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负尽天下又何妨 作者:何处繁华笙箫默
正文 第29节
负尽天下又何妨 作者:何处繁华笙箫默
第29节
君惜竹还剑入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对着纸宣满脸茫然的南宫瑜,淡淡回答道:“至少有七成把握。”
“……英谢过姑娘指点!”柳英抱拳喜道:“待事成之后,英必偿姑娘大恩!”
言罢,柳英甩袖离去。
见此,余下众人更觉惊奇,趁众人窃窃私语时,顾忆寒突然向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点了点头回应,遂又上前问道:“在下卫国,卫沐衣……”
君惜竹并没有看到顾忆寒的小动作,只是浅笑颔首致意,心底却想,终于有一个人报出真名了,她心知这卫沐衣乃是卫国大将军之子,少年将才,曾与陵国叶寒情齐名之人。
“想请教姑娘,若我与贵主楚怀谨对阵,谁负谁赢?”
想必这少年将军是听闻了当初永辉公主在阳泉平原大败叶寒情之事,今日又见这白衣女子出尽风头,才会有此一问,明显是故意为难。
君惜竹自然也听出了对方故意为难之意,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若是回答卫沐衣赢,那就是在长他人志气,灭永辉公主的威风,一但流传出去,必然会被有心人拿来大作文章。
而她若是回答永辉公主赢,那就更是不妥,若是不慎惹怒这少年,无端为永辉公主惹下个对手,以殿下此际的处境而言,实非是明智之举。
就在众人以为就此能将那白衣女子难住时,却又见她提笔写了一字。
卫沐衣见字,神色突然变得极其怪异,却又听那白衣女子淡淡道:“吾不过是客居南楚罢了,永辉殿下非是吾之主……”
说完之后,她又在心底补了一句:永辉殿下当然不是我的主子,她是我萧聆雪的妻!
在场诸人却是不知君惜竹心里所想,只是听她如此一说,便有人生出爱才之心,相邀道:“倘若有天姑娘离开南楚,不妨来我北祁一游,虽然比不得南楚沃土千里,但胜在君明将勇、兵强马壮,广袤草原万里,任君驰骋!”
“谢过萧公子美意!倘若哪天聆雪当真离开南楚,必然北上一游!”君惜竹站起身来,郑重抱拳作揖道:“既然萧公子有心,聆雪也不能无意。”
边说着,君惜竹边点墨挥毫,又写下了一字。
萧公子萧流年见字,眸光一动,利若苍鹰,问道:“流年却是不懂姑娘此字何意。”
“公子现在不懂无妨,相信不出半年,公子必然会懂。”
说完之后,君惜竹放下狼豪,提起黄泉剑,手腕翻转之间,长剑已然出鞘,挽出剑花朵朵,随后翩然而去。
待君惜竹离去,有人匆忙上前,想看看那纸宣上的字迹,却在此时,一阵山风吹拂而来,将那桌案上的纸宣高高吹起,飘飘洒洒落下,仿若夏日白雪。
“她……她……”
众人俱惊,瞠目而立,许久之后,方才有人回过神来,长长一叹道:“猖狂而来,翩然而去……此女子,非常人也!”
叹了半天,却也只叹出这么一句评语,众人失望致极的坐回原位,却再也无心听王进讲学了,只觉得他讲的什么‘中和位育’,什么‘大学之道’,什么‘淡泊明志,宁静致远’都如嚼蜡一般索然无味,反倒是那女子所说的‘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来得深刻且精彩,简直就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底最深处。
人生在世,所求何者?无非就是齐家、治国,无非就是为了平天下!而在这之前,正心与修身,又有几人能做当真做到?
观人先观己,君惜竹自认俗人,爱恨嗔痴贪恋狂她都沾染个遍,以己度人,天下间苍生千千万,其中又有几人能比她脱俗?又有几人不贪荣华,不恋富贵?不逐名利?
包括王进这等名士在内都不能脱俗,都与她君惜竹一般喜欢着这些看似夸浮的东西,却偏偏又用满口仁义道理为来自己遮掩……既然这样,那她君惜竹就只好亲手来将他这张假面揭开,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个稷下学宫的掌权人,这个仁义名士的真面目!
想想当初在英雄楼初见时,他那一身浩然正气,他那意味深长的字评,差点就把她君惜竹都被骗得团团转……其实,骗骗她君惜竹倒也没什么,千不该万不该,他王进不该将主意打永辉殿□上——那是她君惜竹早就盖过私戳的人,那是她的殿下,怎容得别人觊觎?
随着君惜竹的离去,听着众弟子的私语,虽是贬者居多,却也有不少人表示出了赞赏之意,更是不乏有人当众离席,追寻而去。
王进心中大恨亦大悔,恨自己当初不该听了刘世博的话没下狠手,让她助永辉公主绝地逢生,开府拥兵,困龙归海;悔自己今天不该让公孙瑶替自己出面应对,虽然说公孙瑶化易容化名成顾忆寒,对外宣称是他王进弟子,替他保全了名声,但这一输之下,却也输得他王进面上无光。
经君惜竹这一闹,王进无心再讲学,下面众弟子亦无心再听,故草草了事散场。
这厢弟子方才散去,那厢公孙瑶已退却了伪装,与刘世博聚于一处,愤愤不平骂道:“那贱人好生无礼,明明论辩还不曾开始,她就使阴招……”
“可你却明知阴招,还偏偏往人家招上撞。”刘世博毫不客气嗤笑道:“还自认了得,可助主上谋得另外半壁江山……”
闻言,公孙瑶像是被人踩痛尾巴的猫,全然不顾刘世博身为长者之尊,猛的站起身来,拍桌厉声吼:“先生亦是有知那贱人来者不善,为何不早作提醒准备?现在才来说道,又是何居心?”
一声吼完,不只是刘世博神色震惊,连公孙瑶自己也不禁楞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大悔道:“先生……瑶儿这只是怒急攻心,气话而已……气话而已……先生可千万莫要当真啊……”
然而,说出的话便如泼出的水,又怎是仅仅后悔便能收回?
果然,便见刘世博脸上的神色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成一种无法言喻的哀伤,最后仿若是心灰意冷一般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们竟然是如此看待我白……我刘世博……哈哈……”
惨然一笑,刘世博起身,没再看公孙瑶一眼,脚步踉跄的扶门离去。
恰逢此时王进匆匆进来,与刘世博打了声招呼,却见对方置若未闻,就一个劲儿的笑着,笑着笑着就变成了似乎哭泣的呜咽。
“他这是怎么了?”王进本来就心情不好,再被如此见如此一幕,不禁更加觉得闹心,说话的声音不免大了些:“都活了几十岁的人了,竟跟那姓萧的一般,无缘无故的就在那里哭,哭丧呢?”
