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负尽天下又何妨 作者:何处繁华笙箫默
正文 第28节
负尽天下又何妨 作者:何处繁华笙箫默
第28节
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永辉公主府丢的并不是什么小物件,而是先王后留给公主传家之宝,并且,死的人也不只是三五人,而是五十余人!
永辉公主新开府邸,按制侍卫不过八百,仅仅一个窃贼就杀了五十余人——这让永辉公主的颜面何存?这让整个南楚王室的颜面何存?
颜面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随时都有可能被弄丢,不是吗?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丢掉那先王后留给永辉公主的传家之宝!!!
先王后身为秦氏长女,而秦氏以商贾为生,传闻富可敌国,曾被誉为前朝传承数百年的九大世家之一——这样一个庞大世家的传家之宝,能丢吗?!!!
别人不知道这个传家之宝的真假,楚王却有八分敢肯定,当年先王是怎么得到这南楚天下的,他比谁的清楚,如果没有当年秦氏一族在财力物力上的支持,以先王江湖草莽的身份,哪来的粮响招兵买马?
由此,便可以看出整个秦氏对先王后和先王寄予的厚望了,所以,将传家之宝给他们,也完全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先王和先王后离奇的死亡,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传家之宝,在他们死后,这宝物落到永辉公主手里,就更加不奇怪了。
再说了,如果不是真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公主府的人在告案时,怎么会病急乱投医似的,将内史、廷尉、中尉三府都跑遍?
所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楚王便让中尉府彻查此案,因为,内史、廷尉两府都不是他的人。
就在中尉府得令查案时,廷尉府的人也急急忙忙跑过来了,廷尉府是欧阳武侯的人,虽然没得到欧阳武侯的明确指示,但在看见中尉府忙活时,免不了将信将疑的跑来插一脚,更何况,人家永辉公主府告案的时候,还特意跑到他们府上去了呢。
于是,就在中尉与廷尉府互掐的时候,内史府的人也来了,他们负责治理王都,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来,谁来?
三府共查一案,免不了需要互相商议之时,但因三府背后之的执力各有不同,遂免不了各有争执,开始不过是口角上的争执,后来就演变成了各拆各的台,反正我找不到那传家之宝,也不可能让你们先找到。
就这样,三府之间的暗斗变成了明争,时不时在朝堂之上互相弹劾,你说我办案敷衍了事,我骂你白吃王粮,再后来,就变成了你告我偷鸡,我揭你摸狗,什么样的事情都被扯了出来。
比起互掐得正起劲的三府而言,一直作壁上观的欧阳明月倒是极为镇定,料想是已经查觉到了什么不妥,最先让廷尉府抽身,但在这个时候,三府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发,表面上的平静已经打破,就算是他再怎么阻止,又怎么能轻易做到曾经的那般表面平静?
“所以,王上打算就这样轻易让廷尉府抽身?”
就在楚王急急召来太子楚卓商议对策的时候,那白衣女子却突然提剑立于两人之前,无人知道她是怎么潜入这三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南楚王宫。
“你是何人?”
“姑娘有何见教?”
楚王与太子楚卓异口同声,却神态语气各有不同。
“吾乃何人,太子无需知道。”转眸看向楚王的时候,君惜竹眼底浮现几许温度,缓缓道:“见教不见当,只是略有小策罢了。”
“姑娘有何计策,还请赐教!”止住楚卓即将出口的话语,楚王起身作揖,将君惜竹迎入座上。
楚卓却不懂为何楚王要对这白衣女子如此礼遇,但他不是看不出势态的人,见楚王阻止,遂不再多言,亦同样作揖施礼。
“吾有三策,就不知王上与太子喜欢哪策。”
楚王亲手为那白衣女子斟满茶,恭谨道:“请姑娘赐教!”
白衣女子面色稍霁,却是也不饮茶,只是漫声道来:“此三策,一曰帝策,二曰王策,三曰诸侯,不知王上喜欢何者?”
楚王与太子楚卓闻言,皆心下暗惊,却又怕是自己理会错了意思,不禁追问道:“请姑娘细解!”
白衣女子翩然起身,负手而立,轻拂衣袖,道:“侯,一国之君也,掌一方霸权,四海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帝王之命……”
楚王听罢,立刻摇头道:“吾身为王,岂能选侯策?姑娘且继续道来。”
“王,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良将忠臣绕侧,名满六合,享无边敬服。”
楚王一听,心底热血涌动,深觉当王理应如此,而自己实在是当得太窝囊了,莫说是名满六合,享无边敬服,便是身边连忠臣良将都没几个,但他压住心底激动,深吸一口气后继续问道:“那帝策……”
白衣女子抬眼望着天际流云,任由微风吹拂衣袂飘飞,唇角掠过几许意味不明的浅笑,眼神清冷若风雪:“帝,乃苍天之子,九五之尊,帝策既出,匡正诸侯,威震八荒,普天下之,莫敢不臣!”
