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正文 第24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第24节
此番果不其然,只见那廪生自诩年高资老,所学甚杂,不拘以何诗何文出口发问议论,却皆为煦玉同样以诗文驳回。又以训诂、考证之类相难,不料一个词该生提出十三中解释,煦玉则提出十九种,且俱有出处。又比经解,论及《易》之注疏,该生惟知后人注解不过五六十种,大言不惭地自夸曰看过上百种之多。煦玉则道尚看过不过九十三种之多,又将这九十三种注家名姓、卷帙通共说了一遍,又反问该生既知上百种之多,可将自己未曾列出的卷帙皆罗列而出,那生闻言踟蹰半晌,哑口无言。此番堂上俱是文人学士,场外亦有本地生员并了官员围观,堂上的才学对决,皆令在场众人大开眼界,惟不同之处便是内行看门道,对了煦玉才学无不钦佩有加;外行则看热闹,这文人学子闹架,自有一番抑扬顿挫、沉吟推敲之趣。这廪生此番与煦玉对决,未曾将长官驳倒,反倒自讨没趣、失了面子,最终败下阵来不说,尚为煦玉训斥一通,道是读书是为明理,如今读了一世之书,尚且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便也枉为读书之人。
另有廪生则自持老迈窘困,不堪重刑,乞求学政加恩开复。煦玉见状亦不容情,只道是廪保关系重大,若廪保持正,自是百弊皆无。况廪保既为秀才之中资深之人,当应洁身自好,为人榜样,岂能如此贪金重利、滥保充数,妄为圣人门徒。若他为一人破例,今后少不得有更多滥保自持年高穷困,乞求加恩开复者,岂非是纵容了滥保之风。遂此番他定需铁面无私,下死手整治方可导正赣省不良之风。却说之后这干廪生不论年老年少一并发配,有那体弱多病、老迈困窘之人支持不住,病死途中,亦有坚持至发配之地便葬身于此的。此番则不消赘述。
此番发配的发配,收监的收监,整治了一干文生武童,一时之间南昌府士子是人仰马翻,虽说此案堪堪断下,煦玉将周家椽等人收监不久,此事便已震惊京师,大理寺并了刑部专程派遣专员前来南昌府调查此事,命死刑暂缓,以待大理寺复查。然即便如此,亦得益于煦玉的一番作为,方令赣省这处的士风为之一振,始有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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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智斗学霸才子施威(三)
? 而煦玉因南昌府周家椽事件而在此停留时日较长,几近耽误其余州府的科考。遂煦玉了却南昌府诸事之后便亟待启程,不料正值此时,学署衙吏来报有人送了帖子来。煦玉询问可知帖子主人所系何人,衙吏则答该人自称乃是大人的故人。煦玉心下疑惑,将那帖子打来来看,只见那帖子以薛涛笺写成,字迹纤细娟秀,其上不过寥寥数语:
“幻海情天双鸾梦,玉润珠香比目缘。
明日辰时邀君于语春阁小酌叙旧,切勿推辞。拜首。”
却说煦玉见罢这帖上所言好生莫名,若说下帖请人,如何又有在帖上作诗犯了他人名讳之理?起初煦玉见那两句诗犯了自己名讳而心生不快,待细读两遍却也恍然大悟,遂忙唤住那送帖的衙吏问道:“送帖之人可是去了?”
那衙吏答道:“送帖之人尚未离开,道是千万请大人回帖方可离了。”
煦玉道:“如此甚好,你且叫住那人,将此贴交与他。”言罢煦玉命取了一张银蜡笺,执扇等从旁伺候着笔墨,煦玉接笔龙飞凤舞地作诗两句作答:
“一别经年始相见,往事如烟转头空。”
写毕搁笔,命那衙吏交与来人,又吩咐曰:“令送帖子之人代为知会其主,此番无需多礼,置斋便可。”
那衙吏领命正待前往,一旁执扇暗地里向那衙吏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随后前去面见那送帖之人一番。待这边安顿了煦玉,执扇方亲自携了煦玉所写回帖前去交与送帖之人。执扇方对那人说道:“明日聚会之处的语春阁乃是何地?”
那家人回答:“是南昌府最知名的酒楼,我家主人订下了雅间,专候林大人大驾。”
执扇对曰:“此番我亦不问你家主人姓甚名谁,总归了少爷心里有数便是。未免明日出甚茬子,你且千万告知你家主人,不拘多精致昂贵的膳食,切记我家少爷食斋吃素,不碰腥膻的;茶水只喝明前龙井,端了别的来孝敬是要恼人的;小酌亦可,竹叶青为上,只不可上那冷酒……”待一一吩咐完毕,方令那家人去了。
次日,煦玉整肃冠带,着了便服,乘轿前往语春阁。蔡史二师爷则往了南昌府另有别事,此番煦玉身侧惟令林士简、执扇、咏赋等家人骑马相随。
待到了语春阁下轿,却见迎将上前的正是着了便服的董毓葆、刘秉衡二人,煦玉见状很是意外,开口问道:“二位大人可是亦在此处饮宴?”
董毓葆则答:“在下等此番与贤弟同为此间之客。”
煦玉惊道:“倪姑娘亦邀请了二位?”
董毓葆含笑答曰:“正是。”
煦玉又道:“此番除二位之外可尚有他客?”
刘秉衡道:“此番便惟有贤弟并了我二人,其余皆是鄙府之客,做东的正是本府名花三朵。”
煦玉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下难免大失所望,此番本只为私会信中主人,不料却有那不相干之人横插一脚,当真令人不快。
随后三人一并来到楼上雅间秋水堂。待步入厅中,便见三名娉婷美人袅袅婷婷地迎将出来。只见三人皆是宝髻高挽、珠环翠绕,杨柳多姿、桃花余艳。且正中一人更是秋波流慧,艳夺明霞。只听一旁董毓葆手指当中的美人对煦玉说道:“这位正是本府名花,京师名花倪幻玉之妹倪心怡,表字菀兰。从旁二人乃是本地双艳,名向秋、丹荟。此番我等皆为倪姑娘席上之客。”
三美随即向煦玉行礼问好,煦玉亦还礼作答,随后问心怡道:“莫非送帖子相请之人,正是姑娘?”
心怡道:“正是奴家,奴家从家姊口中闻知大人之事,亦是向往已久,遂此番冒昧寄帖相请,未免唐突了大人,还望大人稍恕一二。”
煦玉闻言方知乃是自己误会了,本以为此帖乃是出自倪幻玉之手,不想却凭空生出一倪氏姊妹。
之后众人落座,董毓葆欲邀煦玉上座,煦玉坚辞,遂董毓葆方坐了上首,随后酒家之人移桌置席,此番每人一小案,一花作陪,独煦玉之案上尽置素斋,董毓葆令倪心怡于煦玉桌旁伺候。座上煦玉侧身询问一旁的心怡幻玉近况,只听心怡摇首答道:“又能怎样呢?入了我们这一行,不过盼着能将终身托付一心仪信任之人罢了,姐姐花名在外,即便与大人分开之后,欲一掷千金娶她之人反倒是有增无减,然她却如死了心一般,万人皆不入了眼……却说如我们这等人,模样姿色才华情趣品位样样需有,唯独不可有那真心,若是将心留在了一人身上,这辈子怕没个解脱了……”
煦玉对曰:“若论模样姿色才华情趣品位,令姊倒也样样具备,皆属上乘,万人莫及了。”
心怡笑曰:“即便如此说又有何用,亦赢不来别人的心,令某人回心转意……”说到此处心怡又随即转了话题道,“却说我姐姐那人,太过死心眼,性子清高,孤芳自赏,平生惟倾慕才子,不会搭理应酬人的,早年为此不知吃了多少闷亏。”
煦玉问道:“此言当真?印象中令姊断非那等不善应酬之人。”
心怡对曰:“无怪乎大人此番亦不肯相信呢,姐姐于大人跟前岂会如此?逢迎尚且不及,岂有冷淡敷衍之理?大人有所不知,早年初入此门之时,我们其余姐妹早已倚门迎送接客,惟她购书十车,闭门苦读。我们都道她不图事业,倒专做读书、写字,难不成是欲考那博学宏词科,挣个女状元来当。后来耐不住爷娘的意思,才出来略略应酬……记得当初她所画之《寒梅凌霜图》偶受侯大才子赋诗一首,她便日夜苦练画技,为博君一赞;而待与大人一道之时,为能与大人唱和,便又日日写诗,便连写给姊妹们的信中,皆附有诗作……”
这边他二人正说着,便忽闻一旁主座上董毓葆说道:“此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菀兰,你颇善音律,歌喉婉转,不若便唱个曲儿与林大人听罢。”
心怡闻言只得依言命丫鬟取了琵琶来,另一边向秋、丹荟亦各自命人取来乐器,此番心怡弹琵琶,向秋弹三弦,丹荟弹筝,三人合奏,嘈嘈切切、错落杂弹地拨弦唱了一曲《昭君怨》,唱得很是哀怨。
唱罢,满场喝彩,随后小丫头子又递上歌扇,令诸位老爷照谱点曲。煦玉接过,只见心怡那扇上皆是如《长生殿》、《桃花扇》并玉茗堂四梦之类,遂笑道:“看这扇上之曲,可知是个昆曲名家了。”便问心怡有会全的没有,心怡指了其中几处,道是这几处的旦曲是会全的。煦玉念及此番是心怡一人独唱,便点了一出《长生殿·情悔》。
随后向秋弹三弦,丹荟吹笛,座中又有一师爷亲自打了鼓板,心怡和着乐敛容静气地开唱,只刚唱道“【捣练子】冤叠叠,恨层层,长眠泉下几时醒?魂断苍烟寒月里,随风窣窣度空庭”一句之时似是感念己身身世,登时便红了眼眶,待唱到“【前腔】记得盒底夜香清,钗边晓镜明,有多少欢承爱领”之时,已是双目盈泪,哽噎着难以继续。一旁的丹荟见状忙递了杯茶过去说道:“你且歇下,饮了这杯茶,我来替你唱罢。”
之后丹荟便接着唱道,虽不及方才心怡那般缠绵悱恻,然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前腔】对星月发心至诚,拜天地低头细省。皇天,皇天!念杨玉环呵,重重罪孽折罚来遭祸横。……业障萦,夙慧轻。今夕徒然愧悔生,泉路茫茫隔上清。……”
待丹荟唱罢,众人亦皆称道,刘秉衡痛赞一回,当即将一对价值上千两的翡翠镯子赠予了丹荟。而此番心怡虽未唱完,然煦玉心下却更是赞赏心怡那般如泣如诉的光景,道是极切曲境。
只听上首董毓葆说道:“光听她们独唱,倒也无趣的很,只可惜在座我等皆不识那音律,无法与她们生旦合唱一曲……”说到这里心下有了主意,遂转向一旁煦玉说道,“想必座上林贤弟是颇识那工尺音律的。”
煦玉闻言却是难得谦虚了一回:“不过了了,未及她们娴熟。”
那董毓葆却欲令煦玉与倪心怡合唱一曲,遂提议道:“贤弟若觉菀兰唱技尚可敷衍,权且与之一和,还请贤弟不吝人玉,令我等能得见赏识一回。”
煦玉听罢此恭维之言,却也兴趣缺缺,遂惟敷衍一句:“在下未尝唱过,不登大雅之堂。”
董毓葆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忆起尝闻他人道京师侯林二位才子之间乃有宿怨,二人才华不相上下,遂常常是针尖对麦芒,互相挤兑,做那意气之争。由此那董毓葆便故意提起孝华以激煦玉:“可惜了在下等无此才识识得这些宫商,惟可品鉴却难以登台;若得给事中侯大人一般雅兴,倒可做那有福之人,与在场名花和上一曲。”
果不其然,此番闻罢董毓葆提起孝华,煦玉方不再沉默,开口道句:“他平生惟爱调琴,对那曲调并不讲究。除却乐器之外,一无所好。若单论宫商乐律倒也罢了,然对这工尺曲调、南词北曲,他又何尝高过在下一分?”
