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正文 第25节
红楼之珠玉 作者:M的马甲君
第25节
贾珠听罢煦玉这一轻狂之言,对曰:“呵,玉哥莫要小瞧了珠儿,总有那玉哥不知之书,不识之诗。此番我便题首英文情诗,看玉哥可解不可解。”
煦玉倒也坦言:“若是洋文的,我倒真不可解。”似是又忆起一事,却又踌躇了,“此番莫要又是那等奚落挖苦人的罢?……”
贾珠听罢煦玉之言,方知煦玉是忆起了从前之事,遂情不自禁歪倒在煦玉身上捂着肚子狂笑一阵,口里一面保证道:“不会、不会……哈哈哈……”
却说那次贾珠接待英国使团,从沃尔特手中得了一支羽毛笔,登时只觉重拾了穿越前写字的感觉。彼时手边没有那可用来写字的纸张,兴奋难耐之下,贾珠便将煦玉从不离手的撰扇索来。又念及此番正是从英国人手中得来的书写工具,便干脆应景写了首英文诗,亦可看看自己告别英语许久,是否还能回忆起来。遂随手写了首《i a afraid》:
“you say that you love ra, but you open yt;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sun, but you fd a shadow spot when the sun shes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d, but you close your d blows
this is why i a afraid,you say that you love too”
煦玉见罢此诗,自是看不明白,遂询问贾珠道:“珠儿,此诗乃是何意?”
贾珠见状颇为得意,随即便也卖起了关子:“终于有珠儿知道而玉哥不知之事!这诗不过珠儿随手所写,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煦玉听罢又打量一回,说道:“我见这诗句子长短不齐,倒绝类我们这里的词曲,有些词又是一模一样的,似是铺陈排比之类……”
贾珠笑道:“玉哥所言无错~”然仍是不肯道清诗意。
见贾珠百般推诿,煦玉倒也不甚在意,亦不追问。之后某一次,煦玉持了这柄撰扇为孝华目见,孝华见扇上题着英文,好奇之下索来一看,随即哑然失笑,问道:“此诗可是鸿仪写与贤弟的?”
煦玉见状心下暗警,不欲对孝华承认,心下更是升起一阵挫败感,不得不承认对了这洋文,跟前这人的确胜了自己一筹。然作为传统意义上的文人儒士,煦玉便也执拗着坚决不肯习学外文,于他看来,这由几十个字母任意搭配组合的洋码子无非是些虫书鸟篆,何尝及得上体正格方的汉字,真真毫无美感可言。亦曾尝试以贾珠那支羽毛笔书写汉字,只见以羽毛笔所写之字已顿失毛笔所写之飘逸潇洒的气韵,风骨精神内韵骤减,遂便连这西洋的书写工具也一并厌弃了。
随后又听孝华说道:“此诗不难,若是贤弟不解此诗之意,在下写与贤弟便是。只在下不解何以鸿仪竟题了此诗与贤弟。”言毕,孝华以骚体诗翻译该诗,题曰《吾心噬之》:
“君乐雨兮启伞枝,
君乐昼兮阴蔽日,
君乐风兮牖户闭,
君乐吾兮吾心噬。”
待煦玉阅罢,登时较了真,只道是这分明是首挖苦人的诗,极尽讥诮讽刺之能事,此番乃是被贾珠赚了,更令人气恼之事便是还为一旁孝华瞧了笑话。之后贾珠赔了多少不是,道是自己不过随手一写前人之诗,并非是针对煦玉之言,煦玉方才解气。
对了当初之事煦玉到底心有戚戚,遂此番倒也踌躇了。贾珠则诅咒发誓曰此番自己断不会赚人,言毕方取来当初那支羽毛笔,以一手飘逸的花体英文题诗扇上: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r039;s day?
thou art ore lovely ae:
rough ds do shake the darlg buds of ay,
and sur039;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ti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039;d;
and every fair fro fair soti dees,
by ature039;s g tri039;d;
but thy eternal su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039;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 his shade,
hou gro;039;st:
so long as he or eyessee,
so lo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写毕将撰扇递与煦玉,煦玉接过,扫视几眼,无奈全然看不明白,方抬首问道:“此诗亦是长短句子相间,我见还不若当初那首诗对仗工整。”
贾珠闻言笑曰:“玉哥且看,这诗一共十四句,我们便称它‘十四行诗’,它采用‘五步抑扬格’,结构亦十分精巧。我且将它译出来与你瞧瞧。”心下暗忖自己当初诵熟的莎翁情诗竟还全然记得,真乃奇事。随后另取一张冷金笺,将诗句翻译成汉语,全文如下: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
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
没有芳艳不终于雕残或销毁。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且赐给你生命。”
译罢将诗笺交与煦玉,煦玉本饶有兴味地接过,待读过一遍后随即拉下脸来,仅予以八字评语:“浅白直露,诗意全无。”
贾珠听罢讪笑两声,心下道句“我就知道”,正待斟酌词句解释一番曰别人西方情诗讲究直抒胸臆,此诗已算其中蕴藉含蓄之作了,便见煦玉掀衣而坐,持笔在手,就着贾珠所写译诗之后,另做一首:
“佳人当青春,婉丽自销魂。
焉知东风恶,良辰拒待人?
朝日何皋皋,暮色何昏昏。
众芳俱摇落,天意倩谁询?
我有丹青笔,腾挪似有神。
为卿驻颜色,风霜不可侵。
延年诗一首,万古扬清芬。”
写毕,将那笺纸递与贾珠,问道:“若何?”
贾珠见罢赞不绝口:“不愧是玉哥,这转译得较我更好,亦更为贴合我们的诗歌审美方式。”
煦玉则道:“若以此示人,此诗尚还有些意思。此既为珠儿题与为兄的,为兄当承珠儿盛情,断不会辜负了。”
贾珠道:“这扇上所写,除却子卿,大抵世人亦瞧不明白,玉哥心里是喜它也好嫌它也罢,皆莫要将扇子送了人。”
煦玉对曰:“此乃珠儿之情,我如何会将之送了人?亦不与人瞧了,定一生珍藏。”
贾珠听罢颔首:“如此甚好。”
二人正说着,便见润笔进了房中说道“南安王爷前来拜见大爷少爷。”
珠玉二人听罢对望一眼,道句:“南安王爷为周家椽之事忙得连人影皆寻不到,何以此时前来拜访,难道是此事有了甚逆转?……”他二人亦猜不透,随即整肃衣装,出门迎接。只见此番炎煜惟携了数名家人随从骑马而来,看来并非特意前来,只怕是临时起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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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朝堂风云虎兕相斗(三)
? 随后珠玉二人刚行出大门,便见赖大、林之孝二人引着炎煜等人前来,他二人忙上前见礼,叙了寒温,便听炎煜对煦玉不客气地说道:“珣玉,还不快快赏小王一杯茶喝,近日里小王为了你之事,忙得脚不沾地,几日未曾回去府里。”
珠玉二人忙不迭将炎煜迎入书房,贾珠挥手令润笔奉了好茶来。此番分宾主落座,炎煜方道来意:“此番小王从刑部归来,周家椽之案至此总算尘埃落定,刑部并大理寺已一并将奏折上达天听,圣上阅罢亦是龙颜大悦,只道是此案诸人皆依原判。且小王私下亦闻礼部尚书孙大人道圣上对此次珣玉对赣省科场的整治导正之举赞赏不已,想必仁弟不日便当高升。”
此番煦玉闻罢此言尚且无可无不可,一旁贾珠倒也真心替煦玉高兴,忙拉了煦玉一道起身对炎煜长揖道:“此番当真赖王爷相助,帮衬这许久,可谓是帮了我等的大忙。此番大恩不言谢,莫说这茶,在下便是包下汇星楼孝敬王爷亦不为过。”
炎煜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又道:“闻珣玉卧床将养,小王今日方得空前来瞧上一番,看他可是大愈了,即刻便可高升上任去。顺道前来将此事之果告知你二人,令尔等皆可安心。”言毕又顿了顿,似是念起一事,遂接着道,“对了,小王忽地忆起,当日圣上召见我等,出大殿之时,那周家楣正行于小王身后,意有所指地道了句,是对珣玉说的:‘且请转告林詹事,莫要万事做绝,断了他人后路,将人赶尽杀绝……且念着你亦有那晚节不保之日,届时看你当如何是好……’彼时小王身侧尚有旁人,亦不知他是道与小王听还是说与他人。”
煦玉闻罢不以为意,惟道句:“穷途末路之人,所道之言不过耸人听闻罢了。”
贾珠听罢却深以为然,只道是人之一生何尝没个起起落落,然不欲多言,转了话题道:“此番且多谢王爷费心,王爷来得正是时候,若是两日前,他尚还起不了身,见了王爷恐怕失礼,今日方才好转些许。待他痊愈后,我等方一道往王爷府上登门拜谢,并给太妃请安。”
随后三人又谈了别事,期间炎煜询问贾珠道:“鸿仪既跟了五殿下当差,可知下月例行的步兵统领阅射之日,殿下有何吩咐部署?”
贾珠闻言踟蹰,心下暗忖曰圣上此番虽令五皇子居府养伤,又指派心腹代理这步兵统领之职,然城中大小诸官仍是如之前那般,皆依了五皇子鼻息眼色行事,何尝在意这代理的步兵统领。遂答曰:“殿下并未特别吩咐,我只听殿下道‘不过随常,听任代理统领之便’。”
炎煜听罢贾珠之言,暗自忖度半晌,又道:“闻说职位交接之初,代理步兵统领黄元善曾前往五王府拜见五殿下,寻求指示,态度甚是恭谨。彼时殿下似是亦下了许多指示,可有此事?”