普天之下,莫敢不臣!
楚王与楚卓同时吸了口冷气,心头翻涌得厉害——帝!一笑风云动!一怒天下寒的皇帝!!!
那是多少豪雄的梦想?那是多少男儿的希望?!
直到这个时候,楚卓终于知道,为什么楚王会对这白衣女子如此礼遇了,但明白归明白,知道归知道,却还是不放心,为什么这么惊才绝艳的人会选择来助他们父子。
“姑娘卓见胜过诸般男儿,但,本太子却不明白,天下诸多君主,姑娘为何独独选择了父王?”楚卓到底还是有几分才能,没有被白衣女子空口划下的巨饼冲昏头脑。
“不是选择了楚王。”白衣女子冷然道:“而是因为,楚王手中恰有我所求。”
“是什么?”
“一个人!”
“谁?”
“楚怀谨!”
☆、第102章
且说太子楚卓与楚王同那白衣女子一番商议之后,便立刻回了东宫,召了太子妃公孙瑶商议此事。
公孙瑶听得楚卓将事情从头到尾的一说,遂深思道:“这么说来,那白衣女子的来历及是不简单呀!寻常世家的女儿家,哪来的如此见识?即便是臣妾,也不敢妄论帝王之策。”
楚卓微微摆手叹道:“是呀,所以,孤才不太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然会助父王成事。”
公孙瑶又问:“太子殿下与王上可有去查过那女子?”
“查过。”楚卓道:“但能查到的,她都已经亲口说了出来。”
“所以,她真的是永辉公主府上的军师?”公孙瑶想了想,摇头不解道:“可她为何要背叛永辉公主,来相助王上和殿下?”
楚卓听罢,当即面露几许怪异,道:“个中原由,她倒是说了……”
公孙瑶立刻追问道:“何缘由?”
“她说……她倾慕永辉公主,但永辉却要与男儿结亲……”
楚卓尚未说完,却见公孙瑶已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露出一幅难已置信,却又原来如此的神情。
“爱妃也觉得怪异是吧?这世间竟然有女儿家倾慕女儿家这等事……”
公孙瑶起身为自己和楚卓斟了两盏茶,借机平复神色,随后才道:“其实也不算奇怪,男儿之间不也有龙阳之好?再者,宫里头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不也有对食之举。”
“孤只是没想到,那般才情惊世的女子,竟会看上永辉……永辉不过是有些勇武罢了,便再怎么勇武,又怎及儿郎?”
“臣妾倒觉得,永辉被那白衣军师倾慕,于殿下而言却是件好事,只要永辉不成亲,只要永辉此生无子,那殿下和王上便可坐拥南楚江山,所以,太子殿下现在该关心的应该是如何稳定这江山。”
楚卓闻言,点头道:“爱妃所言有理,但是否真该依那白衣女子所言?”
“臣妾虽不知那她所言有几分真假,但也觉得她所言计谋堪称上策,足可与欧阳明月一博。”顿了顿,公孙瑶又道:“当然,那女子之言也不可尽信,殿下需作两手准备才好。”
如此,两人又是一番议,楚卓听罢后大喜,搂着公孙瑶便是一番温存。
约莫四更时分,弦月西沉,万赖俱寂。
东宫偏门突然被打开,太子妃公孙瑶换却了一身华服,着一袭墨色衣衫,手提羊角宫灯悄然出了府。
府外已有马车等候,载着公孙瑶一路疾行,直至一座连绵庄园前。
那庄园的守门人显然熟识公孙瑶,行过礼之后,便将其领进了庄园内苑。
公孙瑶前脚方才入园,后面又紧跟着来了一辆马车,车上之人,同样被领入了内苑,若君惜竹在此,定然可以认出,来人正是束山名士王进。
入得内苑后,公孙瑶与王进相逢,相互间点头对视一眼,随后一同步入一间厢房内。
那厢房中点满了红烛,照得满室通明如昼,却在公孙瑶与王进举步踏入时,烛光尽灭,仅余窗外檐角灯笼摇曳。
房内在短暂的沉寂之后,首先开口的便是公孙瑶,她将楚卓告知她的话语毫不遗漏的重叙了一遍,听罢之后,紧接着开口的便是王进:“原来竟是这样,难怪当初老夫问她,我王家儿郎可配永辉公主的时候,她的脸色那般难看;难怪后来楚王竟然会放过永辉,还准永辉参殿议政,竟然是因为这女子与楚王达成了这般交易——只是可惜,那帝王之策……就这么轻易的被她教给了楚王父子……”
“老夫虽然早知她们两人之间情有所异,却也不曾料想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更料不想到那萧聆雪竟是如此狠心善变之人,”这次说话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也是极为熟悉之人,若楚汐在此,定可听出说话之人,就曾是被她视为左膀右臂的刘世博:“若老夫要是早料想到,也不会建议王兄去打永辉的主意了……如今看来,倒是平白便宜了楚王父子一步棋。”
公孙瑶略为诧异道:“听先生之言,似乎那萧聆雪这因爱成恨,似乎假不了?”