尚未走远的刘世博似乎听见了此语,脚步顿了顿,随即快步走远。
王进并没有注意到刘世博这短暂的时停顿,只是回头间,便听公孙瑶若有所思道:“不知先生发现没有,自打刘前辈被永辉公主逐回之后,似乎就变得奇怪起来?”
☆、第107章
公孙瑶话语未落,王进闻言面色一沉深思道:“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这一提,如今回想起来,倒真有几分奇怪。据主上所言,当初之所以会派刘世博潜入永辉公主身边,为的就是那块岚夙玉,可刘世博在永辉身边潜了这么多年,都没得到半点消息……为何在他被逐出公主府之后,又冒着危险去再探公主府?又偏偏在这时候传出了宝玉被盗的消息?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罢?”
“可是,先生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凑合在一起?”公孙瑶抱臂而立,支着下颔接口道:“永辉府是不是真的有宝玉,我们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丢宝玉,我们也不敢确定,而且,就算是她府上真有宝玉,并且真是岚夙玉……那么,又为什么会恰巧在刘前辈去的时候才丢失?要知道,打她的人,可不仅仅只是我们……”
“所以,永辉丢掉宝玉的事情,有可能是真的。”王进终合多番情况,猜测道:“刘世博是有是否真的有将玉盗出来,这就不好说了。”
公孙瑶听罢,想了想道:“如果刘前辈没有将玉盗出来,那么,这明显就是永辉用来掀起内史、中尉、廷尉三府争斗的借口。”
“可如果永辉真的在那天丢失宝玉了呢?”王进反问道:“现在会在谁手里?”
一语方罢,两人同时抬头,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刘世博!”
说罢,王进不禁连连摇头道:“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当年也就不可能为主上做出那样的谋划,也不可能义无反顾的舍弃一切,更名改姓的跟着主上四处辗转……”
“可是,先生,你别忘了,人心是会变的!”公孙瑶出言反驳道:“也许,他曾经忠于主上,可先生能保证,他能一辈子都忠于主上吗?”
“我不知道主上原来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刘前辈曾经是什么身份,我知道,我现在看到的,都是他不忠不义叛上的证据!”
说到此,公孙瑶的声音不禁再次激烈起来,勃然大怒道:“先生可还记得当初陵国内乱?我等费尽手段,好不容易才让欧阳明月松口,允许太子楚卓调兵西征伐陵,甚至不惜孤注一掷,将主上仅有的三万伏兵埋进了西风城,为的就是趁机夺取三十万征西大军的兵权……”
“可是,结果呢?结果却是父帅战死,却是他刘世博拼死保住了西风城……却是战前离城手无寸功的永辉白白拿到了兵权!”
“如果刘世博眼里还有主上的话,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帮我们把兵权从永辉手上夺回来,而不是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
“哦……不对,他其实还是做了事情的,故意散播谣言,说什么公子白术行兵不仁,屠城十万,天知道,那十万尸体当中,其中有三万都是主上的兵马……”
“呵呵,还有那些什么鬼童谣,什么一生流离沉浮,冷袖执枪舞,什么一朝天下为主,威震八方服,一夕峥嵘路,杀伐满南楚……说得多好听啊,是为了挑起永辉与楚卓之间的矛盾,可事实上呢?这根本就是在给永辉造势!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永辉的身世有多可怜,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永辉才是南楚王室的嫡脉……”
公孙瑶一口气连数了大堆大堆的不满,直说到此时,已经变成了满脸的恨意:“还有,他自称被永辉发现了身份,所以不得不离开永辉府上,可事实上呢?永辉一直都风平浪静,完全没有发现奸细的消息传出,更别说他刘世博一路回来顺风顺水,连个怀疑暗中监视的人都没有……”
长长一口气叹出,公孙瑶压住恨意,深深道:“自父帅去后,瑶儿一直把先生当亲人,正是因为这样,瑶儿才敢在先生面前说这些心里话,先生若觉得瑶儿说得不妥,那就听听便忘,当瑶儿什么都没说,若先生觉得瑶儿说得有几分在理,那就请先生给瑶儿指条明路……”
也不知是两人武艺平平还是言语太过激烈认真,竟都没有发现,此刻就在他们头顶的房梁上,正藏着一个人。
此人正是先前猖狂而来、翩然而去的君惜竹,或许,这无关于武艺高低,又或者是认真与否的问题,毕竟,在这种时候,又有几人能够料想到,这刚才砸完场子的人,会在离去之后又回头潜来偷听?
君惜竹本是想偷偷回来看看,这顾忆寒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探一探她与王进之间的关系,却不想,这一偷听之下,竟然大有收获,不仅仅是知道这顾忆寒就是当今南楚太子妃,还了解到她与王进的背后另有主上,更重要的是,她的这些话语,解开了君惜竹在心底埋葬已久的迷团——难怪当初刘世博能够守住西风城,难怪当初殿下会在发现刘世博的身份之后,不慌不忙甚至亲自将他放走……
难道,殿下早就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所以,才会故意在战前出城,给了刘世博最好的时间与机会?
想到此,君惜竹突然想起,那夜她临风赏月赏殿下的时候,曾在殿下的房顶发现了些微的异常,似乎有人在偷听,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人,就弄出声响被殿下和苏紫苑发现——难道,那个偷听的人,其实就是刘世博?
是的,极有可能,当时的刘世博,是除了殿下与苏紫苑之外来得最快的人,似乎就是从不远处的院落而来……殿下与苏紫菀所议何事,竟然让刘世博亲自去偷听?
苏紫菀是陵国人,按说不是陵王的人,就是公子白术的人,她为何要乘夜与南楚永辉公主私议?
从表面上看来,当时两人的相处似乎并不愉快,苏紫菀离去前,还出言不逊挑拔两人的关系……可事实上呢?有没有这么个可能,苏紫菀其实就是永辉公主的人?
如果苏紫菀是殿下的人,那当时的陵国使者赵智呢?赵智又是谁的人?为什么在那么恰好的关头来出使南楚私见公孙哲?给了殿下从公孙哲手是夺取兵权的最好借口?
除了这两人,还有绝色楼主白凝熙,为什么也出现得那么巧合?她又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还是真如她所说所表现的那样……仅仅只是绝色楼主?只是西蜀的女公子?
另外,为什么就在西风城大战之后,又在那么恰巧的时间里,会出现东宁有十万兵甲经过的传闻?君惜竹曾亲自去查探过,却根本就没有见到过那批兵甲——那么,真的只是传闻?又或者真的是有兵甲?就算是真有兵甲,又真是东宁太子的吗?
很多很多事情,如果不去深究,那就能够维持住表面的风平浪静,可一旦揭开了某些表象,那就会牵连出一大堆的疑团来,就比如此时的君惜竹,饶是她素来聪慧,此时也不禁陷入了众多疑团,思来想去,又在这众多的疑团的背后,隐约的发现了同一个人的身影——南楚永辉公主楚怀谨。
如果……如果说,这些所有疑团的背后真的就是永辉公主,那她君惜竹又算是楚怀谨的什么人呢?恋人?军师?亦或是棋子?
