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正文 第19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第19节
? 却说此番王师收复淮安府,五皇子又调兵遣将收复周边州县,剿灭淮安境内残余贼兵。随后又一面遣了哨马前往打探扬州、镇江、江宁等地贼兵动向,得知扬州府贼兵守将沈璜被扬州百姓打杀之后,马文梦只得下令由副将胥瑞瑢代行主帅之职,镇守扬州,又命朱学笃协助其守城。又打探得知淮安以南的高邮湖上,仍盘踞着贼兵的五万水师,遂此番王师仍需水战,方能将逆贼一派一网打尽。
此番五皇子领兵在淮安城驻扎两日,期间五皇子俱是相机度势、精心部署,旨在能一役大胜贼兵,趁势夺下高邮湖并南面扬州城。却说五皇子帐中有一幕僚正是高邮州人,名唤英啓,正是朝廷为此次南征马文梦而专程遣来五皇子帐中出谋献计之人。大战之前,五皇子特意召集众谋士商议作战策略。对于此次高邮湖水战,五皇子先行遣探子前往高邮湖打探贼兵水师领兵之人,探子回报曰此番高邮湖贼兵守将名叫徐炳烈,乃是最早追随马文梦之人,亦是江淮地区靠私盐起家的私盐贩子。因长期在江河之上活动,对于操练领导水军,自是知之甚深。遂此番五皇子为求稳妥、谋出万全,亦专程与那英啓商议,将高邮湖地区的地势水利之类的问题估量周全。思及之前洪泽湖大战,王师已率先使用过火攻,遂此番那贼兵便也万分小心,再不敢用那竹蓬、篾簟之类的盖于船上,又吩咐手下贼兵,密切注意王师动向,万不可令王师趁己不备,将引火之物引至己方船上。遂此番若是再用火攻,则贼兵有备而来,王师难以再以此计出奇制胜。由此五皇子只得另辟蹊径,另谋他法,只听一旁英啓捻须笑道:“王爷,以下官浅见,既然火攻难行,不若用水一试。”
五皇子闻言亦是大奇,忙不迭追问道:“何谓‘用水一试’?还请先生详述一番。”
英啓对曰:“王爷可知,连接上游洪泽湖与下游的高邮湖之间,有一条水道名为‘三河’,正是淮水改道南下之后,由洪泽湖注入运河的必经之途。近些年来,因‘黄淮汇流’,致使洪泽湖上的高家堰频繁溃决,遂这些年朝廷皆采用‘分黄导淮’之法,即疏通淮水河道,分流黄河水道,引淮水南下注入运河,因而在运河西岸汇成了如今的高邮悬湖,而其间导水入江的水道正是三河,正是淮水下游的排洪水道。此外,近年来扬州知府治理水患,在金湾、芒稻等闸坝被洪水冲溃之后,又发动当地百姓改建了柴土坝、归江坝等十处临时堤坝,汛前拆,以便疏通水道,引水入江;汛后堵,则为高邮湖东岸运河蓄水。此番王爷既欲全歼高邮湖贼兵,何不用上那三河……”
一旁五皇子闻罢这话,又垂首在扬州府地型图之上审视半晌,遂心生一计,忙不迭唤来二人,一人是参领戴尧臣,命他领人即刻启程前往淮安府与扬州府交界处的安丰镇,该处有一湖名为射阳湖,乃是淮安府水师大船停泊之地。从该处调来五十艘大船,一路从子婴沟就近驶入高邮湖停泊妥当,以备王师水战之用。另一人则是参将王师曾,命他带领一队身手尚佳的官兵避开高邮贼兵的哨马耳目,悄悄前往洪泽湖东岸的蒋坝,将堤坝上游河水闸住,同时又在柴土坝、归江坝等几处临时堤坝之下装上炸药,并小心掩藏妥当,并派官兵化装成当地百姓的模样守卫在该处。吩咐毕,二将自去不提。
却说一旁贾珠闻罢五皇子一番吩咐部署,已是略为明了此番的高邮湖之战五皇子欲行何计,然却是忽地念起一事,忙不迭拱手开口说道:“殿下,此番贾珠有事禀告。”
五皇子听罢转头向一旁贾珠望来,道句:“有何事欲禀?”
贾珠忙答:“下官斗胆,方才从旁闻见殿下部署,斗胆擅自揣测一番殿下之意,盛赞殿下之计,惟心生拜服。只有一事,下官不解,尚请殿下指教。”
五皇子道:“何事?”
贾珠对曰:“若是殿下此番欲令上游洪泽湖之水决堤以掩下游三河,则三河沿岸衡阳镇并金湖区域所居住的百姓当如何是好?莫不是就此放任他们无辜被上游湖水淹没,家毁人亡。”
五皇子闻言亦是蹙眉沉思,并未回答。贾珠又接着道:“不若殿下在作战前先行命该地百姓搬出此地,至少能确保该地百姓人命无碍。”
此话一出,却是一旁的英啓说道:“贾大人,此事万万不可,自古用兵皆贵神速,赢在出奇制胜。若是我们先行遣官兵大张旗鼓地前往三河沿岸疏散沿岸居民,姑且不论此举会平白耗费多少时日,耽误用兵时日;只要此举为高邮贼兵发觉,便也能料到我方所图,届时定然有所防范,王爷方才的一番用心便也功亏一篑了。”
贾珠则争辩道:“然下官以为殿下此番南征,旨在扫除叛逆,解救南方百姓于水深火热、兵戎之灾中,如何又能为求一役之胜、平定一方之贼,而另造杀戮?!”
英啓对曰:“然下官以为,丈夫成事理应不拘小节,为谋大业,即便有所牺牲亦是在所难免。”
贾珠则道:“自古民为水,君为舟,民可载舟亦可覆舟。便如之前的扬州之变,那沈璜不顾扬州百姓死活,激化民怨,百姓终是替天行道,取之性命。而如今同样,百姓知晓殿下此番乃是救民于水火,方拥护殿下。而此番若是平白制造杀戮,罔顾他人性命,此举断非仁君之道,请恕贾珠万难苟同!……”言至于此,贾珠忽地心下一紧,方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心下暗忖若是自己身处于文字狱盛行的时期,这一句话只怕便够自己满门抄斩了。遂忙不迭地跪下向座上五皇子行礼道,“下官出言无状,罪该万死,殿下请恕贾珠无礼僭越!”
五皇子嘴角轻轻浮出一丝轻笑,却是格外意味深长,对曰:“平身,本王免你僭越之罪。”随后又补充一句,“未想本王竟能再见一次你‘情难自控、口不择言’的时候,鸿仪。”
贾珠:“……”
随后只听五皇子说道:“你二人休要再争,俱是各有各的理。此番本王有一计,可一箭双雕,既保全沿岸百姓的身家性命,又借此令我军得以大施‘离间’之计。”
座下贾珠并英啓闻言遂一并问道:“敢问王爷是何计策?”
五皇子道:“此番便遣一队官兵令其扮作那高邮贼兵的模样,迫使沿岸百姓携上家当,将之强行驱赶至远离河岸的某处。此计亦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虽无法保全沿岸百姓的家园,到底可以挽回身家性命并些许财产。如此一来既可命沿岸百姓在短时期内迁离此地,待战后再由朝廷拨款,命扬州知府着人重建衡阳镇并金湖地区;又可令此地百姓因此举对那贼兵恨之入骨、深恶痛绝,彼时便正可协助王师一道歼灭残贼。”
贾珠闻罢这话尚未回答,而一旁的英啓已是拱手痛赞:“王爷仁智双全、英明盖世,此计真可谓是一箭双雕,如此一来我军‘水淹高邮湖’之计定也万无一失了。”
贾珠虽沉默,然心下亦是知晓,此番除五皇子所言之计亦是别无他法,此番关涉王师收复高邮湖的计划,自己再无令五皇子能进一步商榷妥协的可能,遂只得依此计行事。
之后,五皇子召来稌永,命其领人先行潜入那高邮贼兵大营中,暗杀几名高邮贼兵小头目。随后又召来把总丁寿祺,此人当初与钦思一道夜间潜入扬州城,乃是身手过人之人,此番命其带领三千人马,扮作该部贼兵的模样驱赶沿岸百姓,强行命其迁往远离三河的区域,将此举转嫁与那死亡的贼兵头目身上。又命丁寿祺并众官兵务必以此次“高邮湖战役”为重,三日之类务必将沿岸百姓全部驱赶至指定之地。若遇到那等冥顽不灵之人,当可动用武力,强行驱赶。
随后的一日,贾珠并众部将谋士曾一道跟随五皇子前往三河沿岸视察沿岸百姓搬迁之状,只见该地百姓在扮作贼兵的官兵的皮鞭、棍棒之类武器的强行驱赶之下排成长队从村中行出,整个三河沿岸弥漫着一片哭声哀求声并惨叫声。有那些世代居住于此地的人们与家园乃是骨肉相附、安土重迁,遂便也抵死不从,最终在官兵的拳打脚踢之下命丧黄泉。一旁的众随行官员部将见各处村庄皆是逐渐搬空,均纷纷赞扬王爷英明。惟有贾珠见罢此景,早已是难以忍受,只觉如今身着贼兵服饰的官兵所为亦如欺压百姓的贼兵一般无甚两样,遂情不自禁地便欲挺身上前制止此种暴行。不料身旁忽地伸来一只手将他拦下,正是五皇子。身侧五皇子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远处村庄的搬迁之景,淡淡道句“你救不了他们”。贾珠闻言双目圆睁,随后方才无奈地闭上双眼,口中无意识地道句“殿下”,心下徒叹:“是了,我如何能拯救他们,若是任他们留在此处,仍只有为决堤洪水吞噬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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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水淹高邮泪洒扬州(二)
? 三日后,大军从淮安城开拔,此番兵分三路,一路由副将龚易图、游击严辰率领,领兵三万,从界首上船,欲一举歼灭高邮湖上的五万贼兵水师;一路由参将陈大诰并陈倬率领,领兵两万,作为先锋,一路由五皇子亲自率领,领兵两万作为中路,两路沿运河南下进攻扬州城,留下三万兵力由伤愈的参将张丙炎并余九谷率领,驻守淮安府。
另一边,却说此番千霰虽跟随贾珠南下,却只作为贾珠的侍从,贴身照料保护贾珠罢了。而贾珠亦不过五皇子帐中一文士,至今只留守大帐之中,无需亲上战场,遂随行的千霰亦并无参战机会。事到如今,王师气盛,已接连收复数座城池,一旁观战的千霰亦是止不住热血沸腾。加之此番严辰作为高邮湖之战的主将之一,千霰曾于该人府中习学骑射,严辰与千霰乃是旧识,遂此番千霰便向贾珠恳求能否跟随严辰参战。
贾珠闻言倒也应下,只道是:“此乃小事,我替你向严游击请示一回便可。只你此去千万小心,若是擦破点皮,只不知你哥哥会如何心疼。”随后又打趣道:“不料你小子此番竟有那心□□亲身上战场,较你爷我更有武人气魄。爷我早已是心灰意冷,只盼着能早日卸甲回京,见你大少爷一番,跟大少爷亲热才是。对他我亦是放心不下,不知他身子如何了,府里一干人不过只知争权夺利,除了他妹妹,真正心疼他之人只怕亦是顾及不上他……”
千霰对曰:“若不是我们总这般开拔行军,行踪不定的,亦可令家人寄了信来,告知一番大少爷的近况,亦可令人省心些许。”
随后他二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歇息,此番按下不表。