贾珠则道:“抱歉,彼时在下正休假在家,吏部放了我等南征归来的官将一月的假,遂当时并未前往当值。不过据闻确有其事。”
炎煜闻言方又暗自寻思片晌。
之后三人又聊了几句别事,炎煜方起身告辞,珠玉二人送至府门口登车方还。
却说炎煜前来贾府拜访后不久,城中便出一事。一日,两名巡捕营的士兵前往戏院听戏,与代理步兵统领黄元善的亲兵发生口角,进而斗殴,登时戏院一片大乱。彼时黄元善正于城外公干,未能及时接管此事,此事由统领之下的左翼尉接管。话说五皇子南征期间,景治帝念及步兵统领之职不可空缺,彼时便已令这黄元善代理其职。而五皇子离任不久,原来的左翼尉回乡丁忧,遂那黄元善随即将自己亲信安入此职,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此番京中顶头上司并了同僚右翼尉皆出城,衙门中为首者惟有自己一人,遂便也由着自己做主。道是这巡捕营的士兵蓄意滋事,随即便按军法处置,将二人杖责一顿。二人不服,道是既是滋事,参与四人皆有责任,何以惟责他二人而不罚那两名亲兵。那左翼尉自知理亏,然面上自不会承认,随即命加重责罚,将那二人打成重伤,其中一人当夜便因重伤不治身亡。此事一出,巡捕营众军登时不服,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随后由巡捕营守备李汝弼出面与了那左翼尉交涉,一面将此事告知出城的黄元善,一面令参将严辰向兵部、督察院并了休养在家的五皇子告状。
严辰前往五王府,五皇子命长史官拒客,道是自己既休假在家,一切皆寻了代理统领商议。严辰念及南征之时与贾珠有些交情,此番贾珠亦在五王府中当值。遂私下命人请来贾珠询问五皇子动向,贾珠不敢透露,惟对严辰道句你们依律上诉便是。严辰遂依言退下。
几日后,打死士兵一事尚未提审,巡捕营又发生把总打伤监军之事。这监军乃是黄元善遣来督查巡捕营训练之人,因与营中把总发生龃龉,进而双方动手。此事一出,巡捕营登时停止演练,双方冲突不止,闹得很是不堪。
事发当日,正是五皇子生母贵太妃寿辰,五皇子进宫请安祝寿。彼时皇上、太上皇与太后并太妃饮宴,遂即便城中发生大事,官员亦不敢入宫惊驾。兵部侍郎未曾请示皇上、尚书大人,断然不敢擅自行动,只得暗地里偷偷告知皇上的贴身太监,令其私下告知皇上。景治帝闻知只得下令先行命代理步兵统领前往处置。待黄元善赶至此处之时,巡捕营部分士兵几近哗变,全然不听指挥。其间数十人将监军等人扣押,彼时黄元善惟率领一众亲兵,见人多势众,险些不敢下轿应对。此番黄元善只得以滋事为由,将双方各杖责一百军棍。
待当日宴罢,景治帝面见五皇子,此二事皆发生在巡捕营中,命五皇子与黄元善一道调查处理此事,五皇子则以尚有代理统领理事而自己尚未痊愈、正将养在家为由推诿,惟在之后慢条斯理地挪往兵部遣了兵部左侍郎并了兵部郎中二人前往协助平息纷争,表明已尽其责。而自己对此事则不闻不问,亦不表明应对之法。便是事后黄元善亲自前往五王府拜访,五皇子亦推托不见。
与此同时,南安郡王炎煜携家人出城狩猎,于狩猎期间不慎从马上摔下受伤。归京之后忙不迭向吏部告假,于府中养伤。贾珠与煦玉闻罢随即前往南安王府探望,只道是如今京城当真乃多事之秋,三天两头的便有事发生。刑部只怕又添诸事,王爷这刑部侍郎竟碰巧受伤需得将养,真可谓是忙里偷闲。炎煜闻言亦对贾珠道如今贵太妃寿后染恙,五王爷每日皆入宫问安侍奉,对其余诸事便也更加无心料理。甚至于连王府亦不常待,倒令贾珠这一典仪趁机得闲,已是多日不曾入府当值。遂京中至少多出两名忙里偷闲之人。贾珠闻言倒也无言以对,惟有承认此言在理。
之后不久便是步兵统领照例阅射之日。校场位于步兵统领衙门之后,与校场之间相隔一条大街,从这条街上正可步行到达衙署门口。当日,自是由如今的代理统领黄元善前往检阅。素昔步兵统领阅射之时皆允百姓围观,遂辰时未到校场周遭已围满了挤看热闹的百姓。清晨黄元善步出衙门前往校场之时天色阴霾,心下登时升起几许不祥之感,只道是这般看来怕天会落雨。果不其然,未过多久,大雨忽降。校场周遭登时一片混乱,阅射只得就此中止,黄元善随即率领一众亲兵步行回到衙门。
虽说阅射之地距离衙署所在惟隔一条大街,然若欲就此从校场回到衙门则需穿过中间的大街再经过衙署高墙外的一条弄堂方能到达衙署门口。此番只见因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百姓因事前皆未曾携带雨具,遂只得匆匆奔走,寻觅避雨之处,一时之间校场周围的大街上皆是三三两两狼狈奔散的百姓。黄元善的亲兵上前喝令道上百姓避让,百姓只得慌忙往了道路两旁躲闪以为统领大人让道。只见前方推搡着避让的百姓中忽地窜出一人,似是因了跑得太急,在道路正中跌了一脚,便连鞋子亦脱了脚飞出老远。事发突然,黄元善一行人只得停下,黄元善的亲兵正待前往将那跌在道路中央的贫民赶往一旁,便见那贫民似是见自己拦了官爷的道,骇得浑身乱战,忙不迭连滚带爬地翻身坐起,随即便靠近黄元善这处,拾起那掉落的鞋子。众亲兵见那贫民只是为拾鞋,便也吆喝那贫民快滚。
不料正值此时惊|变陡生,只见那贫民从地上拾起鞋子的须臾间,伸出一手从腰际拔出一柄尺余长的匕首,磨得刃利锋亮,在空中飞快转了个方向,将那尖头对准了跟前的黄元善,一步健步上前,一刀扎入黄元善心窝。只见黄元善胸口处登时血流如注,随后倒在地上难以动弹、气若游丝。彼时那黄元善的众亲卫见黄元善被刺,皆僵立当场,呆若木鸡,未料那拾鞋的贫民竟是刺客。
而更令人始料未及之事便是那刺客刺伤黄元善之后竟未趁着众亲卫呆愣之际逃遁,反倒是立于原地仰天大笑,口中大喊:“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左隽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拼命,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随后黄元善的亲卫方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将左隽手中匕首夺过,反扭双手,用绳子捆缚结实了。期间左隽不仅口中高呼,自报姓名,且不躲不逃亦不反抗,任由众亲卫将自己擒下。而黄元善的家人忙不迭将衙门门板卸下,做了担架将黄元善抬入内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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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朝堂风云虎兕相斗(四)
? 却说此事发生于步兵统领阅射当日,京城步兵统领衙门左近,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遂当即便在百姓中传开,并震惊朝野。景治帝紧急召集殿阁学士并六部、大理寺众官商议,惟兵部尚书五皇子并了刑部侍郎南安王炎煜尚在假中,遂未曾出席。景治帝当即下旨将人犯左隽押赴刑部,严令由刑部尚书、刑部左侍郎高文铭、大理寺卿穆莳一道会审,务必审出人犯行刺目的。待他三人领命前往,景治帝忙不迭传旨:急命兵部尚书稌麟回任步兵统领之职,即刻上任,严讯人犯,务必查清实情。
不料五皇子随后上奏,奏请赴任延缓,理由有二:首先,南征旧伤未愈,近日亦有复发之状,不堪劳顿。其次,近日贵太妃尊体欠佳,为人子女者当侍奉榻前以至痊愈,方为人子之道,亦不违逆了上皇所倡孝道。且似为证明所言当真那般,五皇子更是日日辰时入宫觐见请安,在宫中留到入更之后方才出宫归府。景治帝见罢五皇子奏折,登时语塞,竟无言反驳。只道是此番稌麟竟以太上皇为搪塞之由,言下之意是若是皇上强令其赴任审讯,令其无法尽孝,不啻于违逆当初太上皇之旨。遂景治帝无法,只得恨恨地批了十字:准奏,太妃愈后即刻赴任。又命右翼尉暂为代理这统领之职,以稳定巡捕营众将士之心,静待五皇子接任此职。
而另一边由刑部尚书为首的三位主审接旨后前往刑部审讯,然对审讯之事三人态度却也全然不同。其中那刑部侍郎高文铭与年高登顶、亟待退休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不同,尚有升迁之后劲;又与部中同僚、家世显赫的南安王炎煜大相径庭,乃是寒门出身,苦心孤诣经营多年方才升至如今的侍郎之位。兼了向来自诩刚正不阿,不畏强权,遂乍逢这天降大案,便欲大展身手,成他人所不能,从此功成名就。遂此番乘马趱行,恨不能一步赶至刑部,提审人犯,奈何却见身前行着的尚书大人却走得慢条斯理,几近一步一挪,那高文铭见状心下好不耐烦。
却说这刑部尚书高文铭较了这刑部侍郎却是老辣干练太多,数十年宦海生涯何事未见,对了这官场诸人诸象无所不知。此番前往圣上跟前接旨受理此案,他心下是极其无奈,忐忑难安,暗地里冷汗已淋了一身。彼时刚一闻知代理步兵统领被刺之事之时便知此事必有内|幕,其间隐情关系重大,与其说接手这等案子是怕查不出真相毋宁说是不敢深查。遂此番刑部虽离皇宫不远,然仍是行了这大半个时辰方到。待入了部,先行令手下长班倒茶,随意招来几名书吏询问部中可有新添的差事,书吏答了,将些卷宗呈递上来。那郭应霖接下不过随意翻阅一阵,便又将之撂在一旁不动了。一旁高文铭见状心下直嗔唤“您老手边那现成的大案子不理,却偏生询问这等无关紧要之事,却是意欲何为”。
此番那高文铭终是等不及,方对郭应霖请示道:“郭大人,可否传令步兵统领衙门,命将人犯押赴刑部审讯。”
郭应霖闻言首肯。
与此同时,步兵统领衙门中,那重伤的黄元善在榻上辗转疼痛了一夜,数名太医围着救治,仍是无力回天,到了第二日便也呜呼哀哉。然似是自知死期临近,黄元善仍是勉力开口,口授遗疏,令子代为记录,之后上书朝廷。随后更是告诫榻边淌眼抹泪的一干家人道曰:“之后千万莫要追究复仇,忍气吞声,自保为上。”