越是深想,君惜竹越觉得心烦意乱,只想找来楚汐问个清楚,可现在楚汐又远在万里之外,欲问而不能,胡思乱想着,反倒把自己吓得手脚冰冷,待她略微定下神来时,才发现公孙瑶与王进似乎已经谈妥了什么事情,仅仅在离去前说了句:“先生且静候佳音,瑶儿定不会让主上和先生失望。”
就在公孙瑶走后王进也离开的房间,君惜竹回到公主府上,本是想定下心来理理事由,却不想,半日过去半点头绪也不曾理出,连她最喜欢看的先贤典籍都无法让她静心,只想着若是此时楚怀谨就在眼前,必然是要问个清楚明白,倘若真是有所欺骗,定要打她骂她才解解气才好,最不济,那也得按住咬上几口。
如此一想,约莫又觉得有些心疼不舍,思来想去,遂提起笔来写道:“夕日残暮照白衣,红烛鹊桥灯如雨。”
就这么两句连诸葛靖都看不懂的两句七言,她却让人千里传书寄给楚汐。
与此同时,就在君惜竹心烦意乱的时候,南宫瑜亦是烦恼无比。
君惜竹之所以烦是因为楚汐,而南宫瑜的烦恼,却是因为君惜竹。
当时在稷下学宫时,君惜竹所提笔写下的字,除了几个当事人之外,唯有南宫瑜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楚,可她看归看,却是看得满头雾水,完全没能弄清楚那些字中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含意,可任凭她如何深想,甚至是搬出了不少的先贤圣言出来,逐字的对照,却也不曾解出其中半分……
南宫瑜很想弄清楚其中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想将自己与那白衣女子间的距离拉近一点,再近一点……如果,她能够弄懂这些意思的话,下次与她相见的时候,就可以借机交谈上几句了罢?如果……如果她对自己的印象深刻一些的话,那是不是可以邀她观画听琴赏美景?
可无奈的是,任她急白头烦透心,却怎么也解不出其中深意。
公子白术见她烦得厉害,从日暮到月过柳梢,依然还对着那几个字愁肠百结,不禁在心底暗忖,难道他真的选错人了吗?这个身怀前朝皇室血脉的东宁皇子,就真的……真的不是那个能够一统天下的人吗?
要知道,他白术之所以会跟着南宫瑜一起来南楚,就是想让南宫瑜借群英会和王进讲学的机会,多长些见识,多学些权谋之术,最不济,多结交几方势力也是好的。
可南宫瑜呢?不论是在群英会上,又或是稷下学宫,全都将心思放到了那名叫萧聆雪的女子身上。
轻轻一声长叹,白术上前问道:“南宫兄还在烦恼?”
“白兄……”南宫瑜抬头,指着案上她记下的其中一字道:“我不懂,夏国段长风明明问的是治国平天下之策,可为何萧姑娘却写为他写了一个‘正’字,难道就凭这么一个字就能治国?就能平天下?”
“她就写了一个字‘正’字给段长风?”白术见字,边思索边问道:“那周国柳英呢?她又是写了个什么字?”
“给周国写的是‘清’字,”南宫瑜没有隐瞒,立刻便答道:“给卫国写的是‘天’字,给北祁萧流年,也同样是写的‘天’字。”
正、清、天……这么简单的三字,背后到底深埋的是什么意思?
相比于南宫瑜的苦思冥想,白术却很快就已明了,只见他指着纸宣上的字解析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段长风应该是夏国王室之人,而如今的夏王好色成性,耽于美色,强抢臣女,不思国政,所以,那萧聆雪所写的这个‘正’字,便是正君心之意,君心若正,自会图强治国平天下。”
见白术就这么信手指点尖,便解开了迷题,南宫瑜不禁追问道:“那个这个清字呢?”
“至于这个清字,也很好解释。”白术道:“南宫兄可曾听人过,周国丞相一怒为红颜,意欲请兵伐夏的传闻?”
“有这样的事?我却不曾听人说起。”南宫瑜想了想,击掌赞道:“那周丞相真乃重情之人也,能得他的爱慕,那位红颜必然非常幸福罢?”
闻言,白术不禁顿住了口,他没想到,南宫瑜竟会对那周丞相表示赞赏,要知道,他白术向来讨厌那般为满足一己之私兴兵乱世的人。
南宫瑜却是不知白术所想,她对那周丞相颇有好感,心生好奇,遂细问道:“白兄,不知周相与那位红颜最后……”
白术明白南宫瑜的意思,不禁暗暗叹气,摇头道:“周相一怒为红颜,欲兴兵伐夏,可周国王上却执词反对,让周相心怀不满,君臣离心……后来,周王被周相软禁在了王宫。”说到此,白术又苦心劝道:“南宫兄,此等祸国殃民之事,你非但不能赞赏,反而应该引以为戒才是。”
“可是……”南宫瑜本想反驳说她不是又周王,可见白术此时神色不虞,遂转开话题继续请教道:“那这又与那‘清’字有何关系?”
“‘清’是指清君侧之意。”见南宫瑜对自己的劝说不甚在意,白术不禁略略心冷,遂停下劝谏,只是解惑道:“卫国卫沐衣乃少年名将,与陵国叶寒情齐名,因叶寒情败于永辉公主之手,他心生不服,故而出言挑衅,问萧聆雪,他若与永辉公主相逢沙场谁胜谁负,而萧聆雪的回答则是这个‘天’字——天,乃指是苍天,亦可以指天子,所以,她的回答可以理解成:卫沐衣与永辉公主之间,无论谁胜谁负,最后赢的一定是‘天’,乃鹬蚌相争,鱼翁得利之意。”
“原来是这样……天,是苍天或者天子的意思……”南宫瑜听罢,不禁深深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又问:“可是,她为什么要写这个字给萧流年?难道说,萧流年就是那个天子?”
“不,写给萧流年的这个‘天’字不能这样理解。”白术问道:“你可还记得那顾忆寒说过的话?”
“哪句话?”南宫瑜面露尴尬,当时她只顾着瞧那白衣女子去了,别人说的话做的事,她都没放在心上。
“顾忆寒曾说——北祁王萧问天纵横一方,还有流年公子这般才俊承位,可谓是一门双杰……”白术提醒道:“你可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南宫瑜不假思索便道:“她是在夸北祁王和萧流年。”
“……”
闻言,白术忍不住以指尖揉了揉眉心,连连摇头道:“北祁王妻妾众多,膝下儿子比你父皇还多,你觉得,这可以用‘一门双杰’来夸?即便是能够用这个词,可轮也轮不到排行第十一的萧流年啊,在他前面,还有北祁世子萧流烟,不是吗?”