董毓葆听罢正中下怀,忙不迭就势说道:“如此还请贤弟不吝珠玉,令我等瞻仰一番,得以窥豹。”言毕忙又对一旁的倪心怡以目示意,心怡颔首以示知晓,上前对煦玉说道:“不知大人熟悉哪一出?”
煦玉则道:“不拘哪一出,曲文俱是记得的,惟曲调板眼不甚熟稔。”
刘秉衡道:“单记得曲文已是难能可贵之事了。若说我们,不过惟记得几支听熟的曲子罢了。”
董毓葆道:“如此,菀兰,择你唱得娴熟的一出中有生有旦的与林大人合唱。”
心怡遂道:“不若便唱那《长生殿·重圆》罢。”说着又补充一句,意有所指,“倒也应景儿。”
煦玉颔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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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智斗学霸才子施威(四)
? 随后他二人合对了一番关目腔调,又派定笛子、鼓板的吹打之人,便开唱。
煦玉立起身,不料却忽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一旁心怡见状忙不迭伸手扶住。煦玉站定,稳住身子,方道句“此乃痼疾,无妨”。
此番煦玉先唱:“【品令】行行度桥,桥尽漫俄延。身如梦里,飘飘御风旋。清辉正显,入来翻不见……”却说煦玉唱来虽不若惯常扮生的相公那般娴熟,却也句句和那关目,不演自熟,有模有样,引得合席俱赞一回。随后只见煦玉持扇一指,道句:“妃子哪里?”
心怡上前说道:“上皇哪里?”
佯装执手相见状,煦玉道:“我那妃子呵!”说着则以扇头挑起心怡下颌。心怡抬首只见跟前煦玉嘴角挑起一缕轻笑,眼中尤带几许审视的神情,随后低声道句,“汝与汝姊不甚相像。”
心怡见状不由芳心一颤,当即面泛红霞,更显人面桃花,娇艳欲滴。心怡伸手拂开下颌处的扇头,娇嗔一句“大人~”,风情万种。
随后煦玉接着唱道:“【豆叶黄】乍相逢执手,痛咽难言。想当日玉折香摧,都只为时衰力软,累伊冤惨,尽咱罪愆。到今日满心惭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
心怡道:“陛下,说哪里话来!”一面说着一面持了酒杯袅袅婷婷地递至煦玉唇边,不料却为煦玉持扇挡住,笑曰:“我不饮那冷酒。”
心怡只得收回酒杯,接着唱道:“【姐姐带五马】是妾孽深命蹇,遭磨障累君几不免。梨花玉殒,断魂随杜鹃。只为前盟未了,苦忆残缘,惟将旧盟痴抱坚。荷君王不弃,念切思专,碧落黄泉,为奴寻遍。”
煦玉一面从执扇手中接过自己酒杯,一面唱道:“【玉交枝】才到仙山寻见,与卿卿把衷肠代传。”又将手中之酒递至心怡嘴边,心怡见状会意,正待垂首就着煦玉之手饮了,未想煦玉却忽地将酒杯收回,自己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又半眯星眸斜睨着心怡接着唱道:“钗分一股盒一扇,又提起乞巧盟言。”
一旁心怡见罢此景,恼得桃花美目圆睁,半怨半嗔地唱道:“妾的钗盒也带在此。”
随后二人合唱:“同心钿盒今再联,双|飞重对钗头燕。漫回思,不胜黯然,再相看,不禁泪涟。”
此出唱罢,周遭众人无不鼓掌叫好,赞赏不迭,董毓葆率先开口说道:“便是较了那班里的相公,贤弟与菀兰所唱此出亦是过之而无不及,真可谓是天作之合。贤弟乃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岂会是初次登台作唱。”
煦玉闻言不过淡淡对曰:“过奖。”
一旁心怡亦道:“大人的关目板眼竟丝毫无错,不愧为多情之君王,较那班里的相公更为潇洒风流;下回合该扮那张生梦梅,怕是本色出演呢。”
煦玉听罢但笑不语。
董毓葆等人亦是兴致颇高,合席贺了三杯。煦玉不大随众而饮,只从旁令人拿自斟壶斟了温酒,小酌几杯罢了。随后各自席上吃菜,又散座了一回。期间心怡只管于煦玉案前侍奉,并不搭理其余诸人。倒是董毓葆刘秉衡等人,待酒过三巡,便有些薰然酒意,已是放浪形骸,形象全无,搂着身侧作陪的向秋、丹荟等人便欲敬那皮杯,闹得十分不堪。惟煦玉这席,煦玉与那心怡不过随意闲聊,便连座位亦未曾拉近些许。
此番待至未时将申之际,煦玉便提出告辞,只道是明天一早尚需出发前往九江府,主持该地科考,遂需得回去准备行程之事。董刘二人并了三妓依礼挽留一阵,亦不敢十分留。临行前,煦玉忖度赠些物什与那倪心怡,然身上除却金银并无他物,赠那银子又觉俗不可耐,遂只得将撰扇之上一块流云百福的翡翠扇坠摘下赠予心怡。随后方拜别了诸人,众人将煦玉送出语春阁,期间那董刘二人尚还从旁暗示煦玉且将遇刺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好。煦玉闻言惟笑曰“二位且安心,此番擒拿周家椽,二位功不可没,在下当不会忘记上书明言”。董刘二人闻言喜不自胜,随后便目视煦玉上轿而去方还。
却说自当日语春阁饮宴陪酒之后,倪心怡便一直心有所系,心缘意马,待丫鬟伺候着回家洗漱后除了簪环卸了妆,仍独自倚坐窗前出了一回神,兀自想着当日之事。之后又将从前幻玉寄予自己的书札寻出来读着,此番再看,却又与当初心境全然不同,脑中煦玉之音容笑貌尚还萦绕其间,挥之不去。将煦玉所赠扇坠取出摩挲一回,再读幻玉之信,方对幻玉当初的痴情能够体悟一二。
随后心怡命丫鬟取来纸笔,自己亲手挑亮了灯,便坐于灯前给幻玉写信。先道契阔,又叙寒温。随后便将近日南昌府之事概述一番,道是江西诸事繁杂,只未料自己竟亦卷入其间。江西巡抚董毓葆并了南昌知府刘秉衡二人欲讨好亲近煦玉以免受周家椽一事牵连,方令自己出面,借了姐姐的名号将学政大人邀请前来饮宴聚会。又将自己请帖之上所题诗句并了煦玉应答之句以工楷拿冷金笺誊抄了,方又接着写道:“……素昔尚还嗔怪姐姐未免太过痴情,可知入了我们这行之人,万事皆备,惟心独缺才好。何况素昔你我自是不比了那深闺女子,天下间的男子上至瑶池仙品下至三教九流,只怕是皆见了遍,若是任那谁人皆入得心房,只怕心上亦住不下这许多人。然待妹妹今日始见,方知便如姐姐那般之人,对着你心仪之玉郎,只怕平素便是再多矜持,此番亦尽皆赔了进去。若说此世间之风流才子,愿一掷千金换你我一笑者亦是数不胜数,然及至今日见了他,方知何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当真人如其名;风流多情却非下作滥情,洒脱不拘又非放浪无忌,虽清高啸傲却也始终彬彬有礼,挥塵清谈而又进退有度。平素一干自诩正人君子者与之相较,惟有相形见绌,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总归了千般万般的好处妹妹也道不尽,今日方解姐姐一片痴心。只在妹妹看来,今日他并非如姐姐曾道那般喜好道古论今、侃侃而谈,想来他大抵亦不喜与一干庸官俗吏往来应酬,遂便也一直面色欠佳、兴致不高……只席间见他手中戴着戒指,便戏谑问曰可是婚配,彼时不过一句戏言,不料却闻他答曰成亲已有数载。亦不知世间哪位佳人能赛过姐姐者幸得他青目,何以姐姐竟从未提起。待要再问几句他家夫人之事,他惟以‘寒门拙荆,无盐性烈’搪塞,却当真并非实言了。只怕上述之言句句皆虚,单就那‘寒门’二字便知,以他家家世,钟鼎书香之家,何以会娶那寒门之妻,只怕是‘豪门千金,貌美性贤’罢……他亦道妹妹与姐姐不甚相像,可知他心中尚还记得姐姐音容。妹妹颇悔当日多番劝解姐姐释怀,道是依附贵胄之家委曲求全,断非我辈可取。然如今若妹妹是姐姐,当初定不会退让,即便主母乃是悍妇夜叉,为了这等佳婿,妹妹亦愿迎头而上……玉郎临别惠赠之扇坠并了回帖原诗,妹妹定珍藏之,遂未能令姐姐过目,望海涵。拜首,妹妹心怡手肃。”
写毕,心怡便将信笺封好,待次日天明寄往京城幻玉手中。却说幻玉拆信阅罢,不觉泪滚双腮,百感交集,引来她心中多少往事愁绪,口中喃喃说道:“我虽身在京城,不过偶然闻知几许他之只言片语,何尝能得见一回……不若你尚能与之谈笑相对……”
另一边,煦玉从语春阁归来,翌日一早方出发前往九江,临按科考等诸事皆不在话下。话说江西省一共十三府一直隶州,往昔学政巡视按临不过择了临近首府的几地罢了,其余之地科考大可令该地考生前往学政所在之府一并参加。然煦玉却坚持亲自走遍赣省十三府,遍巡各府官学,考核察举生员。由于之前在南昌府之时为周家椽一案而耗费许多时日,遂此番的巡视行程颇紧,兼了监考阅卷诸事繁忙,煦玉几近全程带病强撑。然即便如此,煦玉对了科考放告诸事仍未有丝毫放松,地方府学自是不比了首府官学豫章书院,其间教官是鱼龙混杂,参差不齐,官学教官需接受学政考核,许多教官的考核成绩往往难以尽如人意。尤其煦玉考核极严,出题烦难,那等荒疏之教官在计典之中不合格者甚多,皆被煦玉报备以上报吏部罢黜。
花去堪堪半载,方遍巡十三府一州各地,回到南昌府之时,当年乡试及至。煦玉于七月之时于南昌府举行录科,即因故缺考生员抑或科考成绩未达标者所参加的乡试资格考试。从中又择出一批较优秀者送选乡试。录科过后尚有一场录遗,即录科尚未通过者仍有一次补考机会。
待八月乡试开考,乡试总裁到任,煦玉方算任满事了。煦玉将自己此一载的学政经历中所察之积弊分门别类地列成十条,并各自提出解决方案,并了周家椽一案详情陈述与生员“举优黜劣”的名单一并上书与景治帝,后成为各地学政政绩考核评价的标准。
而煦玉亦因累月积劳成疾,于南昌一病不起,待南昌乡试举行完毕亦无法回京述职。而当年亦是林熙玉乡试下场之时,遂亦无法亲眼目见熙玉下场之景,只得全权委任了在京的贾珠并应麟等人,敦促熙玉备考取试。待煦玉将养已毕,时序已近十月,方启程回京不提。而煦玉于南昌养疴期间,倪心怡又是如何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而待煦玉离开南昌之时又是如何十里相送、依依惜别,则不消赘述。然只道是此事并非小事,煦玉恐贾珠闻知多心,几次三番婉言回绝,奈何因了人在病中,尚且身不由己;遂只得三令五申身旁跟着的执扇等人曰断不可将此事透露与贾珠知晓,否则少不得板子伺候。亦恳求则谨千万代为隐瞒着个。而此事于南昌府中则传为佳话,为京师第一才子又添一段风流韵事,此番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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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麴尘走马侠客南下(一)
? 话说此番王师凯旋北上,从江宁府出发,取道安徽凤阳府,自徐州府北上山东省,沿运河到达德州进入直隶,最终北上进京,期间缓慢行军,耗时一月方到达京城南门外的洒泪亭。此番景治帝更是亲自率领众文武官员前往京城南门迎接,犒劳三军,接收战俘等皆不在话下。只于贾珠而言,因这数月间已发生太多事,他与当初出征之时心境已是大为不同。彼时王师队伍途径洒泪亭,众文官乘轿,惟贾珠为五皇子下令与稌永一道骑马随侍己侧。而洒泪亭一侧,向来是送别亲友之地,此番此处因圣驾亲降之故,早已为官兵驱散了众闲人,因而显得略微萧条。贾珠目视着距离己身不远之处的洒泪亭,忆起当日出征之时与煦玉在此道别,如今再度途径此处,却有物是人非之感。
之后景治帝步下舆轿,众将下马随五皇子一道行礼跪拜,期间贾珠不过随礼罢了,垂首侍立一旁不声不响,任五皇子在前与景治帝一道周旋。然即便如此,他仍觉察身前有那略有似无的目光频频向自己这处扫来。贾珠未曾抬首,遂亦不晓这饶有深意的目光从何而来。
待恭送景治帝上舆回宫,众将随五皇子回兵部交接述职毕,五皇子念及手下众文官武将随军出征数月,奔波劳顿,出生入死,遂做主允众官将归家与亲人团聚。而贾珠因吏属职方清吏司,本亦需留待兵部料理武职众官之叙功、核过、赏罚、抚恤诸事,然五皇子念及贾珠随军出征辛苦,方特命他先行回家歇息,若非兵部召见,这些时日可不来兵部当值。
贾珠闻言行礼谢过,随后又取出五皇子赐予自己的鸳鸯剑,双手奉上,道是此番既得胜归朝,诸事平息,殿下之剑当物归原主。
五皇子闻言却并未伸手,亦无丝毫接过之状,惟道句:“此剑当初既为本王赏赐予你,你自当收归己用,岂有再退与本王之理?”