将刺客押赴刑部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之事,随后主审三人并了刑部其余官吏一道开堂会审,此番刺客对了行刺之举供认不讳,自谓自己乃是河南人,名左隽。待问及其行刺因由,则百般狡赖,坚不吐实。堂上郭应霖并了穆莳见状皆未多言,惟令一旁书吏将钦犯所言如实记下。一旁高文铭却是怒不可遏,只道是此贼“奸滑异常,不用重典严刑难以令其就范”,随后命衙吏将那左隽杖责一番。不料只两板子下去,那左隽已是哭爹喊妈,直装作重伤难支之状,口中只道“此番只为求速死”。座上郭应霖见状忙不迭命衙吏停下行刑,担忧这衙吏中人行刑之时若是有人别有用心,为将人犯灭口而下了死手,将人犯刑死了,届时圣上怪罪下来,自己这一刑部尚书当是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遂之后审讯便皆不准动刑,惟将那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将人犯呵斥一阵。
待此番打了两板子之后,这左隽倒也开口陈述自己与那黄元善之间的恩怨。道是自己与黄元善本是同乡,那黄元善家贫,自己见他是个人才,遂卖田典器为其筹了银子,送他前往省城赶考。黄元善得了进士之后,进京任职,先是得入东宫跟随太子办事。待太子殿下继任大宝,黄元善方派了京官,做了顺天府尹。自己闻知老乡发达,便携了老婆凑钱进京投奔。不料待见到黄元善之时,黄元善不仅不念昔日之情,且渔色于友,见自己妻子年轻貌美,便见色忘义,将自己妻子霸占,又以滋事并非法开办小押行为由将自己罚出京来。如今是人才两空,自己连个落脚之处皆无,气之不过,心下便萌生复仇之意。辗转于京畿附近住下,寻找复仇之机。
却说这左隽将那昔日恩怨讲得是精彩纷呈,引人入胜,堪比天桥说书人。然堂上倾听并记录的各位官员则无不冷汗直冒,难以下笔。可知这左隽所言非同小可,所道之事可谓是那代理统领黄元善的旧日丑事。然众所周知,黄元善自入职东宫伊始,便是当今圣上心腹,圣上颇为器重。如今若是将这黄元善丑事公之于众,不仅黄元善晚节不保,且圣上亦是面上无光。兼了这等旧事亦属私密隐闻,知晓后保不定引火烧身,遂在场官员皆不敢记录在案。
当日审问结束,审问官员自是问不出甚像样的结论,只得先行散去。不料大理寺卿穆莳回府之时竟从马上摔下,当即摔伤了腿,无法行走,为证明自己伤势属实,穆莳命家人请来太医,命太医确诊。随后方持了太医所写脉案药方向圣上并吏部告假,道是伤势过重,无力行走,惟有坐卧家中。景治帝不得已只得批准。随后又命人传召刑部右侍郎炎煜,询问其伤势可有大愈,正可接手黄元善之案,奈何传旨官吏回报曰南安王仍卧床将养。此番相隔不过半月,半月前,刑部正复审周家椽之案,彼时无论这大理寺卿还是刑部侍郎,无不雷厉风行地调查审讯周氏之案,却在半月后的黄元善之案中双双百般推诿,撇清关系,不得不令人生疑。念及于此,景治帝不禁暗地里寒毛直竖。随后又加派大理寺少卿作为第三名主审。
几日后,迫于当今一日一道圣谕地催促询问审案进展,刑部尚书郭应霖终于上奏景治帝曰:“……行刺之凶犯,始则一味混供,迨昼夜研鞫,据供系河南人,名左隽,直认行刺不讳,而讯其行刺之由,尚属支离狡诈……”
却说景治帝见罢这等结果大为震怒,道是刑部审讯刺客已逾多日,却惟审出这等结果,实属昏聩无能、敷衍了事。随即景治帝连发四道圣旨,第一道圣旨指示郭应霖曰:“步兵统领衙署重地,竟有凶犯胆敢持刀行刺,实属情同叛逆,亟须严刑讯究。”第二道圣旨指示郭应霖:“务必得到真相,严厉惩办凶手。”第三道圣旨指示郭应霖曰:“此案审讯重点:首先需审清行刺原因,其次务必审清行刺的幕后主使。”第四道则是一道密旨,暗中指示代理步兵统领的右翼尉曰:“务必注重巡捕各营动向,防止营中士兵生变;且千万加强京中治安。”
此番除却景治帝不满之外,刑部侍郎高文铭亦是大为不忿,接旨审案之初便知长官故意拖沓延误,浑不上心。只道是以这般办事态度,如何能查出真相?如此行事,少不得耽误妨碍自己查出真相,愧对于自己“铁面无私”之称。
除此之外,还有那不满之人,正是黄元善的亲信左翼尉寅康。话说此人正是当初黄元善在东宫当值之时的同僚,有同派系之谊。遂此番待黄元善任代理步兵统领之职后,便也提拔保举寅康入职步兵统领衙门之中,做了自己手下之左膀右臂。正值他二人权力到手,坐拥高位之时,不料黄元善偏遇刺客行刺之事,生生将自己仕途飞升之景截断于半途之中,怎不令了寅康心下不甘。遂寅康待朝廷下达彻查此案之旨后,忙不迭私下前往刑部求见刑部尚书,请求加入审讯团队,只道是自己乃黄元善下属,其遇害遭冤,若无法亲眼得见幕后凶手绳之以法,定无法服众。此番郭应霖怕招致非议,遂只得允其之请。而郭应霖并了高文铭亦曾单独与寅康密谈,打听黄元善履历品行诸事,那寅康自是大赞黄元善乃是清官,而那左隽所道之言纯属任意污蔑之语,全无可信之处。然此次密谈具体所言何事,无论是郭、高二人抑或那寅康,皆未留下只言片语的记录。
而待与寅康密谈之后,郭应霖所思所想尚且不得而知,高文铭却是愈发相信刺客左隽背后,是大有隐情。然如此一来却亦令高文铭越发疑惑,若此事当真并非是那左隽自己所言是私怨报复,这样一场精心筹划之局,真正欲对付之人,只怕便不仅仅是这一区区的代理步兵统领了。念及于此,高文铭不禁打了个寒颤。
正是在景治帝发下四道圣旨指示郭应霖并右翼尉之后两日,景治帝再度下旨加派顺天府尹并通州知州一道参与审讯左隽,严令务必查出行刺幕后之因。至此,此事的审讯官员已近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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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朝堂风云虎兕相斗(五)
? 自从景治帝下旨批示后,这主审的郭应霖便借口步兵统领五皇子尚未接手此案,需待其前来一并商议。此番惟需慢慢熬审人犯,千万不可操之过急。然话虽如此说,这郭应霖实则全无动静,虽对上回报曰日日熬夜审讯,实则不过隔三差五地提审左隽询问几句,甚至问到狱中伙食如何,这左隽每隔数日竟能吃上肉食。遂此番审讯官员虽多,然审讯仍然毫无进展。与此同时,巡捕五营则因之前两场争斗尚未处理,此番又逢代理统领遇刺,寻隙哗变之事屡有发生,闹得京师是人心惶惶。
期间尚有些许官员见此事没有个分晓,恐因之引发事端,便欲五皇子即刻回任步兵统领之职,接手黄元善遇刺事件。遂前往五王府拜见,不料皆为五皇子拒之门外,概不面见。有人甚至念起尚在五王府中担任典仪的贾珠,亦欲寻了贾珠打探,贾珠只觉不堪其扰。五皇子闻知后便命贾珠于此事事了之前身居五王府,暂时毋回荣府。贾珠闻令无法,只得遣了千霰携了自己亲笔信回府,代自己向府中老太太太太请安,又简单收拾几件行李携了前来。将信交与煦玉,令煦玉莫生别扭,他离府期间需好生照料自己。
而五皇子进宫侍奉贵太妃痊愈后,仍日日深居王府,一味推迟回任原职并审讯人犯。惟在王府之中寻了那戏班听戏唱曲,又命一众说书之人敲板说书。期间皆令贾珠作陪,与之一道评论优劣好坏。某一日,府中正唱一出“孙行者大闹天宫”,五皇子转头对身侧坐着的贾珠说道:“若是钦思尚在,正可令钦思上台扮那武生,他常言自己是生旦不拘……”
贾珠则道:“若说钦思,他确也颇具身手。然他素昔擅长闺门旦,以缠绵悱恻、娇柔婉妙见长,若是扮生,便已稍逊一筹,亦惟有扮那小生。若是武生,只怕白费了他那一股子缠绵劲儿。”
五皇子闻言颔首:“此言亦是在理。”随后又道,“若非如今北静王为圣上禁足,本王倒可邀其前来一道听戏。”
贾珠附和道:“殿下英明,北静王颇精戏曲诸事,与下官等乃是云泥之别,下官不过略知皮毛耳。”
此番五皇子又道,却是转了个话题:“据闻你在城南有一家酒楼,酒搂中亦有戏台?……”
贾珠听罢只得据实以告:“正是,酒楼名汇星楼,老板姓千,下官惟注资入股。不知殿下之意是……”
五皇子则道:“如此甚好,正可借此地一用。本王欲前往听戏,想必较起这深府别院,更是别具一番风情。”
贾珠闻言尚未询问五皇子到底欲行何事,心下已忽地得了主意,遂开口对五皇子说道:“殿下所言甚是,不过下官之酒楼无名无分,只怕在京中无甚名气,知晓之人不多……”
五皇子听罢此言便知贾珠话里有话,嘴角随即掠出一缕轻笑对曰:“你有话直说便是。”
贾珠遂道:“依下官之意,殿下听戏之事非同小可,下官只恐酒楼声名稍欠,不堪担此重任。若是此番能先借助一番殿下威名,令酒楼得以造势宣传,彼时方不惧此事不能引起轰动……”却说贾珠自知自家虽为这京里的官宦贵胄之家,然到底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仍有那较贾府更为权势滔天之人,能压制己家。便如上回忠顺王世子大闹趣园一事,只道是自己若无法寻得有权有势之人相护,若有朝一日贾府当真为抄家治罪,自己这两处苦心经营的酒楼并庄园好歹想个法子保全方是。如今五皇子既主动提出欲借用自己的汇星楼,何不顺势借助他的威名一回,作了自己酒楼的“代言人”,如此岂非是那最好的宣传广告。念及于此,贾珠方才接着道,“……在下以为若是能请殿下驾临汇星楼听戏,再题诗作表,令世人得以瞻仰殿下珠玉,便也不惧京中之人不前来听戏……”
五皇子听罢对于贾珠言下真实目的倒也猜到几分,然亦是一笑而过,并未反对,命贾珠并了府中诸人前往准备一番,随即便率领一干王府随从乘辇前往汇星楼。
此番贾珠先行前往汇星楼,率领戏班并了王府侍卫前往汇星楼清场。正在汇星楼饮宴用餐之人见罢这等场面,皆惧与官吏贵胄冲突,遂纷纷结账而去。此番人虽去了,然关注这汇星楼出了何事之心却是有增无减。贾珠见状暗地里欣喜非常,只道是自己此举无异于对汇星楼进行炒作造势,而这往往是迎来关注与上门生意的关键一环。
这边正将楼上楼下的客人驱除,贾珠又遣人购置宣纸屏风之类可供题写之物,便连楼中供职此处的小二亦千挑万选,惟选了五名小二并了千霜允许在堂中伺候,其余惟许留待厨房中帮忙。随后千霜又凑近贾珠说道:“此番大少爷亦领了一干官员前来,现下正在格竹厅,大爷道是如何是好?”