“……那……依白兄的意思,顾忆寒此言居心险恶,故意在挑拔离间?”看来,白术的苦心终究还是起了点作用,南宫瑜终于弄明白了其中关键。
“是的,顾忆寒表面上是夸赞萧流年,可事实上,却是蓄意挑起北祁的内斗。”见南宫瑜终于开窍,白术不禁略感欣慰:“萧聆雪显然也是看了出来,所以才会给萧流年写了一个‘天’字。”
“那这个‘天’字又作何解?”
“这个天字,应该拆开来看。”白术以手捂住下面半截,随后又放开道:“天字拆开,便是二人,二人为天。”
“二人为天?”南宫瑜到底还不傻,她虽然不通政事,可经过白术这般讲解之后,也能够连想到几分:“所以,萧姑娘这是在提醒萧流年?”
“与其说她是在好意提醒萧流年,还不如说,她其实是在推波助澜。”白术点了点头,复又深深劝道:“南宫兄,那萧聆雪的心计非常可怕,为兄劝你,还是少接近为好,免得……”
“可怕?”南宫瑜看着白术,不解道:“白兄,你说的人是萧姑娘吗?她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写了几个字,教人治国平天下而已,有何可怕?”
“是!她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写了几个字而已,!”说到此,又看南宫瑜那副急欲替人辩解的神情,颇感怒其不争,不禁提高了声音,只希望南宫瑜能够听进心里几句:“可你知不知道,仅仅是这几句话,她就砸了王进多年累积的名望,仅仅是这么几个字,她就将天下人都算计了进去,难道这还不可怕吗?”
“我不知道!”见白术越说越大声,南宫瑜也忍不住大声回道:“如果说几句话就可怕,如果写几个字就将天下人算计了进去,那这天下人未免也太好算计了吧?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这是在算计别人?”
见她如此冥顽不灵,白术不禁略微动怒:“南宫瑜,她这明显就是在算计人……”
“住口!”南宫瑜站起身来,与白术怒目相对,一拍桌案,勃然大怒道:“就算你是我白兄,你也不能说她的坏话!”
“南……”
“我不想听!也不准你说!”
望着拂袖离去的南宫瑜,白术几欲失了风度踢翻桌案,好在他向来冷静惯了,就算是再怎么怒火攻心,也能够很快平复下来,只是这一平静过后,他对南宫瑜希望也就逐渐冷却下来,逐渐变了失望。
南宫瑜——他身为前朝皇室后裔,身怀天下大任,天命紫薇帝星,怎么可以如此儿女情长,如此的幼稚?他为什么就看不出来那么明显的算计?
正君心?清君侧?二人为天?——这些字字句句的背后,哪一字不是浸透着艳烈的鲜血?从古至今,哪一次为这些字句陪葬的,不是鲜活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二人为(wéi)天:一个二,一个人,为天字。
二人为(wèi)天:暗指两个人为了天下而争夺。
呼……有几个人看明白了君惜竹这几个字背后的其它意思?
☆、第108章
第108章:
就在王进集天下学子于稷下学宫讲学,却因君惜竹故意捣乱沦为笑谈时,内忧外患的南楚国又迎来了另外一场狂风暴雨。
而在这场风雨之后,是倾覆还是彼岸?
无人能够事先预料,即便是名扬天下的公子白术,亦不敢轻下断言。
当震灾粮草被劫,整个南楚都处于人心惶惶不安时,永辉公主点兵遣将,意欲举兵剿匪夺粮,却不想,帅帐外竟迎来了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人——公子白术!
楚汐从来都没料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公子白术会亲自前来见她,毕竟,他们向来不同道亦不同谋,从某些方面来说,甚至还是命中注定的对手。
而身为她的对手,公子白术,却就这么毫不遮掩的施然而来,这不得不让人心生戒备和疑惑。
将白术迎入帐内,楚汐正要问明来意,却不想白术竟然先开了口:“白某日夜兼程赶来,是想求公主答应我一件事……”
‘求’——名满诸国的公子白术,这一开口,竟然说出了一个求字!
饶是楚汐闯过刀山剑海,见惯风浪,此际也不禁被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她与公子白术除了是对手之外,还兵戎相见的敌人,可此时此刻,她的敌人却来求她,这让她如何不感惊讶?
照理说,此际稷下学宫讲学方才结束不久,公子白术身为陵国王佐,离国多日,当即刻赶回国,为辅佐陵王打理国政才是,可为何却放下国家大事来求她楚汐?
看来,白术此番所求,定然不简单。
“何事竟然能劳烦白公子不远万里而来?”
“白某此来,不为私,不为利,乃是替天下苍生而来……”说着,白术拱手深深一揖,肯请道:“求公主暂罢举兵!”
闻言,楚汐心中大震!
她这堪堪才点兵谴将,几日前还远在南楚的王都白术竟已知晓她会有此一举?到底是有人泄露了消息,还是他自己的预料?——如果是消息泄露,那自己身边所有的人,必须进行一次清查和血洗,如果是他自己预料的话……那此人的智谋之深,堪称世所罕见,怕是只有阿雪才能与并肩了罢?
正想着,却又听白术继续开口道:“想必公主已然知晓,南楚疫气背后存有阴谋,又兼劫匪滋事,故而调动大军,想借此震慑众宵小……但,术以为,此计不可行!”
白术果然非同寻常,不仅知道楚汐举兵之事,竟还道破了楚汐调兵,想借剿匪立威之意,那想必,他或许还知道了一些连楚汐都不知道的消息。
如此想罢,楚汐大方承认,抱拳长揖,诚肯问道:“依白公子之见,怀瑾此举有何不妥?这与天下苍生又有何干系?”
这就是楚汐,这就是南楚国的公主楚怀瑾,在家国大事之前,她可以摈弃私仇和偏见。
见楚汐此番作态,本料想需要大费周张劝说的白术不禁微微一楞,随后也不故作神秘为难,直言问道:“公主可知这疫气从何而来?”
“尚不知晓。”
“正如众医师所言,此疫气确为鼠疫,”白术道:“六十余年之前,西漠之中曾发生过一次极大规模的疫气,死者数以万计,后来,经过人们多翻查证,有一种生活在西漠中的沙鼠,就是引发这种疫气的源头,后来,人们大规模的将这种沙鼠捕捉处置,又经过长时间的寻找,终于找到了一种能够控制这种疫气的办法……”
说到此,白术突然就顿住了口,楚汐一听,心中大急,脱口追问道:“该如何控制这种疫气?请白公子教我!”