贾珠对曰:“此乃殿下权宜之计,此剑本为一对双剑,岂有拆分之理?何况下官所受之雌剑,乃是受之有愧,何敢再使?”
五皇子则道:“既为鸳鸯双剑,自当二人共使,方合乎其意。抑或是……”说到这里则笑曰,“鸿仪,你此番可欲拒绝本王赏赐?”
贾珠闻言忙不迭躬身答道:“下官不敢。下官……颇喜此剑,霜锋雪刃,削铁如泥,除却师父之霄练,尚未见过有剑锻造技艺高超至此。惟不忍见双剑分离两鞘。”
五皇子笑道:“但凡你与本王同在此世,又何愁双剑不得共舞之机?”
贾珠听罢此话只得拜谢应下,随后自去不提。心下只道是如这般皇族赏赐之物,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价值,虽说此剑刃坚锋利,然他收着又如何敢随意使用,不过置于荣禧堂中与了一干古鼎铜彝大画玻璃盒一并供奉瞻仰罢了。
此番从兵部出来,自是回了荣府。荣府众人事先便知王师今日归京,遂已是翘首以盼多时。贾珠归来,自是先往贾母处面见请安,彼时王夫人邢夫人并了众丫鬟亦在屋里,见贾珠归来,贾母王夫人忙拉着上下打量,道是黑瘦了些。随后便搂着淌眼抹泪,口里直道“哥儿受苦了”,一屋子婆媳丫鬟也陪着同哭。贾珠只得左右宽慰一阵,又命身侧鸳鸯等人一并相劝,贾母王夫人方止住哭泣。随后贾母则命家人在内宅置了一席,单命王夫人、贾府三春、黛玉、宝钗、湘云并了宝玉一道作陪。贾母、贾珠、宝玉坐了一席,王夫人领着黛钗湘云坐了一席,迎探惜三春坐了一席。席间贾母只道是人尚还不齐,不够热闹,见了珠哥儿便念起此番离家外任的玉哥儿;王夫人则道此番玉哥儿与老爷点了同一届学差,归来的时日应也相差无几;又道不日前老爷尚还寄信询问珠哥儿之事,自哥儿随军出征后老爷是每回寄信必问哥儿之事。道是若哥儿归家,定要即刻去信与他。贾珠闻罢忙道此番还是自己亲自写信向老爷报那平安才是。
此番待从贾母处出来,贾珠即刻又为王夫人拉去她院里嘘寒问暖,说了一个多时辰方令贾珠离开。从王夫人处出来,贾珠又马不停蹄地往了贾赦处拜见,出来往宁府贾敬处请安,之后便为贾珍贾琏贾蓉薛蟠等公子哥儿拉着,欲为他制席接风的。贾珠只得应下,晚间便于荣府外间置了一桌酒菜,令贾氏子弟中往来密切之人作陪。
随后贾珠并了贾琏一道骑马回到荣府,期间贾琏询问何时交接府中诸事并了管事之权,贾珠扶额对曰:“好弟弟,容哥哥我歇息几天可好?你且代为多费心几日。”贾琏应下。
到府里刚下了马,便见赖大、林之孝、吴新登、戴良、钱华等荣府管事之人迎上前来,亦欲为贾珠接风。贾珠只得应酬一阵,应下了后日赴约,随后方回到自己院里。不料自己外间书房这处亦围了为数不少之人,正是千霜、程日兴、贾芸等于自己手下干事的管事,亦道凑了分子为贾珠制席。贾珠只觉头晕脑胀、应接不暇,遂对为首的千霜打趣道:“各位大爷且容小的休整两日方前往与各位作陪。”千霜等人闻言皆笑,千霜忙不迭上前说道:“大爷打大老远地凯旋,辛苦自是不必说的,小的们何敢再给大爷添烦,令大爷受累的?只大爷素昔待小的们恩重如山,此番大爷归来,且允小的们为大爷接风,令小的们孝敬大爷一回,为大爷尽个心罢。小的们就在汇星楼制席,大爷无需操上一点子心,只管前往吃喝便是。”贾珠闻言只得应下,日子订于两日后。
却说贾珠回到荣府的次日,专程将手中诸事推托了,乘车前往城外趣园向应麟请安,又将从江苏带回的土仪携来孝敬一番,并告知朱学笃诸事。待见了应麟,礼毕归座,却未见则谨身影,贾珠方问则谨去向,得知则谨是南下江西与煦玉一道,心下方对煦玉出任学差一事安心些许。
随后又取出朱学笃写下的棋谱交与应麟,应麟接过审视片晌,一面闻听贾珠将南征之事简述一番,随后摇首叹道:“此局乃是死局,若欲令其起死回生,只怕不易,为师亦无应对之策。”言毕将手中棋谱放下,接着道,“若说朱恩荣此人,一生遭际堪伤,遇此人之前,为师尚叹己身运蹇时乖,待遇到此人之后,为师方知此人当真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为师观其面相,有不得善终之兆,令其千万当心,切勿误入歧途。不料当年之言当真应了验……”
贾珠则道:“说来亦是奇事一桩,之前珠儿有几回能单独与那朱恩荣面谈,他竟多次提起先生之事,多有谈及先生一生遭际、运数之类,可知与先生倒成了个隔空的知己了。恩荣曾与我道歆羡先生得以传道授业,亦多次惋叹未能与先生完成棋局,实乃平生憾事。若是先生与之较量,可是谁更胜一筹?”
应麟笑道:“若论那谋略筹划、运筹帷幄,为师只怕不及其万一。总归了为师与之各有偏好罢了。”
贾珠闻言颔首道:“在先生跟前,珠儿不怕说了实话,彼时王师与之较量,屡屡失势其手,兼了我又有数次机会得以与之照面,对其为人品性才智风度皆很是赞赏。我虽系王师所部,然对此倒也毫不讳言。”
应麟亦从其言:“若论朱恩荣此人,何尝不晓自己追随依附马贼之举乃是万劫不复、自取灭亡,然若是一人遭遇时不待人、怀才不遇至此,能得一机会出人头地,展露才华,只怕再过大逆不道之事亦愿舍命尝试罢。对此,为师惟有扼腕而叹。”
之后二人又说了几句,贾珠陪侍应麟用罢午膳,方告辞而去。
此番回府,前脚刚进自己院门,贾琏薛蟠后脚便闻讯前来,原是各自领了人来拜访。却说贾珠离府期间,不少贾府旁亲皆前来拜访投奔,女眷皆入内拜见贾母王夫人,因贾政出任学差未归,此番闻知二房长男归来,便忙不迭前来拜见。遂此番贾琏领着熙凤之胞兄王仁并了薛蟠领着从弟薛蝌前来拜见贾珠。大家见礼叙过,贾珠亦留诸人在书房中吃了一钟茶。待此番送走了贾琏薛蟠等人,又有家人来报大门外有生员求见贾珠,道是持了煦玉的信来。贾珠闻言虽不明因由,然闻罢是煦玉命人持信前来,亦忙不迭令人快请。
随后只见家人引进一秀才打扮之人,三十余岁,中等身材,身着直缀,又有书童随行,怀中尚还抱着毡包。见罢座上贾珠,忙行礼道:“学生见过贾大人。学生乃江西南昌府廪贡生蒋作锦,学生正值此番上京参加乡试,遂受宗师林大人之命奉书札并诸物前来。”言毕忙转身命身侧跟着的书童从毡包中取出书信并银票,双手奉与贾珠。
贾珠见状忙亲手接过,令那蒋作锦坐了,又命润笔奉上茶果,随即便拆信阅来,连那拆信之手亦止不住微颤,见罢起首之句“珠卿爱鉴”之时,便已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往了下看,信中惟报平安,其余尽皆相思之语“……别后数月,拳念殷殊;暌违日久,梦寐神驰,闻卿凯旋,相思甚切,海天在望,不尽依依……”堪堪读至一半,贾珠便掌不住抬首询问那蒋作锦道:“烦请告知,珣玉出任江西,诸事可还顺遂?”
蒋作锦闻言只道是贾珠询问煦玉学政任上诸事,自是将煦玉政绩狠赞一通:“林大人任上,扬芳表烈,惩恶黜劣;取士有方、文风大振,我等学子皆乃受益之人,赣省诸生无不称道……”
不料却为贾珠打断道:“并非这个……他素昔体弱多病,此番前往江西当值,可有水土不服、难以适应之处?”