“永辉固然是熟兵武,能征善战,到底也还是不解情、事的女儿家,一朝惑于那女子的情怀也不奇怪,但女子相恋,到底是惊世骇俗,以她南楚先王公主的身份,怎会一直耽于其中徒然给南楚王室抹黑?更何况,先王一脉的香火传承全系于她,不管她愿或不愿,迟早都将嫁予男儿成亲生子……那女子心性偏激,亦正亦邪,时而清邪无暇,时而峥嵘毕露……求而不得,因爱成恨……在老夫看来,其中真假各有五分。”
王进听罢,亦是点了点头,道:“已经错了一步棋,后手我等还需谨慎行事,莫要再出差错才好,否则主上怪罪下来,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王进此话一出,引来满室沉默,约莫半盏茶后,才听公孙瑶道:“永辉公主府上此次被窃,可真有其事?我听楚卓曾言,那萧聆雪曾三番四次提到,必务要将先王后的传家之宝寻回,好似不曾有假。”
“假不假老夫倒是不清楚,”刘世博应道:“不过,却是真有人曾去探过永辉府,老夫便是其中之一。”
闻言,王进与公孙瑶同时惊问:“先生为何而探?”
“主上得到消息,道是隐藏着前朝宝藏的岚夙玉极有可能在永辉公主手中,故而老夫趁着永辉公主离京之际前去一探。”
“那先生可有探到了什么?”
“什么都不曾,老夫去的时候,发现那府里头已经被人翻了个遍,因着走得晚了些,还被萧聆雪撞见,差点被斩于剑下。”
“竟是如此惊险?那先生后来怎么脱身的?”公孙瑶急急问道:“我听楚卓曾说,那萧聆雪武功奇好,连南楚王宫都可自由来去。”
“武功奇好倒是不差,但若说能够单凭武功在南楚王宫来去那也不可能,只怕是宫里有人给她留了道罢。”刘世博道:“老夫之所以在被她发现之后,还能轻易脱身,全凭老夫曾细观过她的剑术,又曾偷听过一段与她有关的隐密,所以,老夫便假装是熟悉她的人,又刻意模仿她的剑术,扰乱其心神,方才得以脱身。”
王进不禁奇道:“何般隐密,竟有如此作用?”
“那还是老夫当初潜藏于永辉府上时听来的隐密。”刘世博压低声音,缓缓道来:“西蜀绝色楼主白芷曾找过她,道是有人逆天改命,不慎牵动了天机、贪狼、紫薇三星,导致三星同陷梦中,老夫曾暗中观查过,她身上的确像是有人逆天改命之兆。”
“逆天改命?”公孙瑶闻言,当即便惊声道:“先生可当真,这世间真有人能够做到逆天改命?”
“当真有!”刘世博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艰难而酸涩:“若不是当真有人能做到如此,老夫又何必舍了一切,改头换面,过这等鼠头蛇尾的日子?”