“我也不知该如何才能控制这种疫气,我若是知晓,定然会告诉你。”白术摇了摇头,长长一叹,悲声道:“我与你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你,有人故意种用这疫气和劫匪设下了惊天大计,你若是此际设动兵马,就正好中计,南楚再经战火不说,普天下之下的百姓,也将再无宁日……”
“所以,白公子才会一见面就说,让我罢兵?”楚汐闻言,神色一冷,负手来回踱步,深思道:“如白公子所言当真,真有贼人对我南楚、对天下百姓设下了惊天计谋,即便是我楚汐罢兵一时,能缓一时之困,却也解不了天下之危……”
虽然,口中是如此一说,但楚汐心里却不糊涂,她曾与君惜竹不只一次的讨论过白术此个人,而君惜竹对他的评价是‘善谋,却短于计’。
所以,白术所说的惊天大计或许是真,为了天下百姓也或许是真……但唯独,他这个‘天下百姓’几字,却是没有将南楚国包括在内——如若楚汐不行剿之事,不夺回被劫粮草,那诸多灾民难民该以何为生?如果这些难民走投无路,他们又何只是落草为寇那么简单?说不定,在那时候有人登高一呼,便聚众谋反了,南楚国本就内忧外患,又怎能再经得住那样的狂风暴雨?
不过,幸好有白术这番话语,让楚汐茅塞顿开,有种拔开迷雾眼前一亮的感觉。
想了想,楚汐顿住脚步,对白术道:“请跟我来。”
白术微微一惑,随后也不多言,紧跟着便与楚汐一同出了军帐,再登上不远路的小山顶。
“公子且看……”楚汐指着脚下因旱灾而干裂的土地,再指指远处那些被聚在一起靠着一口清粥活命的难民:“他们就是南楚的百姓!他们已经到了无家可归、无粮可食的地步了,可在白公子的眼里,有将他们算入天下百姓中吗?”
“白公子想要我楚怀瑾罢兵,想拖延阴谋暴发的时机,可是,公子有没有想过,这么多……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能够等得到那个时机吗?”
说到此,楚汐忍不住一拂衣袖,坚定道:“如果,公子真的是为了百姓,那么……就请不要劝我罢兵,南楚……等不起了,就算前面是狂风暴雨,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出兵将抢粮草寻回来!”
“可是,你抢回了粮草之后呢?”白术知道面前这年轻公主向来说到做到,也知道她心思坚定,不容更改,可还是忍不住大声劝道:“你知道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你兴兵?你知道不知道,北祁早就与西蜀达成了协议,只要你的兵马出城剿匪,北祁太子亲率的五十万大军立刻就会渡江南下,攻打江、溢、等数城,以你十万镇北守军及这些难民……如何能够守得住?”
公子白术心思几番纠结,到底还是将这个惊天阴谋道了出来,这就是他与别人最大的不同——苍生!在他的眼里,只有天下苍生,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安定天下……安定这个兵荒马乱的天下。
所以,他才会不远万里前来劝阻楚汐罢兵,毕竟,在无法阻止那些即定的阴谋时,能够拖延住时间,也是一种解决之道。
此刻,楚汐是明白白术的想法的,但还是忍不住一怔,随即便恢复了常态,立刻答道:“自然守不住……”
她楚汐有几分实力,她自己清楚,以十万镇北军对北祁五十万大军,肯定是溃败。
“是,你楚怀瑾守不住的城,那整个南楚,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守得住了。”
“欧阳明月……?!”
原来,在这个阴谋竟然是个计中计——是然堪称惊天呢,竟然先利用天灾再兴人祸,又不惜以五十万大军为诱饵,要将欧阳明月引出王城……只要南楚王城没有了欧阳明月,那朝中那些势力还不翻了天去?
一旦南楚内乱,与南楚疆域相临的西蜀必然会兴兵趁火打劫,其它各国又岂会袖手旁观?只要南楚国一乱,就必然会成为众国的俎上肉,也一定会有下一个国家成为第二个南楚国,从此,不知将会有多少儿郎血染沙场,也不知将会有多少女儿成为了胜利者的战利品……
想到此,楚汐不禁冒出了身冷汗——她……她终究还是不够理智吧?差一点就给南楚惹来灭国之祸,差一点点,就亲手掀起了一场天下大乱……
就在楚汐自责自省的时候,白术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了一句话:“楚汐,说真的,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个好军师!”
“呵呵,其实,在这之前,我还是站在南宫瑜那边的,所以,那时候,我以为我可以对这个阴谋袖手旁观,因为,如果南楚就这么灭了,我白术此生就少了两个对手,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后来,我突然发现,有些事情出了我的预料,南宫瑜虽是紫薇照命,但,根本就不是一人能成为天下之主的人……而你的军师,却用那么轻描淡写的手段,就差点将这场阴谋化于无形。”
白术说着,苦苦一笑,迎风长叹道:“如果她不是七杀,如果你不是破军……那该多好?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楚汐一听他提到了君惜竹,顿从自责中回过神来,迫不急待追问道:“军师……阿雪她做了什么事?”
“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可好像什么都做了……”白术说到此,面露苦笑,叹道:“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连我都要恨她了……”
白术并没有将话说清楚,就突然住口不再往下说,很快便告辞道是要离去。
楚汐也不多留,她料想白术来去匆匆,必然是事出有因,虽然并不清楚,便也猜测到了几分……似乎,陵国出了什么大事罢?或许,这事还是因为军师而起?
略微想了一会儿,楚汐倒是听信了白术的劝阻之言,传命令召回众将,道是要延迟三日再行剿匪之事。
次日,王都传来军师的短笺,上书‘夕日残暮照白衣,红烛鹊桥灯如雨’。
与此同时,还传来了三个极其重要的消息,其一是夏国太子夏长风稷下一行之后,回国便入宫谏王,意图劝谏夏王改掉好色的毛病,正心思国谋政,却不料,夏王听信奸臣之言,道是太子欲行陵王旧事,逼宫夺位,欲将太子夏长风打入大牢,却又遭朝中诸臣阻绕……自此,整个夏国便陷入了父子争权,群臣混水摸鱼的局面。
第二个消息则是在夏国父子相斗的时候,本来就已君臣离心的周国,也相继开始了内部争权的漩涡,据说,事情的起因乃是,周相权欲熏心、大逆不道,行以下犯上之举,将周王软禁于王宫中,周王夜夜以泪洗面,后终是寻到了机会,以衣代纸,以指为笔,写下了血诏,传给了大将军柳无忌,柳无忌连夜带兵围困王城欲行救王之事,却不料周相惊怒之下,竟亲手弑王……周王死后,周相被柳无忌处以极刑,又因王储未定,王室诸公子只顾着你争我斗,导至朝中大权,皆落于柳无忌之手……
相较于这两个消息,楚汐更为关注的却是第三个消息——继南楚欧阳明月的群英会和王进的稷下讲学之后,北祁王紧接着便在国中举行了一场游猎大赛,因着此次大赛只较武艺,不比文治,故而消息并没有怎么传到位处南方的楚国来,但就是在这场大赛中,北祁王的爱子,也就是北祁太子萧流烟,意外坠受伤,后不治身亡……
听完这个消息,楚汐不禁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终是放下了高悬的心,连连击掌笑道:“好!好!很好!”