蒋作锦听罢此问迟疑着答曰:“这……宗师尊体欠佳,任内时常带病支持,取试诸事却又丝毫不肯延误放松,遂倒累及自身积劳成疾……”
贾珠闻言心下百感交集,长叹一声,只道是此番因他二人天各一方,自己亦是莫可奈何。径自出了一回神,又喃喃自语道:“果不出所料,此人素昔报喜不报忧,若非得人告知,我尚还被瞒在鼓里。他向来不知进退,本以体弱难支,却以为自身乃是无所不能。逞强显能,不避厉害,总归会有那马失前蹄之日;从未顾忌若是自己有甚三长两短,忧心他之人当是情何以堪……”
蒋作锦听罢贾珠此激愤不平之言,尚且不明就里,便又见贾珠回过神来说道:“抱歉,在下令人见笑了。”言毕方勉力按捺己身情绪,又往了下读信,“……当归之日,望眼欲穿;当诉之情,寸管难容。托人远寄尺牍,笔墨亦难表寸心耳,惟盼聚首之日与卿相叙……”文末方道此番托蒋作锦附信携来二千两银票,取二百两与黛玉做日常开支之用,二百两与熙玉日常花销,其余由贾珠收着,以备熙玉乡试之需。贾珠阅罢,勉力破涕为笑,调侃道句:“便是你不特意吩咐,我又如何会令弟妹委屈了。”
待调整一番己我思绪,方抬首对蒋作锦招呼道:“抱歉,方才只顾阅信,尚未请教……”之后贾珠便询问蒋作锦之事,道是“兄远道而来,想必对入场取试之事,定已成竹在胸,此番定能一举成名”。之后又招待蒋作锦用了午膳,以谢其送信之举。蒋作锦道谢不迭,吃罢饭方告辞而去。贾珠又即刻写了回信,道是自己一切平安,勿需挂念。又多番劝说熙玉在外千万保重身体,莫要操劳,能令人代劳者且千万莫要亲力亲为,自己于京助他顾看弟妹,候他归来。诸如此类,满心牵挂,拳拳在念,皆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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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麴尘走马侠客南下(二)
? 之后贾珠取了二百两银子交与红玉,令其送进园中交给黛玉,并告知她哥哥来信之事,亦恐黛玉担忧,自是报了煦玉诸事平安。却说贾珠归京之日,熙玉亦闻讯前来请安,彼时尚未收到煦玉来信,无法就此将银子交与他。兼了煦玉亦吩咐贾珠代为照料熙玉入场之事,遂此番贾珠少不得亲自前往林府面见熙玉一回。
此番坐车前往,熙玉并了居于林府的杜世铭皆迎将出来,将贾珠迎入熙玉读书的外间小书房。彼此礼毕,入座上茶,熙玉询问贾珠来意,贾珠则答:“今日收到你哥哥来信,道是恐无法赶在你乡试下场之前回京,遂托我照料一番。我素昔视你如亲弟,此事无需他吩咐,我自当尽心。又寄了俸禄回来,与你和黛丫头各二百两做零花,我此来便是将银子送与你。”
熙玉闻言忙不迭起身道谢:“家兄出任离京,弟下场在即,诸事不便,此番尚还累及珠大哥哥代为操劳,令人心下难安。”
贾珠摆摆手,令其归座,对曰:“熙儿说哪里话,大家皆是亲戚,理应彼此照应。素昔我与你大哥哥何尝分过彼此?他不拿我当那外人,你们难道还拿我当那外人不成?何况你们兄妹三人除却你们彼此,便是和我们那府里关系最近。遇事你们不寻了我相助,难道寻那外人?熙儿莫要小小年纪行事便那般一板一眼、拿腔作调的,岂不见外?”
熙玉听罢忙道:“珠大哥哥教训的是,弟记下了。”
贾珠又道:“何况此番正值你哥哥出任学政,你方能下场。否则以他之职位,难免次次出任房官座师,届时还不令亲戚回避个干净。”
熙玉颔首对曰:“此言甚是。”
贾珠道:“你哥哥信中对你此次下场很是寄予厚望,你温习备考日久,又得在座杜兄并了邵先生倾力指导,上回院试成绩不俗,想必中举定不在话下。”
不料熙玉听罢贾珠此言神色竟有些黯然,对曰:“录科下场归来不久,便收到大哥哥来信询问场中诸事并了录科成绩,闻知此番被点了第五名,随即来信申饬训教,道曰成绩不甚理想,离之前所料相差甚远,道是弟有所懈怠,尚未勉力用功,弟尚且诚惶诚恐……”
贾珠闻言心下暗忖煦玉未免太过吹毛求疵,如此严厉苛求,令孩子如何作想承受,遂忙出言宽慰道:“你哥哥那是望弟成材心切罢了,他素来为人严厉苛责了些,你亦莫要因此生出甚负担,惟按自己素昔所学尽力发挥便是,若是心上添了负担,反倒影响正常水平,便是那平素背熟了的诗文亦记不得了。”
贾珠此言一出,一旁杜世铭亦附和道:“贾兄此言甚是,自收到珣玉兄来信,熙哥儿便觳觫难安,兄且代为劝解宽慰一二,若非如此,在下只恐哥儿亦无自信下场了。”
熙玉道:“哥哥命弟本次乡试需取得前五名,否则惟弟是问。”
贾珠听罢又笑劝曰:“无妨无妨,下回我去信与他之时定代弟弟理论你哥哥几句,道他莫要如此吹毛求疵。孰不知当年你哥哥下场之时惟得探花,未占鳌头,此事即便如今说来他仍是忿忿不平,发火撒气呢,哪次说起此事脸色不跟那锅底一般。对此弟弟当无需在意,若皆按你哥哥之意,只怕他手下诸人皆要博个状元方能令他满意呢。何况不日前我刚从趣园归来,彼时先生亦道哥儿此番下场是绝无问题的,得个进士之名不在话下。先生之言断无不信之理……”
熙玉闻罢此言心下稍安。
这边贾珠正说着,眼光忽地瞥见书房里似是新近添置的神龛,其间供奉着一尊神像,贾珠见状惊道:“此神像莫非便是……”
熙玉对曰,语气略为羞赧:“令珠大哥哥见笑了,弟近日托人请来文曲星君供奉家中,希欲求其庇佑。”
贾珠听罢哑然失笑,忙不迭立起身来靠近神像打量一番,只见该文星神像身着锦袍,身形富态,宽皮大脸,长髭冉冉,贾珠不禁笑道:“这、这哈哈哈……天上的文曲当真生成这般模样?”说着又在脑中将煦玉容颜与之比对一回,道曰,“怎么看都不太像啊哈哈……”又于己心中偷乐,暗忖道,“若是文星当真做成煦玉那般模样,俊逸风流,只怕便不是文曲星是天喜星了哈哈,不过此话当不可告知煦玉知晓……不过想来亦是不可思议之事,学子中供奉文星亦非罕事,当年自己取试之时怎的未曾想过参拜一番文星呢,便连三清四御药仙土地乃至观音如来都拜过,唯独未曾拜过魁星……煦玉更是除却月老双星并了依礼祭孔,其余万神不拜;过魁星阁而不入,亦未尝拜过自己本星……从前自己尝因之戏称其曰无神论者,煦玉则反驳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尚且不言不信,我等何需多虑……”贾珠一面想着一面挥手对熙玉随口道句:“此番拜文曲星君,还不若直接拜你哥哥灵验呢哈哈……”
熙玉闻言不禁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对曰:“拜哥哥……哥哥若知晓弟参拜他以求科场显达,少不得会引来哥哥震怒,责弟抱以侥幸之心,不思勉力进取……”
对面贾珠听罢反倒一时语塞,心下只道是虽说这林家兄弟之间性格千差万别,然熙玉执拗起来,倒和煦玉一模一样。
却说今年八月乡试开科,按照贾珠当年下场那般,期间令熙玉暂住荣府,因荣府离顺天贡院较近。期间但逢贾珠部中无公事,皆会亲自护送熙玉前往贡院下场。一连九日的考试终于过去,结束后贾珠询问熙玉可有那夺魁的信心,熙玉只道夺魁之心倒无,惟求能达到煦玉要求便可。不料九月初十放榜之时,却见自己不过点了第十名,登时在家闭门大哭,便连居于荣府的黛玉亦闻知此事,专程赶回林府劝慰开解。而远在南昌府养疴的煦玉早已寄信回京询问熙玉乡试成绩,此番熙玉自是骇得不敢回信告知,兼了知晓煦玉彼时有病在身,只道是若是闻知自己乡试结果,还不就此病入沉疴。待终于归京之后,煦玉终归知晓熙玉乡试之果,彼时又是如何大发雷霆,持了熙玉场中所做草稿大加批判责备,倒将自己气得旧疾发作,皆是后话了。
却说贾珠自随王师凯旋归京后,五皇子念及麾下一干武将文官行军辛苦,遂放了诸人一周的假。待之后贾珠逢朝中召唤,乃是因了此次南征的功过赏罚诸事皆已论定,遂召集众官员于朔日之时上朝接旨领赏。而待贾珠来到大殿之时,竟意外见到无官无爵的钦思,方知此番大抵五皇子亦上书言及南征中钦思所得之功。只见钦思现下虽秀颜尽毁,然面上亦难掩自得之情。贾珠遂笑称曰:“恭喜谭兄此番便将平步青云了。”
话说在此之前,即五皇子尚在江宁之时,便已拟定奏章上奏陈述此番南征诸人诸事。五皇子拟定武将之中:将擒获首逆马文梦、攻下龙广山堡垒的于荫霖、炸开太平门处城桓的梁鸣谦并了为王师千里送来红夷大炮的张勋三人荐了头功;擒获朱学笃并护驾有功的稌永荐了二等;其余将领则依次论功排列。文官之中:屡出奇策并了护驾有功的贾珠荐了头功;英啓荐了二等。此外,对依计发动扬州暴|乱、率先率领敢死士攻入江宁城中的谭钦思,亦于折中请求重赏加封;便是不计名利,不过无私相助的忘嗔,五皇子亦大书一笔,将其所为尽皆上述。最后又将此役中阵亡的诸将领名单亦开列其上,请求朝廷抚恤其后人。
随后众官将并了钦思自是跟随五皇子一道上前向景治帝跪拜行礼,随后伏地接旨。此番只听圣旨曰:兵部尚书孝亲王稌麟领头功受上赏,加封太保之衔,仍任兵部尚书兼步兵统领;赏黄金一千两,禄米一万斛,贼产尽赏,又额外将马文梦的五位夫人赏与五皇子。于荫霖擢副将,赏黄金五百两,禄米五千斛;梁鸣谦擢参将,赏黄金三百两,禄米三千斛;张勋转迁闽浙总督,赏黄金二百两,禄米两千斛;稌永擢散秩大臣,赏黄金二百两,禄米两千斛;贾珠擢四品典仪,赏黄金四百两,禄米四千斛……道人忘嗔助王师平叛有功,赏赐白银一千两,禄米五百斛;阵亡诸将:光熙追封忠毅侯,由其子承袭;戴尧臣追封忠勇伯,由其子承袭……原贼寇降将傅世纶授城门史;原贼属谭钦思,念其此番未曾同流合污,助王师平乱有功,特免其连坐斩首之罚,然介于其与贼酋朱学笃相通,且对贼尚怀恻隐之心,方限三月之内出京,永不许踏入。
待闻罢“钦此”二字,众将并五皇子方一并叩首,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正跪于五皇子一侧的贾珠飞快瞥了一眼五皇子神情,见其面上难辨喜怒;又向后瞥了一眼钦思,只见其低头垂首,亦瞧不见神情若何。然贾珠于听候宣旨之时,己心却是百味掺杂,其间滋味实难尽述。未曾想过南征归来,最终竟是如此之局。
座上景治帝命众人平身。只听景治帝对为首的五皇子和颜悦色地说道:“此番五弟平寇有功、劳苦功高,实应重赏。朕闻此番五弟几近为贼所擒,且身负重伤,至今仍未痊愈,朕即刻传令太医院,命诸太医为五弟好生诊治一番,且莫要留下甚后遗之症方是。此番五弟着实辛苦,先行养伤要紧,切勿再行操劳。念及于此,朕道是步兵统领一职诸事繁忙,职中杂务有碍五弟休养,不若朕此番先行择一大臣代理此职,正可令五弟歇下养伤。而待五弟大愈恢复之后,再行收回原职,五弟意下如何?”虽是商量的语气却并未令人有驳斥之机,随即又道,“便令黄元善代理如何?黄元善年高持重,行事一向稳妥可靠,此番倒也不惧其无法胜任此职……”
此言一出,便是贾珠亦能隐约闻见立于五皇子身后的众官将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贾珠随即又偷觑五皇子一眼,只见五皇子垂首站立,惟微眯双眸,面色仍瞧不出甚变化,待闻罢景治帝之言,方跪下叩首道:“臣遵旨。”
景治帝见状很是心满意忺,方笑曰:“如此甚好。”随后便命退朝。
恭送景治帝乘舆而去,众将官方聚集于五皇子身侧听候指示,不料五皇子惟道句“无事,且各自归去”便乘銮轿而去。这边贾珠方唤住立于众人之外的钦思,率先招呼道:“若兄此番尚无要事,得有余闲,在下欲邀兄同往汇星楼一叙,小酌一杯,兄可否赏脸?”