“这……”公孙瑶听到此,语含切急道:“请先生示下,何人竟有如此通天手段?我等应当早早提醒主上才是。”
“小女娃,你虽聪慧,可也别仗着主上对你的喜爱,在老夫面前耍花招,老夫在玩阴谋诡计的时候,你爹都还不曾将毛长齐,更何况,主上早就知此人……”刘世博颇为不悦,却在一声轻叹后,还是讲了出来:“那人便是当年的帝师上官睿。”
“上官睿少年聪慧,师承葬剑谷,一身文治武功惊绝天下,比起现在的永辉和那萧聆雪,不知强了多少倍。”刘世博说着,仿佛陷入了无限回,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下来:“葬剑谷与圣谋族一样传承了数百年,只是,鲜为人知的是,他们之间传承了多少年,便互相斗了多少年,而其中有场惊天叛变,起因便是这两派的惨斗。”
公孙瑶惊问道:“先生是说?……”
“是的,就是八方诛魔剑阵出现的第一次,那个传说中九幽魔王转世的大将军,他便是葬剑谷的传人。”
“圣谋一族最重谋略和安国之道,此为王道。而葬剑谷一脉,则重兵武和强国之道,此为霸道。所以,最初的时候,仅仅是两脉相争,而到后来,却成了王道与霸道之争。”
“在大宁王朝尚未开国之前的乱世,王道与霸道并存,大宁开国帝君两道皆信,故而其中争执并没有那么激烈。但是,在立国之后,帝君却发现,霸道并不适合治世,可他又不能轻易舍弃,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若是舍了霸道,葬剑谷便会为别人所用,从而巅复他的江山。”
公孙瑶极其聪慧,略略一想,便接口道:“所以,大宁帝君便与圣谋一族编了一个欺世谎言?谎称那大将军乃是九魔王转世?给他扣上叛乱的罪名,要杀掉他?”
“是的。”刘世博继续道:“但是,那个大将军的武艺实在太厉害了,即便是圣谋一族倾力布下了八方诛魔剑阵,将他打成了重伤,可依然却让他逃走了。”
“后来,大宁皇族和圣谋多番寻找,也没能找到那大将军的下落,遂宣称已将其诛灭,葬剑谷也因此不再闻于世间。”
“就这样,随着大宁开国帝君驾崩,随着圣谋一族的传承,很多事情都逐渐开始被埋葬,直到后来……直到后来,圣谋出现了一个名叫白澈的人,他在一次翻读族中旧籍时,终于找出了那段充满血腥的历史。”
“也许,是上天早已有所注定,就在他找出那段历史的时候,那个与他背负着同样使命的人出现于世,那个上天苍早就为他选好的对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个非常耀眼的对手,她天生聪慧,甚至比她的先祖更加优秀百倍,她编撰了治世宝典《玄天宝鉴》,集文治武功、国策谋略于一身……但是,这些都不是她最厉害的地方,她最厉害的地方,是在于她将王道与霸道结合,剔除两道的不足,结两道之优处,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道——帝道!”
“是的!帝道!”王进也出声感慨道:“便是因为这帝道,让上官睿亲手缔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繁华盛世!”
可与王进和刘世博相比,公孙瑶感兴趣的却是那逆天改命手段,此刻听见刘世博将这已经在世间流传了千百遍的传说再次讲来,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可我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繁华盛世是什么样,我只知道,上官睿最终还是败了,成王败寇,她何敢当得如此褒奖?又凭什么来逆天改命?”公孙瑶却颇有些不以为然:“比起那上官睿,我更感兴趣的是怎么逆天改命,以及是那萧聆雪身上的隐密,刘先生,你且告诉我,她身上到底有何隐密?”
“老夫曾听人说,她服食过‘昙花梦’,记忆上有所缺失,似乎不记得前尘往事,老夫当时便因此故施小计,假装故人骗过了她,现在想来,只怕已经被她所查觉……”
“原来竟然是这样。”公孙瑶轻笑道:“我常听先生赞她可助主上得半壁江山,那敢问先生,我公孙瑶可能助主上谋得另外半壁江山?”
王进听罢,不禁大惊道:“瑶儿何出此言?”
公孙瑶道:“我自小将门出生,兵武皆有涉及,又得主上衣钵修习文治,还得刘先生指点韬略,又与王先生学得国策,难道这还不足已与一个连记忆都残缺的不全的人相提并论?还是说,两位先生自承己不如人?”
见王进与刘世博双双哑口无言,公孙瑶又道:“两位先生与我都曾在主上面前立过重誓,必将整个南楚国为他双手捧上,欧阳明月迟早都会败于我等手下,天下兵马大权必将归我公孙一族……只可恨父帅战死西风城,哥哥也只通勇武不晓权谋,否则的话,当初我们费心费力从欧阳明月手中夺来的三十万兵权,也不至于落到了永辉手中,让她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总算是将前面的一些人物与剧情大致串连了起来。
不知道大家读懂了咩?
当然,还是有许多疑问,后面会继续解开,就是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是在看剧情了。
☆、第103章
永辉公主府遭神秘窃贼光顾,家传宝玉丢失,数十府中侍者因此命丧黄泉,楚王临朝震怒,令内史、中尉、廷尉三府彻查,却因此而引发了牵动了整个南楚的朝堂形势。
尽管,谁都知道楚王势弱,他的召令不可能被彻底执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这一决定,是在明显的宣告自己的王权,以及他的决定。
如此一来,就已不仅仅只是永辉公主失窃这等小事,和三府之间的暗斗明争,而变成了各势力之间的博弈。
自此,明枪暗箭,阴谋阳谋层出不穷。
在如此动荡的局势下,却不知从何处开始,悄然流传出一条小道消息——永辉公主府的女军师,竟然倾慕永辉公主!