贾珠闻言迟疑道:“论理此番楼中所有客人皆需回避,然既是大少爷请来的,又是朝中官员,这般当了寻常客人对待,难免招致众怨。何况便是王爷,亦不愿如此逞那官威‘欺行霸市’……不若这般,便请这几位同僚先行移步楼上宝香堂,待我禀明王爷,抑或王爷允他几人一道听戏也犹未可知。”
言毕贾珠方往了格竹厅招呼,此番煦玉正领着一干同科集会唱和,乍见贾珠出现,亦是始料未及。贾珠先与众人招呼一阵,方唤了煦玉借一步说话。此番珠玉二人已是分别多日,遽尔重逢,自是惊喜万分。情不自禁地拥吻一回,竟是难舍难分。随后煦玉揽着贾珠坐下,询问贾珠何以出现在汇星楼中。
贾珠答:“此番五王爷欲驾临汇星楼听戏,遣了我来准备一番……”
煦玉闻罢原是五皇子之令并五皇子驾临听戏之事,心下便不自在,贾珠见状少不得劝说一回,道是此乃自己分内之职,自己亦是无法。然此番能借王爷之名宣传,对了汇星楼的生意,乃是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他二人并肩交谈一阵,随即便前往格竹厅中向其间众人解释一番,其中众人闻见此番乃是五皇子听戏,哪有不去逢迎巴结之理?无有不心下暗自窃喜、渴盼非常的。
两个时辰后,在汇星楼二楼大厅搭建戏台,安置坐席毕,又将格竹厅做了歇息饮茶之处。便见五皇子仪仗并了轿辇出现在长街尽头。贾珠自是率领众人在楼前迎接,五皇子出轿,正好目见除却贾珠并了王府一干人之外,尚有煦玉并其余官员在场。贾珠忙上前解释一番,煦玉并其余官员又前来参见,五皇子将众官员扫视一番,先行对为首的煦玉笑道:“此番看来,林大人已是大愈了。”煦玉只得答是。随后五皇子又道:“众卿既在此处,不若便随本王一道听戏。”众官员躬身答是。
随后一行人入了汇星楼,在戏台前落了座,此番唱的是两出热闹戏文“黄伯央大摆阴魂阵”与“姜子牙斩将封神”,倏忽间只见台上神鬼乱出,群魔乱舞,耳畔是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器乐喊叫声从楼中传出老远。席间众陪同官员无论是真心实意抑或敷衍强装,皆作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之状,惟有煦玉素来不喜那热闹戏文,遂面上倒也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将手中撰扇摇得分外漫不经心。待这两出戏唱罢,贾珠方命人取来纸笔,亲手展纸研墨,伺候五皇子题了字句,随后便命人制成匾额,悬于汇星楼正门内大堂之中。心下只道是有此镇店之宝,今后看谁有那胆子敢砸场子。
附近居民因碍于王府亲卫驻守于汇星楼周遭而无法靠近,然汇星楼近旁的街巷中所住居民无不知晓王爷在此听戏之事,一时间此事被传得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在京师城外一家不起眼的仅供行人歇脚饮茶的小茶铺中,亦搭起简易的小型戏台唱戏。这茶铺掌柜姓王,客人皆称其老王,老实憨厚。京里五皇子正于汇星楼听戏,这小茶铺里亦正唱戏。却说此乃这城郊茶铺第一次搭台唱戏,由此今日来这里喝茶歇脚之人络绎不绝,几近人满为患。这唱戏的戏班并非京中的名班联锦班、十龄班,乃是一四方游历巡演的戏班,今日正好途径京城,遂借了老王的茶铺演出一场,戏名为“惩奸除恶”,讲述义士左二杀死渔色负友的奸臣黄三复仇的故事。这茶铺中所唱这出小戏被人们与不日前京师发生的刺黄大案联系起来,兼了与五皇子在京中汇星楼听戏的传闻真真假假混合在一处,很快传遍整个京师。一时之间,这左隽刺杀黄元善复仇之事便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却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民间传闻亦多多少少流入禁宫的景治帝耳中。景治帝只觉这黄元善被刺事件的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正暗中操控着整个事件,且此事件正向着看不见的方向发展。念及于此,景治帝只觉身上被冷汗湿透的龙袍泛出阵阵凉意。随后,景治帝忙不迭写下诏书,将郭应霖狠命斥责一通,直言郭应霖办事无能、敷衍了事,严令郭应霖严刑彻查:“左隽行刺统领一案,断非该犯一人逞忿行凶,必应彻底研鞫,严究主使,尽法惩办。现审情形若何?郭应霖此次摺内并未提及。前已明降谕旨,令稌麟驰赴刑部会同审办。郭应霖亦当督饬其余诸官,详细审讯,务得确供,不得以等候现任步兵统领为辞,稍形松懈,此事案情重大,断不准存化大为小之心,希图草率了事也。”
与此同时,刑部侍郎高文铭并左翼尉寅康二人严词请求将人犯左隽严刑讯究,却仍为郭应霖拒绝,郭应霖道曰:“案情重大,不便徒事刑求。偿未正典刑而庾死,谁负其咎?”遂他二人无法,只得将左隽妻儿从河南擒来,当着左隽之面严刑拷打一番。然那左隽宛如铁了心一般,将头转向一旁,对跟前亲人惨状不闻不问,仍坚不吐实。见仍是审不出任何有价值之事,众官员只得放弃,暂且将左隽押回大牢。这边,因景治帝连番催促审讯结果,郭应霖赖之不过,首次上书拟定左隽罪名的奏折,择了三条貌似可信实则漏洞百出的行刺因由:首先,阿速部落南下侵扰我中原期间,左隽之友曾与反贼勾结,作为反贼内应而为当时正任顺天府尹的黄元善抓捕;其次,左隽之妻与人诱逃,左隽企图向府尹黄元善拦舆控告,被拒;再次,左隽所开办之小押行被黄元善出示禁止,致使本利俱亏。此三事令左隽对黄元善怀恨在心,遂此番趁黄元善出任代理步兵统领例行阅射之时,将其刺杀。又称“再三质讯,矢口不移其供,无另有主使各情,尚属可信”。
此奏折传至景治帝手中之时,景治帝阅毕,龙颜大怒,只道是黄元善乃京中大臣,其突遭事变,案情重大,何以竟用“尚属可信”四字,可见其间尚有不实不信之处。待批示完奏折,景治帝方悒悒然命人备辇,前往太上皇宫中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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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朝堂风云虎兕相斗(六)
? 此番景治帝前往太上皇所居宫殿,并非往昔晨昏定省之时。入了大殿,只见殿中宫娥往来穿梭,正收拾案上茶盏诸物,景治帝礼毕方开口询问座上景昌帝道:“父皇,方才可是有人来过?”
景昌帝答:“方才正是麟儿前来请安,现下已往贵太妃宫中去了。”
景治帝听罢不言,暗自寻思半晌。座上景昌帝接过宫娥奉上的香茗,抬首觑了座下景治帝一眼,便已窥得他心事,遂状似不经意地缓缓开口说道:“尚记否,朕尝言,诸事不可操之过急。尤以那风头正盛之事,且需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化整为零、逐个击破。若是贪图速成,冒进犯险,终至于骑虎难下、自断退路……”
景治帝听罢躬身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景昌帝又道:“黄元善被刺身陨之事朕亦已闻知。”
景治帝忙接着道:“此事还请父皇赐教!”
景昌帝闻言笑曰:“朕所知未必较你更多,如何应对你亦是心知肚明。只此事事关重大,其间所系远非黄元善一人性命。此事将演变成何种态势,全在龙儿你一念之间。”说到此处似是又念起一事,又道,“朕为尔等之父,对尔等为人性情知之颇深。麟儿为人向来颇能隐忍,然若是逼人太甚,却也断无容忍之理……”
景治帝答:“……是。”
景昌帝道:“若言平息此事之法,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且好自为之。”
景治帝答:“……是。儿臣谨记父皇导谕。”言毕施礼退下。
出了殿门,景治帝挥手命銮舆退下,只领着众宫人信步往了御花园行去。一路走一路冥思苦想,只道是方才与景昌帝一番谈话,自己那城府极深的父皇分明无事不晓,想来今日之局未尝不是他当初亲手所设,今日这般结果他定然早已料到。他正是坐山观虎斗,坐视自己与稌麟二人相斗,究竟是谁更棋高一着。然而事到如今,景治帝心下仍然不得不承认,自己尚无一击扳倒稌麟的实力,欲一朝解除稌麟兵权无异于虎口拔牙,便如他那狡诈如狐的父皇所言那般,他当日之举乃是操之过急,妄图就此一步登天,终至于其力不济,反伤自身。此番径直寻思片晌,踌躇许久,终于咬牙命道:“宣孝亲王前来御花园见朕。另宣贾妃前往伺候。”宫人领旨自去。
此番五皇子跟随在领路的宫人身后姗姗来迟,远远地目见景治帝坐于亭中,元春侍立在旁。五皇子遂止步,先命宫人前往通报,见景治帝身侧贵妃见自己到来亦无回避之状,方知此番他二人是专程候自己前往,方提步而入。
步至景治帝跟前分别向二人行礼,礼毕,景治帝赐坐。只见亭中原已设好棋局,景治帝命五皇子入座,一旁元春已命宫人安置桌案,亲手烹茶。
景治帝落下一枚黑子,随后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五弟欲何时接任原职?”言下之意乃是欲与五皇子摊牌,催促其赶快解决黄元善遇刺之事。
五皇子闻罢此言,嘴角不动声色地浮出一缕轻笑,知晓此番景治帝已是按捺不住,然却是佯装对景治帝之言毫不知情,忙对曰:“皇兄恕臣弟愚钝,臣弟不明皇兄之意。”
而一旁正手持茶筅搅拌茶汤的元春听罢此言,手中动作微滞,随后将眼角余光扫向对弈的二人。
景治帝听罢五皇子之言心下暗恨,只道是明知自己之言乃是何意,老五却偏偏装傻,当真可恨。随后方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道:“五弟且看这一棋局,现下朕已落子,五弟若是白子,当如何应对。”
五皇子闻言垂首审视,只见跟前之局乃是黑子先下手为强,然局势过半,却已是外强中干、心有余而力不足,白子虽一直只守不攻,然却是后颈十足,亟待反败为胜。五皇子见状,随即持了一枚白子落下,一反白子徒守不攻之势,摆出攻势,以退为进。随后五皇子说道:“以臣弟愚见,步兵统领衙门现下尚有左右二位翼尉代理诸事,当是万无一失,臣弟自可放心,于宫中侍奉父皇母妃,以全子女孝道。”却绝口不提黄元善之案。
景治帝闻言,随即亦落下黑子,与白子成势均力敌之态,对曰:“话虽如此,然五弟到底乃现任步兵统领,他二人惟行代理之职,些许务事当是难以专断。”
五皇子听罢此言,方避其锋芒,从旁落下白子。心下已知此乃景治帝难得的服软之言,暗地里已然承认当初试图令黄元善占据本属于自己的步兵统领之位乃是不当之举,然仍是避重就轻,推托道:“彼时臣弟遵照皇兄圣谕于府中养疴,此番臣弟尚未前往吏部销假,少不得惟有委屈左右翼尉勉为其难一阵。”
景治帝闻罢跟前五皇子一味装傻推诿,却又不动声色,皆是当初自己所下命令,如今落了他手反倒被他当作推拒的把柄。念及于此,心下着实来气,正值此时,便闻见一旁元春奉茶柔声道句:“陛下,请用茶。”随后亲手将茶盏奉上。景治帝伸手接过茶盏,心下方冷静些许。元春又将茶盏置于五皇子跟前案上,道句:“王爷请用茶。”
景治帝拿那盖碗拂了拂汤上所浮茶叶,将心中气忿皆按捺下来,平心静气道句:“五弟曾上书进言兵部些许官吏老迈昏聩,当适时提拔新人,朕斟酌再三,只觉五弟所言甚是,当依弟之言……”又道,“彼时朕委稌永以散秩大臣之职,此职务闲置之人过多,朕欲裁剪此职人数……”
此番五皇子惟不声不响闻听景治帝之言,待景治帝道完,方淡淡道句:“吾皇英明。”
景治帝见五皇子仍不表态,方端起茶盏垂首饮茶,眸中光芒明灭不定,随后放下茶盏,对从旁侍立的元春说道:“爱妃今日手艺竟大为精进,这茶隽永甘醇,饮之如晴天爽朗。”随后竟唤道,“来人,赏赐贵妃烹茶用具一套,银二百两,玉如意一对。”
元春闻言忙不迭跪谢:“臣妾多谢陛下赏赐。”
五皇子见状轻笑,心下颇不以为然,然面上仍道:“娘娘技艺精湛,令臣大开眼界。得娘娘赐茶,臣荣幸之至。”
元春听罢,方袅袅婷婷地还礼道:“多谢王爷夸奖。”
景治帝见状,只道是时机已到,方直言说道:“如今黄元善被刺之案靡时已久,郭应霖等人办事不力,审讯收效甚微,致使民间流言四起,有损我天家威仪。此事当需尽快结案,尚需五弟亲自出马,了却诸事。”言毕,方将手中黑子落下,收束全局,只见此番黑子已是退而自守。
五皇子见状方知跟前景治帝在这场对峙之中已然妥协,此番以免事态扩大,惟欲了结此案,并不欲追究幕后真凶,他等的便是这番话,遂忙起身行礼道:“臣弟遵旨。臣弟告退。”言毕自去不提。
此番五皇子回到五王府,脑中尚还回味之前宫中御花园之事。大刀金马地往楠木交椅上坐了,命府中下人将贾珠唤来。贾珠来到房中,于距离五皇子三步之遥处站定行礼,五皇子见状挥手示意免礼,随后招手示意贾珠靠近。待贾珠立于自己身前,五皇子方伸手一把擒住贾珠胳膊将其拽至自己腿上坐了,一手搂在贾珠腰际。此举倒将贾珠骇得不轻,若非从前有此经历,贾珠只怕便要出手反抗。
贾珠只觉情形异常,怔忪间忙开口问道:“殿下,可是出了何事?何以这般……”
五皇子打断贾珠之言说道:“你且猜一猜,今日本王于宫中见了何人。”
贾珠闻言忖度片晌,方答:“殿下可是见着陛下了?”
