托付终身之人,此生无憾。”

    ?

    ☆、第五十九回 马踏青平王孙出游(四)

    ?  却说昨日乃是元春命夏太监送钱来命阖府众人前往清虚观打醮之日。遂两府众人一道前往清虚观,爷们由贾敬领着烧香并了贾母领着女眷听戏,然期间却又事事寻了贾珠周旋。贾珠两头应酬,一面跟在贾母贾政这边帮衬,一面又需联络宁府之人,自是两处繁忙。此番趣园虽出大事,然贾芸知晓贾珠事务繁忙,当日便不敢前来叨扰。惟有待次日方才赶来荣府汇报。

    这边贾珠闻罢此事登时怒从心起,叱道:“真乃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的狗杂碎!这平民百姓难不成便是受这等为虎作伥之人平白欺辱的?!若我当初能预料到此事,如何会令了这等杂碎踏进我的园子?端的玷污了我的地盘!此番不但平白无故地将我的人打了,还连带累及公子受辱,令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了?!……”言毕又转向贾芸说道,“芸儿,此番你也受累了,平白受了这一场气……”

    贾芸只摇头对曰:“苏公子专程令侄儿前来告知珠叔莫要为他担忧愤懑,此番侄儿倒也无妨,那等人乃是亲王世子,咱家开罪不起,侄儿此番只求能不招惹了那等豪强霸户,不给了珠叔并府里惹祸上身便心满意足了,不敢说委屈。只委屈了那管事的,他当初不过负责监督建园一事,也跟着白挨打受骂一阵。”

    贾珠闻言则对贾芸说道:“我这里取二十两银子你带去交与那管事的,令他请大夫诊视医治棒疮,待伤好之后再来园里便是。今日你亦受了一日委屈,这月的工钱翻倍。”

    贾芸闻罢忙不迭谢过,心下很是感激贾珠的理解体谅。随后只听贾珠招呼润笔取了银子令自己拿着,又闻其自顾自说道:“此番竟累及公子受辱,那杂碎罪该万死。我本该即刻前往趣园探望一番公子,奈何府中这几日正值事忙,玉哥因昨日去了一遭清虚观中了暑,现下躺着了。明日又是那边薛老大的生日,需得前往赴宴,亦是走不开,只得待后日我下了朝,便径直前往趣园探望他……”

    贾芸则道:“闻知玉叔身子染恙,侄儿却无法伴于身侧侍奉汤药,心下愧怍难安……”说罢便又进屋往了里间探望了一回煦玉,方才告辞而去,此番按下不表。

    而贾珠待贾芸离去之后,又径自寻思了一番当日之事,心下很是黯然。以为按了自家如今这般地位,尚且能够为己做主,自家众人若是肯安分守己,审慎做人,便也不至于最终沦落至家破人散的结局。不料到底人上有人,总有那等狗仗人势的恶棍以权势压人,令人身不由己。兼了那忠顺王一众皆非善类,贾珠千防万防还专程令了宝玉莫要招惹上他们,不料却仍是防不胜防,你远避凶煞奈何凶煞却仍是不肯放过了你,令人如之奈何。如此念着,贾珠只道是此番自家势力仍是不够,万不得已需寻一当权之人庇佑才是,否则长此以往,便连自家生意亦做不太平了。

    却说此事未过多久,吏部又传来一干官员的升迁调令,与此同时,王子腾亦回京述职。他人暂且按下不表,单说贾珠。贾珠此番乃是想破了头亦想不明白,自己升迁内阁侍读未过多久,迁调倒也罢了,却何以能从内阁侍读调任至兵部郎中的?他对于官阶高低之事向来不甚在意,惟愿能长待翰林这等少有势力站位、涉及权力争斗之地做个小官便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庙堂之上,站得愈高只怕届时跌得愈重。何况他素来便无煦玉那等致君尧舜、匡治天下的志向抱负,功名之心极为淡薄,若非情势所迫,他又如何肯踏入官场那等是非之地,还不如效仿了应麟则谨,做一双闲云野鹤,方能活得自在。