却说驻守高邮湖的贼兵探知三河沿岸的百姓被强行驱赶至他处之事后尚且不明就里,本以为此乃驻守洪泽湖的官兵之举,不料却闻哨马来报曰驱赶百姓之人却是自己这方的士兵。那守将徐炳烈闻知忙不迭召集帐下大大小小数十名头目询问,可是其中有人隐瞒不报,擅自行动。在点名之时却发现其中一名千总名为特亮之人不知所踪,徐炳烈见状心下大疑,唤人前往特亮所驻守之地寻人,哪里寻得见什么人影。正四处遣人找寻,又听哨马告知曰沿岸被迫搬迁的百姓口中咒骂不迭的正是那特亮,均道那特亮禽兽不如、丧尽天良,活该挨千刀的,令该地百姓流离失所。这边徐炳烈等人得知方才知晓那特亮竟擅自领兵驱散百姓。徐炳烈随即命手下传令兵前往将特亮唤来问罪,不料传令兵刚到三河沿岸寻到那特亮,那特亮竟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传令兵斩杀了。这边徐炳烈等人听罢回报更是惊疑,正不知此人打甚主意,便闻探马来报官兵水师大船已从子婴沟驶入高邮湖中。那徐炳烈等人只得先行将特亮之事置于一旁,于高邮湖上整齐己方船队兵人马,摆开阵势迎战不提。
此番先说高邮湖水战。在大战之前,五皇子亦令帐中做客的忘嗔测算了一番风向,算准三日后高邮湖上东风大作,五皇子拍案称快,只道是正合己意。遂到了那日,王师在高邮湖北部摆开阵势,与高邮湖南面的贼兵遥相对应。却说此番王师所乘大船与洪泽湖之役上所夺贼兵的小型渔船已是大相径庭,乃是坚实硬挺的大型战船。而那贼兵之船却是一反常态地以短小轻快的小船应战,只怕是念及上一役王师火烧战船的教训,大船一遇火攻自是因了体型巨大行动迟缓而难以逃离,遂此番特意择了奔驰迅速的小船,且拉开了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分散排列。
此番两军战船于高邮湖中心相遇,那贼兵汲取上回教训,不敢贸然与官兵水师大船接触,便先命贼兵弓箭手隔着一段距离向王师战船之上一阵乱射。而官兵大船之上则竖有无数草人,即可混淆贼兵弓箭手的视线,又可将贼兵射到大船上的箭矢收集起来,届时再反过来“回赠”与贼兵。
此番那贼兵见己方势众,小船数量更是大大多于官兵大船的数量,加之王师大船体积庞大、吃水较深,行动速度很是迟缓,遂三三两两地围拢上来,数艘小船共同围攻一只王师大船。又见大船之上遍布草人,便命弓箭手在箭矢尖上沾了油,点着后方射到大船之上,登时便将船上的草人点着了,火势遂又蔓延至船上。
所谓风水轮流转,不料昔日贼兵被火烧战船的苦果今日却轮到王师品尝,只见火势借助风力很快蔓延。此番大船上的官兵已是自顾不暇,忙不迭寻人担了水来灭火,自是来不及攻击小船上的贼兵。小船上的贼兵见大船上的官兵一阵手忙脚乱,有因衣服着火而落水灭火的,有被小船上的贼兵射中而落水的,总归是狼狈不堪。
随后只听一声炮响,王师大船纷纷逆流而上,往了西边洪泽湖方向奔逃。而这边贼兵众人见罢官兵惨状,顿时便也得意忘形。见王师大船往西边逃窜,那贼兵头目徐炳烈便也下令命众小船追赶往西逃窜的王师大船。加之今日湖上东风大作,那小船体小轻便,借助风力更是如虎添翼,忙不迭追赶在大船身后,并迅速追赶上前方的大船,只欲能包围大船并就此剿灭船上官兵。不料随后只见那大船之上的官兵忽然从船上将一袋袋沙土石块抛入湖中,船体重量大减,与此同时大船之上扬旗鼓帆,航行的速度登时骤变,此番趁着风力一并往了洪泽湖上奔去。
下游贼兵见状尚未回过神来,一路只追赶着王师大船行至三河之上。只见大船已悉数逃到洪泽湖上,洪泽湖因上回水战已为官兵收复。那徐炳烈见状怕贸然跟随进入洪泽湖深处会遭遇官兵的埋伏,遂正在迟疑是否继续追赶,便骤然闻见从三河上游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之后伴随着的便是不绝于耳的滔滔水声。只见三河上游河口处的堤坝被炸弹毁去,堤坝后闸断的湖水只顷刻间便从洪泽湖泛滥而下,顺着三河水道一泻千里,水势凶猛难挡,只一瞬便将本就体小轻便的贼兵小船掀翻冲毁,船上贼兵尽皆落水,为滔滔河水吞没。而最前方追赶王师大船的贼兵小船行到洪泽湖上,虽免于同下游贼兵一道作了膨胀发泡的溺水鬼,然只未料到洪泽湖口果真有官兵水师埋伏于此。待行于最先前的众小船进入洪泽湖,便为一干大船包围,随后只见周围箭如雨落,船上的贼兵顿时沦为众矢之的,悉数中箭身亡。
另一边,且说贼兵之中行于最末的小船则因未曾驶入三河之中,见洪水自西面而来,忙不迭便转身往了三河下游两岸奔逃。拼命划水靠了岸,不料此番三河沿岸亦有官兵埋伏,但凡逃上岸的贼兵尽皆遭到官兵的围剿,伤亡大半。便是有那小部分突围逃跑之人在遭遇到三河沿岸的百姓之时,亦因该地百姓对扮作贼兵的官兵逼迫他们搬迁之事恨之入骨,此番的残兵败将落入百姓手中更如待宰羔羊,被该地百姓一拥而上,纷纷以棍棒锄头等农具敲打至死,其状甚惨。
却说那高邮湖守将徐炳烈为人多疑审慎,然再未料到王师会特意在大船之上竖立草人,故意引诱贼兵以火箭攻之,以此来诈败西逃,进而引诱贼兵追赶落荒的大船行至三河之上,行那水淹大军之计。此番大战徐炳烈虽未令自己所在战船驶于最前方,遂待王师放水大淹贼兵小船之时那徐炳烈所乘之船尚未行至三河,此番见形势不对,便也忙不迭地往三河岸边逃窜。不料此处又正是此次战役由严辰所率领之部的埋伏之处,此番千霰亦跟随在严辰身旁做其侍卫。彼时严辰领兵埋伏在沿岸,便见那徐炳烈所乘之船慌慌张张地驱赶岸边簇拥的一干己方之船令自己得以最先泊了岸,在周遭部将士兵的搀扶下急急忙忙地弃船登岸。这边千霰见状忙不迭对身侧严辰说道:“严大人,此番可允小的尝试一回,看能否一箭射中那贼兵主将。”
严辰闻言首肯,说道:“可,此番你且一试,正可看看你箭技如何了。”
千霰闻罢严辰之言,当即便拾起自己的万石弓,拈弓撘箭,对准了那为首往岸边奔逃的徐炳烈,随后右手一放,便见那狼牙箭如流星划过,正中那徐炳烈的手臂。那徐炳烈顿时吃痛,惨叫一声。徐炳烈周遭众人见状纷纷乱了手脚,倶转身四顾,搜寻那放箭之人。这边严辰等人见状忙道:“射得好,快再来一箭。”
那徐炳烈忍痛将手臂之箭使力拔了出来,不料背上却忽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此番千霰射来的第二箭则正中背心并穿甲而入。
严辰见状大加赞赏,随即挥手示意身后士兵一举上前活捉徐炳烈,歼灭残余贼兵。随后又转而对身侧千霰说道:“初次上阵便已射杀主将、拔得头筹,可喜可贺,以此可知你从前于我府中习学骑射之时可谓尽心竭力,日后亦勤于演习,未曾荒疏。此役过后,我定禀明王爷,将你论功行赏。”
千霰闻言忙道:“严大人过奖,千霰得有今日,全赖大人尽心栽培,教导有方。”
此战从上午一直战至日落时分,夜幕始降,五皇子方才下令鸣金收兵,一面命将士继续追捕逃窜上岸的残贼,一面令人清点战场并了军政司清点计收歼敌人数并了器械、盔甲之类,此番三河上游放水淹下游贼兵之船并了各路王师战船所围歼之贼便已逾三万,随后追杀逃上岸的残敌又近一万,俘虏之敌亦有八千,缴获幸存贼兵大小船只二百余条。一时之间,只见高邮湖上浮尸遍布,其余辎重、衣甲、器械则堆积如山,随处可见。此一役,马文梦水师全军覆没,再无残余。高邮湖上夕阳普照,将湖水映成赤红,宛如血水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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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水淹高邮泪洒扬州(三)
? 另一边,且说王师陆上先锋一路由参将陈大诰并了陈倬率领,从淮安府出发,沿高邮湖东岸陆路南下。一路剿灭宝应、高邮等地贼兵,三日后兵临扬州城下。此番五皇子亦命人探知那朱学笃亦身在扬州助那贼兵副将胥瑞瑢守城,遂此番亦不贸然攻城。只先行遣了陈大诰领兵两万进攻扬州城近旁的江都县,欲待收复江都之后,以此作为据点,一举攻下左近扬州城。
却说那朱学笃在此之前亦已算准王师近日之内定会进攻扬州重镇江都县,遂在王师赶到江都之前便已率先在此城外布下之前曾在淮安城外布下的九星连环阵,只道是欲见识见识此番王师将如何破除此阵。而在此之前,五皇子已从忘嗔处得知此阵虚实,遂此番便按之前所商议那般吩咐陈大诰,令其兵分三路,一二路主攻,第三路佯攻。
此番陈大诰亲自领兵四千作为中路佯攻东北巨门星,另两路则分别由协领蔡琳领兵八千作为东路强攻东南辅弼二星并了协领赵一林领兵八千作为西路强攻西南禄存星两营。果不其然,此番巨门星兵力虽重,然却为上路之师牵制,无法回援禄存星。禄存星大营此番惟有西北方武曲星援应,遂渐渐不支,率先被攻破。随后西路之师随即北上进攻西北武曲星,此番武曲星无法得到巨门星回援,兼了禄存星已破,无其他援应,武曲星自是独木难支,相继被破。攻破武曲星后,西路之师随即向东进攻北方文曲星,文曲星之兵为应付王师,自是无暇援应辅弼二星,遂辅弼二星随之而破。东部之师进而北上进攻东方贪狼星,此番贪狼星亦无文曲星援应,随即被破。随后王师东西两路会师,并了之前佯攻的中路,此番三路齐上,一并围攻东北巨门星。饶是巨门星兵多势众,亦是双拳难敌四手,被王师三路合围,终是败溃。此番九星连环,其中六星已破,正中的紫薇垣自是不攻自破。
另一边城门上观战的朱学笃负手而立,只见九星连环阵被王师攻破,己方守城士兵大败。那王师主将陈大诰一马当先、勇猛无匹,驱马在阵中来回冲杀,一路砍倒贼兵无数。随后只见陈大诰勒马停下,立于城门之下,转身面向城门上站立的朱学笃,仰天大笑三声,从身后取下铁胎弓,对准朱学笃站立的方向拉弓射箭,只见箭矢划破长空,射倒朱学笃身侧的木质旗杆。然那朱学笃见状面上却无丝毫畏惧之色,仍是淡定如前。
只听其开口说道:“将军箭技精湛,朱某着实钦佩。王师此役当真精妙无匹,竟破了朱某所布之九星连环阵,当真有趣。可否请将军代为转告五王爷,道是朱某对王爷智慧仰慕已久,此番朱某当倾其全力一战。三日后,朱某当在江都城外布下十面埋伏阵,恭候王爷前来破阵。若能破得此阵,朱某定将江都拱手相让,大开城门迎接王师。在下料想王爷智勇双全,当不会违约,不敢前来与在下一战。”
陈大诰对曰:“有何本事尽管使出来,我们王爷如何会惧你?!此番一言为定。”
随后陈大诰鸣金收兵,清点战场,此番破九星连环阵,共计歼敌三万,俘虏贼兵逾一万五千人,缴获衣甲、器械等不计其数。五皇子闻罢陈大诰所道曰朱学笃约自己三日后一战,亦是连声叫好:“此番正合本王之意,你既已如此承诺,待本王破阵之时,定将你亦一并生擒,你却是莫要反悔才是!”
之后五皇子便召集手下一干谋士部将商议破阵之法,此番贾珠开口问道:“殿下,所谓‘十面埋伏阵’可是当初楚汉相争之时,汉军于垓下所布之阵,并以此阵大败楚军?”
五皇子对曰:“正是此阵,对于此阵本王倒也有所涉猎。此阵虽号称‘十面埋伏’,实际上仍是分为八阵八门,分别为:龙飞阵、地载阵、蛇蟠阵、风扬阵、虎翼阵、云垂阵、鸟翔阵与天覆阵。每个阵法形态各异,将帅则坐中指挥,因型设式,各不相同,且变化多端、难以估量。由此此阵可谓是众阵法之集大成者,变化莫测、精妙无匹,此番朱学笃欲以此阵与本王一决胜负,亦有其道理。然而战书既下,本王焉有退却之理?此番定要破解此阵!”