五皇子对曰:“不错,然却不尽然。本王还见到贾贵妃,得尝贵妃亲手所烹之茶……”五皇子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另一手挑起贾珠下颌审视一番,轻笑说道,“本王虽并非第一次见到贾妃,然今日方才发觉她之容貌与你这嫡亲哥哥,却是并不相像。她反倒更似那贾二公子。然若说性情,察言观色、知情识趣之类,你兄妹二人倒像了十分。”
贾珠听罢不动声色地将头转向一旁,此番乍然闻见元春之事,心下感慨万千,欲询问五皇子元春在宫中可好,却不知当不当问出口。
随后又听五皇子说道:“……想必贾妃烹茶之技正是得你这长兄亲传,虽得圣上褒奖,然于本王看来,不及你这长兄远矣……”
贾珠闻言只觉五皇子分明话中有话,轻视之意尽显,遂忙不迭对曰:“若娘娘所烹之茶不合殿下口味,贾珠愿代娘娘为殿下烹茶,直到令殿下心满意忺为止。”
五皇子听罢此话伸手抚过贾珠脸颊说道:“如此想来,本王口味当真被你养得刁了方是。仪儿,你可愿永远留在本王身边为本王烹茶?”
贾珠闻言随即从五皇子膝上立起身来,躬身答道,不答此话却是另言一事:“殿下慧眼识人,贾珠以为殿下洞晓贾珠品性为人,方愿引贾珠为知己,而非将贾珠当作那骈佞之臣。若为知己,贾珠当两肋插刀、千杯尽欢;若是嬖臣,则请恕贾珠万难从命。”
五皇子见状轻笑对曰:“何必这般一本正经,仪儿,你在畏惧何事?你以为本王会将你如何?”
贾珠听罢一时语塞。
又听五皇子说道,话里有话:“若说本王当真心有所念,亦惟有一事:出自你家的贾妃站在圣上身边,而你,则注定站在本王之侧,与她相对。如今圣上拥有贾妃,本王拥有你,你道是本王与皇兄,谁,更胜一筹~”
贾珠:“……!”
随后五皇子便止了此话题,却道出一句意味深长之言:“想来你于本王这处当值不过数月,不久怕便要重回兵部了。”
贾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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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瑶琴幽邃管笛轻扬(一)
? 翌日,五皇子便往吏部销假,随后前往步兵统领衙门处置之前所遗诸事。先将当日士兵闹戏院之事提出,将彼时在场三人皆召至跟前审问,其中重伤身亡的巡捕营士兵,五皇子以步兵统领之名出银二十两作为安葬资费,补给其家人。另两名黄元善亲卫则按军法分别罚以一百军棍,二人领罚之后尚需前来五皇子跟前谢恩。而对那赏罚不公的左翼尉寅康,五皇子奏请吏部,免其左翼尉之职。却说那寅康这段时日正跟随刑部诸官一道参与黄元善遇刺事件的审讯,如今因被五皇子免去左翼尉之职,左迁至京外任了别职,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对黄元善一事的遗憾,离京上任。此外,对于巡捕营所生的数起哗变事件,五皇子亦毫不容情。不问因由,将为首之人尽皆降职发配,其余从者皆罚两百军棍,扣除三个月粮饷。对于这等惩处责罚,巡捕营众士兵却无有不服之人,皆系五皇子统领巡捕营多年,威望俱在之故,遂与当初的代理统领并其亲信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而五皇子亦趁机将衙中渗入的黄元善亲信一并剪除。而待将步兵统领衙门诸事了却,五皇子又亲手为黄元善书写一副挽联,前往吊唁一番,方前往刑部,与诸会审官员一道审讯左隽。
却说此番会审众官员对此案的态度并非全然一致,甚至可谓是大相径庭。那主审之一的刑部尚书郭应霖自是明哲保身,能拖便拖,在五皇子作为主审官员接手此案之前,这郭应霖皆是以等候会齐主审官员为由将此案撂在一旁,待之前将审讯结果写成奏折上达天听后,便再未审讯过左隽。郭应霖在己心之中将那如意算盘拨得噼啪作响,他此番专候五皇子前来,甚至曾上书奏请景治帝曰:“请饬孝亲王迅速赴任参审。”而此举自是出于两个目的:其一,作为正统步兵统领的五皇子自是此事真正的出头之人,自己如何审判,皆可以五皇子的态度马首是瞻。其二,若是以自己一人的名义呈递出此案的审判结果,此事一旦出甚差错,自己当承担全部后果;而若是与五皇子一道,五皇子“树大招风”,最终由自己所承担的责任自会小上许多。
而会审官员之中虽有郭应霖这般惟求自保之人,然仍有刑部侍郎高文铭并了左翼尉寅康这般欲查清真相,为黄元善平冤昭雪之人。那寅康虽因处理巡捕营士兵不公之事被五皇子降职远调,然高文铭尚在,且高文铭亦将五皇子参审之事视作福音,希求五皇子能率领众官查明真相。遂待五皇子堪堪驾临刑部之时,便急忙取了此案卷宗与五皇子审阅,又将左隽从狱中提出,会同众官一道审讯。
然出乎高文铭意料之事便是此番五皇子坐于高案之后,期间惟静静听审,一言不发,既不开口询问左隽口供,亦不发表看法,令在场众官皆无法明了他心中所想。大抵在场惟有那郭应霖猜到几分,只道是五皇子之前寻了借口百般推诿接任统领之职并审理此案,不过便是为了避嫌,摆出任由他人裁决而自己不欲插手此事的姿态。既如此,此番五皇子又如何肯轻易作为,只怕是惟欲静观其变。
此番作为主审官员的高文铭见状自是大失所望,只道是五皇子此来,亦并无为黄元善主持公道之意。此番若想令其沉冤昭雪,仍惟有孤军奋战一途。遂打定主意,又将黄元善事件从头至尾细想一遍。首先,高文铭寻到当日阅射回衙之时,一路保护黄元善的亲卫询问其遇刺详情。可知刺客对于黄元善行动的规律——阅射后从衙后小径返回衙署了如指掌;又精心策划了行刺时间——阅射结束后,刺客混入围观百姓之中,伪装成跌倒之状出现;一气呵成的行刺动作——从拔出匕首到一举刺中黄元善胸口,显然是经过多次演练,如此方能一蹴而就,马到成功;兼了刺客行刺成功后仍选择留在现场的诡异举动——从行刺过程中可知刺客颇具身手,然他被擒之后竟毫无反抗,更未伺机逃走可知,这刺客分明是欲以自己一人抵罪完事,因而亦从侧面说明,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行刺事件,断非如左隽本人所称的个人复仇行为,而其背后亦掩藏着不欲被透露的势力。
从上述现象得出上述结论并不困难,然而审讯一开始却朝着一个难以驾驭的方向发展。首先是以刑部尚书为首的众官员虽接手此事,然实则却是百般推诿,不欲深究;其次,左隽的供词分明是欲千方百计将此事引向个人复仇的方向,然而污蔑之语中却多次透露出其深谙兵部、巡捕营、步兵统领衙门、东宫等处内情之信,令人怀疑左隽的背后,有着那不为人知的庞大势力,作为左隽的支持者,暗中向他提供情报;再次,这桩朝廷命官被刺身亡的疑案自发生伊始便已为百姓所知,在民间引起不小的风浪。几近于倏忽之间,此事便已传遍京师的大街小巷。而期间更有那有心之人从旁推波助澜,不惧将此事闹大,令人编排戏曲、话本,在酒肆茶寮之中传唱。有意助长左隽等人之势,将左隽塑造成义薄云天、行侠仗义的侠义人士;而将黄元善塑造成为忘恩负义、渔色负友的宵小之徒。民间所流传的左隽刺黄之案有着三个以上的传闻版本,皆满足市井众人茶余饭后的八卦猎奇之心。除却黄元善的亲信族人,竟无人愿为其辩白,探究此事真相。念及于此,高文铭方知此事的棘手之处,乃是他数年来所应对的刑事案件中不曾出现过的。一件背后深藏政治阴谋的行刺案件与民间舆情混合在一起,真假莫辨、众说纷纭。
随后高文铭愈想愈觉惊心,此间种种迹象无不指向左隽刺黄背后,存有一庞大的政治势力,是兵部、是步兵统领衙门、是巡捕营、是五王党抑或便是五王爷本人。然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势力,皆是普通官员不愿开罪、当今不欲决裂的势力。如今此案拖延至此种境地,皆系当今已存息事宁人之心之故。而若是自己执意查出真相,势必打破两派政治博弈之间的平衡,将这状似风平浪静之下的波涛暗涌拉至台面之上。如此一来,勉力维持的政治平衡将被打破,朝堂之上将永无宁日。此番对于朝廷、对于景治帝而言,若是牺牲舍弃区区一个黄元善便可勉力按捺下当今与五皇子之间的矛盾,那是求之不得之事,可谓是去卒保车,何乐而不为?