    心中虽有此疑问,却也一直不得其解,直至王子腾回京,贾政领着贾珠并宝玉一道前往王府请安拜望之际,方才明了真相。且说朝中虽改天换日,然朝中元老之臣未退,新旧势力的交接并不明显,加之太上皇景昌帝尚在,新加冕的景治帝便也断然不敢即刻便将父皇留下的旧势力一并斩除干净,遂不得已只得维持现状。何况景昌帝退位之后尚且留了一手,便是仍令五皇子稌麟掌管兵部重任并了京师兵权,遂至今为止朝堂之上仍是两派对垒的局面。而王子腾本为武官重臣,更是五皇子手下得力干将,之前虽升任九省统制,然却奉旨出京察边,实则便是为景治帝调离了五皇子身边,分散其势力。王子腾正是知晓此意,方去信与贾政商议,贾家虽之前谋得元春封妃而大红大紫、炙手可热,然就王家而言,到底隶属于兵部势力,不可因新皇继位而荒疏了五皇子这处,遂王子腾离京之后便时时寻思着在京寻得一名替代之人,稳固自家在兵部的势力。正巧贾府之中贾珠既是自己的侄儿,又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兼了他闻知贾珠私下亦与五皇子等人素有往来,乃是旧识,只道是贾珠正是那替代自己的合适之人,遂私下里便向五皇子荐了贾珠。遂此番方才有了贾珠升任兵部郎中之事。而贾珠闻知此事,心下却很是无奈。只道是自己本不欲涉入权力纷争之中,只为明哲保身。不料终是身不由己,被命运之浪无情地推往了预料不到的地方。

    而就在贾珠接到调任令后不久,五皇子便命府中家人前往一干名士府中邀请诸人骑马出城踏青,贾珠煦玉亦在受邀之列。只道是此番乃是外出郊游,诸人可自行携了吃食前往。彼时煦玉仍为应麟勒令每日里吃粥食斋,由此贾珠便特意命家人熬了几样精致小粥装在雕漆双头牡丹花小圆盒里,又备了几样素菜点心盛在大漆攒心捧盒中,还顺带携了茶炉砂罐行灶,便以烹茶热粥。煦玉向来不谙庖厨之事,然见罢贾珠之举,倒也深赞贾珠有心。

    次日,众人于城门处会合。此番受邀前来之人不少,领头之人自是五皇子,除却珠玉二人,余下便是南安王炎煜、北静王水溶,平原侯之孙蒋子宁以及侯孝华柳菥二人并各自家人随从。此番珠玉二人骑马前往,惟携了郑文、润笔与执扇三人驾一马车备上所需之物跟随。在途中与炎煜等人相遇,彼此道了契阔、叙了寒温。随后便一道行至城门,只见五皇子正骑马立于城门之下,众人忙不迭下马行礼。五皇子于马上颔首,随后便转向贾珠笑道:“贾公子如今乃是本王兵部之人,可有那走马上任、效忠其主之心?”

    贾珠闻言自是不敢怠慢了,忙躬身长揖答道:“尚书大人在上,受下官一拜。如今只待吏部调任文书派下,下官便即刻上任。”

    五皇子见状摆手对曰:“何必如此正经肃然,无趣得很。今日只为出游,不谈公事。本王许你不拘那上下之别,放开畅怀一回。”

    贾珠听罢面上虽是应下了,然心内则暗忖曰“有您老这一顶头上司在旁,令人如何能够畅怀。”

    随后只见水溶踱了过来询问五皇子曰:“殿下,今日怎不见钦思?他若在京,如何能错过殿下之事。”

    五皇子答:“钦思之师年迈,他于三日前匆匆出京探望去了。”

    半刻过后,诸人齐备,惟缺侯柳二人。只听五皇子笑曰:“此番本王倒是略微明了他二人来迟之故。”

    众人闻言尚还不解,未待将疑问宣之于口,便望见侯柳二人同乘一骑,柳菥在前孝华在后,缓步慢行地往了城门这处行来。众人见状皆是了然于胸,柳三少爷体弱不谙骑技,只得择了二人并乘一骑之法,遂方才姗姗来迟。待他二人行至众人跟前,柳菥尚且得意洋洋地说道:“因了在下之故,累及诸位久等,在下愧怍万分。只此番到底乃是殿下有令,在下亦少不得出席,然因了不谙骑技,不得已依此权宜之计,遂只得耽误了。”语气中却毫无愧怍之意。

    众人听罢自是道句无妨。

    五皇子又道:“此番若非因了珣玉文清你二人染恙不得出门,本王此次出游亦无需延误至此时了。少了你二人自会少了许多乐趣,遂只得待你二人大愈了方才定下此次出行时日。”

    他二人闻言自是依礼致歉一番。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