贾珠:“……”
一旁龚易图率先说道:“王爷,此阵既分八门,不若我军亦随之分八路进攻,随阵变化,逐个击破。”
五皇子颔首对曰:“此言不错,然需注意之事便是八大阵法乃是按不同兵种的特点排兵布阵。”一面说着一面指着案上所画的八阵八门道,“譬如这南北两阵鸟翔阵并了那蛇蟠阵,皆类似于鹤翼阵的形状,则是便于进攻之时两翼迂回包抄;又如西北向的天覆阵,则是令步兵在中央结成四大阵营,周遭可排布射击兵种;再如东西两方之阵则是步兵与骑兵混合排列,二者相互配合掩护……此外,八大阵法亦是按照金、艮、火、巽、木、坤、水、乾的八卦排列,若是由那深谙五行八卦的朱学笃排兵布阵,只怕这八大阵法之间亦有相生相克的关系……”
……
却说王师阵营中尚在商议如何应对三日之后的十面埋伏阵,江都左近的扬州城中已另起事端。扬州城守将沈璜身亡后,马文梦便命副将胥瑞瑢代理主将之职。而自扬州发生钦思等人广发告示、煽动百姓暴|乱、刺死主将之事后,扬州城百姓试图反抗马氏政权之事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从未止息。待此番王师歼灭了高邮湖贼兵,大军兵临扬州城下,城内百姓闻知,俱是欢欣鼓舞,随后百姓的反抗行动则更为频繁,扬州府衙周遭便常常发生暴动。
便是在陈大诰率军攻克朱学笃的九星连环阵那日,那胥瑞瑢从城门处探查地势、排布防御兵力归来,正领着一干副将谋士并亲兵骑马回到衙门。正值一行人行至衙门口之时,便见衙门处正聚集了数十名百姓,纷纷跪地喊冤,那胥瑞瑢打马行至人群跟前,正待询问这帮百姓因何聚众于此,不料却见一人忽地从人群中窜出,往了这胥瑞瑢跟前直扑而来。与此同时,只见该人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径直向胥瑞瑢刺来。胥瑞瑢见状大惊,情急之下猛勒缰绳,惊动了胯|下坐骑,烈马长嘶一声,猛地抬起双蹄,那刺客不及收势,匕首便就势刺入了惊起的坐骑身上。那马被刺吃痛,遂用力一挣,将背上的胥瑞瑢摔下了地。
一刺不成,当是宣告刺杀行动失败。胥瑞瑢的亲兵随即一拥而上,将那刺客制住。而那刺客竟也不躲不逃,被制住之时仍在口中大喊:“逆贼残暴无行,不得好死!”
那胥瑞瑢手下副将指挥众亲兵将那刺客先行押入大牢,随后又转而请示胥瑞瑢可是先将那刺客审问一番,看此事背后可有主使同谋,便于一网打尽。而那胥瑞瑢却是过了片晌方才回过神来,面色苍白,不过挥了挥手,亦未表态,便将一干部众打发了。随后便也一言不发,径直回去衙门内室不提。
却说那胥瑞瑢经此一事,虽是有惊无险,然那刹那的性命危机却是切肤之感,令他此番心下久久难以平息。自己一人枯坐内室,径直出了一回神,心中更是七上八下,难以道明是何感受。正值这时,又闻见探马并了另一人在门外请示。那胥瑞瑢闻罢,勉力定了定神,允他二人入内。
此番只听探马报曰:“启禀将军,方才得到江都消息,朱先生所布九星连环阵不敌官兵被破,我方守军死伤近五万人马。双方约定三日后再战,若是官兵再破先生之阵,先生将大开江都城门,迎接官兵入城。”
那胥瑞瑢乍听这话怒斥:“岂有此理!何处见过这般约定?!”言毕万分不耐地挥手命传令兵退下。
而此时房中另一人见状,未曾开口,直至那传令兵退下将门掩上之后,那人方才凑近胥瑞瑢耳畔,悄声说道:“下官知晓将军心下正疑惑……”
那胥瑞瑢听罢大惊,直往了身畔那人看来。却说此人正是从前沈璜手下的一幕僚,名唤杨鸿吉,最善察言观色。自沈璜被暴民打杀之后,沈璜麾下之人便也尽数跟随了胥瑞瑢。此番只听身侧杨鸿吉说道:“观将军神色,可是下官所料不差?下官斗胆进言一句,不知将军可愿听下官之言?”
胥瑞瑢听罢对曰:“你且说来。”
杨鸿吉遂说道:“将军亦知,如今扬州形势对于将军而言很是不利。其一,官兵人多势众,兵精粮足,五王爷稌麟智勇双全,如今王师气盛,来势汹汹,接连占领我方数座城池,全歼水师,只怕如今拥兵已不止十万之众。可知主公当初起兵,便是因有江淮漕运盐商并了通州海岸海盗相助,如今水师大败,主公可谓是元气大伤,之后更难与王师相抗;其二,当初沈将军在世之时,在扬州城制造太多杀戮,引得这城里人人怨恨。加之之前将军为替沈将军报仇,亦屠戮民众,激化民愤。当初既失了民心,即便此番将军能勉力闭门据守,只怕亦难得城民支持。届时只怕如今日这般的行刺事件将屡禁不止,再行发生。如此思来,将军拼死固守扬州城之举又有何意义可言?……”
这厢胥瑞瑢闻罢那杨鸿吉之言,可谓是说到自己心坎上了,便也忙不迭对曰:“你与我道此言,是何用意?”
杨鸿吉则答:“其实无需下官特意说明,此间利害将军又如何不晓……”
胥瑞瑢听罢这话,知晓那杨鸿吉显然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遂便也推心置腹地问道:“如此,依你看来,此番如何是好?”
杨鸿吉随即说道:“此番依了下官浅见,朝廷势大,不若将军此番便大开城门,将扬州城献与五王爷,就此投靠了朝廷方是。如此一来,即可保存将军己身实力,不至于在与朝廷的争斗之中白白损耗牺牲;若是能就此协助朝廷剿灭江淮政权,又可与朝廷邀上一功,亦不惧今后无法谋得出头之日……”
胥瑞瑢听罢倒有些心动,然仍是迟疑地说道:“然我们到底是‘食人之禄,当忠人之事’,若是开城投降,此举无疑是背叛了马公,和那起背信弃义的小人无甚两样。当初受人之恩,如今不思图报,与那狗彘无异。”
那杨鸿吉闻言对曰:“将军所道之理下官又何尝不晓,若非万不得已,我又如何肯如此行事,背负这等不忠不义的骂名,做这背信弃义的小人?然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官兵势大,南下征战更是势如破竹,我们此番不过苦守几座孤城,独木难支,难以成事。一旦事败被擒,只怕朝廷断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届时只怕是九族难免。此番便是不为我们自己,亦需为亲族考虑一番。”
胥瑞瑢听罢杨鸿吉之言,长叹一声,亦不得不承认此言在理,遂终是道句:“罢了,便依先生之言罢。”
杨鸿吉进而又道:“如今江都扬州两城乃是同气连枝,若我方镇守之扬州城已决定投靠朝廷,亦需令左近江都与我们一道投诚方是。不若此番将军便遣一心腹之人秘密前往江都城说服那守城的朱先生方是。”
胥瑞瑢闻言首肯:“先生所言在理,据闻那朱学笃乃是一颇有气性之人,寻常人等断然无法动摇其智。我见杨先生乃是一能言善辩之人,又颇富谋略,堪当此任。不若此番便由先生辛苦一遭,代本将前往江都说服朱学笃随我等一道投诚。想来以先生之智,此事定能马到功成。”
那杨鸿吉在此之前亦并未料到胥瑞瑢会遣他前往行此棘手之事,然话已至此,亦无法推托了,只得应下自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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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水淹高邮泪洒扬州(四)
? 江都城中。此番三日之期未至,朱学笃尚且正忙于调兵遣将,着人布阵排兵,不料城中却忽地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来人自我介绍曰自己乃是沈璜的幕僚,名叫杨鸿吉,沈璜身陨,如今跟随在胥瑞瑢帐下做事。却说朱学笃此番虽在府中招待杨鸿吉,与之分宾主坐了,然在此之前亦并不识得那杨鸿吉。又闻说该人先后跟随沈、胥二人做事,此番无论是那沈璜抑或是胥瑞瑢,因了之前此二人在扬州城暴行累累,遂朱学笃对他二人是断无好感。
此番待府衙中人献茶毕,朱学笃便也闲话不多言,径直问明来意。那杨鸿吉便将之前在胥瑞瑢跟前所道诸如王师势众、己方力单,与之相较无异于以卵击石等之类的话又说了一遍。跟前朱学笃听罢怒从心起,只道是此人前来不但不是为与自己一道协作守城,反倒是来做那说客,劝说自己改投朝廷,顿时勃然大怒,登时立起身对跟前的杨鸿吉一阵痛骂:“尔等贪生怕死之徒惟知卖主求荣、明哲保身,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如何配与我言说?!……”
那杨鸿吉忙道:“事已至此,若不避祸,祸及自身。此番还请朱先生思及一番自身安危,到底就此弃暗投明尚可求得保全己我性命!……”
朱学笃则对曰:“尔等不顾当初主公提拔之恩,不思图报,如今竟欲将主公北上屏障扬州城就此拱手相让,若是如此,我此番镇守江都以抗王师之举又有何意义?!当初你主屠城之时你尚且不思劝解阻拦,如今你主身陨,亦不思追随而去,只思己我安危而不顾大义,尔等当真是禽兽不如!……若非我不过是主公手下一区区文士,我定当替主公清理门户,将尔等枭首示众!”一席话字字如锤,说得那杨鸿吉是羞愧难当、无言以对,只得撒腿自去不提。
此番朱学笃虽将作为说客的杨鸿吉痛骂一顿,然心下亦是失望至极。只道是此番马氏之师尚未与官兵正面决战,其下部将亦是渐生离心去意,这如何是久长之相?何况此番那杨鸿吉虽是落荒而逃,然亦可从该人话中得知他与扬州守将胥瑞瑢投诚心意已决,断无悔改之意,若是如此,自己此番坚守江都之举,又有何意义可言?如此念着,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一旁侍立的马文梦的亲信族弟上前对自己附耳说道:“朱先生,如此一来可是情势不妙了!那胥瑞瑢等人已是决计投降,此番我们便是固守江都亦是于事无补。若是扬州失守,江都小城便是腹背受敌,孤木难支……”却说这马文信乃是当初朱学笃南下前往协助镇守扬州之时,马文梦遣来保护朱学笃之人。
朱学笃闻言长叹一声,对曰:“你所道之言我又如何不晓,然事到如今我等除却守卫江都又能如何是好……”
那马文信听罢忙道:“想来当初主公既命我前来保护先生,便是不欲见到先生遭甚意外。如今胥瑞瑢等小人投敌倒戈,欲将扬州拱手相让,先生坚守此处便也再无意义。不若此番便行‘弃卒保车’之计,先生且先保全自身为上,由我保护先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江都城,先行回到江宁府与主公会合。”
朱学笃叹道:“哎……兵临城下,又哪有主帅临阵脱逃之理?”
马文信则道:“留得性命在,还怕日后没有反击再起之日吗?若是先生徒留在此,届时江都被官兵占领,先生哪有命在,若是如此主公又当如何是好?”