不过,这条消息流传范围还是极小,且真假尚未定论,但已知道的各方势力却都不约而同的对此事咸口不言,意图将这条消息保密起来,让此事成为刹手间,用在最恰当的时机。
尽管如此,但公子白术却依然得到了消息。
“聆……聆雪姑娘她……她竟然倾慕永辉公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南宫瑜正与公子白术在弈棋,与白术听若未闻的淡然镇定不同,南宫瑜却是极为震惊,在震惊之后,心底又涌上了几分狂喜——她曾以为,自己以女儿之身梦里娶妻,又对那永辉公主和萧聆雪心生好感,乃荒唐至极,却不想,那萧聆雪竟然也是与她同样喜欢女儿身。
可在这短暂的狂喜之后,南宫瑜的心里又漫起了几分忧愁,忧的是君惜竹与她同样喜欢女儿身,将会受到多少世俗眼光,愁的却是,君惜竹倾慕着永辉公主,与她南宫瑜无缘无份。
白术见南宫瑜时而又愁上眉头,时而叹息不止,遂问道:“南宫兄缘何突然间,变得时喜时忧?”
若是在其它事情上,南宫瑜定会据实以告,但关于此时的心事,以及她身为女儿身的事实,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白术说起,只好期期艾艾的应道:“只是……只是听闻聆雪姑娘倾慕永辉公主,有些……有些……”
“觉得有些惊奇?有些无法接受?”白术若有所思道:“其实,不过寻常等闲之事,南宫兄大可不必如此。”
“呃?”女子相恋,在他眼里竟不过等闲?南宫瑜以为是自己听错,不禁目瞪口呆。
“为谋者,当心怀天下苍生,不应动情,不应身染尘缘。”却听白术淡然解释道:“萧聆雪智深如海,又怎么会作茧自缚,妄动私情?更何况,是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违的不伦之情?”
“那依白兄所言,这消息便是假的了?”南宫瑜素来少涉权谋,想不明白君惜竹为何要让这般不利己的流言传出,也想不到这般深奥的问题,只是紧抓着自己想知道的地方问:“为何谋者不可动情?”
谋者不可动情,就意味着君惜竹与永辉公主之间没可能,也意味着,与她南宫瑜更无可能。
“为谋者,当以绝字守心——绝情定宜。”白术抬突然起身背对南宫瑜,抬眼望着天际流云,一声长叹:“只有绝情者,方能不重生死,不重胜负,不为小情所牵,不为小爱所累,可展目天下,可兼顾大义,可兼爱众生。”
南宫瑜不赞成道:“可情爱素来不由己,若是……谋者身染尘缘,那又会怎样?”
白术的声音惋惜而萧瑟:“若真的染上了尘缘……那也注定是段孽缘……”
可不管是孽缘还是良缘,都一样是缘,不管最终是聚还是散,至少在结束、在了断之前,依然还是让人不舍,让人眷恋,让人柔肠百转。
夕阳逐渐西下,暮色缓缓降临,整个南楚的风起云涌,都在这夜色下逐渐被隐埋。
自从永辉公主府被窃之后,就开始闭门锁院,将原先被楚王赏下的侍者、奴仆悉数被清查,稍有不妥者,尽被打发出府,连府卫也由原本的七百减至三百。
在清理完可怀疑者后,君惜竹便将后面整顿府纪、重塑新规等事情交由诸葛靖,而她自己则开始在府中四处种桃树。
很多人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军师要在这个季节,要在公主府里种下那么多的桃树,但在见识过她那雷霆般的整顿手段之后,无人再敢多问多言。
此际,在公主府中偏南的一隅,君惜竹正身着短打,挽着衣袖将一株桃枝埋入土内,天杀楼左使右双使冷月霜寒联袂而来。
自从加入天杀楼以后,何采莲就舍了原本的名字,唯以冷月示人,亦是在她加入天杀楼的半月之后,司马锦薇也加入了天杀楼,名曰霜寒。
霜寒在加入天杀楼之后,就被君惜竹安排到了天逻堂,让天杀堂主齐云凡亲手训练,教她如何查颜观色,如何博人欢心,如何获取各方面的消息。
而冷月则与霜寒不同,她被君惜竹直接派入江湖,以女儿之身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几番下来,女侠冷月,名扬江湖。君惜竹便将天机堂交付予她,让她在江左丹霞山开宗立派,以丹霞派为名,一方面广交江湖雄豪,一方面广开山门招纳弟子。
“楼主,关于公主府的窃贼,我们已经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方才走近,待冷月戒备四顾,确定安全之后,霜寒便开始禀报:“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来看,最先入府的应当是来自东宁,其次则是西蜀,而另外与您交手的那一位神秘人,却还没能得到什么消息。”
“东宁和西蜀?”君惜竹埋好桃枝,在旁边的水池中洗净指尖泥土,边深思道:“如果是这两国的势力,那就不奇怪了。”
当今东宁皇帝是前大宁王朝的旁枝,西蜀王百里渊也是前朝重臣,更兼有前朝丞相郑氏一族辅佐,知道一些岚夙玉的隐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巧合,竟然选择在同一天入府行窃。不过……那个同样会使山河流云剑的人,到底是谁?又是属于哪方势力?