钦思闻言不过打趣一句对曰:“贾大人何出此言,大人吩咐,小人何敢不从。”言毕,二人各自唤来随从家人,一道乘马前往汇星楼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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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麴尘走马侠客南下(三)
? 下朝之后,忠顺王府内书房中,忠顺王与幕客王文锦正对座下棋。
此番待跟前忠顺王落下一子后,王文锦随即捻须而笑曰:“今日王爷落子可谓是气势凌人啊,王爷可是有那心事?”
忠顺王闻言对曰:“哈哈,为先生识出了?此乃本王失策矣,所谓杀伐锐气,当需韬光养晦、藏而不露,令人难辨其图,方为上策;若是轻易为人识出,已是失败之始也……”
见王文锦落下一子,忠顺王又道:“先生此子很是果决啊,不畏本王进攻,却是迎面而上。”
王文锦笑答:“在下料想,此番王爷许是亦料到在下会如此应对吧。”
忠顺王大笑对曰:“知本王者,王先生也。今日朝堂风云,当如你我这对局一般惊心动魄,陛下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王文锦:“……”
忠顺王自顾自接着道:“本王这一辈,兄弟不多,惟上皇与本王;上皇之下,成年的五子之中,当今为皇后所出,降生之初方立为太子;然待皇子长成,彼时最早封王之人却是老五,年方十六即因军功封为孝王;三年后太子方才被封为仁王。只怕满朝文武无人不知圣上与老五之间有着几分芥蒂宿怨,然当今心机极深且能隐忍,这些年里皆是藏而不露。面上彬彬有礼,实则心思叵测,对老五只怕一日未曾放下戒心。然碍于上皇尚在,终能隐而不发。”
王文锦对曰:“然而如今圣上即位不久,五王爷旋即再立大功,此番已是功高盖主,爵位封无可封。圣上终于再难隐忍,从此番封赏的圣旨可知,圣上削权翦势之意图已是显而易见……”
忠顺王道:“不错,此番圣上明面上对南征诸将功臣俱是厚赏,然实则赏赐虽厚然加封却有所保留,除却擒获首逆、夺得头功的于荫霖官职连升两级外,其余皆惟升一级。真正大封的却是如光熙这般阵亡之将,然已死之人,便是有再高的爵位官职,又有何用?此外如张勋、稌永等五王爷亲信,则是明升暗调,皆借以升职将其调离京师抑或五王爷身边。便连五王爷本人,虽加封太保,然较了殿阁学士,三公不过虚衔,有名无权罢了。不仅如此,此番圣上更是以退为进,竟以令五王爷养伤为借口,借机收回其手中步兵统领之职。可知此乃京师内城戍卫之总负责人,掌京师兵权,老五领兵大半生,只怕未曾有过如此这般被收回兵权的经历……兼了此番圣上对谭钦思的处置亦当真是耐人寻味了……”
王文锦对曰:“王爷高见,在下亦如此以为。明面上,圣上似是为绝后患,将谭钦思列入罪属一类而一并剪除。实则圣上心中,谭钦思未尝便是那罪属,只怕实属稌永之类,忠心耿耿,武功高强,兼了人脉广布,与朝堂江湖皆有联络。放了这等人在五王爷身边,圣上如何得以安寝?不若趁机与之一个罪名,令其远离京师方是……”
忠顺王道:“不错,圣上对五王一派早已心存忌惮。此番南征,五王一派亦是借机坐大。圣上对老五,始终是心存忌惮却又不得已而依赖之。遂两江沦陷,圣上不得已出动五王爷,却实属无奈之举。五王爷征战多年,手握兵权,朝中强将几近皆为他所提拔,其势力几近遍布整个兵部及武职军官之中。若非此次鲧儿尚且领兵北伐、征战阿速而分出一部分兵力兵权,只怕五王爷将手握京师所有兵权。五王爷欲借南征封赏提拔亲信,而圣上则借机明升暗调,剪除削弱五王爷势力,可谓是水火难容了……”
王文锦则道:“此番圣上终是忍无可忍,已经迫不及待地欲收回五王爷手中兵权。意图如此显而易见,当不符圣上素昔韬光养晦之风;然即便圣上此番欲释那兵权,五王爷便会就此坐以待毙?想来五王爷掌那兵权多年,如何甘心大权就此一朝被释?”
忠顺王对曰:“若论这耐性与心机,皇兄此五子是各不相同。早去的二皇子与当今吏部尚书三皇子乃是最为浅白易怒之人,令人一眼便能探个明白;而老四则是闲散王爷,素昔无那名利之心;惟太子与五皇子,皆是心机深沉之辈,平素俱是藏而不露。然老五到底领兵多年,身上亦有几分武人之血性,亦断非一味隐忍之辈。尚且身为皇子之时便孤芳自赏、清高自诩,若非心中尚存君臣之道、上下之分,只怕大宝之位早已易主……”
王文锦道:“王爷之意是……”
忠顺王颔首道:“如今朝中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若是不出本王所料,老五只怕近日便有行动。可知这步兵统领亦非人人均可轻易觊觎之位,即便那黄元善乃是圣上昔日东宫总管,心腹之吏,只怕亦未能那般便宜。先生大可拭目以待,看本王此言是也不是。”
王文锦附和道:“在下虽身处王爷府中,未曾亲历朝堂,然大抵亦有如此之感。”只随即又转了一个话题说道,“若照此情形,我等当如何行事是好?”
忠顺王则答:“如今无论堂上虎兕相争谁赢谁输,我等惟需静观其变即可,此二者皆非我等可稍加轻慢之辈,一个不慎,只怕引火烧身。何况现下本王一派正有一宿敌尚且虎视眈眈,我等尚需应付该人,无暇顾及他事。”
王文锦闻言颔首以示知晓:“王爷所虑不无道理,上回戏子之事尚未寻了该人理论。指不定此事正可成为把柄,借以参他一本……”
忠顺王听罢忙道:“先生之意是……”
此乃后话,此番且按下不表。
另一边,却说贾珠与钦思到达汇星楼之时,之前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却忽地转阴,随后竟淅淅沥沥落下雨来。贾珠忙不迭吩咐郑文先回荣府驾了马车,携了雨具前来。吩咐毕,只见这边钦思自入了格竹厅后便一直倚坐窗前,一手支颐,面朝窗外之景出神,半晌方忽地道句:“这般时节竟降绵绵细雨?此尚还是弟居了二十余年之久的京城吗?……”
贾珠闻言,手中倒茶的动作微滞,随后将茶壶放下,缓缓对曰:“现下正值雨季,雨水多些亦不足为奇……”
钦思又道:“如今看来,京师风物弟竟有些陌生了,竟不像那自小居于此地之人,不料最终仍落得个流落他乡,客死异处之局……”
贾珠听罢这话不禁心下大恸,此番方忆起自与钦思相识以来,钦思虽亦时常出京游历闯荡,因此方得侠客之名。然却是地道的京城人氏,其父乃前任顺天府尹,死于任上。京中亲友颇多,如今被罚出京,难免与之终成永诀。念及于此,贾珠欲开口劝慰一番,方道:“到底圣谕上留下三月令兄盘桓,兄大抵可与素昔好友再聚一回。”
钦思听罢方强笑打趣道:“如此看在你我二人多年情分上,弟这三月的吃喝便全然仰仗鸿仪了~”
贾珠当即颔首道:“莫说三月,便是谭兄吃在下三年,在下亦不亏了谭兄。”
钦思随即又道:“弟盼着这三月能将平生未尽之心愿悉数完成:试剑能胜过殿下一次,与稌大侍卫斗双剑能占了上风,得侯大才子亲笔赋诗一首,得入东王西王府上赴宴一回,唱那《惊梦》、《寻梦》两出旦角戏能赛过蓉官……”说到这里方又打趣道,“若能顺带赢取京师第一名花之芳心,携其出京,便是弟平生心之所向……不过此言鸿仪且千万莫要令了珣玉知晓。”
贾珠道:“……谭兄当真志向远大。”
钦思一面扳着手指一面说道:“如此看来,弟平生憾事当真不少,这三月只怕太过短暂……”
贾珠终是问道:“谭兄,可曾后悔当日为令师求情之举?彼时殿下亦曾劝兄三思,兄只道是无怨无悔。兄视师如父,想必未曾后悔为师求情之举,可知兄为南征可谓是殚精竭虑,劳苦功高……”说着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钦思布满烧伤的侧脸,接着道,“兄亦是付出不小之代价,然此举却令兄这数月里的功绩尽皆毁于一旦……”
言罢只听窗外雨势渐大,钦思沉默半晌方开口对曰:“为师父求情乞饶之举,免师父死前受辱,亦助殿下成就仁义之名,弟当是不悔……然若说心下未曾有那一丝半点的怨怼之情,倒也不合常情了……”言罢顿了顿方又说道,“弟尚还记得彼时王师初入安徽之时,弟连夜赶往投奔,亲口对殿下道曰此番随军,欲就此立身扬名,如此弟便可就势名正言顺地跟随在殿下身旁效力,长住京师,免弟居无定所的奔波之苦。期间随军征战各地,弟自谓始终尽心竭力、不顾己身安危,更无丝毫懈怠之处,惟盼着此番能一举功成名就。不料此番未得半点功名,最终却落得连自小常居之地亦难以逗留,与了殿下两厢分离,不可常聚……”
贾珠道:“谭兄……”
这边贾珠尚且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反倒是钦思开口自我开解道:“罢了,此番殿下自己亦是有苦难诉,委屈颇多,率领王师千里南下,以命相拼、生死相搏,方才换来江南太平。如今归来却遭遇如此,几近连兵权亦交付出去,却令殿下情何以堪……如此想来弟这点遭遇又何足挂齿?如今想来惟有鸿仪你这等好命的,此番得以擢升典仪,入职五王府,和殿下长相厮守……”
贾珠听罢苦笑道:“‘长相厮守’,兄何出此言?……”此番钦思之言倒勾起贾珠自己的心事,遂暗自出了一回神,于心中暗忖道:“我又何尝有甚好命?彼时初入科场,进入翰林,不过欲做一介不咸不淡的闲官罢了,尽力不去掺合那势力纷争,以免日后抽身不及,徒受牵连。奈何人何尝是能随心所欲、由得自己的?自从为王子腾为巩固自家在兵部的势力而强行安插|进兵部之后,事到如今,便是升调亦惟升任五王府典仪。于外人眼中,此职自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入职王府,与王爷不可谓不亲,今后自是不惧不能受王爷提携一番。然惟他知晓,如今在圣上眼中,他已然是五皇子一派之人。若是五皇子永得圣眷倒好,然孰不知如今圣上与五王一派彼此有些嫌隙在内,两雄相争则必有一伤,届时若五皇子落败,贾珠惟有池鱼之殃。此中顾虑苦楚,又得何人倾诉……”
正如此寻思一阵,便又闻钦思问道:“珣玉何时归京述职?若他再不归来,只怕弟再无与之相聚之日了。”
贾珠闻言勉力敛下己我心思答曰:“他本已事了,正待回京述职,奈何积劳成疾,竟无法起身,据闻现下正歇于南昌府养疴,只怕需待大愈之后方才得以归来……”说罢又转而询问道,“此番离京,谭兄有何打算?”