朱学笃沉吟片晌终道句:“罢了,便依马将军之言罢。”
随后朱学笃与马文信率领一队亲兵,化装成小兵模样,当日夜里便偷偷潜出江都城,南下飞骑赶往江宁府。而在临走之时,朱学笃又于房内留书,命江都守将开门献城。
另一边,王师大营中,中军帐内,五皇子正与一干部众商议破除十面埋伏阵之法,尚未谋划万全,便闻账外探马来报曰今日江都城贼兵自天明起便大开城门,持了城中官印来献城。五皇子等人闻罢此言大感意外,忙不迭将投诚的贼兵召来询问,只道是两日前那朱学笃还欲以十面埋伏阵与王师一较高下,奈何今日已然放弃。不料却闻那贼兵答曰那朱学笃已然于昨日夜里留书弃城出走,现下已不知去向。五皇子闻罢此言尚未寻思明白,便又闻帐外来报曰扬州守将胥瑞瑢并幕僚杨鸿吉前来献城投降。座上五皇子闻罢这话将身子往了帐中主座上缓缓一靠,微眯凤眸,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看来,本王便也明白那朱学笃为何弃城而逃了……”言毕便下令允胥、杨二人进帐。
胥瑞瑢并了杨鸿吉二人入帐后自是向主座上那人行礼,只见此番五皇子身着一袭绛色曳撒,外罩对襟无袖织金龙纹罩甲,大刀金马地坐于主座之上,不怒自威,听罢他二人之言,不过冷笑一声对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二人今日献城来投,所谓归还城池,可知我朝土地何曾属于尔等?所谓‘弃邪归正、弃暗投明’,亦难掩败降之卒,抗逆谋反之罪!……何况尔等于尔原主而言,乃是随新主而反弑原主,背主弃义、不忠不诚之人;而作为我朝臣民,则是谋逆作乱、残杀百姓之罪,如尔等这般不忠不义、犯上谋逆之贼,即便今日开城投降,这等不忠不义之行止,于情于理,皆难以相待。此番尔等既来投诚,本王且赦尔等谋逆之罪,放尔等自去。”
座下二人闻罢,心下却是大失所望。之前只盼着此番投靠朝廷,朝廷能委以他二人重任。既然马氏政权不成气候,此番若是能协助王师剿灭江淮马氏政权,便可就此向朝廷邀功,届时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不料此番纳降,五皇子虽免他二人之罪,却也并不接纳他二人,仍令他二人自来自去。如此一来,胥杨二人竟成了个两头不是人,既不被王师接纳,又不敢再回镇江投奔马文梦,遂只得往了别处躲藏。
那马文梦闻罢胥杨二人献城叛逃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忙不迭便下令手下士兵往了各处缉拿他二人,若是捉住,便也不必问罪,即刻问斩。他二人领着一队亲兵每日里只得东躲西藏,均是万分狼狈。而那胥瑞瑢对于献城投降之事早已是悔恨不已,事已至此,到底悔亦无用,每日里俱是这般担惊受怕、居无定所,便也不禁埋怨起当初从旁怂恿自己献城纳降的杨鸿吉。一日,胥瑞瑢因与杨鸿吉发生口角争执,那胥瑞瑢一怒之下竟举剑将杨鸿吉刺死。事后待他回过神来,却又后悔不迭,至此终于惟剩自己单骑一人并了十数名亲卫。此番终觉自己是走投无路,于是自刎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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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水淹高邮泪洒扬州(五)
? 另一边却说王师骤得江都主将逃逸并扬州主将纳降之事,当时省去了攻城的麻烦,五皇子随即便领兵入城,轻而易举地便接管了此二城。此外五皇子又调兵遣将,命麾下将士领兵收复了扬州府周遭数城并围剿残余逆贼。而此番扬州城的百姓因尚未经受攻城的战乱,与了当初在淮安所见光景自是不同,倾城而出迎接王师。五皇子自是下令大军驻扎城外,禁止入城叨扰百姓,惟率领手下官员部众并三千亲卫入驻扬州府衙,沿途亦是抚慰城中百姓,又拟定奏折将此间战况上报景治帝。
却说此番忘嗔亦是随王师进驻扬州城。入城不久,五皇子闲暇之余便邀忘嗔对弈,期间忘嗔提出辞行北上,五皇子百般挽留,然忘嗔则道:“如今王爷大军亦已占据江淮地区最为紧要之处的城池,惟剩镇江、江宁几处孤城,黄巾末日将近,王师胜利指日可待。之后的战役王爷亦无需贫道再行相助亦可得胜,便是期间有些许波折,王爷吉人天相,亦可逢凶化吉、绝处逢生……”
五皇子则道:“本王尚未与道长商议出最佳的破解十面埋伏阵之法,道长又何必急于就此拜别?”
忘嗔笑道:“王爷足智多谋,对此阵已是晓然明了,又何需贫道从旁相帮。贫道此来,本只为瞧上一番珠哥儿,然自贫道于盱眙拜见王爷伊始,蒙王爷盛情款待,期间贫道亦是过得分外怡然自得,对此贫道感激不尽。然出家之人,俱超然于世,本不该涉足太多是非纷争,何况战争终致使生灵涂炭,此番贫道介入此事,亦是罪过;此番不瞒王爷,此前贫道亦曾占了一卦,卦象显示近日里扬州城频发血光之灾,出家之人,到底不欲见此情景……”
五皇子闻言倒也不以为意,只道是习武之人多年征战,何时不是经历着腥风血雨、剑起头落。然忘嗔言已至此,五皇子便也知晓挽留无用,遂只得说道:“道长既是去意已决,本王若是强留,岂非成了不识趣之人,遂只得与道长就此拜别。道长既欲明日北上,本王便遣一队官兵护送道长北上。”
忘嗔听罢对曰:“如此贫道多谢王爷盛情。”
二人又落了几子,期间转而另言一事,五皇子开口说道:“本王听闻道长善相,能审格局、观气色,而占人命数,可是事实?”
忘嗔则答:“若说善相,贫道则是愧不敢当,此技尚且不及承祚,不过略懂皮毛耳。”
五皇子笑曰:“道长大可不必自谦,本王自是知晓道长当初为贾鸿仪扶乩占命一事,京师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如此,道长又如何自谦曰自己不善相?”
忘嗔则道:“若如王爷所言哥儿之事,贫道倒也略知一二,扶乩之事尚需天意,珠哥儿来历不凡,命中带劫,因而尚可妄自以凡人之资叩问天意。然即便如此,亦只算出哥儿命中情劫,至于他命数如何,贫道亦始终无法勘透。再如玉哥儿,贫道亦略知几许,亦是生得不凡之人,来历更是蹊跷,文星照命,峻骨奇姿,学富五车,文堪千古,一生仕途平顺,官运亨通。又如贫道好友邵承祚,属东方氐土貉,氐宿又名天根,乃是苍龙胸星之精,博学而善谋略。坐北能交好运,逢南必主凶灾。只承祚一生时乖命蹇,身怀长技,奈何时不遇人……”
五皇子听罢忘嗔之言亦是大有兴味,忙不迭对曰:“听道长如此道来,道长当是精于观命相面了,如此道长不妨观一观本王。”
忘嗔闻言,遂抬首觑了跟前对坐的五皇子一眼,对曰:“若说王爷,贫道倒也略可观得一二,然若是直言,只怕王爷怪罪。”
五皇子随即屏退周遭侍立之人,待房中惟剩他二人,方才开口说道:“如此道长可不必忌讳,大可直言道来。”
随后只见忘嗔坐直身子,捻须说道:“夫相者,相由心生,贫道观王爷之相:王爷周身紫气萦绕、贯于天庭,自是贵不可言;加之黄气发于高旷,旬日内必定加官进爵;神怡气爽,乃是荣华享福之人;体强身健,定为豪杰艺勇之辈;龙眉凤眸,具万里威仪;地阁方圆,兼千钧气魄。如此好自是好,只是亦有不如意之处……”
五皇子问道:“不如意之处是何处?”
忘嗔则答:“此番王爷且莫怪贫道无礼了。王爷讳麟,本为大吉之相,孔武有力而又秉性仁慈;王爷属角星,乃是二十八星宿之首,属木,为蛟,龙角乃斗杀之首冲,遂王爷骁勇而善战……然可知麟为神兽,为四神兽之一,却也非龙;角星为蛟,蛟形似龙却无角……如此这不如意之处便是麟有角而非龙,蛟似龙却无角,当真是命数乖张难测了……”
五皇子:“……”
忘嗔笑曰,却是转了一个话题说道:“此番贫道于此妄言,王爷且莫怪罪。当今圣上讳龙,属斗星,斗木獬,乃是北方之首宿。獬虽形似马却有角,又被称为‘天庙’,乃是天子之星,人不可轻犯。这怕便是命数罢……”
五皇子:“……”
忘嗔道:“贫道言尽于此。一时兴起之言,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恕罪。最后贫道还有一言告知与王爷。贫道面相占命,算出珠哥儿与王爷命中注定有些因缘纠葛,王爷属木,哥儿命中主水,水能生木,强水得木,木多水缩。如此观之,哥儿与王爷乃是相生之势,这亦是命罢……”说罢这话,忘嗔又垂首审视了一回案上棋局,笑道,“不料今日竟是贫道赢了王爷半子,此番却是承让了。”
随后忘嗔便立起身,对跟前五皇子行礼,礼毕自去不提。这边待忘嗔去后,五皇子径自审视跟前棋局,只道是面上观来此局似是无路可走,乃是死局,随后只见五皇子将自己最后所落一子拾起落在一旁,便见此局局势骤变,五皇子所持黑子却是反败为胜、起死回生。
次日清晨,忘嗔自是前来五皇子跟前辞行,五皇子又赏忘嗔金银盘缠衣物,遣了把总丁寿祺携百人护送忘嗔上京,忘嗔谢过,随后自扬州出发北上。贾珠亦是亲自将忘嗔送出扬州城,待见一行人去得远了,方才转身回城。正值这时,贾珠只见城外行来一队人马,亦是官兵的打扮,却并非是此番南征的王师装扮,此番正往扬州城中行去。贾珠见状便知此乃从京城来此的官兵,定是有事发生,遂忙不迭与千霰抄了近路返回扬州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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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水淹高邮泪洒扬州(六)
? 果不其然,随后不久,便闻官兵来报曰“钦差大人,新任两江总督孙树孙大人携圣旨到。”五皇子闻罢忙整衣冠,率领帐下众将官外出跪迎接旨,贾珠亦从旁跟随众人静候。只听此番圣旨上亦是先行表彰镇南大将军五王爷并众将功劳,随后犒慰三军;又道已指派孙树为新任两江总督,总理两江事务,协助五王爷一道剿灭残余逆贼,诛杀首逆;最后则道现已抓获贼逆一党无需送京治罪,皆就地正法。首犯马文梦并麾下贼逆主将并副将等不分主犯从犯,一律于擒获处所属城镇菜市口处以极刑示众,其三族年满十六岁以上者斩首,由五王爷并两江总督监斩。
却说贾珠闻罢圣旨内容,尚未反应过来极刑是何意,待回过神来之时,已闻见身旁五皇子领旨谢恩曰:“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珠方才忙不迭随众人叩首谢恩。
待宣旨毕,那孙树便忙不迭换了一张笑脸率先步至五皇子跟前,殷勤地将圣旨交到其手上,随后更是从旁说道:“此番离京之前,皇上召见下官之时方还与下官道曰此番王爷平定江淮,剿灭逆贼,可谓是居功甚伟,正是因有王爷领兵征战,皇上方得以安居神京。此番待王爷凯旋,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五皇子闻言亦不过面露几许轻笑,随后则一本正经地对曰:“孙大人何出此言,臣等不过奉命行事,为君分忧,何敢妄想别事?”