一时间想不明白,君惜竹便不再深想,只是问道:“可有殿下的消息传来?”
“有。”霜寒取出一封未启信函交给了君惜竹,随后继续道:“青元、江城等地传回消息,道是殿下已经颁下治灾之策,要集所有青壮灾民修河铺道,让其以劳力换取工钱和粮食。此令一出,灾民们欣然接受,两条河道,也早已开始动工。”
“殿下果然不负我望!”君惜竹闻言,欣然笑道:“此令一出,多劳便可多得,不用再等着那一活命粥的施舍,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和盼头,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确是如此!”说到此,一直未曾开口的冷月也展颜道:“此番到王都一路行来,不论是江湖朋友,还是地方百姓,都赞永辉公主身怀先王遗风,上马敢征天下,下马可治家国。”
君惜竹亦连连点头,深表赞同,她的殿下岂止是敢征天下可治家国?还可青丝飞散、风情万种、引身折腰……
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想得太远,君惜竹轻咳一声,拉回自己的思绪,正色道:“关于稷下学宫的事情,可有得到消息?”
霜寒闻言,摇头道;“稷下学宫这些年收录的学子,多是些名门弟子,才学见识皆属于一流,不比于江湖中之人好接近,且门风甚严,所以……”
“如此说来,是非要我亲自不马不可?”君惜竹想了想道:“也罢,反正过几天就是他们讲学之晶,就此送他们一份大礼,亦无不可。”
冷月霜寒两人同时点头称是,又与君惜竹谈论了些琐事,便双双告辞离去。
待两人离去后,君惜竹方才独自回到后殿,掌灯看起了那封信函来。
信函是楚汐亲笔所书,虽言语不多,却句句关怀,不提治灾之难,只道要君惜竹千万保重。
君惜竹将信函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恋恋不舍的将其焚为灰烬,虽然此函中并没提到诸多不宜之事,但君惜竹深知留下的不妥,若是落到了有心人手中,极有可能会引发不少后果,毕竟,她前不久才为了博信楚王,故意透露说她倾慕永辉公主,让楚王以为自己有把柄在手,可制肘住她与楚汐,所以才会听计行事,在朝中对上了欧阳明月,故而引起了朝中的风起云涌,让欧阳明月短时间内腾不出手,去为难、对付在外治灾的殿下。
烧完信函后,君惜竹执笔回信,也不写自己心中念想,只是详解一番殿下治灾策略的疏漏之处,又建议殿下让那些老弱妇孺操持副业,比如青元多山林木,此番灾旱定有不少树木枯死,可将其中堪用者拿来做成桌案箱柜等物什;共它各郡各县,也可按照实际情况发掘,所得之物,可交由商贾运往各地贩卖,资作补益。最后,大概的说了一下如今朝中形势,只道是一切安好,便不再提及其它。
至于自己错杀琼花暗卫的事情,君惜竹是藏了又藏,只道是死于窃贼之手,不敢告知真相。许是不想在这紧要关头,让殿下分心它顾;又或许是,害怕殿下失望、深究。
总而言之,君惜竹觉得,她有无数个理由,必须将这件事情藏住,却不知,她此番作法只是在粉饰太平,暗将心结隐藏。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懒病越发厉害了
一点都不想敲字
咋办?