顾山、梁南初、孟安三兄弟没料到在这紧要关头,永辉公主竟然还笑得出来,不禁诧异相视。
除了这三兄弟之外,镇北将军司空平也是满脸雾水,他身为南楚先王旧臣,亦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手握实权的人,更难得的是,他还心属先王,在楚汐当初在锦城封地时,就曾多次暗中关照。
“不知殿下因何而笑?”待楚汐笑罢,司空平上前问道。
“我笑苍天待我楚汐不薄,怜我南楚多难,故解我大劫!”楚汐说罢,拔剑出鞘,直指远方,峥然道:“传令三军!即刻整装出城,剿匪护粮!”
司空平未看到消息,自然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导至楚汐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楚汐却知道,她之所以会笑,绝对不是因为苍天待她不薄,更不是因为可怜她南楚国多劫难,而是因为,因为有人布下了弥天大局,不动声色的破坏了公子白术所说的那个惊天计谋,而布下这个大局的人,就是她楚汐的军师,就是她的妻——萧聆雪!
但事实上,却是楚汐想错了,因为,君惜竹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针对南楚设下大谋局,更不知北祁与西蜀的计划,倘若是她清楚知道这些的话,只怕将会是另一番动作了。
君惜竹的本意只是想给稷下学宫捣乱,也是故意借机给夏国的太子夏长风和周国的柳英下诱饵,可她却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那么急不待,诱饵刚吃到嘴里,连尝都不尝一下,回头便开始找事干,因此而牵动了周夏两国的内斗,不更想北祁太子竟然会死得这么莫明其妙……
如今北祁太子萧流烟的死,对于楚汐而言,显然是一个楔机,她此时若是举兵剿匪,北祁定然没有那么快派来新的将领掌管南侵的大军,如若北祁短时间不能动兵,西蜀自然也不可能单独行动……
但,世间之事,素来多变,纵然才智惊天,又如何能将万事皆揽于心间?即便是君惜竹,也不曾料想到,就是在不久之后这场狂风骤雨中,几乎让她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第109章
南楚太康十九年七月初
在得周夏两国内乱,北祁太子萧流烟死亡的消息之后,南楚公主楚怀瑾毅然决定挥兵剿匪,然而,就在她从劫匪手中夺回粮草的时候,北祁南侵大军悄然换帅,由萧流年为主将,五十万大军兵分三路,直袭江、溢、青元三城!
三城先有天灾,又兴人祸,此际在北祁国的铁蹄之下,竟如推枯拉朽一般,不到四天时间,就已经落入了北祁之手。
就在这短短的四天时间内,由司空平率领的十万镇北军损伤亡过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楚汐只能以公主之名下令撤军,镇北军余部从三城撤出,一直退到了丘昌关,凭借丘昌关的高大坚固的城墙,暂时抵挡住北祁的五十万铁骑。
显而易见的是,在北祁大军的强攻猛击之下,就算是丘昌关的城墙再怎么坚固,也绝对只能够苦撑三五日,在这三五日之后,一旦丘昌关被破,北祁大军就像是一柄尖刀,插入了南楚国的腹地,直逼王城。
面对如此危急之况,楚汐连夜召集诸将商讨,却不曾想,直至天明都不曾想到半点良策,就连久经沙场的司空平都只能无奈道:“殿下,除非有援军前来支援,否则的话……五日之后,丘昌关必破……”
楚汐素来精通兵略,自然知道丘昌关的重要性,所以,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其它了,直接吩咐道:“顾安,你且携我的紧急书信回王城交给军师,再向王上求援军……”
“殿下!此举甚是不妥!”楚汐还没说完,司空平便打断道:“众所周知,南楚军权皆落于欧阳明月之手,我等向王上求援又有何用?”
的确,如今南楚国的军政大权都握于欧阳明月一人之手,就算是楚王首肯,也不一定能够让欧阳明月同意。
楚汐又何尝不知,只是,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她又怎能去求欧阳明月?毕竟,她父王母后的死,与欧阳明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能向欧阳明月求援!”司空平也知道楚汐心里的苦处,但在这种紧要关头,只能抱拳沉声谏道:“且只能由殿下亲自出面,否则话的……”
司空平的话虽然没说完,可楚汐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其他人若是去求援,欧阳明月定会置之不理,而楚汐却不一样,就算是欧阳明月再怎么目中无人,可也必竟要顾及到她楚汐身南楚公主的身份,不过,司空平却没想到的是,如果连楚王都不能让欧阳明月调兵的话,那区区楚汐她一介公主又如何能够左右得了堂堂的欧阳武侯?
楚汐久负手踱脚想了几许,便唤来侍卫备马,即刻起程归都求援。
望着那载着希望急驰而去的数人,顾山忍不住问司空平道:“将军,你说……公主她能够请来援军吗?”
司空平按剑转身入帐,遥遥传来一语道:“若是连公主都请不来援军的话……那这世间,就没有人能够从欧阳明月的手中求来援军了……”
顾山不懂,正待还要继续追问,却见人已走远,只得作罢。
且说楚汐前脚才迈出丘昌关,驻扎在城外帐中的萧流年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他当即便点了五十亲卫,由北祁的骁骑将军吴胜率领,纵马急追而出。
双方你追我赶,穿山涉水,直至天色放明后,北祁的追杀者终于仗着北祁优良的马匹赶在了前面,将楚汐一众人截了下了来。
本就是为了回都求援,楚汐不过仅仅带了十名侍卫轻装简行,如今被北祁诸一截拦,劣势即现。
两方人马都非常明白,丘昌关大战在即,此刻赶的就时间,所以,楚汐一声冷哼,扬枪令下,便领着亲卫冲杀过去。
这些亲卫都是楚汐当初从锦城公主府带出来的人,都是经过她精心训练且上过战场磨练,放在寻常大军中,都是以一敌数,能够出担任十夫长百夫长的之类的精兵,所以,在楚汐这轮的冲杀之下,即便是吴胜早有准备,也被楚汐冲破了截杀阵形,还损失了十数名的亲兵。
楚汐毫不恋战,冲破阵形便即刻前驰,吴胜见状,以为她是急着逃离,便立刻下令众兵继续追击,正待再次组成包围阵形进行剿杀,却不想,楚汐竟然又率着兵士提枪又冲杀了回来。
这一次回头冲杀,却是出了吴胜的意料,被楚汐杀了个措手不及,又损失了将近十余人。
吴胜没想到楚汐竟然会杀个回马枪,待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楚汐已经带着余下的亲卫急驰离去,再也没有回头冲杀,大怒之下,吴胜边下令余兵追击,边张弓搭箭,他的力气奇大,挽弓三石如满月,一连九次,箭箭离弦如风,分成上中下,直袭楚汐全身要害。
此时,山野的晨风渐急,凛冽如刀一般,刮过血色弥漫的战场,拂过郁郁苍苍的丛林,一直吹佛
到南楚的王城。
在王城的公主府内,君惜竹面色苍白的躺在锦榻上,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细细的冷汗,她双目瞪圆,瞳孔放大,却似乎没有看到丝毫的事物,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被巨大的恐惧包围,挣不脱,逃不掉。
抱剑守候在房门外的君随竹听到动听静,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而入,看着在床榻上似乎被恶梦所困无法解脱,而显得格外柔弱无害的女子,眼底闪过了几许寒光,缓缓的拔出了鞘中长剑。
或许是被这声短暂而低沉的拔剑声所打扰,那个被困于恶梦中的女子,竟开始平复下来,然后在被剑刃加身的前一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那个持剑而立的孩子,虚弱却平静道:“以你现在的实力,还杀不死我。”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够杀得死你?”握剑的孩子问得很认真,乍听起来,似乎还很天真。
君惜竹披上外衫,走下床头,用冰凉的水洗了洗手和脸,思索了一会儿,同样以一种极其认真的神态说道:“至少,你还需要再练十年。”
面对一个拔剑相向的人,她竟然如此从容不迫,甚至不曾多加盘问……
君随竹仿佛并没有查觉到什么,只是继续问道:“师父,你觉得,你真的有你想像中这么厉害吗?”