那孙树忙道:“是是,王爷所言极是。”
随后五皇子便下令将暂且关押在淮安城的张丕烈洪绪楼震徐炳烈等人押至扬州。三日后,在扬州城菜市口布置刑场。主座乃是监斩官五皇子之位,右手边则是副监斩官孙树之位。空地中央则立有二十根立柱,此番行刑之人近五十人,其中二十人处以磔刑,其余二十余人则作为人犯三族被斩首。行刑从当日辰时开始,人犯在游街之后被押赴菜市口,随后为首二十人俱赤身裸体,四肢被钉在木桩之上等待行刑。而离主座最近的木桩之上,自是淮安贼军主将张丕烈。彼时菜市口周遭已是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等待观看行刑过程。午时将至,便闻见衙役一阵吆喝开道,将中央大道隔开,正是监斩官入场。为首的乃是一座八人大轿,其间坐着的正是五皇子,五皇子轿后跟着的四人大轿,坐着的则是两江总督孙树,其后则是五皇子帐下一众部将官员并了众亲卫,皆是武将骑马文官坐轿,一并随同前来观看行刑。
待五皇子入场,刑场众官兵百姓一并跪下叩头,山呼五王爷千岁。随后五皇子于供桌上焚香,领众官向北叩首,随后方才落座,一旁孙树亦随之入座。片晌过后,待见案上自鸣钟上时辰已到,五皇子随即便从签令筒中取下签令牌掷下,宣布行刑开始。
随后只见每个木桩前分别是两名行刑手,持小刀执行寸磔之刑,从胸口伊始,将人犯躯上之肉渐次割下,再装入一旁的竹篮之中示众出售。行刑开始,刑场上空登时便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并了一片惨叫哀嚎之声。期间每十刀一喝,避免犯人就此晕厥。另一边孙树并了书记官记录下行刑的刀数并过程。此番贾珠身处传说中的凌迟现场,见罢眼前之景,只觉不忍卒睹,胃里顿时泛起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之感,拼尽全力方才按捺下腹中强烈的呕吐之感。眼光四处游弋,入目之物皆是一片血红。期间他不经意地瞥见离自己站立之处最近的张丕烈,却是神色平静,眼光追随刀锋过处,仍然淡然如斯,贾珠见状,在脑中响起的嘈杂轰鸣声中仍赞句“当真好汉”;又禁不住觑了一眼跟前主座上的五皇子,正手持万福攸同淡描青花茶盏,轻摇慢晃其间色泽清亮的茶汤,神色分外漫不经心。
一旁贾珠再难立于该处,只得上前对五皇子请示,只道是自己此番中了暑,已难以支持,可否先行退下。五皇子闻言打量贾珠一眼,只见此番贾珠的确脸色惨白、面无人色,倒也真如他所道那般身体不适,遂便也不追究此番时序已逾九月又何来的中暑一说,只挥手示意贾珠退下。贾珠见状忙不迭行礼,随后便乘轿回了府衙住处。
此番回到府衙,贾珠并未回屋躺下,只寻到马厩处,向御马的官员借马一匹,随后便乘马飞奔,一路奔驰出城。途中已无法分辨乃是真实还是虚幻,无论离去多远,只觉那血腥味围绕在自己身畔,始终未曾散去。心绪纷繁絮乱,脑中浑浑噩噩地又忆起许多事,残暴血腥的行刑现场,麻木不仁抑或幸灾乐祸的围观看客,这些画面层层叠叠地交织在眼前,令他不禁泛起一阵阵恶心痉挛之感。随后又忆起在自己已经告别了二十余年的时代,便是恐怖分子抑或是反政府武装亦不过是处以枪决抑或绞刑罢了,何尝是如今这般,令人不忍卒视的,从骨子里都泛起凉意的嗜血残暴。
这般策马飞驰出扬州城,一直向城外行出数十里,直至奔至城外的运河畔,方才堪堪停下。勉力按捺下满心的疲惫倦意,无力地下马步行。沿着河边浅滩处漫无目的地牵马漫步,一面从怀中掏出自离开京城之后便从未离身的煦玉的那块祖传玉佩,用手指摩挲着碧玉莹润光滑的表面,一时间只觉心下五味陈杂,眼眶发酸,口中不禁喃喃说道:“煦玉,你近日尚还安好?我离京至此,很是想你,日夜均念着你,过得不甚好,只不知何时方能归去见你……”
贾珠正如此这般一面走一面自顾自想着心事,不料在转过河边一块巨石之时却忽地瞥见在石头的阴影处正坐着一人,定睛一瞧,此人正是钦思。若非不经意间目见,贾珠几近便要如此这般与之擦身而过而不自知。只贾珠此番乃是自己大意而几近未曾留意岩石后的钦思,然只不知为何钦思亦未曾留意到从旁经过的自己。待细细打量石边颓然席坐的钦思一番,方才知晓因由。只见钦思此番乃是一人拾了一坛女儿红来此,已饮下大半,怕是有了五分醉意了。
贾珠见状忙不迭将马匹栓在一旁的树干上,只见此处已先于自己栓了一匹,便知此乃钦思坐骑。随后贾珠方步至钦思身旁坐下,只见此番钦思已是醉眼朦胧,待贾珠离得近了,方才觉察出身侧有人。抬眼审视一阵方才识出来人是贾珠,遂勉力开口招呼道:“原是鸿仪,你怎会来此?殿下许你擅离?……”
贾珠未答此话,却是另言一事,打趣道:“谭兄此番竟一人独自出城来此偏远之处海饮,便不惧若是不慎醉死在此处,殿下便是欲寻人亦是不知能往何处去寻……”
不料闻罢贾珠这话,钦思却无丝毫笑意,惟颓丧地道句:“弟倒也希欲能就此醉死在此处,省得有这许多烦恼……”
一旁贾珠听罢这话,登时便明了钦思此番为何会于此处独饮那闷酒浇愁。此番朝廷处以江淮谋逆之贼极刑,无论主犯从犯皆处以磔刑。此番那朱学笃乃是贼首马文梦手下第一谋士,一旦被擒,难逃被碎剐之命。而那朱学笃并非旁人,乃是钦思的亲师,念及于此,那种对于战争对于命运的无力与厌倦之感,便连贾珠亦能感同身受。
此番亦不知从何安慰,兼了自己亦是心结难解,遂贾珠便也不多话,只对钦思说道:“谭兄,总归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亦是心中有苦道不出,不若在下便于此陪你饮这闷酒罢。”
钦思闻言却是嗤之以鼻,对曰:“鸿仪何出此言?但凡你能得胜归京,何愁不能就此再官晋一阶,何曾与弟一样。却于弟跟前道那‘同是天涯沦落人’,平白与弟添堵。”说罢仍是将手中酒坛递与身旁贾珠,贾珠接过亦不解释,只抬起酒坛往了嘴里胡灌海饮。
钦思见状勉力笑道:“印象里少见你饮酒如此放纵不羁,看来果真亦是愁肠难解。”随后又打趣一句,“只怕此番是离了珣玉,相思成疾罢……如此看来,还是如弟这等孑然一身的,没那念想羁绊的好……”
贾珠亦不辩解,随口答句:“是啊,我甚为思念他。”
随后二人沉默许久,皆只是自顾自一口一口地灌酒进嘴里。最终钦思已是醉得神志不清、目不辨物,拉住身侧的贾珠絮絮叨叨地说个不住:“师父、师父我救不了他……想来自小便是他教导我,如今事关生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亦不知此番他去了何处……”
“……”
随后又听钦思吟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
贾珠见状已是再难忍受,只见一旁空着的酒坛,女儿红已被喝了个精光,贾珠遂立起身,伸脚踹了躺倒在地的钦思一脚,又拽他起身,说道:“嘴里胡吣个甚?都醉成这样,难得你竟未将那诗句记混,亦不怕他人听见心里难受……此番可还能走那路?回城了……”
说着一面勉力将钦思推上了马,一面将钦思的坐骑栓在自己坐骑后一并驱策着漫步回到城中。一路上亦行得不快,只慢慢悠悠地往扬州城南门行去,只盼着待回城之后那行刑已然结束。待走了两个时辰有余,方才到达扬州城。彼时落日高悬,夜幕始降,恰好赶在闭门之前回了城。只见此番城门的守卫正是南征的王师队伍,正吆喝进出城的百姓赶紧了,遂沿途俱是形色匆匆之人。贾珠与钦思忙不迭骑马入了城中,过了两个时辰,钦思亦是酒醉转醒了。待入了城后,贾珠不经意地转头回望了城门外一眼,只见在缓缓关闭的城门缝隙间,一辆牛车正不紧不慢地往城门处驶来。
贾珠见罢此景,心上浮起一丝异样之感,只道是这个时辰,城门均闭了,谁还这般晃晃悠悠地进城。然他亦未多想,便将心思转向了别处。心下暗忖此番自己以中暑为借口方能脱身离开,若是为五皇子觉察自己未曾在房中休养却驱马出城,届时自己又当如何解释。正如此念着,他二人已行至扬州府衙门外,只见千霰正于该处来回踱步,一副焦急难耐的模样。贾珠忙开口唤住千霰,千霰见贾珠归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迎将上来牵马。贾珠笑道:“见你如此模样,可是出了何事?难不成王爷问起我来了?”
千霰一面答道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与贾珠:“王爷倒并未问起大爷,是京里我哥哥来信了。我哥哥托了驿站送官文南下的老爷将信送来的,若是用寻常的办法又如何能送到大爷手中……”随后欲言又止。
贾珠听罢大感意外,忙不迭接过展开来看,一面对曰:“此番难为你哥哥有心了。”随后便迅速扫视一番信中内容,随即双目圆睁,大惊失色,连避讳亦是忘却了,脱口而出道句:“什么,煦玉竟点了江西学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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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出任学差逢凶化吉(一)
? 上回说到煦玉点了学政出任江西之事,却是需从头说起。
却说之前贾珠随军南征,煦玉与贾珠在洒泪亭执手话别之时,煦玉将自己的玉佩交与贾珠带了去。此事不大不小,待他回了荣府之后,无论是头上老太太抑或是黛玉熙玉见罢俱是询问不迭,只道是煦玉外出一遭竟将此要命之物遗失了。后闻罢煦玉解释曰交与贾珠带去了,方才安下心来。随后煦玉则取出当初与贾珠成亲之时千氏兄弟赠予他二人的那对龙凤呈祥的冰彩玉髓戴于身上暂且替代之。此番则不消赘述。
之后的某日,且说众姊妹们吃了早饭,又往贾母上房处问安。回园至分路之处,宝钗念起上回刘姥姥在时众人在大观园行令之事,遂唤上黛玉,将之领至蘅芜苑中,便要就行令之事审问黛玉,开口说道:“你跪下,我要审你。”
黛玉闻言不知何故,只道是宝钗玩笑之言,遂笑道:“你瞧这宝丫头疯了,审问我什么。”
宝钗则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里说的是什么!你只实说便罢!”
黛玉不解,只管发笑,口里只说:“我何曾说什么来!你不过要捏我的错儿罢了。你倒说出来我听听。”
宝钗笑道:“你还装憨儿。昨儿行酒令儿,你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道哪里来的,便来请教你。”
黛玉闻言方恍悟自己不经意地说了《西厢》、《牡丹亭》的句子,不慎失了检点,顿时红了脸,忙不迭抱住宝钗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随口说的。你教给我,我再不说了。”
宝钗对曰:“我也不知道,听你说的怪生的,所以请教你。你说不过随口说的,你敢在你哥哥面前随口说这个吗?”