钦思则答:“弟于江淮一带本有些旧友,之前因了战事之故未尝得以与之团聚,此番离京,正可前去寻访一回,希欲他们未曾为战争殃及方是。”
贾珠听罢颔首,又道:“兄亦莫要太过介怀,此番只是不令了兄进京,若是我等有那机会出京,便可与兄相聚。何况照如今看来,珣玉日后只怕难免外任之命,若得兄亦在所任之地,又可聚首一回,届时尚需仰仗谭兄能多加照料一番……”
钦思闻言摆手道:“如今弟尚未出京,你竟已为你家珣玉定下了,鸿仪当真是物尽其才……不过你且安心,弟南下归来之后大抵常居山西山东两处,离京亦是颇近。若是当真挂念兄弟,便多在殿下身边提及兄弟一番,盼得殿下能得空移驾出京,令弟面见一回。”
贾珠听罢忙应下:“此事无需谭兄吩咐,在下自当谨记。此外在下尚有一事恳请谭兄相助,兄此番既欲南下,若是能前往金陵,可代在下前往探视一回。贾氏原籍并了祖坟祭田皆在该处,彼时江淮遭贼洗劫,族人尽皆迁往别地。在下尚在原籍置下些许产业,彼时尚且心痛产业因战事尽毁。之前收到原籍负责人吟诗来信,曰原籍族人已迁往别处安家。然我只道是如今王师光复江宁,原籍产业亦不可就此荒废,尚需有人前往料理经营方是。兄若前往,可前往寻了吟诗一道,代在下将荒废之地再行雇人耕种,祭田田庄之类亦需有人料理经营,亦可趁江宁战事居民大多搬迁之时购入些许土地……”
此番钦思闻言倒也一口应下,道是待南下之后即刻前往。
贾珠则郑重谢过。
之后他二人又聊了几句,便见有五王府之人前来寻钦思,道是王爷召唤。钦思见状只得匆匆告辞,贾珠又约定这三月若是得闲,自当常常往来聚谈方是。钦思临行前不忘打趣:“若是常赖兄等吃喝,只怕兄等未及三月便将弟驱之不迭,弟还是赖着殿下吃喝去,已赖着殿下许多年,想来这几天殿下亦不至于厌了小弟。”言毕方随来人自去不提。
这边贾珠又将千霜唤来面谈一阵,方结了帐,乘车回去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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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麴尘走马侠客南下(四)
? 却说之后三月的时光转瞬即逝,转眼间钦思离京日近,虽说这些时日钦思与京中亲友彼此亦常常聚谈,奈何终抵不过离别之局。期间贾珠已入职五王府充任典仪,因了这段时日五皇子遵旨留府养伤之故,除却上朝入部,便也鲜少出府,遂贾珠倒也无事可忙,倒常为五皇子唤来做了那陪练、书僮之类。贾珠只觉此番托了五皇子之福,自己的剑技倒也颇有进益。贾珠因此尚与钦思打趣曰若是长此以往,只怕自己的剑技将超越钦思。如今稌永因升迁而离府,五皇子万事不惯,倒也乐得唤贾珠陪侍身侧。倒常令贾珠做些整理籍册、研磨润毫之类的杂事,贾珠倒也得心应手,将那墨汁调得正而均匀、浓淡适宜,五皇子见状赞道:“到底圣上英明,明眼识才,令你充任了本王府上典仪,其余他人谁能及你?”
贾珠闻言惟戏谑对曰:“与其说是陛下识人不若说是殿下识人,若是贾珠于别府当值,只怕其余之人未尝能想到令下官做这等事……”
五皇子一面接过贾珠递来之笔一面笑曰:“何以不能?若论研墨之事,你较了稌永尚还胜任些许。未想你虽长于贵胄之家,身上却无丝毫纨绔之气。”
贾珠则道:“殿下谬赞,殿下此言便不怕稌大人听了寒心?好歹稌大人贴身侍奉殿下这许多年。而下官入职五王府不过一月,何德何能及得上稌大人?何况若单论研墨之事,在下亦不过凑巧,身侧有人素昔对了那研墨之事一窍不通,若无人伺候笔墨,只怕得沾清水写字了。”说到此处贾珠暗地里笑了笑。
五皇子闻言反问道:“此话当真?难以置信林大才子竟不谙研墨之事,当真奇事一桩!”
贾珠解释道:“他不是不谙,是不惯罢了。大少爷自小为人伺候笔墨,尽管三岁成诵、四岁能文,然自小万人伺候读书,对那研墨之事何尝亲力亲为过?若令他自己动手,只怕是墨色不正、浓淡不均,遂少不得周遭之人勤勉些许,在下大抵便是于那时练成此技……”
五皇子则道:“如此他下场之时不得他人伺候,自己又当如何研墨?”
贾珠答道:“说到这事,彼时他为下场倒也很是练习了一阵自己动手研墨,然到底难尽如他意,遂我便想了一法,寻来那可密封的有盖玻璃瓶,命家人天未大亮便起身为大少爷研墨,调好之后将墨汁灌入瓶中密封,与了砚台纸笔一道携了带入场中,乃是整场科考之中惟一未用墨锭之人。虽是陈墨,到底较了令他亲自动手研得不匀不正好上许多……”
五皇子一面闻听贾珠解释,一面饶有兴味地打量贾珠一阵,贾珠见状忙不迭问道:“殿下,出了何事?”
五皇子惟轻笑对曰:“本王本不解这几日你缘何较了往昔心情畅快,如今看来倒也猜到几分了。想必是珣玉便要归京之故,可如本王所言?”
贾珠:“……”
五皇子随即又戏谑道曰:“仪儿,可知你但逢提起珣玉,便换了一番神色,变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全然迥异于往常模样~”
贾珠闻言顿感赧然,忙不迭垂了头,亦不知如何辩解搪塞,心中尚还半信半疑,不信自己面上看来变化当真那般明显,只得道句:“殿下说笑了……”
不料却听五皇子忽地转了一个话题道:“你可觉在本王身侧充那典仪,乃是屈你之才?”
贾珠闻言忙长揖对曰:“下官不敢。此番下官官升一级正是圣上恩典,下官惟有感恩戴德、脑肝涂地以酬圣恩!……”
未想却闻五皇子说道:“无关你如何作想,本王倒觉典仪确也令你大材小用。对你之才,本王最是清楚不过,你断非珣玉那般生而自当任职礼部翰林之人,当然如此断言林大才子只怕委屈了他。然于你而言,文可充那帐下幕僚谋士,决胜千里;武可任那阵上参领大将,剑下厮杀。你虽生性不喜纷争作战,然若迫不得已征战沙场,倒也毫无心怯。到底浴血封疆、醉卧沙场乃男儿豪气,你亦不乏之,遂本王兵部方是最能令你崭露头角之地……”
贾珠听罢面上不答,心下暗忖曰无怪乎五皇子素昔得众将拥护,除却骁勇善战与厚赏养士之外(贾珠入职五王府后方知五皇子将此次圣上所赏之贼产悉数赏与麾下将士,五夫人亦尽皆赏人,便连圣上未赏之钦思亦得赏银一千两),亦有那知人善任之故,便是对了自己这一文官尚且如此,武将自不必说,因而方令众兵将无不死心追随。
正如此念着,便又闻五皇子说道:“……可还记得本王之言,你注定归于本王麾下。本王欲令你长此以往供职兵部,奈何圣心难测,将你调离本王身侧亦非意料外之事,遂此番本王惟有率先提出令你先行充此典仪之职,圣上料此职小,无关紧要,遂方才允了。”
贾珠闻言方暗忖,正因如此便将他强行打成五王一派了吗……
随后只见五皇子笑得意味深长,接着道:“……然此职断非长久之计,大抵你充任这典仪,享过这两日清闲,便当重回兵部。”
贾珠听罢心下暗警,隐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近十月月末,煦玉方归京里。到达京中之日,贾珠早于之前来信中闻知,遂到那日,特意向五皇子告假,携了黛玉熙玉等一道,亲身前往城外洒泪亭迎接。而彼时距离钦思离京惟剩一日,亦算赶上再见一面。
彼时珠玉二人久别重逢,如何柔肠寸断,对洒痛泪,尽诉相思之语且不言,只道是见了彼此光景,只觉同昔日分别之初相比,是大为不同,将彼此很是细察一番,皆道此番是大感意外。虽实则分别一载,然心下只如分隔三秋。遂此番相见,皆是难舍难分。贾珠见了煦玉左手掌心之伤,心下暗自疼惜不止,嘴里直怨煦玉何以不知趋利避害,明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何以竟与那刺客对面相抗。又道如你这般要强鲁莽,今后自己又如何安心与之分离……你便是不顾惜着自个儿,尚需顾惜着我,你若有是甚三长两短,令忧心你的我情何以堪……说着竟潸然欲泣,煦玉见状亦是悲酸万分,将贾珠搂在怀中,百般劝慰安抚,贾珠方才渐渐止了,口中只喃喃说道“今后我哪儿也不去,惟留在这京城之中与你守在一处”,随后又将那家传玉佩从身上取出,托于掌中感慨万千,心下暗忖自己为了此玉倒也险象环生、历经波折,只此事不可告知煦玉知晓。亲手为煦玉悬于腰间,道句:“此番我且依君之言好生携了此玉归来。”
此番归京,蔡新、史调二人自是先行回了京里自己家中,则谨则并未进城,径直前往趣园与应麟相会。只见煦玉此行所携之物中,除却自己乘了一车,单就行李便另装了两大车,大多竟为南下途中购买的书籍古玩之类。未及前往荣府,便先行回了林府。期间贾珠亦将此次南征封赏并了钦思之事告知与煦玉,煦玉闻言亦很是唏嘘嗟叹一回。又道今日面见聚首已是不及,只得明日清晨一道乘车前往城外为钦思送行。
另一边却说熙玉乡试成绩是早已揭晓,然熙玉却因畏惧煦玉责怪而一直不敢去信告知,便是煦玉亲自来信催逼询问,亦不回应。煦玉已是猜到大抵成绩不甚理想,彼时煦玉已是心中有气,只道是既未得佳绩,尚且不思反省悔改,更是错上加错。熙玉亦知此番哥哥定然饶自己不过,城外迎接之时便不敢走近跟前,惟远远躲于一旁。幸而贾珠从旁相劝曰有话且回了府里再行理论,莫令外人瞧了笑话。熙玉闻罢方才隐而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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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麴尘走马侠客南下(五)