“也许没有,但你知道吗?”君惜竹坐到桌旁,边展开纸宣,边道:“我刚才做了一场梦,在那场梦里,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或许,比你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人还要多。”
君随竹还剑入鞘,低头认真的研墨,边问:“所以,方才你做恶梦了?是因为觉恐惧害怕吗?害怕自己将来,会被人杀死?”
“不是,”
君惜竹提起一支朱笔,挽袖挥洒,画出大片大片的桃花林,微风轻轻拂过,片片桃花随风飘飞,下起了一场幕天席地的桃花雨。
然后,便见她突然顿笔,轻轻说道:“是因为,在那场梦里,我忘记了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
“我忘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我登上了一座高大的城墙,心如死灰,纵身跃下……
“而在从城墙上落下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那个我一直都在寻找的人,却纵马扬枪,兵临城下……”
“我似乎还看见她打马上前,像疯了一般,竟想想徒手接住从高墙上跳下来求死的我……”
“我还听到她说,她已经找了我好久好久……从南楚到西蜀,从北祁到东宁……找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找了很多很多个春秋冬夏……”
那一场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连此时的君惜竹都分不清是楚还是幻,仿佛那双坚定的臂膀,那温柔的眼神,那温暖的怀抱都还在身边,耳际似乎还有还回荡着那些悲伤而难过的话语……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君随竹看着面前这年轻的女子,沉默的放下砚台,看着君惜竹在纸上的桃花林间,描画上了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熟悉的是她那一身雕翎戎装,陌生的,则是她眉间的冷漠和孤寂,还有那双明眸深处的哀伤……
泪水,就在那一刻,毫无征照的滚落,将那飘飞的花瓣晕染一大片的殷红……
握着狼毫的手仿佛身不由己,颤抖间,已在画上落下了几字:揽一枕青霜,问归何人兰夜何方?
兰夜,便七夕之夜,便是今夜……
为了这个夜晚,南宫瑜可谓是费尽心思,她知晓君惜竹喜爱桃花,便特意画了幅桃源山水图,且亲自题了词,还撑着薄面四处找人寻问,该与心仪之人何般礼物,后来,还是随行的侍卫建议说,女子一般都喜欢华美的事物,而世间华美之物又何其之多?总是会被迷了眼,所以,送任何俗物,却比不上送一段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
南宫瑜深觉有理,遂又与那侍卫商议了许久,又亲自前往市坊,想购些烟火,却不想,竟在市坊听店家们说,武侯已经传下令来,今年禁止兰夜燃放烟火。
不过,既便是如此,也未能影响到南宫瑜愉悦的心情,她特意换了一套新衫,早早的便去了永辉公主府,只想着很快便再见到那人,并且将与她一起度过一个愉快而难忘的夜晚,她便觉得心情激动不已,只想早些按着计划,将人约到连理河,共度良辰、共赏美景。
然而,在过了今夜之后该怎么办,南宫瑜却是不知了,她心中仰慕佳人,也想与之相守,却自知身份有异,又不知君惜竹对她作何想法,故也不敢大胆坦白身世。
直到此时,南宫瑜还不知晓,君惜竹心中已经有他人,更不知,君惜竹虽爱桃花,其心却不在桃源。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能看到以前熟悉的id,看到大家的留言,小默实在是感动。
回想距离上次更新,已经过了极长一段时间了,而这段时间,小默遇上了很多事情,工作的、私人的,不一而足,总而言之,可以当成小默真个儿的穿越了一回,并且还穿入三宝韩剧……
好啦,话不多说了,不管现实怎么样,但挖下的坑总归还是要填的不是?
☆、第110章
那一夜,南宫瑜给君惜竹递上邀约的名帖之后,在约定的连理河等了足足两时辰有余,直到将近子时,才等到了一个人来。
而这个人,却并不是君惜竹,而是一个让她无比意外的人——武侯欧阳明月!
那时,欧阳明月身边,只跟着一个牵马的侍卫,在路过连理河上的比翼桥时,看见了南宫瑜,他在微微停留看了南宫瑜几眼后,眼底浮现了几分了然,问道:“你在等人?”
见南宫瑜点了点头后,欧阳明月抬头看了看天色,缓缓说道:“看来,你等的人大约是不会来了。”
心底弥漫着难已言预的苦涩,南宫瑜知道,君惜竹肯定是不会来了,但她与这名满天下的南楚武侯并不熟悉,言语间不自觉的便带上了几分遮掩似的疏离:“大约……大约她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罢……”
欧阳明月闻言,难得的大笑一声,也不知是笑南宫瑜太傻,还是笑她太天真,笑罢之后便大步往前走去,约莫着走了数步之后,突然回头问道:“既然你只影形单,我也孑然一身,不如与我同去看场烟火罢?”