一旁黛玉听罢这话,登时唬的手足无措,羞得满面飞红,满口里央告,也不敢往下细问宝钗如何知道的。宝钗见火候够了,方拉着黛玉坐下吃茶,随后款款告知她自己幼时亦读了戏曲传奇,无所不有,随后又长篇大论地将些经世致用的读书准则道了一通,倒将黛玉说得心服口服。黛玉心下倒也感激宝钗不计前嫌,此番跟了自己推心置腹,而未曾在自己背后弄鬼,瞒着自己在长辈跟前嚼那舌根。还将自己过去之事坦白告知与自己,反倒是自己从前对了跟前之人怀了那小人之心,素昔常怀提防之意。如今听罢跟前之人对自己掏心掏肺,顿时便也对之刮目相待。
之后听宝钗又道:“你道是我们众姊妹们如今住在一处,理应相互帮衬接济着,只你不似了云儿那丫头,一个人住在这府里,无依无靠。你亦是万事不缺,便是我素昔里有心,亦是无从下手。你与我相较,我除却较你多了个妈,又有何处较你强了去?你一个哥哥倒可抵得上我的十个了,便是下面的幼弟,亦快出息了。我那个哥哥不说也罢,我素日只求别惹了事令妈伤心才是……”
一旁黛玉听罢这话,细想一阵,倒也同情起宝钗来了,只觉真如宝钗所言那般,自己较了宝钗竟好了十倍来。由此又思及素昔因了哥哥不成器,宝钗尚且事事为其母分忧,不禁又对她多了几分钦佩。
宝钗又道:“你虽与我一般是寄住在这府里的,然而衣食月银都可自家支使开来,也不同这府里其他小姐一般。如此便是我想帮你,你亦用之不上,届时只怕我还仰仗了你相助才是……你亦知,我跟妈便是再如何明理,然身为女儿家也不过是在这内院里,外事又如何能够做主,偏是主外事的长兄靠之不住。”
黛玉:“……”
宝钗:“你说,我便也只有这么一个哥哥,我又能指望了谁去?不似了你,到底今后万事可由长兄为你做主。但凡我有着这么个得了势的哥哥,便也无甚可忧虑的了,何需像如今这般,任了他人摆布……”
此番黛玉闻罢这话,便也大为感触,只道是现下宝钗竟肯将这些肺腑之言道与自己,便是从前疑心戒备着,今日里便也尽皆打消了去。正待宽慰宝钗两句,便听宝钗又道:“我素日里亦在想有什么可助你的,只你也万事不求人的,我便是有心也帮不上。只近日里你身子不快,跟着吃药,昨日我见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的太多了,便是你手边不缺这些,能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你哥哥在外边,自己身子尚且不好,哪能顾得上你来着。”
黛玉闻言倒也着实感激宝钗,遂对曰:“我这不过是季节变换,有些不适应罢了,哪有什么大事。结果便因这些日子里我哥哥吃药,连带着令我也跟着补补,便吃着这些人参肉桂,我只道是我何尝需要吃这些来着。我不比我哥哥,他已是惯常的脾胃气虚、肾阳不足,严重之时便是咳嗽气喘。我不可去那外间伺候,素昔珠大哥哥在那屋里还好,如今他离了,惟留着熙儿一人在此,只怕哥哥有个甚三长两短的,倒将他吓得直哭。”
宝钗则道:“由此依我看,你先以平肝健胃为要。你哥哥补阳,你却需滋阴。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何况你本无大病,何必吃那劳什子的大补之药。每日早起,只需拿那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上回还听姨妈说你哥哥在吃燕窝,想必那燕窝于你而言也不是甚稀罕之物,弄来也容易,否则我家里倒有些,大可送你几两来。”
黛玉则道:“我多谢你费心,燕窝不是甚罕物儿,只平日里我吃这人参肉桂的,便也费了不少事,哥哥也在外间病着,这府里为他熬药忙上忙下。如今我又添了这燕窝粥,珠大哥哥也不在府里,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人便没话说,那外面的媳妇婆子未免不嫌了我们兄妹两个事多,不过是客,还这般添三添四,不知进退。”
宝钗听罢则掩嘴打趣道:“若这般说倒也有那道理,珠大哥哥若在府里,下面的人谁不是瞧了他眼色行事。平日里好歹有他在头上照看着,谁敢多说什么,他人便是有那怨气,也只得装作没事儿一般。如今他一离了府里,那些个家人还不将平素积压的气都撒了出来……”说到这处又转而肃然说道,“你这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现下我教你一个法子,无需麻烦那外间厨房的人,你这屋里的丫头便可做到。那银铫子你这屋里也不是没有,你每日便命紫鹃雪雁取那茶炉子给你熬上一铫子拿与你吃了便是,又方便又无需假手他人。”
黛玉听罢正合己意,便也对了宝钗感激不尽:“这事儿虽小,难得你多情如此。”
宝钗又道:“我到底较你虚长这么两岁,好歹算你姐姐。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黛玉闻言便也谢过了。
随后两人又说了两句,黛玉便也告辞,离了蘅芜苑回潇|湘馆,此番则按下不表。而自她二人此番谈了这许多,彼此交了一回心后,关系便也大为改观,自此后便也无话不谈,宛然成了一对金兰之交。彼此有了甚烦难之事,便也力所能及地相互帮忙。便是日后为宝玉见了,只道是她二人之间本素昔有些嫌隙的,对她二人这般关系突变摸不着头脑,只问曰“孟光何时接了梁鸿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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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出任学差逢凶化吉(二)
? 话说之后不久,便是凤姐生日。此番贾母兴致正高,又因素昔最是偏疼凤姐,便提议此番由阖家太太奶奶姑娘丫鬟媳妇子凑分子钱给凤姐摆那生日酒席。众人见贾母高兴,自是乐得奉承,皆纷纷出钱。又命隔壁府里尤氏接钱筹划此事,之后如何摆酒设宴,众太太奶奶如何玩乐尽兴自是不消赘述。只那日凤姐携了平儿带着几分酒意回房换衣服之时,便正巧撞见贾琏在屋内跟了那鲍二家的媳妇胡羼,那日里贾琏亦是吃了酒,随后自是发生琏二爷二奶奶两口子打架之事,贾琏气之不过,从墙上拔下剑来,见尤氏领着一群人来劝,便更是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风来,作势要杀凤姐。凤姐见状,自是不敢像之前那般撒泼了。忙不迭丢下众人,哭着往贾母那边跑来。
贾母这处戏也散了,宴也撤了,不过邢王二夫人在这处。彼时煦玉皆因之前几日身子欠佳无法起身,遂今日好不容易好转,便也趁了此时往了贾母这处来请安。随后众人便见凤姐发髻凌乱,哭着跑到贾母跟前,爬进贾母怀里告状,闹得很是不堪。煦玉忖度自己乃是亲戚,她们女人家的事儿自己还是莫要掺合,赶紧避开的好,遂便也起身行礼退下了。
正行至房门口,便见贾琏提着剑赶来,后面许多人跟着。贾琏倚仗着贾母素日疼宠他们,便连母婶在场也无碍,逞强闹起来,在那门边举着剑吆喝。一旁的煦玉见状,念及自己乃是屋里唯一的男子,又是兄长,便忙不迭率先挡在贾琏跟前拦下他。贾琏哪管这一外姓的表兄说什么,只随手将挡在自己跟前的煦玉推了一把,煦玉哪里承受得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中撰扇也跌落在地,扇骨摔断了两根。
一旁邢夫人拦住贾琏骂道:“这下流种子,你越发反了!老太太在这里呢。”
贾琏乜斜着眼道:“都是老太太惯的她,她才这样,连我也骂起来了。”
邢夫人气得夺下剑来,只管喝他快出去。那贾琏尚且撒娇耍赖,胡言乱语。
贾母见罢气极说道:“我知道你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亲戚在这里你也这般撒野。你大哥哥若是在这里,还能任你挥剑逞威风,不先揭了你的皮……”
贾琏听罢这话方有些悔意,觑了身旁煦玉一眼,只道是方才随手推了一把,谁不知身旁这哥儿较哪个哥儿都金贵娇弱,幸而方才没把剑挥到他身上,若是擦破点子皮,待那镇山太岁南征回来,保管饶不过去。
随后又听贾母说:“……叫人把他老子叫来,看他去不去。”
贾琏闻言方趔趄着脚去了,赌气也不往家里去,便往外书房去了。这边屋里贾母等人自是围着凤姐安慰不提。
当日夜里,平儿自是跟随姑娘们在大观园中歇了一夜,凤姐则是随在贾母这处。贾琏一人回了房中,只见没半个人影,冷冷清清的,又不好去叫,只得胡乱歇了一宿。次日,邢夫人记挂着贾琏昨日吃醉了酒,忙一早过来,将贾琏唤至贾母这边来。
贾琏只得忍愧来了,在贾母跟前跪下赔礼。贾母数落了贾琏一阵,又令贾琏向凤姐赔礼。贾琏心下亦知昨日之事并非自己一人之过,亦是凤姐撒泼闹得凶了。然转念又想此番不若自己退一步,陪了不是,彼此也好了,又讨了老太太的喜欢。念及于此,便对凤姐作了一个揖,笑道:“原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饶过我罢。”满屋子的人见状都笑了。随后又将平儿叫来,命他两个安慰平儿。贾琏见罢平儿,越发顾不得了,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听贾母一说,便赶上来赔礼,说着也作了一个揖。这边平儿也向凤姐叩头赔罪,凤姐亦是自愧昨日酒吃多了,误信了他人的话,不念素昔之情,无故给了平儿没脸。见平儿向自己赔罪,便也又惭愧又心酸,忙将平儿拉起,落下泪来。
这边贾母见他三人和好如初,便命人将三人送回房去。他三人又向贾母、邢王二夫人磕了头,随后方去了。
之后凤姐平儿先回房去,这边贾琏念及昨日里逞威风之时冲撞了煦玉,到底乃是兄长之资,又是府中之客,遂又往了外间贾珠院中向煦玉赔礼。彼时煦玉正躺于躺椅上读书,不料却闻见贾琏来访,很是意外。忙命了身侧小子扶了自己坐起,又披了一件外袍在身上。
只见贾琏进了屋后便忙不迭对着煦玉躬身长揖,嘴里只道是:“昨日里二弟灌了黄汤,不分皂白冲撞了林大哥哥,还累及大哥哥跌坏了扇子,皆是二弟的错,弟特来大哥哥跟前领罪。”
煦玉听罢贾琏之言,面上无丝毫笑意,从昨日里哭诉的凤姐嘴里知晓他两口子闹架乃是因了这琏二爷在屋里跟了外头的家人媳妇子偷情瞎混,加之贾琏又于长辈跟前挥剑撒泼,不知收敛,心下对了这等行径很是看不上眼;只不知昨日里凤姐亦是倚酒撒泼责夫,否则便是连凤姐亦一并不满上了。此番心下虽有许多话,恨不能当面斥责一通,然转念思及自己到底不是跟前之人亲长兄,没那申饬的立场,遂沉默片晌方才开口淡淡对曰:“若说昨日你推搡冲撞了我,倒也并非紧要之事,言何领罪……至于其他,我亦并非你长兄,珠儿有那立场申饬管教你,我并无那立场……”
贾琏闻罢忙不迭赔笑道:“林大哥哥说哪里话,大哥哥若是教训弟,弟当是恭训应承,何来无立场之言。如今大哥哥不肯训教,乃是疼爱宽容弟罢了。若当真是珠大哥哥,如何会这般轻饶了弟……”
座上煦玉听罢心下很是无言,只暗忖曰若此番我是珠儿,不严惩一番无以为戒,定令你跪下责打二十大板再行理论,素昔惟有珠儿对了弟妹仁慈,方纵容了身后子侄族弟如此行径。虽作此之想,随后亦不过又说了些别事,贾琏方去了。
另一边,大观园秋爽斋中,探春命侍书专程将宝玉唤来说道:“话说我们诗社里活动,必得轮流作东方是。只之前几次起社,除却云妹妹作东那回,皆是林姐姐并了宝姐姐二人做得多。虽说她二人使的不是咱府里的月钱,较咱府里姑娘们富足些,然此番起社,又如何能再令了她二人作这东道。然而每次东道,少不得需花个几两银子,姑娘们的月银有限,回回如此哪里支使的开。如此我寻思着上回你来告知我说珠大哥哥在咱们最初起社之时便说过,若是有甚需要,便尽管去寻他相帮。我量大哥哥此言非虚,若是请大哥哥资助我们几两银子,大哥哥定不会不肯……”
宝玉闻罢这话亦是连连点头,对曰:“大哥哥当初确也如此说。”
探春又接着道:“只如今烦难之事便是大哥哥又不在府里,便是他肯帮忙,我们亦寻不到人去。我思及当初我虽是诗社副社长,好歹头上还有一个正社长呢,林哥哥不正是咱们诗社的正社长。此番珠大哥哥既不在家,我们前往求了林大哥哥帮忙亦不是越理之事,你道可是如此?”
宝玉遂对曰:“三妹妹所言在理,妹妹的意思是?”
探春答道:“我只道是我们这诗社里惟你一人是男儿,可以出入那外间的,如今你便替咱社里跑一遭,去外间寻了林大哥哥帮忙出几两银子的资费。”
宝玉一听探春乃是令自己去外间寻煦玉,顿时便踟蹰了,支支吾吾地不肯应下。却说宝玉素昔便最惧煦玉,若是贾珠不在,他是断不敢单独往了贾珠房里去跟煦玉照面。半晌方才迟疑着道句:“若说我哥哥尚在,我跑这一趟倒也无妨。可如今我哥哥不在那屋里,林哥哥到底不是我亲哥哥,我如何跟他开这个口去……”
探春则道:“若非是无法可想,我又如何会出此下策。我亦知林哥哥与我们隔着一层亲,又是府里的客,这手也不好伸了去。如今诗社里便惟有林姐姐跟了林哥哥是一路亲,只林姐姐素来多心,我又何敢劳驾她去叨扰了她哥哥管要这银子,遂少不得令了你去……”
这边探春正说着,便听见黛玉接了句:“此番可是在说我什么事?”
宝玉探春闻言忙转头循声望去,只见正是黛玉与宝钗一道来了这秋爽斋,他二人见问,反倒不知如何回话,正待推拒说没什么事,便听黛玉说道:“我知晓你们方才在说起社东道所需银子之事,按理我哥哥既为诗社社长,出这起银子亦是分内之事,向他索这银子亦是有理,亦该了我去。只我哥哥近日里身子欠佳,短了精神,他向来不理论银钱诸事,我亦不可在此时拿了这等事去叨扰他。遂我想素昔哥哥给的银子我手里还有几两,此番便先拿出来作这东道,权作他出的便是。”
听罢黛玉这话,宝玉探春二人正待拒绝说怎可又累你出这东道,便忽闻一个声音传来在道:“三姑娘,你们都在这里。”
众人回头一瞧,只见来人正是红玉,探春忙问道:“姐姐怎的来了我这处?”