? 待回到林府,煦玉不及歇下,便命熙玉前往卧雪听松室等候。待自己入内更衣毕,便前往好生理论一回。此番贾珠与煦玉一道携手进入书房中,专程拉了煦玉往炕上坐了,二人摩肩挨股地坐着,便于自己就近宽解一番。只见此番熙玉低头垂首地立于炕下,战战兢兢不敢稍发一语。煦玉便开口问道:“且实言此回下场点了几名。”
熙玉只得答道:“回、回哥哥的话,点、点了第十名……”说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煦玉闻罢登时怒上心头,啪的一声将手往一旁炕桌上一拍,另一手的撰扇亦跌落在地,怒而斥道:“为兄先前料想便是未中那五魁,倒也能在七八名之间,不料却惟点了十名,何以竟考出这等成绩?!……为兄离京之际尚且三番四次申令此番下场在即,千万不可怠慢,需勤勉用功,你却将为兄之言尽皆做了那耳旁风……”一面说着只觉尚不解气,随即又欲立起身来训斥。不料竟将自己气得低血压发作,一瞬间只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幸而贾珠从旁搀扶着,令煦玉重新坐下。
地上熙玉闻言被唬得七魄去了其六,忙不迭跪下磕头道:“弟知错,弟知错,但凭哥哥责罚,还请哥哥千万息怒,莫要气坏自己身子……”
这边贾珠见状不忍,将煦玉拉着坐下后,又下地欲将熙玉从地上拉起身来,未料熙玉竟还犟着不肯。贾珠无法,只得又转身坐回炕上,一面拾起煦玉的湘妃竹泥金面撰扇撑开为其扇风,一面倚在煦玉身上劝解道:“何以刚回了府里便大动肝火,何况怒气伤肝,对身体亦是不好;这人如何没有一个失手的时候?哥儿除却上回录科下场,乡试这般大考下场还是头一回,紧张怯场、发挥失常亦是有的,加之又有你这兄长从旁敦促责令,定着那高目标,哥儿心下觳觫难安在所难免……何况不巧遇着那荒疏的房官亦是可能的,又并非人人皆如玉哥这般衡文谨严,只怕一个不慎便也屈了真才,此事乃科场常态,玉哥亦不是不晓……而如今不过是乡试罢了,便如珠儿当年,乡试会试成绩皆不甚理想,最终殿试倒也差强人意。此番乡试并非最终成绩,玉哥何必就此急着动怒?何况乡试中举,哥儿好歹亦是举人了,你这做哥哥的何以不跟着高兴一回,便连我家老爷亦千里迢迢写了信来询问道贺,巴不得令宝玉也跟着下场碰运气……好在会试尚需待到来年二月,哥儿大可抓紧这半年时日好生温书备考,兼了如今玉哥亦已归京,再亲力辅导指教一番,便也不惧不能取得佳绩……何况如今便是一味苛责亦是无用,还不若你这做过房官的哥哥好生帮助哥儿分析总结一番,正可查漏补缺……”
这边煦玉搂着贾珠,闻罢贾珠之言方才将怒火息了一半,心下亦觉贾珠之言在理,然每每念及熙玉惟得第十名,与了自己内心期许相差甚远,便止不住动怒,口中仍不肯放松:“熙儿此番乡试成绩实乃事与愿违,为兄念及于此便难有宽宥之理。”
贾珠则道:“何必如此急着便下结论,不若先看过哥儿草卷再行评定。”说着便转头对地上的熙玉说道,“熙儿还不将你场中所做草卷取了来令你哥哥看过。”
熙玉闻言略为迟疑,生怕哥哥见了自己场上之文心生不满,正踟蹰着,便闻座上煦玉道句“还不快去”,熙玉听罢忙不迭立起身前往自己书房取那草卷。而书房门外,众小厮知晓此番煦玉动了怒正恼着,便立于门外屏声敛气地静候,不敢吱声。随后见熙玉出了书房门,其中有熙玉的小厮忙不迭上前询问“少爷无事吧,大少爷可有动怒责罚”,此番便连黛玉亦命紫鹃往二门这处寻了熙玉的小厮打探情况。熙玉只匆匆答曰“为哥哥申饬几句,倒也并未责罚,皆仰仗了珠大哥哥从旁劝解”便进了自己书房中取那草卷。这边众小厮闻言方才安下心来,执扇闻罢尚且神气活现地道句“但凡大爷在旁,少爷便是恼了大爷也能令他解气”。
待熙玉拾了草卷赶回煦玉书房,只见珠玉二人已坐到书案前,煦玉怀中搂着贾珠,贾珠则坐在煦玉膝上,手中还不紧不慢地替煦玉研墨。熙玉战战兢兢地将手中草卷双手递上,煦玉伸出一手接过览阅,贾珠则从旁润毫,一面兀自寻思一回,此番见了熙玉下场,方又忆起幼年之时自己与煦玉下场之事,而转眼便过去十余年,亦到了幼弟下场的时候,当真是光阴似箭,原来年幼的岁月竟已逝去了这许多年……
正如此念着,便闻见耳畔煦玉怒斥:“此乃何物?策对平庸,辞藻凡俗,何以竟交出这等答卷?!……”
贾珠忙回过神来,道句:“怎的又动了怒?”只见一旁熙玉被唬得不敢吱声,贾珠随即伸出本环住煦玉脖颈之手拾了草卷匆匆打量几眼,熙玉之文倒也做得一板一眼、合乎规范,令人无可挑剔,乡试点了第十在贾珠看来倒也并非甚劣绩,最终殿试中那进士是毫无疑问的。只煦玉本便不是凡俗之人,乃是才倾一世,众生谁能及他,遂眼光颇高,按了自己标准,众人之文在他眼中便也惟是凡庸之作了。彼时同期入职翰林的状元并了榜眼在他跟前惟有伏低做小的分。只贾珠又无法劝说改变煦玉这般性子,遂只得拿手抚在煦玉胸口劝道“莫恼莫恼”,又将笔递至煦玉手中,说道:“你便替哥儿改改罢,亦可指导一番。”
随后煦玉自己倒也不动那笔,只随口念了,贾珠代笔,依了题目将熙玉之文重新整改撰写一回,全文登时焕然一新,可谓是字字珠玑、言言锦绣,一旁熙玉见罢佩服得五体投地,难以置信同样的题目,哥哥如何竟能做得如此高妙无双。
贾珠见状则戏谑说道:“此番我倒替诸江西学子可怜的,依了你哥哥这标准,万人入不了眼,不知需得屈死多少学子,大约这一届是莫要指望中那秀才了~合该指望下一届莫得这般严厉的宗师。”
煦玉闻言对曰:“珠儿此言差异,经我提拔之人,大抵皆是真才实学之士,乡试便也不在话下。最终能中那进士之人定也大有人在。”
贾珠听罢附和道:“是是是,我的大才子,你做的都对,届时待那殿试尘埃落定,便等着这帮由大才子提携的生员进士上门来叩拜致谢好了。”
煦玉闻言但笑不语,随后方转向熙玉,将诸题目应答之法细细讲解一番,此番则按下不表。
当日夜里,贾珠自是歇在林府与煦玉相守,便是连黛玉亦留在自家府中歇下。却说煦玉虽是大愈之时起身回京,然到底尚未痊愈,加之途中一路奔波劳累,到达府中之时身子反倒不适。之后又因熙玉乡试成绩之故大发雷霆、大动肝火,便又将素昔旧疾勾了几分出来。然当夜煦玉倒也并未在意,珠玉二人久别重逢,离愁情重,便也难舍难分,难免纵情痴缠一回,当日夜间便也枕栖鸳鸯,被翻鹣鹣,巫山之上,暮雨行云。鸾笙凤管云中响,一声声乱了柔肠。一晌贪欢,莫可止息。彼时方才发现贾珠将戒指以麻绳串起悬于颈上,那麻绳将颈间肌肤皆磨得发红。煦玉见状便问缘故,贾珠只得拿话搪塞曰自己出征在外,行军匆忙,怕有个不慎将戒指失落了,方戴于脖子上,但凡人头不落,这戒指便也失落不了;加之胸腔靠近心脏,将这戒指悬于心上,倒好令自己时时记得他二人之情意。一旁煦玉闻言亦是感慨万千,随即亲手替贾珠将那麻绳解下,将戒指重又戴回手指上。
不料待到半夜,煦玉随即病来如山倒,便也起不了身。然次日又是送别钦思出京之日,贾珠早已约好清早一道出城送行,如今见煦玉竟病得起不了身,只得令煦玉歇在家。然煦玉念及此番外任,与钦思已是许久未曾见面,亦未曾为之践行,如今回京尚且不及聚首,遂便也强撑着起身,坚持前往。之后珠玉二人自是乘了一车径直前往城外洒泪亭。
而钦思在离京之前大都身居五王府中,与五皇子一道日日切磋比试。贾珠于王府当值之时亦能常常见到。待离别之时钦思早提前一日命家人将京中行李整齐包好装车,于山东省东昌府置了房舍,将家具行李皆运往该处安置。
出发当日,五皇子亲自将钦思送出五王府。钦思立于车驾前,对跟前负手而立的五皇子跪拜叩头,随后钦思立起身来,未诉临别话语,惟强笑打趣道:“若殿下有朝一日得闲,且千万移驾山东东昌,与弟聚首,莫令弟倚栏凭眺,独守空闺啊~”
五皇子闻言颔首对曰:“你既有此愿,本王定不负你,当‘临幸’你处。”
钦思听罢长揖:“如此弟多谢殿下。殿下保重,弟就此别过。”
言毕登车,五皇子命前来送行的稌永将钦思送至城外。待目视钦思车驾行出视线,五皇子方转身回到府中。
此番来到城外洒泪亭,已有不少送行的亲友候于此处,钦思下车皆一一招呼道别。而只见贾府的车驾虽停在此处,却并未目见贾珠人影。待钦思与众人尽皆别过,仍不见贾珠,方步至车驾前询问赶车的郑文道:“你家大爷可曾到来,怎的不见你家大爷人影?”
郑文忙答:“大爷正在车中。”
钦思闻罢奇道:“在车中怎的也不露个面?”说着便伸手掀开车帘,只见此番贾珠与煦玉正一并坐于车中,煦玉闭眼靠在贾珠身前,贾珠揽住煦玉身子。钦思见状不待人开口,便率先谐谑说道:“二位既来了这处,又非秀门闺户的姑娘家,好歹露个脸打声招呼,何以这般只顾痴缠腻歪在一处,感情好得竟不可分离这须臾片晌光阴?……”
贾珠对曰:“抱歉,此番他身子欠佳,吹不得风,遂不可出来应酬。”
钦思听罢,只见煦玉当真穿着夹衣笼着披风,正是病体怏怏之状,倒也不甚在意,坐在车沿上斜睨着车内二人打趣道:“据闻珣玉兄乃是昨日方才归府,今日见兄这般模样,敢情是夜里太过放纵孟浪,待到今日便消受不住,兄需记得节欲保身、修身养性方是正途……”
这边他二人闻言,贾珠见钦思此番竟歪打正着地说中了一半,心下有些赧颜,而一旁煦玉则双眉倒竖,心头火起,登时便欲撑起身子怒斥:“岂有此理!竟道这等混账之言……”奈何嗓音喑哑,勉力说了几个字便又猛咳一阵,说不下去。
贾珠伸手再度将煦玉身子揽过来,一面替他顺着胸口一面道:“谭兄这是什么话?他身子本未大安,又因家中哥儿科场之事心中正不痛快,怄了两日将自己怄得病了。从昨日半夜起便病得起不了身,今晨连话也不大说得出来。然念及今日谭兄远行,久别未见,便也不顾病体难安,强撑着出门为兄送行,谭兄竟还道此混账话……”
钦思听罢只得忙不迭作揖请罪,道句:“兄且原谅小弟方才无知孟浪了。”
随后贾珠掀起车窗帘子往外觑了一眼道:“今日谭兄是从何处出发?”