南宫瑜正要摇头拒绝,却见他罢了罢手,继续道:“不要急着拒绝我,说不定,你陪我看完这场烟火之后,我能够给你一个惊喜。”
如此言罢,欧阳明月便不再说出只言片语,领着侍卫便往城外走去,南宫瑜犹豫了一会儿便跟了上去,三人一路出城直到天载河岸才停下脚步。
一眼望去,只见河面上停留着一只小船,船中的矮几上已经摆好了酒水的食物,欧阳明月当先登上,待南宫瑜也坐定之后,侍卫一推手,便将小船推向了河面中心,顺着河水飘流而去。
欧阳明月自斟自饮,直到船至江心后,方才停下了动作,听着从上京城内传出来的钟声,一言不发。
南宫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她也不想说话,不停的在喝闷酒,听到这阵钟声时,回头看了一眼上京城的方向,随后看到欧阳明月,却见去方静默不语,正待要出问寻问,却突听身前身后轰然炸响。
南宫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大跳,举目四顾,却见黑暗中的江面,不知何时飘来了无数的小船,而这些小船上都摆满了烟花筒,每一艘小船上都有身着盔甲的军士手执火折,将这些烟花筒一个个的点燃。
满天烟花飞舞着串上天际,几乎照亮了整条天载河,在绽放出那短暂的辉煌之后,渐渐的隐没在那无边的黑暗里……就像……就像那权倾南楚的武侯欧阳明月面上的那一丝短暂的笑容一般……
那样的笑容,南宫瑜只看清楚了一眼,紧接着便被淹埋在了夜色中,可即便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却让南宫瑜觉得……大约,她在将来无数的岁月里,都不忘不了眼前这个人、这泪中带笑的神情罢?
“你……你……”南宫瑜急着想说些安慰的话语,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恰当,只好挖空心思的想着措词,可数杯酒已入腹,随着习习夜风,酒劲上头,竟然让她难已说出句完整的话语。
“我没事。”随着烟花消逝,欧阳明月的神色和声音又恢复了正常,他又饮下两杯酒后,方才缓缓道:“方才只是想起了一个多年前的约定,所以才会如此失态,倒是让南宫公子见笑了。”
“什……什么约定?”南宫瑜觉得,自己肯定是喝醉了,否则的话,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来问这南楚武侯的旧事?要知道,她连自己心仪的女子都不敢大胆心的表露心际……
出乎意料的是,欧阳明月并没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伴随着杯酒入腹,他语含追忆道:“当年曾与人约定,要陪她共赏千城烟火……”
南宫瑜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追问道:“那她人呢?”
“她啊……”欧阳明月指了指不远处的河面,道:“就在这下面。”
“啊……?”
“她已经先我走了很多年。”欧阳明月放下酒杯,看着已经喝醉的南宫瑜,慢慢的说道:“所以,还是要谢谢南宫公子,不然的话,今年的烟花,只怕又是我一个人看了……”
“连这你都要谢我?”南宫瑜动了动身子,尽量让自己坐得端正一些,她不想让自己露出醉态,她不敢肯定,自己的酒颈上头,会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哭出声来,只好不停的找话说:“你要怎么谢我?”
“怎么谢你?”欧阳明月抱臂而坐,想了想,道:“我送你一样你最喜欢的礼物可好?”
“我最喜欢的?”南宫瑜在听到这前面几个字时,就自动忽略了欧阳明月后面的话语,一个劲的摇头道:“我喜欢的,你可送不了我。”
“你说说看,你最喜欢什么?看本侯能不能送给你……”
“我喜欢……我喜欢萧聆雪姑娘……你能送给我吗?”
南宫瑜说完这句话后就醉倒过去,她不知道,与此同时,君惜竹正站在连理河边,独自放着一盏莲花灯,那盏连花灯随着河水飘流,飘出了上京城,飘过了护城河,流入了天载河……
就在那盏莲灯从护城河飘流着进入天载河时,楚汐纵马归京,当她的马蹄踏过护城河上的吊桥时,溅起了尘埃无数,飘洒着落进河中……落在那盏莲灯上,扑灭了上面摇曳着的灯火……
楚汐自丘昌关而来,途经北祁兵将数次截拦,在损失掉数十名亲兵之后,她终于负伤归京,入城第一时间便直赴王宫,在王宫门外经历了整整两个时辰的等待之后,终于在鸡鸣时分见到了楚王。
“什么?!!!你的是说,江、溢、青元三城已落入北祁之手?而丘昌关危在旦夕?”
听完楚汐的急报之后,楚王震惊得几乎从王座上跌落下来,他伸出手颤抖的指着楚汐,面如死灰:“如果丘昌关陷落,北祁大军便深入我南楚腹地,剩下的渝林、陶沛二关挡在上京前面,如果渝林、陶沛不敌,北祁军将直逼我南楚王城……”
尽管楚王这些年过得像个傀儡,但他并不傻,至少连南楚的城池关卡分部,他还是大概知道的,也知道这些城池关卡在军事上的重要性,更加明白南楚如今所面临的惨况急忙连夜召来朝中大臣,开始商讨调兵支援等事宜。
欧阳明月也在此列,他在听完楚汐的战报之后却并没有出声,朝中掌管军事的蒋太尉也是武侯的人,既然武侯没动静,他也跟着当个哑巴,反而是太子楚卓反应最为激烈:“永辉公主一意孤行,置我南楚千万百姓安危于不顾,按律该当重罚,否则的话,难平民怨!”
一个平时朝中少言寡语的侍郎也出列道:“镇北将军司空平连战连败,几无将才,当先换将,再行援军……”
……
一时间,朝中诸城开始争论起来,一些人支持向丘昌关派出援军,一些人要求临阵换将,还有一些人则开始迫不及待的推荐起可以担当此任的大将人选……唯独欧阳明月一派一直保持着沉默。
楚汐也不再言语,她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这些正在嘈嘈杂杂争执的人,心里觉得无比的悲凉——在踏入上京城之前,她以为这个朝庭虽然四分五裂,已经腐烂,但至少这些人还会有所良知,会顾及了南楚千万百姓的生死,可事实上呢?满朝王侯大臣虽然言语冠冕堂皇,却都是在争权夺利,只顾着抢夺司空平手中那数万的镇北军,谁在意了天下百姓的生死?谁在意整个南楚国的存亡?
最后,楚汐将目光投向了欧阳明月,在心底历经千万挣扎之后,终于举起脚步,缓缓的走到欧阳明月面前,撩起衣罢,缓缓跪下,以额点地,请求道:“请武侯增兵丘昌关,救我南楚百姓于水火……”
欧阳明月沉默的看了楚汐一眼,突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拂袖,头也不回的走出王宫大殿,远远的,楚汐听见他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到底不是成就大业的性子,竟只会跪着求人……”
欧阳明月一走,大殿中的众多臣官也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去,短短时间内,竟然走了大半,除了先前一直还在争执不休的那些的人之外,竟只有楚汐一人孤伶伶的跪在那里。
楚王看了她半晌,愤愤摆驾离去,太子楚卓离去时,唾了好几声,大声骂道:“没想到我楚氏一族竟出了如此没有气节的人,竟然向自己的杀父仇人下跪……”
第2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