整整十四日,高文铭便一面审讯左隽、试图探求真相,一面思忖琢磨,直至猛然触到此案深处脉络。终至于某一夜,他冷汗浸浸地从梦中惊醒,方才恍悟到之前郭应霖等人何以敷衍了事,皆是因了不敢深究下去,唯恐审出真相。而事到如今,他高文铭努力许久,虽逐渐接近真相,然待他真正将触碰真相之时,方才发觉自己如临深渊,再向前踏出一步,只怕便从此万劫不复。
而对于高文铭所行之事,五皇子惟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待十四日过去,见高文铭终是无能为力,委曲迁就,遂对高文铭说道:“若高侍郎无甚良策,不若仍依尚书大人当日所审之结果上奏。”
高文铭闻言,无可奈何之下,亦惟有依从。
此番审讯的奏折由五皇子亲自拟写,摺中道:“会同复审凶犯行刺缘由,请仍照原拟罪名及案内人犯按例分别定拟。”不同之处惟在奏结比郭应霖原拟叙述更为详细,取供、采证、行文更加缜密,但基本内容不出前者。只摺中强调左隽行刺乃是挟私怨,而其中实无另有主使及知情同谋之人,审判结果则是“按谋反大逆律问拟,拟以凌迟处死并摘心致祭”。摺末则是四名主审官员分别是步兵统领五皇子、刑部尚书郭应霖、刑部侍郎高文铭与大理寺少卿恽彦琦以及其余陪审官员顺天府尹并了通州知州等人皆需于奏结书诺。此外那前左翼尉寅康亦曾参与此案审讯,寅康直至为五皇子降职,仍不认同郭应霖等人对于左隽的审讯结果。然五皇子摺中亦全然不提寅康参与审讯之事,遂更无寅康认同此案结果的签字。此番五皇子写罢奏折,又命刑部尚书将供招抄录,于刑部存案,将此事做成既定事实、最终定谳。
便在此案了结的次日,刑部侍郎高文铭便向吏部递交了奏折,以年迈有病为由请求开缺。期间有刑部其余诸官闻罢皆开解劝慰,奈何高文铭如铁了心肠一般,坚决请辞,心下只道是此案的结局他自知愧对九泉下的黄元善,且有负于自己“铁面无私”之名,遂愤而辞官。彼时尚未待到左隽被处决,高文铭便已离京归乡,随后再未从宦为官。
之后,五皇子呈递奏折,五日后,景治帝降下谕旨,认可五皇子对此案的奏结。随后又降旨,道曰五皇子对审讯左隽一案并处理步兵统领衙门诸事有功,加封五皇子为文渊阁大学士。其余官员调迁如下:王子腾迁九省都检点,贾珠擢兵部侍郎,贾政擢工部郎中,稌永复调王府一等侍卫等,则不消赘述。至此,荣府权势到达顶峰,随后登门拜访、奉承送礼者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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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瑶琴幽邃管笛轻扬(二)
? 话说黄元善被刺一事虽了,然五皇子却仍未放贾珠归府。彼时稌永虽仍挂散秩大臣之职,然已是按旨充了王府一等侍卫,素昔大都留在五王府中当值,惟逢圣上召见方进宫一回。王子腾恰逢升迁,亦归京述职。回京后便忙不迭前来五王府中拜见,亦见到尚留在五王府中的贾珠。此番再见王子腾,贾珠只觉王子腾年过半百,已是渐呈衰象。贾珠只得再三婉言劝说王子腾素昔切记保养,方可延年益寿。若说此番留在五王府中有甚好处,自是可撂开荣府中的一干杂务,独自躲个清静。加之如今因了贾府权势日盛,素闻拜访应酬颇多,便连府中老封君亦免不了应酬一番,贾珠又觉自己有那几许侥幸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惟有多日与煦玉两厢分离,期间偶通款曲,惟有令千霰回府留信叮嘱,却也难令离愁别绪稍遣。
一日,正逢孝华前来五王府中拜访,此番贾珠亦是许久未曾见到孝华,遂彼此道了契阔,又询问何以柳菥未曾一道前来,可是身体染恙。孝华则答今日柳氏兄妹受忠顺王府邀请前往王府作客。贾珠闻罢乃是忠顺王府之邀,心下顿时忆起当日忠顺王世子大闹趣园、戏辱则谨之事,陡生不快,暗忖曰世上只怕无人愿受这等人赏识邀请罢。
随后五皇子便与贾珠孝华一道于书房中探讨红夷大炮的改进之法,期间便连贾珠亦不禁钦佩孝华对于西洋器物的知悉程度,除却自己,此世间他称第二,便也无人敢称第一。且对了机括器物更似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与直觉,兼了对机括的喜好,令他的眼光自能别具一格。此乃孝华与煦玉大不同之处,煦玉素昔对了机括器物无甚兴趣。此番五皇子下令改制大炮,亦请孝华前来商议。之前工匠依贾珠建议重新改造旧式大炮,绘了图纸,又特制一架小型钢炮模型供五皇子参考。期间五皇子亲自为该钢炮模型装弹上膛,随后点燃引线,炮弹始发,如愿炸毁数丈远的一座箭鹄。周遭围观的众幕僚官吏见状尽皆鼓掌叫好,五皇子则不置可否,惟询问身侧贾珠孝华之意,孝华尚未表态,贾珠则忖度对曰:“此番这炮弹尚为规则的球体,若是能将其改造为锥形尖头,想必其射程并准头当会更胜一筹。”五皇子闻罢这话大感好奇,忙问道:“此乃何意?鸿仪快快详尽道来。”贾珠闻言正待解释一番,便见王府家人匆匆前来禀报曰:“启禀王爷,内阁学士林大人求见。”
五皇子听罢很是意外,随即往贾珠处望来。
贾珠亦是满腔疑惑,忙摇首道:“在下亦不知缘由,珣玉未曾知会我。”
五皇子遂道:“林大少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大驾光临,想必有了要紧之事需面见本王,本王当不负所望,倒屣相迎。”说罢命长史官前往将客迎入出月裁星斋,自己随后便到。
贾珠闻言正待随五皇子一道前往,不料却闻见五皇子对自己说道:“你且留在此处,本王自去会他一会,且看这大少爷意欲何为。”言毕负手领着稌永孝华一道前往见客不提。
贾珠见状自是心急如焚,既不知煦玉来此何意,又格外添了相思之意,奈何五皇子又不许他前往。贾珠不得已惟有就近前往宇梁阁,此处乃是除却王府外书房出月裁星斋之外最高的一处楼阁。贾珠登阁而望,能目见王府外宅中大半区域。此番只见不远处五皇子正领着一行人信步前往出月裁星斋。而另一边,只见王府长史官一路领着煦玉往出月裁星斋而去,然不料待行至斋前,煦玉似是不欲进入,惟留在斋前的空地中央。贾珠又寻来千里镜,方目见此番煦玉乃是抱着瑶琴而来,身边跟着的两名小厮正是执扇咏赋,执扇手中抬着琴案,咏赋手中则端着檀香。只见煦玉命执扇将琴案安放妥当,自己亦将瑶琴置于琴案之上,随后席地而坐。一旁长史官见状忙不迭劝说煦玉进书房中安坐,奈何煦玉似是有备而来,心下打定主意,亦不听人劝,惟焚香净手,将十指置于弦上。
此番未及五皇子等人行至出月裁星斋,便闻见抚弦奏琴之声响彻整个王府上空。五皇子闻罢脚步微滞,一旁孝华重又将之前摘下悬于胸前的眼镜戴上,一面淡笑打趣一句:“殿下可有那不慎开罪了林少爷之处,此番竟令大少爷以焦尾抚出一曲《广陵止息》以抒己心不忿。”
五皇子闻言笑曰:“本王何敢稍加开罪了林大才子,届时大才子定然不依不饶,将本王口诛笔伐。”言毕又转向稌永说道,“然大才子既来本王府中以琴会友,本王当不负所望,将本王柯亭笛取来。”
稌永领命自去。
却说这段时日贾珠未曾归府,皆是煦玉一人居于荣府,两厢分离多日,难免相思成疾、心下悒郁。不巧近日来访之人络绎不绝,煦玉不堪其扰,期间有人欲奉承讨好煦玉,道是如今贾府当真权势正炽,圣眷正浓,贾大公子南征功不可没。据闻江宁刑场之上,五王爷曾将贾公子拥坐膝上、二人行止亲密,谈笑无间。无怪乎此番归京后王爷对贾公子器重有加,委以重任。这话落入煦玉耳中,又触动其心中往事,当真别具意味。遂煦玉登时于心中大添醋意,怒不可遏,随即便命执扇抬着琴案,咏赋端了檀香,自己抱着焦尾,使气欲往了五王府中与五王爷一较高下。执扇担着琴案跟随在煦玉身后转悠,一面念叨着“少爷您再考虑一日可好,如今五王爷正炙手可热,能一手遮天呢,又是大爷的顶头上司,得罪了他咱们如何还有好日子过?少爷好歹也为大爷想想吧……”,煦玉只充耳不闻,任谁来劝说皆不听。
此番待五皇子手持长笛步至出月裁星斋之下时,只见煦玉内着月白深衣,外罩素色云纹大氅,广袖如云,敛容授节。衣裾翠粲,檀麝流芳;飞纤指以驰骛,舞皓腕以流漫;触击如志,惟意所拟。激清响以赴会,奏弦歌之绸缪;宽明弘润,优游婉转;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此曲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
五皇子见状剑眉微蹙,道曰:“此番珣玉可是欲与本王试乐斗气?”
稌永闻言忙道:“试与殿下斗气,这林瑜君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他一介弱质书生,如何与殿下这般经年习武之人较量‘内力’?……”
五皇子对曰:“那可未必,你尚可询问一旁的子卿,他这师弟的意气若何,可谓是奋逸凌厉,可惊涛骇浪……”
只听孝华说道:“依在下观之,此番他是认真的……”
随后只见空地中煦玉抬首,将一双星眸往五皇子面上望来,眸光如矩,如火似电,对抗挑衅之意尽显。
五皇子见罢嘴角掠出一抹轻笑,随即持笛横吹,奏出一曲《鹧鸪飞》。此番琴音笛声虽双声不同,然却是齐头并进,骈驰翼驱;相凌而不乱,相离而不殊。笛声清越激响,琴声沉郁低缓;然笛声虽繁促复叠,奔遁相逼,却仍未能压倒琴声之势;琴声倨傲慷慨、飘摇清迈,纵横络绎、环艳奇崛,由缓至急、由轻至促,反倒将笛声催逼得间不容息。笛音弦响,曲引向阑,只听声击长空,响彻寰宇,两厢对峙竞趣,宛如崇山之遇骇浪,郁兮巍巍,浩兮汤汤。只不料却忽地传来一声金石裂帛之声,随后众音齐歇,定睛一瞧,原是焦尾弦断。于此同时,一口血从煦玉口中呕出,与四周纷扬飘零的红梅花瓣一道赤洒琴身。而出月裁星斋周遭所植十数株红梅,满树繁花已于倏忽间尽皆散落,绯色花瓣洒满一地。
对面之人见状皆大骇,稌永惊道:“竟弹得伤了内腑!”随后转头向身侧五皇子望来,只见五皇子虽已停下吹奏,然亦是维持着吹奏的动作一动不动,十指颤抖不止,宛如痉挛,面色煞白,冷汗淋了满脸。
一旁孝华淡淡道句:“殿下竟也输了。”
稌永听罢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输了?!这如何可能!”