钦思答道:“弟今日是从五王府出发,与殿下辞行后出的城。”
贾珠闻言又命车外润笔取一百两银子作为程仪赠与钦思,作为珠玉二人心意。钦思依礼辞谢一回方收下,又道:“此番殿下已赠了弟不少盘费,又专程命稌大人送弟出城,此番你二人又多礼,这令弟日后思及京里众友的好处,又如何割舍得下……”
贾珠听罢这话倏觉伤感,遂道:“便是十里相送,亦有别时,谭兄不必难过,日后适或在下等出了京,正可前往拜访谭兄,尚有相见之时。”
钦思闻言长叹:“此番匆匆离京,自小生长之地已非吾家;天涯虽大,然何处是吾家……”
贾珠听罢这话尚且不知如何答话,便闻见一旁煦玉哑着嗓子道句:“‘恨匆匆,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
钦思闻罢登时愁肠百结、欲哭无泪,开口说道:“弟知晓林大才子无书不知,何必在此显摆,说这话给弟添堵……”
煦玉则道:“你可是忘却了?彼时在静王府行令,你不正巧凑成这句曲文。如今看来竟是一语成谶。”说着又是一阵猛咳。
这边钦思闻罢感慨万千,好不心酸。之后不待有人开口,便听见车外有人问道:“是鸿仪的车吗?”正是孝华携了柳菥前来,“怎的不下了车说话?”另一边稌永亦迎上前来。
车里贾珠只得忙不迭解释一番,珠玉二人与车外众人招呼一阵。之后钦思家人前来道曰时候不早了,催促钦思启程。钦思命家人携了酒来,与众人把盏辞行,各人皆饮酒敬了,随后各道珍重,钦思方洒泪登车,一路南下,从此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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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朝堂风云虎兕相斗(一)
? 上回说到煦玉回京,次日即大病一场,只好留在林府将养,便连荣府亦无法前往请安,期间贾珠林府荣府两头往来照看。此番煦玉带病进宫面了一回圣,便忙不迭去吏部述职之后便告了病假。
却说煦玉出任学差所奏之事并了所亲手经理之周家椽一案皆是关系重大,在煦玉尚未回京述职之时便由京中遣了钦差前往复查并将此案转呈刑部并大理寺复审。然煦玉回京之后,各部竟皆未曾有召见他之迹。甚至于待煦玉告了病假之后,吏部尚书三皇子亦爽快地挥手放行,并意味深长地添了句“此番詹事大人大可好生将养,其余诸事亦无需忧心”。贾珠并众亲友闻知皆忧心此番煦玉因了周家椽一案得罪了吏部侍郎,只怕周家椽一案被吏部搁置且照例考核成绩指不定亦被吏部别有居心地篡改,遂令煦玉成了如今这般类似于停职休假的状态。
惟煦玉见状不甚在意,对诸事不闻不问,总归了如今他确也病重,无法入部当差,便也正可借机安心休养不作他想。卧床养疴期间一面与贾珠恩爱相守,又趁着闲暇亲力指导熙玉来年会试之事。
另一边,却说周家椽之兄,当今吏部左侍郎周家楣闻说兄弟之事,心急如焚。加之此事已闹得轰轰烈烈,如今已无法再令圣上闭目塞听,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遂周家楣首先前往上司吏部尚书三皇子跟前跪启哭诉,痛陈一番,将此事归咎于自己对兄弟管教无方,方致使兄弟一时头脑发昏,失足于此。恳请三皇子念及自己仅此一弟的份上,代为将此事宽解一二,至少留其性命,莫要赶尽杀绝。三皇子难却其情,念及周家楣到底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对此事当无法坐视不理,遂答应届时为其在圣上跟前求情。
得了三皇子保证,周家楣方借了吏部职位之便想方设法扣押了吏部中煦玉对此事的参奏并了其余相关官吏对此案的陈词,不令其传至圣上手中。同时还欲篡改江西抚台对煦玉的照例考核成绩,欲将其参劾了。然如今此案的卷宗并了人犯供状皆收归刑部并了大理寺掌管,此案若是被刑部审实了,只怕周家椽便永无翻身之地。遂周家楣便也私下联络贿赂刑部尚书郭应霖,取下厚金,道是事成之后重重致谢。试图令刑部与自己窜通一气,捏造罪证供词,以减轻周家椽之罪。那郭应霖耐不住重金诱惑,心下有些活动,然又念及此乃圣上钦点的案件,下令严查。若被发现自己从中作梗,只怕届时得了银子也没命花销。思及于此,这郭应霖便也踟蹰了,面上敷衍着周家楣,对周家楣所行之事睁之眼闭之眼地放任不管。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便那刑部尚书大人尚且半推半就,部中倒有那眼馋了周家楣权势金钱之人有心巴结,遂甘愿为他做这帮凶之人亦是大有人在。
这边周家楣见很是打通了几处关系,只道是如此下去倒也能瞒天过海,花那时间做成假供,只求能将兄弟的死刑减缓,再徐徐图之。因此案已由京师接管,遂周家椽等钦犯皆被押解进京,关押在刑部大牢,由刑部官员审讯。那周家楣私下贿赂刑部官吏,与审讯的官吏一道做成假的供状,以期能令周家椽起死回生。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头上刑部尚书虽对了那周家楣等人暗中作梗视而不见,然其下刑部侍郎偏巧正是南安郡王炎煜,素昔与了贾府交情深厚,与珠玉二人乃是至交好友,知晓此番圣上命复查之案乃是煦玉经手,遂便也格外留心,待刑部遣人将从南昌府知府处寻来的卷宗、供状等物携了回京之后,炎煜便先行将些卷宗、供状之类的命部中心腹私下里誊录一份,自己亦就此览视一回,只觉此案全无疑点,煦玉并了江西抚台、南昌知府的处置皆是合情合理、合乎规范。随后方将这卷宗等移交刑部其余诸人手中,尚书大人一面着人装腔作势地调查审讯,一面暗地里又与了周家楣勾结。待之后作出的几份复查奏疏皆真假参半,炎煜见罢方觉其中定有隐情。只炎煜知晓此事怕有顶头上司刑部尚书掺合其中,自己这一侍郎不可直接驳了上司的颜面,与之争锋相对,遂另寻一计,私下寻了大理寺卿相助。
却说无独有偶,这大理寺卿正是东安郡王穆莳,不仅这四大郡王之间是素有往来,且与了贾家亦是老交情,荣禧堂上的乌木錾银对联便出自这穆莳之手。如今这穆莳已点了大理寺卿,遂炎煜便前往寻了穆莳,私下将此案之事道明。总归了大理寺与刑部一道负责此案的复查,遂将这原件交与穆莳,令其从中代为周旋一番,便也无需自己亲自出面顶撞驳了上司颜面。穆莳倒也一口应下,将此事交与手下负责此案之人。
这边刑部押着此案迟迟不令其上报,那边负责与吏部一道审核学政成绩的礼部已向吏部示意提取江西巡抚对煦玉的考评。那周家楣因对煦玉怀恨在心,遂有心参劾煦玉,便欲将那考评暗自篡改一回。不料礼部尚书孙家鼐正是煦玉会试的座师,煦玉常任礼部翰林之职,对煦玉品行最是清楚不过。此番见吏部呈递的考评不甚属实,遂即刻下令复查,命人联系了江西巡抚董毓葆,将其对煦玉的考评核对一番。那董毓葆知晓朝廷复查周家椽一案,亦欲从此案中谋得好处、分得一杯羹,自是对煦玉功绩百般赞扬,只道是煦玉充任学政期间殚精竭虑、带病强撑,拨乱反正、奖惩分明,毫无徇私舞弊、中饱私囊之嫌,且对了周氏之案断案分明,审判严谨,便是连察举推荐的生员亦是考文察行、虚公衡鉴,令一省学子饱受鼓舞裨益。这孙家鼐见罢这般考评自是心满意忺,倒将那周家楣气了个吹胡子瞪眼,却又无话可说。
随后礼部将煦玉任职学差的考评成绩一并上疏天听,其中自又夹杂了董毓葆等人对周家椽之案的陈述说明。景治帝见罢,方忆起自己之前下令刑部并大理寺复查此案,随即责令刑部将此案的复查奏疏递上。这郭应霖无法,只得将那做过手脚的结果呈递上去。景治帝阅罢只觉周家椽等人大有可恕之处。随即又命大理寺等人呈递,却见两份奏疏所述之案全然不同。景治帝见状心下大疑,忙不迭召见一干人等责问,倒也是各有各理,遂责令两拨人等严加彻查,定要将此事审个滴水不漏、查个水落石出。此番彻查,刑部尚书、刑部左右侍郎、大理寺卿并了少卿等诸官员一道开堂审讯,那周家椽起初尚还抵赖,欲按周家楣等人设计好的供状招供。不料却为大理寺卿穆莳并了南安郡王炎煜一道坚持使用重刑熬审,连续审问了一日一夜,那周家椽终是抵不住,将所知之事尽皆招供,与之前煦玉最初呈递的供状毫无二致。而那周家楣从中作梗之事当是瞒之不住,被顺带着一并被查了出来。话说此案本无可查之处,除却彼时周家楣试图混淆视听所做的那些手脚之外,其余事实皆是一清二楚。遂此番彻查不过是将那些遮眼的烟云一并驱散,此事真相便也再清楚不过了。
这边景治帝见罢案件始末,亦是震惊,之前未想周家椽凭借家中权势竟将整个南昌府的科场搅得污浊不堪,致使江西一省科场凋敝。幸而此番调遣林煦玉二任学差,临时出任江西,方将赣省科场之案破获,将学霸擒下。随后又仔细审阅一番煦玉上疏所奏之科场十弊,更是大加赞赏,道曰非大眼光、大手笔、无治世之才者不可成此大事,乃本朝精通学务之第一人。随后又将此十条积弊并了应对之策定章成法,命之后的历任学政尽皆谨守遵循。而与此事之中相关诸人中,周家椽等人依循原判,决不开复;周家楣则受革职处分,因了期间三皇子代为求情方才未曾重罚;而参与破获此案的董毓葆、刘秉衡、定保等人皆受封赏,而煦玉则官升一级,擢升从二品内阁学士,因彼时煦玉正告病假,遂允其愈后上任。此乃后话,此番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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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朝堂风云虎兕相斗(二)
? 另一边,却说刑部并了大理寺为彻查周家椽一案而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待于府中将养的煦玉并了惟前往五王府当值的贾珠皆知之不多,因彼时相关官吏皆是讳莫如深。于林府将养了半月之后,煦玉方得以起身,彼时贾母已令贾珠并了其余家人催了三四回,遂煦玉待好转些许,便忙不迭携了黛玉熙玉一道前往荣府请安,与贾珠一道居于荣府之中。
之后一日,珠玉二人偶然从外出采办的剪纸口中闻知于煦玉外任期间代理詹事之职的少詹事正寻人添置三品官服,料想是要升官了。这边煦玉闻知倒也无可无不可,心下早料到自己此番因周家椽之案怕是触犯得罪京里的权贵,此番受人弹劾排挤亦是意料之中之事,便是自己因之失了乌纱,亦不是甚大不了之事。然贾珠闻罢倒也心疼叹惋,随后便开口劝慰煦玉道:“之前我亦曾闻说刑部并了大理寺正复查此事,尚未发布上谕公布此案结果,我们现下且莫要妄自揣测方是。我想南安王正是刑部侍郎,据闻这几日正忙得脚不沾地,等过了几日我私下向王爷打听一番,便知大概,此番且莫要忧心……”
煦玉则揽过贾珠说道:“此番我并不忧心。我当日所为不过顺应己心,做我应做之事,至于如今他人如何看待,倒也无关紧要。古人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若我得以高居庙堂,则尚可担君之忧、辅君当道;若庙堂容我不得,我亦不过修身于世……”
贾珠则打趣道:“倘若庙堂当真弃了你,倒是有眼无珠呢,再上何处去寻了这般正经肯干的为官之人?……”说着又将煦玉撂于身侧的那柄湘妃竹泥金面撰扇拾了在手中把玩,转了话题道,“我记得我离京之时玉哥尚且用着一柄水摩骨玉雕花撰扇,如今怎的又换成了这湘妃竹的?”
煦玉闻言方忆起那柄扇子正是那次贾琏解酒撒泼之时摔坏的,然又不欲将此事告知与贾珠知晓,令其平添不快,遂随口搪塞一句道:“那柄扇子为我赠了他人。”
贾珠听罢倒也不甚在意,忽地念起一事,忙不迭从煦玉怀中翻身坐起,亦为以此事纾解煦玉之怀,令他高兴一回,遂说道:“我就这柄扇子题首诗与你罢。”
煦玉闻言来了兴致,问道:“题首何诗?乃是珠儿自己作的?”
贾珠则答:“并非我自己所作,我作的有何稀奇,只怕入不了大才子之眼。我题首前人作的。”
煦玉道:“前人做的倒也无甚稀奇,前人所作且珠儿亦知之诗,还有何诗乃我所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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