红玉遂答道:“难得林少爷自己身子不快,仍忆起了你们近日里要起社,怕你们短了银子,遂专程令我给三姑娘送了五十两银子来……”一面说着一面从身上取下一个包裹递与探春,探春接过,只觉沉甸甸的,忙不迭打开来看,果真是白花花的银子。
探春见状心下大喜,忙说道:“姐姐此去可千万代了我们众人好生谢过林大哥哥才是,这五十两却是够我们起几回社了。”
只听红玉又说道:“此番有一句话儿要告诉三姑娘,是大爷临走前吩咐的。这回银子是林少爷自己的意思,只珠大爷早便吩咐我,与了我银子备下,若是姑娘们缺少银子,只管遣了姐姐们来那院里寻我便是。只大爷吩咐林少爷虽是你们诗社社长,然素来对那银钱之事不放在心上,一时忘记了你们作东之事也是有的,因而你们无需特意去寻了他,尽管来寻我便是,需要什么我帮着姑娘们置办……”
众人听罢皆连声应下,随后又谢了一回红玉,令其回去千万代为向煦玉致谢,红玉应下,自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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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出任学差逢凶化吉(三)
? 却说未过多久,吏部便忽地下了调遣令,点了煦玉南下出任江西学差,命一月之后动身。话说上回煦玉点了湖北学政,中途却是因了林海病重一事而作罢。此番却是点了更为偏远的江西学政,行程更为耗费时日。遂阖府之人均因煦玉准备赴任出行之事忙乱不堪。又因了上回出差尚有贾珠从旁帮忙料理打点,他乃是精细之人,自是事事周到。如今出行,贾珠已是离了府,周遭帮衬之人难免有那思虑不周之处,遂煦玉此番少不得需自己花那心思,遂只比了上回更为忙乱。
而此番煦玉出那学差,此事一出,正值了朝廷往南下出征的王师队伍发送公文,千霜从旁花了不少功夫打听到此消息,便忙不迭写了书信,又将煦玉出任学差之事详述了一番,与了不少银子托驿站送公文的官兵将信送往前线,此番方才有了上回贾珠收到来信之事。而煦玉出差之事影响最大之人除却煦玉本人,便是黛玉熙玉两姐弟了。
因煦玉之前便打算令熙玉赶在这届科考下场,遂此番出任学差,只怕是无法亲自目见熙玉下场之日了。煦玉思及于此,只得亲自将熙玉送回林府,托付与居于府中的杜世铭代为照看。又专程携了熙玉前往趣园,将之托付与应麟。然此番应麟倒并未过多提及熙玉之事,只道是熙玉为下场已是苦读多年,又有煦玉从旁敦促督导,除却三甲无法担保,若只是单纯中个进士,却是半点问题亦无。煦玉闻罢倒也不以为然,只道是若只为博一功名而无必取三甲的豪情壮志,十年萤窗雪案便也无甚意义。应麟听罢惟笑曰:“莫要如此说,熙哥儿一向敬畏你这兄长,若听你这般要求,只怕连下场亦不敢了。”
随后应麟便再未提及熙玉之事,反倒是转而就煦玉南下出差之事交待一番,倒将煦玉说道了一回,叮嘱道:“此番外任,如何取士有方、扬芳表烈自是无需多述,你自明了。只需记得万事谨慎,进退有度,不可因了在外无人督促管束而任性妄为,饮食无度。”
待将煦玉耳提面命了片晌,又特意将此番跟随煦玉南下的两名师爷分别唤作蔡新、史调的二人召至跟前,其中那蔡新尚通医理,应麟遂语带郑重地吩咐道:“此番邵某烦请二位先生,凭长者之尊在外千万管教敦促玉哥儿,切勿任他在外任性妄为。惯常便是气虚体弱,在家之时尚且不得安宁,这出门在外便也水土不服,则更难消停。遂一应膳食起居皆不可大意了。时序将要入冬,待行至江西,只怕已是大寒天气。他本便体虚畏寒,需备齐大毛衣物。而南方未尝有那地龙热炕之类,只怕是极难适应,少不得需自己添置以御寒保暖……此外他亦是脾胃虚弱,便切记需忌生冷腥膻,二位先生且千万代在下监督哥儿,万不可大意了。那厨子我亦需吩咐一番,哥儿在外惟可食斋,若是腥膻,惟可饮汤,断不可食肉,他承受不住……若是遭疾,二位便径直去信来京将症状脉案告知与在下,莫要就近延请当地郎中,只会延误病情。二位可先行代为疗治,再待在下亲自写了药方并随附寄药材前往……”应麟将诸事吩咐了,可谓是事事精细,加之则谨从旁提点。那蔡史二人皆恭敬应承下了。
随后应麟又将执扇咏赋等人唤来训诫一番:“小子们可仔细了,莫以为此番山高路远地跟了少爷外出,便可无所顾忌,逗引了少爷行那平日里不敢行之事。少爷的性子你们最是清楚不过了,素昔本便爱任性使那性子,若是被你们这帮小子引诱了,还不随性妄为了十倍不止!此番外出可给我仔细了,他不上心之事你们俱要时时上心,刻刻提点,不可有丝毫的疏忽大意之处。若是为我闻知在外出了甚纰漏,待回京之后便先揭了尔等的皮!……”那座下闻训的执扇等人皆是大气亦不敢出,恭训示下,皆不敢怠慢了,只连连答“是”。
却说另一边,黛玉闻罢此番煦玉又将离京出差,顿时便也悲从中来,暗自垂泪。只道是哥哥上回离京之时,尚且可将她就近托付与贾珠,他乃是大可倚仗之人。何况彼时头上老父尚在,他们林家兄妹在这府里到底心上还有个依靠念想。如今老父亦已离世,全家便惟靠兄长一人,如今兄长若离,幼弟时常需得回林府进学,自己在这贾府倒成了个孤家寡人了。念及于此,登时便也悲恸难抑,泪如雨下,万分不舍得就这般与了长兄分离。加之又思及那江西远在千里之外,长兄一人外任,背井离乡,不比这京里,尚且无法得到一个半个亲戚友人照料帮衬的;兼了长兄向来体虚病弱,此番外任指不定又将折腾出许多病痛出来,届时又当如何是好,遂黛玉便又转而心疼担忧起煦玉来。紫鹃雪雁等人见状只不住地从旁开解劝慰,皆不见效。
如此这般自顾自哭过一阵之后,便又蓦然忆起之前在蘅芜苑宝钗那处的谈话。彼时她尚且对宝钗作为家中独女尚能为母分忧而由衷钦佩,如今自己作为林家独女,家里惟有这兄弟二人可相依为命。如今哥哥外任在即,诸事繁忙,自己不仅无法与之分忧,尚还兀自耽溺于己我悲伤,此举却是着实不知好歹、不谙事理。念及于此,黛玉忙不迭又强自振作,助煦玉打点。
煦玉临行之前需得回去林府打点行装,彼时又有翰院并了礼部诸多同僚前来探望送行,煦玉少不得需得在林府设宴款待众人。此番煦玉不过大病初愈,却仍是勉力强撑,忙之不住。每日里便是款待各方亲友亦是应接不暇,加之又无贾珠从旁相助,诸事便较了往昔更添了忙乱。此番便是应麟则谨亦赶回林府协助,黛玉闻知亦随之回了林府,在内院中领着紫鹃雪雁晴雯初兰巧兰等一干丫头帮忙收拾料理一番。彼时黛玉并不知煦玉与贾珠之事,便常想哥哥若是娶妻,身畔有位当家太太协助料理这内中诸事,只怕哥哥会省事许多。然虽作此之想,却是断然不敢将此种想法宣之于口,令了煦玉知晓。
这边贾母等人见状便也不住地劝说他兄妹二人万事皆在荣府筹备便可,亲戚家到底人多,大可协助料理,不若他府里除却他兄妹便再无助力。奈何此番煦玉不愿麻烦叨扰亲戚家的,加之贾珠又不在府中,便也坚持回府筹办。总归是忙乱了数日,总算将万事皆筹备妥当。煦玉方才又前往荣宁二府辞行,仍将黛玉托付与贾母王夫人,又将熙玉留在林府,托付与杜世铭代管,一任府中外事则皆委任与应麟经理。又特意多番与送行的千霜等人曰待贾珠凯旋回京之时,切记去信江西告知与他,好令他安下心来。
待终于到了出发之日,除却途中所需,大部分行李已于昨日由家人押了出城。此番煦玉外任,较了上回却是携了更多随行之人。一任诸事总理之人乃是林缙长子林士简,此外贴身伺候的便是执扇咏赋作歌诵词四小厮,蔡新、史调二位师爷,两名厨子,两名车夫并了其余随行的家人等则不消细数。一行人共乘了数车,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而这日送行之人亦是不少,贾府里贾珍贾蓉贾蔷贾琏宝玉贾芸等同辈晚辈皆出动,另外便是应麟则谨坐了一车,杜世铭领着熙玉坐了一车,黛玉亦携了紫鹃雪雁并了其余仆妇坐了两车,其余便是孝华子宁水溶炎煜等素昔关系密切的友人,其中柳菥因了天气转凉,便也不敢外出前来。众人仍送至城外洒泪亭饯别,期间孝华难得地打趣了一句曰“贤弟两番委以外任,可知与了地方取试大业颇具因缘,贤弟当好生作为一番方是”。煦玉闻言则回道“可知仁兄亦是任职翰林多年,却未尝如弟一般有此经历,想来倒是憾事一桩。若是仁兄前往地方取士,想必亦能大显身手”。孝华闻言便也但笑不语。见天色不早,其余亲友先行回城。煦玉对车中黛玉交待了几句,便令黛玉领着丫鬟仆妇回荣府,黛玉兀自于车中暗自拭泪,闻罢煦玉吩咐,只得按捺下心中不舍,先行自去不提。熙玉则随着杜世铭一道,从旁哭泣抹泪,煦玉又将熙玉叮嘱勉励一回,吩咐曰此番下场需得好生应对,力争三甲,熙玉恭顺闻毕。之后又与应麟则谨道别一番,方挥别众人登车而去。
众人待煦玉去了,方各自返回不提。而此番煦玉在车中目视着渐行渐远的洒泪亭,忆起当初贾珠出征之时,他二人尚且于此处两情依依、执手话别,然此番分别,却是独自远行,两厢天涯。念及于此,心下自是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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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出任学差逢凶化吉(四)
? 且说贾珠这边,千霜待煦玉出发之后,忙不迭将煦玉筹备外任过程中的诸事,不分巨细皆写成书信,私下里寻了那驿站的驿官,给了许多银子方允了随公文一道快马加鞭地送往南征王师处,由此方有了贾珠在扬州收到来信之事。
贾珠匆匆拆开信件览阅,刚目见信上头几句话曰煦玉此番是点的江西学政,从陆路经由河南安徽二省南下江西。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随即便不管不顾地骂道:“这帮老不死的混账,难道不晓此番江淮地区的贼兵势力亦已漫延至安徽境内吗?竟在王师尚未完全平定南方之时派遣官员出使江西,岂非视人命为草芥?!如今江淮地区各周边县镇仍有残贼出没,若是朝廷命官落入贼兵手里,哪里还有命在!何况煦玉还是正三品詹事!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蛋……”
随后又见信中道煦玉乃是回林府筹备南下行李并诸事,尚不敢告知贾珠煦玉乃是大病初愈后强撑着料理诸事,此番贾珠兀自出了一回神,口中喃喃自语道:“哎我不在他身旁,他手边行李物件皆非经由我手,令我如何能安下心来……此番时序已是入秋,天气渐寒,他御寒的衣物不知准备得如何了……他素昔畏寒,每年冬天哪回不跟要了他的命似的,手炉地龙暖炕哪样能离了。这会子前往江西,地处长江以南,何来的地龙暖炕……上回令碧月素云为他做的那几件羽绒的棉衣与夹袄,却是较寻常棉花做的更为暖和,亦不知他带上没有……还有他素昔吃的补药之类,惟盼着先生能代为料理一番。”
言毕又接着阅信,只见信中说道此番跟随煦玉南下外任的一干人等,贾珠则道:“若是早知有这等劳什子的事,我定事先交待令了郑文润笔两个小子跟着一道前往,他二人行事惯常精明细致,我方能稍微放心些许。此番我未交待,他们是荣府的家人,自是不可擅自跟随了大少爷前去……在那帮人中,林家大小子虽为人正直忠厚,然跟了大少爷一般无甚心机,若是为人算计又当如何是好……小子里面惟有执扇我能稍加放心些许,能文能武,写字算账皆会,平日里也多长了心眼,行事可靠。至于其余小子,便皆是按大少爷自个儿的秉性情趣栽培甄选的,除却能为大少爷研磨润毫,展纸移研,陪着少爷吟风颂雅,还能做甚……至于那两名师爷,便是我亦不甚熟稔,大抵乃是朝廷为外派的钦差调遣的幕僚之类,只怕亦是惟有陪伴少爷清谈小酌、讲经论道,除此之外我倒是不信他们遇事真能为少爷出谋划策。而据你哥哥信上说那蔡新懂得医术,谁知道这里有几分可信,这世间除了先生的医术,还有谁人可信的?……”
贾珠一面如此说着,一面拈信在房中自顾自地踱来踱去,总归了如何寻思皆对煦玉外任之事放心不下,满心扑在了此事上,垂首喃喃念道:“……气候入秋转凉,他惯常气血不足,便是圣上亦不敢留他夜里当值,夜间时常手足冰凉,需人从旁摩挲揉按;半夜偶有小急,更不可就此下榻出恭,热身子遇冷,定感风寒,翌日便起不了身;平素凉茶冷酒之类更是滴不能沾……只不知这等事身畔之人可有省得的……”
一旁千霰便将目光追随着贾珠于屋内来来回回地踱步,知晓贾珠心下忧虑,欲出言宽慰一番,却又嫌了自己嘴笨,不知如何开口。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便见房门忽地被人推开,只见门外站立之人正是五皇子,领着稌永进了屋。此番贾珠尚且沉浸于己我思绪之中,未曾觉察屋中来人。千霰见状正待出声提醒贾珠,却见五皇子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千霰只得闭了口。贾珠正兀自于房中踱步,转身之际不留神便撞上了正立于自己身后的五皇子,与此同时,只觉一双手亦扶在自己的肩上。额角被撞疼,贾珠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抬首目见自己撞上之人正是五皇子,心下一惊,手中拈着的信纸便脱了手飞出。贾珠见状亦顾不得拾起,便先行跪下请罪道:“贾珠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又不慎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五皇子闻言径直步至屋内主座上坐下,一面道句“本王赦你之罪,平身”。又向一旁稌永招手,示意稌永将地上信纸交与自己手中,一面对贾珠说道:“你此番在想何事?想得如此专注,便连本王入内亦未觉察。”说着便接过信纸浏览一番信上内容,笑道:“原是家信,信上道珣玉被委任了江西学政……难怪了你此番竟会如此心不在焉,原是在忧心此事……本王只道是此番你身体不适,公事完毕后便来此探视一番,见你尚且精神奕奕地来回踱步,想必中暑已是恢复了。”
贾珠闻言对曰:“下官多谢殿下关心,已是大愈了。”
五皇子将手中书信随手掷于手边案上,对跟前已是起身站立的贾珠说道:“本王不明,出任学政对于礼部翰林官员向来并非罕事一桩,前往地方后若是取士有方,阐幽显微,日后归京何愁不会就此晋升,显赫闻达。偏只你每逢闻说此信皆是那不乐意之状,却是为何?”