五皇子闻言方才放下双手,将手中长笛交与稌永持拿,略显无力地笑道:“是了,本王输了。珣玉以损伤内腑为代价与本王一较高下,本王如何是他之对手?只怕此番便是子卿亲上,亦难敌珣玉。”
孝华摇首道:“琴音本沉郁旷远,闻知雪躁静心,平和泰然,若在下奏来,尚可达此至德中和之境;然珣玉与在下不同,他之琴音闹中取静、凌而不乱,不平则鸣、激愤深广,昔时嵇中散临危而奏《广陵》,抒不忿之气,感发心志、泄泻幽情,此间惟珣玉得嵇中散之境。《醉渔唱晚》向来最合他心境,《广陵散》亦然。终归了是我二人心性境界不同,他若较真,在下如何能敌。”
稌永听罢仍是不解其故,说道:“属下仍是不明,对乐曲亦是一窍不通,不知他何以能胜。”
此番半晌过去,周遭之人皆不答。只见本留在宇梁阁观望的贾珠早已按捺不住,从宇梁阁上飞奔而下,一面飞驰一面唤着“珣玉”,奔至出月裁星斋楼下一把将煦玉搂在怀里,双目盈泪,口中喃喃嗔道:“你何以这般使性子妄为、竟以命相拼?!难道不晓弦断不祥,如此行事会折寿的吗?……”
煦玉拿丝帕捂嘴,又咳了几声,将血迹掩了,嗓音喑哑着道句:“我无事,见到你便好。”
贾珠闻言只觉酸涩填膺,忙不迭说道:“你怎的便不信我,无论我身在何处,我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你一个……”
煦玉笑曰:“得卿此言,死而无憾。”
这边五皇子方开口对稌永说道:“……之前你道林珣玉乃一介书生,不过弱不禁风之辈。然你不晓所谓书生意气,挥斥八极,上达青天,下潜黄泉。但凭一腔意气,便可以命相搏,他人如何能及?伏尸两具而天下缟素,昔日相如以勇退秦,莫不如是。”说到此处,五皇子方喃喃自语,“正因如此,本王素来不喜林珣玉此人此性,太过意气用事、任性妄为,却令人莫可奈何……”
正说着,便见空地中央贾珠跪伏在地恳求道:“贾珠恳请殿下开恩,珣玉怕是内腑受损,恳请殿下允在下暂离,送他回去。”
五皇子并未多言,挥手放行。
贾珠忙不迭谢恩,随后便命执扇咏赋二人将琴、案诸物收拾妥当,一面扶着煦玉出门登车。此番贾珠唯恐煦玉如此这般回去荣府不妥,遂决定先去城外趣园令应麟诊视一番方可安心。另一边只见王府的家人匆匆引着一小厮前来,对五皇子并孝华请安,贾珠见罢,认出该小厮正是柳菥的小厮画梅。一行人匆匆说了两句,孝华便忙不迭向五皇子告辞。这边贾珠唤住孝华询问可是出了何事,孝华惟道句:“详情我亦是不晓,只知菥儿令我前往忠顺王府接他。”贾珠听罢不安陡增,遂忙道:“兄且快去,若有需相助之处,派人前来城外趣园寻我二人便是。”孝华闻言应下后领人自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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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小人得志公子受欺(一)
? 上回说到煦玉与五皇子试乐斗气而抚琴至内伤之事,遂只得先行乘车前往趣园寻应麟诊治一番。贾珠又遣了郑文先回荣府招呼一声,道是自己与煦玉前往城外与应麟则谨住上几日,再携了衣物前来。一路上,珠玉二人因分离多日,皆如胶似漆,拥在一处难舍难分。
贾珠拥在煦玉怀中就方才之事嗔道:“何以偏与王爷斗气?王爷心里念着先王妃,我心里念着你,王爷又能拿我如何?……你若不将自己身子当回事,总有一日熬得油尽灯枯的,指不定就这般弃了我蹬腿去了……若是将我一人留在这世上,你也回不去天上,我定日日怨你恨你,将你留在这人间,你也不算渡完此劫!……”贾珠虽撂此狠话,然心下却知若是上天欲将他二人分开,他又能如何。
不料却闻煦玉说道:“我已与你许下生生世世,此世过完尚有来世,何来归去之说……”
贾珠闻言只觉眼眶发涩,随即将面庞埋在煦玉胸口,嗓音中带着哭腔说道:“古人尝云‘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然此生便是拼尽性命不要,亦无法令我少爱你一分……人生百年,终归一死,然我至死亦不欲与你分开,玉哥,我当如何是好……”
煦玉听罢则搂紧了怀中贾珠对曰,语气毅然决然:“我与卿此情不渝,自当生死不离。”
不多时二人车驾便已行至趣园之中,珠玉二人重整冠裳,贾珠扶了煦玉下车,一面打趣道:“此番先生闻说你与王爷之争,少不得理论你一回,责你意气用事。”
果不其然,待进了后园拜见过应麟则谨,珠玉二人试图将煦玉受伤之事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只道是煦玉今日是与五皇子比试器乐。然待应麟诊视过煦玉之后,随即肃然开口问道:“如何竟致使内腑虚伤?玉儿可是又使那性子意气用事?”
珠玉二人闻言皆心下羞赧无言以对,亦不敢辩白。
应麟见状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对他二人劈头痛斥:“为师近年来日觉精力不济,筋骨衰迟,想必大限之日不远矣。多年来目视你二人长至这般年纪,奈何如今竟未能稍加省心,为俗事所累,为尔等僝僽,大抵待为师哪一日闭眼蹬腿去了,便也万事无忧了……”言毕又转向煦玉说道,“尤其是玉儿,为师素来教导规诫,本已体弱身虚,更需改了那贪嗔痴爱、妄动忿懥,奈何却仍未将为师之言稍加放于心上,逞能任性,可是欲赶在为师之前早登极乐!……”随后又伸手疼惜地拂过身侧焦尾弦断之处颤巍巍道句,“此千古名琴,竟一朝弹得弦断,史上武侯弹琴退仲达亦不过如此,可想而知彼时玉儿是如何操琴,定赌上一口气,搏命而为,便是琴圣闻知亦不免唏嘘嗟叹……”
煦玉闻罢只得不住磕头请罪,恳请应麟息怒。
应麟见状亦不解气,此番则勒令煦玉留在趣园,道是欲罚他禁足,令其每日吃斋啖素,打坐调息,直至其澹志寡营为止。煦玉闻言苦笑不迭。
这边应麟正理论珠玉二人,便见贾芸匆匆进了屋中通报道:“趣园外侯大人来访,道是之前大爷吩咐过,遂此番前来,有要事求见邵先生。”
应麟闻罢尚且不明所以,遂道:“华儿忽然前来道是欲面见为师,所为何事?”
贾珠忙解释:“之前在五王府之时,我见他与柳文清似是有事发生,方与他道若是有需相助之处,可来趣园寻我与玉哥,大抵此番真的出事了……”说着又转向贾芸道,“请他直接进这后园来便是。”
贾芸领命去了。
贾芸去了不多时,便闻见应麟书房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只见贾芸在前掀起了帘子,孝华随即进入房中,怀中还横抱着一人,衣衫凌乱、面上还有淤青血迹,正是柳菥。屋中众人见状皆大惊,忙问出了何事。此番只见孝华闻言,便是那张素昔难得有甚表情之脸亦是气得铁青,亦未稍作解释,惟道句:“此番说来话长,事关重大,在下亦不敢就此送菥儿回去柳府,亦不敢随意寻了大夫诊治。无可奈何之下,惟有贸然前来烦请先生相助。此番且请先生先行诊视一番,在下再将详情告知诸位。”
随后应麟方检视了榻上柳菥一回,只听柳菥怏怏说道:“想来此乃晚生头回拜见二哥的业师、才贯二酉的大儒心庵先生,二哥素昔皆行父辈的礼数,如今晚生竟如此形态,失礼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应麟闻言道句无妨,又曰柳菥身上不过几处皮外之伤,敷药将养一阵便也无事,只面有戚色,只怕伤在心房之处,他便也无能为力了。
之后应麟命家人熬了凝神静气的汤药端进屋来,则谨亲手端了药碗欲喂柳菥饮下。一旁孝华见状忙劝阻不迭,道是不敢劳烦公子,欲亲手来喂。柳菥见状转向则谨,只见则谨头戴斗笠,以面纱掩面,遂瞧不见其下容颜,方才进屋伊始,尚未闻他多话。若非则谨打扮异常,只怕便会令人就此忽略他的存在。然此番仔细打量一阵,从垂下的面纱的缝隙望去,只觉此人状貌年轻,宛若少年。容貌极美,清如浣雪,秀若粲霞,与自己竟不相上下。神色虽冷,然举止间不乏柔情,遂忙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孝华听罢尚且不知如何介绍则谨身份,便闻见贾珠从旁打趣一句道:“苏公子乃在下师父,他二人师母。”
应麟听罢呵斥一句:“珠儿,不得放肆。”
贾珠闻言答是,又将脸庞埋在煦玉身后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一句“我说的是实话”。
柳菥闻罢贾珠之言倒也明了,之后孝华便将之前所发生之事概述一番,此番尚需从头说起。
却说在贾珠五皇子等人南征之前,北方阿速部落入侵山西省,试图逼近左近宣化府。景治帝派遣忠顺王世子稌鲧充了征北将军,领兵五万北上与山西巡抚一道抵御阿速入侵。这稌鲧本素纨绔,百事不谙,逞勇无谋,张勋虽跟随前往,期间百般劝诫,那稌鲧惟固执己见,一概不听。此番率领五万兵马,惟拨了五千人与张勋,其余皆委任与手下亲信,张勋气之不过,然念及五皇子吩咐此番出征当以大局为重,能忍则忍,惟有遭逢得不偿失、损兵折将之事,方可权益行事,遂只得暂且隐忍不发。
不久后那稌鲧领兵北上,阿速率领一万余骑兵南下剽掠,入侵大同府,至朔州城下。稌鲧见胡兵围城,轻率领兵于城外与胡马交战,然不料阵中多步兵,自难敌胡虏铁骑。阵型被胡马铁骑冲杀得七零八落,反被胡马抄小径率先攻入城中占领城池,己方守城人马反倒被迫退至城外,此役官兵堪堪损失近万人马。稌鲧只得领兵狼狈南遁至雁门关据守,此番那稌鲧骇得屁滚尿流,不敢再行出城迎战,只得困守城中。阿速命众骑兵一路往南追击,杀至城下,包围城池。幸亏战前张勋有备而来,率领五千兵马于城外埋伏,此番待阿速围城,方集中兵力猛攻南门处的胡兵,撕开一条口子,方掩护了稌鲧领兵从南门逃遁,向南逃往振武卫,进入代州城据守。而彼时阿速还欲率领铁骑一举攻下代州城,无奈此番战线过长,且又逢入冬,彼时北方降雪,竟酿成雪灾,阿速部落人畜死伤无数,军粮等供应不上,无奈之下围城一月便只得退兵北归。
围城期间稌鲧不敢出战,惟据守代州城中,任由阿速领兵南下纵掠太原等地,列营于汾水附近,东掠潞安、平阳诸州县一月有余。待朝中谕旨到达之时,几欲上书京师请求朝廷加派人马,终为随军前往的幕僚王文锦百般劝阻,道曰若是此时向朝廷求援,己方兵败之事定然暴露无遗,届时莫说加派人马,只怕稌鲧这一征北将军便已率先被治了罪。稌鲧闻罢方才作罢,随后便询问王文锦当如何是好。王文锦曰此番当先行寻了恰当之措辞上书回复圣上谕旨,随后王文锦便亲自拟写奏折,命稌鲧按照自己所写誊抄一份,竟将兵败南逃之事轻描淡写地一笔掩过,转而写成是战略性转移,以期伺机大败阿速等人,将其一并驱除出山西省。
奏疏虽上达天听,然稌鲧心中却也七上八下,自知奏中所书与实情全然两样。正困在代州城中坐立难安,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又生出一事,竟是天助此人也。阿速爱孙埃布因婚配纠葛,率领妻、仆等十人出走,前来稌鲧所占之代州扣城乞降。稌鲧闻知,忙不迭请示王文锦,王文锦见状,知晓稌鲧乃草包一名,绝非领兵之料,遂心下动了yi he之念。只道是若是yi he成功,不单能一扫以往的败绩,还能成为连接朝廷与关外胡虏的功臣。兼了此番阿速部落族人主动投诚,正是yi he的绝佳时机。遂忙不迭命人开了城门,将埃布等人迎入城中,百般优待,宴赏供帐甚厚。之后阿速闻说爱孙逃至官兵驻守城池之中,恐其遇害,本欲率领大军压境,欲逼迫官兵交出其孙,后闻知官兵待埃布甚好,方才作罢。