☆、第104章
因公主遭窃之事,君惜竹怀疑琼花宫里藏有内奸,故将王都所有的消息都截拦住,只挑了些重点报给楚汐,又暗中将收集情报的重任交给了天杀楼,无形中开始架空了琼花宫,所以,楚汐对王都的风起云涌一无所知。
相比起王都的风雨如晦,楚汐在外治灾的情况日益好转,修河铺道等事宜已经被安排妥贴,老弱孤寡妇孺们也随之操持起副业,整个局面总算是稍微安定下,不复曾经遍地哀鸿、易子而食的惨况。
只是,旱涝之灾虽然被稳住了局面,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但疫气之事,却无什么大的进展,其一是找不到病源,其二则是无法根治。
无法根治,就意味着还有传染和恶化的可能,所以,楚汐只好下令,把江城、益城等城的染上疫气和还没染上的人分开隔离,而这一隔离,却让她越发觉得形势严峻,甚至比她想像之中,还要严峻几分。
在离都之前,她仅仅只是觉得这场瘟疫来得奇怪,可现在,经过多翻查探之后才发现,这场瘟疫暴发不仅只是时间奇怪,还发作得极其突然,紧随旱涝双灾之后,且疫上瘟疫的主要对象都是青年壮丁,而其中又以驻守江城的镇北军为首,短短的几天之类,便倒下了数千人,随后瘟疫又从军中传出,祸及城内城外的百姓,时至如今,身染瘟疫者,已愈三万之众。
如此一来,楚汐认为这不仅仅只是一场瘟疫,她传迅给君惜竹商讨,君惜竹甚至直言断定,这就是一场阴谋。
在没有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之前,即便明知是阴谋,却也无可奈何,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向太医们施加压力,楚汐还请来了许多各地的名医,可在议诊之后,无一例外的摇头告诉她——启禀殿下,此乃鼠疫!
鼠疫?!——怎么可能会是鼠疫?!如果说,是鼠疫的话,被感染最多的怎么可能是青年壮丁?
对如此结论,楚汐是分毫不信的,可事实却由得不她不信,因为,许多被感染上的人在拖延过一段时间之后,便开始死去……死后的模样,与染鼠疫者一模一样。
为此,楚汐不惜以身涉险,与太医一起深入讨论会诊,与太医一同去查看染疫者,或者是那些因疫而亡尸身。
可即便是如,事情依然没有半分进展,甚至,她不只一次的想……如果,阿雪在身边,那该多好?她那么聪慧,一定能够查到线索,一定能够解开如此危局。
虽然,每次的念想都只是一闪而过,却也显得弥足珍贵,毕竟,在江山社稷面前,需以大义为先,苍生为重,又怎能因儿女私情而耽于牵念?
而且,上天似乎也没有给楚汐过多的时间让她用于思念,就在她为瘟疫之事愁上眉间额头时,又一个雪上加霜冷的消息传来——十万石震灾粮草于自王都调运出,抵达灾地时被劫!三千护粮精兵尽数被斩杀!
竟然在抵达灾地时被劫……这完全超出了楚汐的意料,她甚至曾想过,欧阳明月或许会找千万般的理由,减少或者是完全不给调粮,却完没料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么,到底是谁劫了粮草?还是说,这只是欧阳明月玩的一出监守自盗的戏码,用来压制或者争对她永辉公主?
在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楚汐神色冷凝,有条不紊的战兵谴将,急调各县各郡衙卫府兵协同公主府亲卫查案,又派出琼花暗卫前往被劫地点寻找线索,同时传书君惜竹,让她注意欧阳明月以及朝中诸臣的动向,查明是否与人与此次补劫一案有所关连。
在如此安排之后,楚汐夜临镇北将军府,与镇北将军司空平密谈一夜,次日出来时,得到各县各府兵卫传回的消息——粮草被北庭山因灾而聚的贼匪所劫。
与这个消息同时传回来的,是数名琼花暗卫失踪的消息——暗卫失踪,意味着很多事情,或者是真的失踪,或者是落于敌手受制于人,又或者已经命丧黄泉……
如果说,暗卫传回的消息,与各府兵卫所传回来的一致,那么粮草或许就真的是被贼匪所劫,但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
北庭山的贼匪楚汐是知道的,因灾而聚,劫财求生,不逾五百之数,先前也不曾犯过大案,楚汐也都在一直忙着治灾,所以暂时并没将这些贼匪纳入整治范围,却不想,这成了她犯下的一个大错——普通的贼匪,怎么可能抢得走三千精兵护送的十万粮草?
所以,这是一个阴谋!
只是不知道,这个阴谋到底是冲她楚汐而来,还是针对整个南楚而来。
就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南楚太康十九年的夏末,束山名士王进终于在稷下学宫开始讲学。
如果说,在太康十九年的初夏,公子白术一纸动九州,尽邀诸国掌权者,名动天下。
如果说,在太康十九年的仲夏,欧阳明月广聚群英,寒门志士八方来,堪为佳话。
那么,在此时此刻,那一切似乎都成了儿戏。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君惜竹才知道,王进当初为什么敢说,凭着着‘稷下学宫’四字,他王氏一族任何弟子配永辉公主都绰绰有余。
的确如此!毫无虚言!