贾珠听罢此问不答,只兀自于心下道曰他不欲煦玉出任学差不过便是因了不欲与煦玉两厢分离,世间哪对夫妻会乐意长期分居两地的;加之对了煦玉独自在外亦是放心不下。只这些缘由他又如何能对他人宣之于口,沉默片晌后方才搪塞一句曰:“珣玉出任学政之事乃是吏部指示派下,下官等既为朝廷命官,自是不敢有甚怨言。”
五皇子闻罢此言,不过一笑置之,亦不去戳破之前偶尔闻见的贾珠于房中骂骂咧咧、诽谤朝廷之言,随后便又道:“江西之事我之前亦有耳闻,该地学风不正,取试弊端极多,已发生了数起科场舞弊案。料想圣上此番乃是铁了心欲整治该处士林学风,方才遣了林珣玉这一常伴圣上跟前的翰林学士兼南书房行走,为人向来正直无畏的正三品大员前往江西纠察整改。兼了不久前圣上下旨命各地方重建书院,鼓励官学,江西书院向来历史悠久,遂改制等事便由此地开始……”
却说五皇子道出这话之时,贾珠惟从旁垂首恭训,心下虽满腔疑惑,不知五皇子为何会告知自己此事,然仍是保持沉默,并未开口。不料却闻五皇子说道:“可是心下不解本王为何告知你此言?”
贾珠不答却是默认。
五皇子遂道:“本王此来本为探视你,这等时节亦能中暑,不可谓不蹊跷也。本王之前只道是你有意回避那行刑之景,不料此番却见你何曾将那心思放了半点在此事之上,却是一心忧惧了珣玉之事,却是大出本王意料……不过念及你一向与珣玉感情深笃,倒也属情理之中了。”
贾珠不答此话,却是另言一事:“……殿下,可否告知下官,殿下欲何时南下攻取镇江与江宁两府?”
五皇子笑曰:“怎的忽地问起此事?”虽如此问然仍是解释道,“本王已派遣哨马前往两地打探贼兵动向,待哨马回报后再行拟定攻城策略。”
此番屋里五皇子与贾珠正说着,便忽闻官兵来报:“王爷,闭门之时,守城士兵于城外发现一行迹诡异之人,疑是贼兵奸细。”
屋内二人闻言俱是大惊,五皇子当即立起身,大步流星地步出房门,对该官兵问道:“可有抓获此人,现下人在何处?”
官兵道:“守城士兵已将此人擒获,该人并未反抗,现已押进大堂中,待王爷审问。”
五皇子闻言率先往了大堂而去,一旁稌永贾珠亦忙不迭跟随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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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出任学差逢凶化吉(五)
? 另一边且说煦玉,煦玉自京城南下,经由河南安徽两地进入江西。因出发之前煦玉曾向吏部告病,遂吏部宽限了其到任时期,遂煦玉一路上无需日夜兼程,只不紧不慢地往江西行去。饶是如此,途经河南归德府之时,亦是大病十数日,无法上路,直至将养了半月,方才好转。在卧床将养期间,闻此地驿官提起在商丘西南阏伯台东侧,有一月老宫,据传该地于唐朝之时曾得月老显灵,遂月老传说最初便是从此地传开的,因而此地求问姻缘最是灵验的。煦玉闻言大有兴味,待身体大安之后,先行前往位于商丘的应天书院游览一回,随后便前往月老宫上香拜祭一番。那驿官闻言随即便遣了手下一沈姓官吏,命该人在前引路,将煦玉一行人领去月老宫不提。
当日煦玉不过身着便服前往,只道是待拜过月老之后便就此南下安徽。行了半日方才到达该地,只见该月老宫位于山中,该处林深草密,位置隐蔽。那引路的官吏上前叩响宫门,片晌后方才见一个道士前来应门,口中说道:“宫主道今日宫中有异,不接外客。”
那官吏忙道:“快前去回禀你们宫主,此番乃是林大人欲进宫中拜祭,快命他前来迎接。”
那道士听罢又道:“还请告知大人尊讳。”
此番正立于那官吏身后的煦玉闻言遂答道:“在下名林煦玉。”
那道士听罢去了,不过须臾工夫便见一名老道领着两名小道前来开了宫门,将煦玉一行人迎入宫中,随后又将宫门闭了。那老道正是此月老宫的宫主。期间闻罢那官吏询问曰“青天白日的你们何故闭了宫门”,那老道忙不迭解释道:“今日贫道算得宫中有些凶相,遂只得闭门谢客。不料今日大人亦来访,贫道罪过矣。”
随后老道自是将煦玉引入月宫正殿之中,只见正中木雕的月老像虽是古旧,却也栩栩如生。煦玉令从旁跟随的林士简捐了灯油香烛钱,随后便从老道手中接过燃香一炷,向月老叩首祷祝。祈愿与贾珠之情能博得天长地久,夫妻永结同心,生生世世相许。待祷祝毕,煦玉方亲手将那燃香插入香炉之中。不料正值此时,却蓦然见香案之上浮出一行纂书,在道:“想来距文曲兄下凡历劫已逾二十日,不知兄于凡间过得可好?”
这边煦玉骤然目见案上之字,尚且不知何意,又是对何人之言,便见案上又空空如也。心下登时啧啧称奇,正寻思可是方才自己错看,只见案上另浮现出一行字,在道:“不久前得兄亲手所绘小像一幅,心下甚爱之,特显灵于此称谢。”
此番煦玉将双眼揉了一番,待看得更清晰些许,只见案上复又空无一物。煦玉忙不迭转头询问身侧站立的老道:“道长可曾目见方才案上之字?”
那老道乍闻煦玉之言,甚为纳闷,对曰:“案上空无一物,贫道不曾目见什么。”
煦玉听罢便也不言了,只疑自己方才或是错看,然那字中所言,却又是煞有其事的模样,心下很是纳罕。
待拜过了月老,老道便将煦玉等人迎入后堂静室中奉茶。此番煦玉见小道捧着一盏六安茶奉上,心下不喜此茶,遂便命执扇携了明前随小道入厨房重新沏了茶来。随后那官吏便对老道说道:“此番林大人欲于此暂歇一日,待明日天亮便顺道南下前往永城。今日茶饭一应诸事便全仗宫主款待了。”
那老道听罢应下:“贫道自是倾囊相待,只贫道这宫里斋食茶粗饭淡,恐不合大人胃口。”
煦玉则道:“道长多虑了,在下素昔亦常用斋食,在外不染荤腥,此番在此处却是正适合不过。”
老道闻言捻须笑道:“如此甚好。”一旁那引路的官吏见状亦是乐得喜笑颜开。
之后室中三人叙了些闲事,随后那官吏偶闻老道话中云其善相,便欲老道观煦玉之相,以此讨好煦玉一番。煦玉听罢不置可否,那老道闻言倒也并未推拒,觑了煦玉面相一阵,遂开口说道:“此番贫道且直言相告,若是有冒犯大人之处,还请大人千万宽恕一二。贫道第一眼见罢大人之时,便知大人来历定是不凡,魁斗高悬、文星照命之相,此生必主文曲正宫,想必大人定是科甲成名、文雅风骚,庙子丑辰巳酉,旺卯未亥,大人占辰子未时,可知大人定乃思捷才佳……”
上述之言煦玉平生耳闻无数次,自是无甚稀奇,遂打断老道之言问道:“道长可否观在下夫妻情缘并了情运若何。”
老道听罢遂道:“大人夫妻宫亦主文曲,且贫道观大人夫妻宫饱满平顺,遂夫妇感情自是甜蜜稳固。然需知文曲属北斗,五行中属阴水,故命|带|桃|花,此文曲与文昌之异也。何况大人命带癸水,红鸾星亦属癸水,与大人正宫轨迹有相交之处,遂大人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命中常犯咸池桃花。然贫道观大人虽命犯咸池,然却性非咸池,乃是天生自有一段缠绵痴执,遂海枯石烂,用情极专。然可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无论多情抑或意笃,皆会反伤及自身……”
煦玉闻罢老道那话,便也不答,只径直出了一回神。
身侧官吏见煦玉不答,便兀自与那老道彼此应酬一番,又闲话一阵,那小道便前来禀告曰“请施主用膳”,遂老道方起身亲自引着众人前往后堂用了斋馔,席上分宾主坐了,煦玉坐了上首的位置,那官吏从旁陪坐,令随行前来的蔡史二师爷坐于下手二三位,其余小子家人则另坐一室。只见此番虽菜品简单,到底亦有十余样斋菜,煦玉虽不多吃,到底亦是每样菜品俱品尝了一番。席上只听那老道不住地致歉曰菜色简陋,怠慢了贵客。又解释曰只因近日里周遭常有流寇出没,这月老宫中的道人便也常常闭门不出,若是此番大人提前告知,或可令了小道前往市镇采买些新鲜食材。煦玉闻言却道无妨,毕竟此处乃是道家清静之地,又如何能如尘世之中那般讲究那声色之娱。那老道闻言倒也大赞煦玉颇入仙道颇得仙缘,煦玉只道自小便跟随自家业师修身养性,性嗜清淡,加之惯常脾胃虚弱,反倒是对那豪华的菜色接受不能。
待众人吃罢,老道便命小道撤去残席,又奉上茶果。因有了前车之鉴,那小道便只将一壶沏好的明前端了上来,之前还听从执扇之言往了山上挑来泉水冲泡。此番众人不过于此清谈一阵,吃过两杯茶后,老道便将煦玉安置进后院一间干净宽敞的厢房之中歇下。又将那官吏安置在一旁的厢房中。彼时正值一鼓,老道正待吩咐几句,不料却忽地闻见宫门口传来一阵粗鲁的敲门声。老道起初并未在意,只命小道前往将来人打发了。不料半晌过去小道前来回禀曰来人不肯自去,遂老道只得令煦玉好生于此歇息,自己亲自前往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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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出任学差逢凶化吉(六)
? 待老道领着几名小道,手持蜡灯跌跌撞撞前往应门。那老道趴在门缝上往外窥视,只见昏暗的烛光映照出门外人影憧憧。那外间大抵站立了数十名大汉,各个面容黝黑粗鲁,疲惫不堪,或立或坐,正不耐烦。那老道见罢此景便知这干人并非善类,当是不欲令这干人入了宫内。遂老道忙不迭对着门外之人说道:“各位好汉爷,本月宫乃是小庙,地窄屋陋,恐怠慢了各位大爷。还请各位移驾前往数里外的阏伯台,那里地广庙宽,方可供大爷们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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