期间那王文锦与埃布交谈许久,向那埃布打探阿速诸事。从埃布口中得知,阿速虽为该部落首领,然其中实际掌权之人却是其夫人金氏,阿速年迈喜战,其夫人金氏却是骨貌清丽、资性颖异,掌兵权、主贡市,帐中事无巨细,咸听取裁,乃是阿速部落颇具声望之人。兼之金氏能文能武,崇尚汉族文化风尚,早有息战通贡之心。这王文锦闻罢这等情报,心下大喜,只道是此可谓是天助我也,若能不耗费一兵一卒而平息胡汉纷争,却是再好不过之事。何况这胡虏一族此番只为与我朝通贡贸易,以马匹牛羊与我朝交易丝绸茶叶之类货物,对我朝亦有益无害,惟值得商榷之事便是若允胡虏往来北疆城垣之处,恐引起边界骚乱等事。何况胡虏与我朝积怨已久,胡虏南侵之日,何处不是生灵涂炭,只怕正因如此,圣上方迟迟不允我朝与胡虏互通往来。然王文锦转念一想,如今世子领兵出征,欲打,世子毫无统帅领兵之才,断无取胜之可能。然若无法平息胡虏之事,归京之后,降职贬官皆不可免,遂此番惟有yi he一途。即便圣上尚无yi he之心,他无论如何亦需令圣上生出此心来,将yi he的益处说成十成大。这处再想法令这归降的埃布前往游说一阵,便也万事无忧了。
打定主意,王文锦方与埃布商议,承诺为其婚姻之事斡旋调解,只要他前往代为说服金氏,令其从旁劝说阿速与我朝yi he便是。此外王文锦还承诺,此事若成,定奏请圣上为这埃布诸人加官进爵,随即各赏埃布等人大红纻丝衣一袭,并谢以金氏厚礼。埃布方领命前往。
埃布回到部落面见金氏,向其传达王文锦之意,道是:“……你若劝说你夫君归顺我朝,胡部与我朝相互通贡贸易,各取所利,我朝封你夫为王,赐王印,封你为夫人;若你坚持与我朝为敌而拒绝归顺,则终是一妇人耳。”随后王文锦又投其所好,知晓金氏善战,命人连夜打造一副金盔金甲进献与金氏,金氏见状欣喜非常。却说阿速本无意与天|朝yi he,又自诩天|朝官兵无力与己相抗,便欲就此以抢夺剽掠为生。然最终耐不住金氏极力劝说,又见孙子埃布等人受官兵礼遇,方答应yi he。
随后阿速派遣使者,呈表请封,愿与天|朝结成啮臂盟,发誓“世服属无贰”,并“令族人毋近城堡,毋踏禾苗”。王文锦则上书万言,令稌鲧誊录毕,条陈缕析与阿速部落yi he通贡的诸多益处,道是强行征伐得不偿失,而通贡贸易则可一劳永逸。又将自己等人如何促进双方yi he通贡的辛劳夸至十分,道是此结果如何来之不易。书末则请求景治帝封阿速为王,封金氏为夫人,并赐王印。
却说便是北伐军内部亦分为两派,稌鲧、王文锦自是极力yi he,而张勋等将领则主张攻打,誓将胡虏逐出中原。尽管张勋等将极力反对yi he,奈何此番稌鲧为征北大将军,统领诸将,全权决策一切军政事务,无论张勋等人如何请战,稌鲧等皆不应允,打定了yi he的主意。而yi he奏折呈递京师,随即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朝中登时分为主战派与主和派。此番忠顺王一派并三皇子等乃主和派,北静王、南安王并景治帝胞弟十六皇子等为主战派,其余四皇子、东平王、西宁王包括侯孝华均是中立之态,惟冷眼旁观。彼时五皇子、贾珠南征,煦玉出任江西,遂未曾卷入朝堂的战和之争。然此番正因五皇子缺席,朝中主战派稍显势单,忠顺王一派轻易制造朝堂舆论,多方陈述游说之下,令景治帝同意yi he。
随后朝廷下旨,封阿速为顺义王,赐镀金银印;知晓金氏在阿速部落中广具威信,夷情向背半系此人,对维系双方之间的和平关系至关重要,遂亦封金氏为一品顺义夫人,赐大红五彩纻丝衣二袭、彩缎六表里、木棉布二十匹。又将埃布等人皆封赏赐官。
之后忠顺王世子稌鲧摇身一变,从北伐初期的战败之将转为汉胡yi he的通使。归京之时骑了高头大马行于队前,神气活现之状宛如战胜之军。而景治帝倒也因此事大加封赏忠顺王一派,一夜之间,忠顺王一派烜赫一时,京师中人人皆欲趋附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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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小人得志公子受欺(二)
? 却说因了忠顺王与北静王因各自站了主和派与主战派,分属不同阵营,如今反成了政敌,朝中彼此见了皆是各怀戒心。遂此番忠顺王趁己方得势之际,便欲恶整北静王一番,欲令其无法翻身。兼了两府之人皆是那爱听昆曲之人,为了小旦蒋玉菡之事闹得很不愉快。
话说这蒋玉菡某次被他师父傅庆明带到忠顺王府中唱了一出《寻梦》,忠顺王见了好生喜欢,遂便令蒋玉菡从此在忠顺王府中唱戏伺候。然这蒋玉菡哪里是闲得住之人,在忠王府中伺候了几日,便出来与一班京城的公子哥们陪酒作乐,其中便有冯紫英、薛蟠等人。期间薛蟠亦曾邀宝玉一道前往,宝玉念及贾珠叮嘱,不敢违逆了,遂只得推迟不去,亦不敢与蒋玉菡相好。不巧地蒋玉菡陪酒期间便被赴宴的北静王水溶瞧见了,那蒋玉菡因长得与当年的颜慕梅有几分相似,心下登时便觉这蒋玉菡宛如颜慕梅转世,忙不迭将人唤来询问可欲来北静王府唱戏。这蒋玉菡自非那等只在一棵树上吊死之人,何处有利可图便往了何处去,当即便应承下来。而待那边忠顺王欲寻蒋玉菡之时便寻不到人,方为人告知琪官乃是去了北静王府唱戏。这忠顺王闻言心下便不自在,只道是众所周知的琪官乃是本府戏子,只在本府伺候,何以北静王竟明面里与他忠顺王争抢,不留他忠顺王面子,如此一来两府之间的梁子便也不知不觉地结下了。
而此番忠顺王便以北静王强抢戏子、当值误事为由,很是参了北静王一本,景治帝见了折子,倒也未尝多说,惟罚水溶于府中禁足三月,又嗔戒众官当需洁身自好,若是落了话柄在人手中,坏了朝廷清名,罪责不小。如此一来,众人皆知北静王乃是得罪忠顺王之故方才被参,如今忠顺王一派正当权势滔天,如今又新近擢升了领侍卫内大臣,俨然皇上心腹,遂谁也莫敢得罪了。
事到如今,忠顺王老奸巨猾,自家虽得势,然尚还沉得住气,素昔倒也谨言慎行,唯恐被人抓了把柄。知晓如今圣眷正浓,乃是因了自己主和一派得势之故。而此番针对水溶,亦是因了水溶乃是主战派的中坚之一,若令水溶出丑,自可降低圣上心目中对主战派等人的好感度,令圣上坚定主和的立场。此外忠顺王亦是因了另有秘密任务在身,景治帝曾对其下了密令,命其暗中密切监视荣宁二府,只道是若寻到二府的不轨之事,便向自己密报。正因如此,忠顺王一派之势方得以如日中天。
然尽管王爷有这等心机,然底下世子却不然。自己这回北伐乃是捡了条命归来,又平白得了个议和使者的头衔,已是乐得忘乎所以,早已不记得自己当初的败绩。遂在这城中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将谁也不放在眼里。奈何京中之人碍于他家权势,吃了亏的亦只是敢怒不敢言。
却说那稌鲧生性好色,且尤好男风,自己府中的戏子作践了不知多少,便又按捺不住将手伸到外边。京城里的男色不拘何种风格的,凡知名晓姓的均被他掰着手指数了个遍。据闻京师第一绝色乃是一名道士,只是无人见过其真面目,然又听说该人还会剑术,自己要是打甚主意凑近前去,指不定被揍得半死。之后次一等的,便算堂亲稌家的老五,然那可是本朝第一高手,稌鲧是想亦不敢想的。其余的贾家兄弟俩不错,他于朝堂上亦见过贾珠几次,生得是面粉唇朱,稌鲧亦很是喜欢,然刚起了色心,便闻说这贾珠亦是跟随稌麟上过战场的,顿时将胆子骇得没了。至于贾家那衔玉的小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约亦见不着人。剩下的林家小子每回在朝堂撞见皆视稌鲧如无物,未拿正眼瞧过。至于侯家小子则长得较自己还高,从来木着一张脸,冷若冰霜,稌鲧见着心下发憷,便也什么心思皆没了。而京师盛传的京师双艳他亦早已是如雷贯耳,据说做妹妹的生得倾国倾城,只可惜长在深闺,他亦见不到。何况还听说这妹妹身手过人,稌鲧便是有那色心,也没有色胆。由此便剩下这柳姑娘的胞兄,据闻这双胞兄妹生得是一模一样,若是cao了这哥哥,还不跟cao了这妹妹一样了。稌鲧乐呵呵地寻思着,这可真是便宜事儿一桩,若是个未出嫁的丫头,沾惹了只怕别人告自己破了姑娘身子坏了清誉,事情便闹得大了。然若是小子,便也只管cao攮一番,还能弄坏了不成。兼了如今自家势大,便是捉弄了柳菥,柳家又能如何,遂主意既定,他便迫不及待地实施一回。
那日正是稌鲧生辰,理国公府向来与忠顺王府无甚来往,遂便也从未在这等时日前去拜访过。不料今次却收到世子夫妇双双送来的请帖,邀请柳家兄妹二人务必前往。这柳菥收到请帖尚且纳闷,心下只道是若是为尽礼应酬,头上有个大哥,又是柳府当家之人,何不径直邀了他去,偏何指名道姓地请了自己这一幼弟前往。又闻说此番世子并未邀请孝华,且那日孝华被五皇子邀请前往府中探讨红夷大炮的改进之法,不得与了自己同去,遂便不大乐得前往。偏生这几日自己连半点病也没有,都不得个理由能搪塞的。碍于如今忠顺王府得势,柳府亦不敢贸然得罪了,只得令兄妹二人依言而去。临行前,兄妹二人前往柳老太太跟前辞行,老太太千叮万嘱,道是此番前去代她向王妃请安,待尽了礼便赶紧着回来。他二人方登车前去。
此番前往忠顺王府,稌鲧跟了一帮亲友纨绔将酒宴戏台搭在前院,世子妃则在内宅中招待一干女眷诰命。兄妹二人入了府,约好了待陪坐尽礼后,便一道回府。随后芷烟自是进内院中先行拜见王妃一回,又请了安陪坐一阵,随后方辞了出来往世子妃房中去拜见一番。而另一边那稌鲧闻说柳菥前来,忙不迭命了家人直接将其领进书房之中,而并非在这前院与了众人一道。柳菥亦未多想,跟随府中家人往书房而去,途中家人道是世子欲单独面见柳菥,还请跟随的家人往偏厅伺候。这跟来的画梅、访兰无法,只得依言去了不提。
家人随即请柳菥进屋入座,又奉上香茗。柳菥将稌鲧书房随意打量一番,只见此书房乃是套间,外间是书案,里间是床榻。其间铺设倒也分外精致,富贵逼人,然却全然无那高雅翰墨之轩的情致。正面墙上挂着工笔的《贵妃醉酒》,一旁的对子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其余挂着的便是些三弦阮咸箫笛宝剑之类,案上摆着两套装潢高于实用的小书,柳菥定睛一看,书籍上写着《金|瓶|梅》与《巫山艳史》,心下对了这尚未谋面的稌鲧很是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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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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