当君惜竹亲临攀云山下那占地数倾的‘稷下学宫’时,她被深深的震憾到了,她发现自己低估了王进影响和强大。
偌大的学宫成四方格局,四面皆为厢房游廊,其间是一个非常大的广场,三千学宫弟子屈膝脆坐,手执书卷,静若鸦雀,唯闻高坐案前的王进讲学。
在这三千学宫弟子中,多是诸国王侯将相世家弟子,最不济也是一方实权大员或是富贾嫡子,鲜有寒门弟子,君惜竹略微猜测,便隐约的猜到王进选择这些弟子的目的。
这是一个权与钱的世界,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身世不凡、家学渊源,王进以求学之外将他们聚于一处,以他身为师尊的身份,若是将这些弟子、乃至是弟子们身后的势力运用得当,这普天之下,有几人能相抗衡?
不过,王进显然还能达到这种程度,否则的话,他也无须生出让门下弟子娶永辉公主的主意,更不可能让欧阳明月独霸南楚这么多年,由此看来,欧阳明月也不可能仅仅只有他表面上的那些实力,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可能招架住楚王与王进两方势力这些年的明争暗斗?
想到此,君惜竹不禁心中暗叹,区区一个欧阳明月就已如此厉害,当年的帝师上官睿和庆林公主,又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而那样才智无双、古今罕见的两人,最后又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
心中翻涌着这些杂念,君惜竹撩起衣罢,与公子白术和南宫瑜一起跪坐于众弟子后面,在她的不远处,还有西蜀的四公子和北祁王的十一子萧流年,除此之外,还有几位身着华服,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儿,显然都是不远万里赶来听王进讲学之人,君惜竹一一看过去,却眼生的紧,一个都道不出名来。
与君惜竹的漫不经心不同,其他人却听得极其认真,包括公子白术在内,都随着王进之言点头,时而锁眉深思,时而目露赞赏轻声喝彩。
在公子白术的旁边,南宫瑜原本也颇是认真的听着讲学,却在君惜竹落坐之后,便心思飘忽起来,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斜着偷看君惜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却说王进正高坐学,正讲到高深处,台下众弟子喝彩不断,便见永辉公主府上的白衣女军师翩然踏步而来,入座后却又不安份的举目四顾,待她逐一看完下面的弟子之后,又将双眸移向上高坐上的他,那灼灼目光有着几分明目张胆的戏谑和不怀好意,仿若是一只入了羊群的狼,正在挑肥捡瘦的寻找猎物。
饶是王进年过不惑,素来老谋深算,却也觉得难已招架,他心知君惜竹这是在向他下战书,却也不好以前辈的身份当众接战,遂微微轻咳两声停下讲学,边慢饮半盏,边寻思良策。
很快,王进便想出了办法,他放下茶盏,看了一眼依然盯着他的君惜竹扬声道:“老夫方才讲解了先贤四书中《中庸》,下面,再来讲讲《大学》,不过,在讲之前,老夫要考考大家,不知在座诸位,谁能将‘大学之道’讲来给老夫听听?”
在大宁王朝之前诸雄争霸时期,曾有先贤圣人箸书立说,后人将其总结,列为四书五经,成为了后世学子必读之书。
所以,王进此问并不算高深,台下诸多弟子都能对答,只是这些弟子并非是寻常之辈,故而大部份人都在锁眉深思王进此举的深意,还有一部份则与君惜竹一般端坐,不予表示。
其实,王进这般行事,却是明知君惜竹不怀好意,专门给她机会,以君惜竹会借此机发难,只要君惜竹应了他此问,他便会再继续当众考问,他自问才学过人,永辉公主这女军师如此年轻,再如何才高八斗,又怎能与他相比拟?如果能够当众将这永辉公主府上的女军师考倒,一则压低了速个永辉公主府的名望,二则可让他稷下学宫名利双收,更上一层楼。
却不想,这年轻的女军师竟然比他所预料的更为沉着,对这个大好机会不予理睬,只是唇角依然擒着几许不安好心的浅笑。
当然,君惜竹这个浅笑也只在王进眼里显得不怀好意,落在南宫瑜等其他人眼里时,则会被冠上清雅无暇等形容。
所以,当南宫瑜看见君惜竹在听到王进此问唇含笑意的时候,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又想起自己那个梦中之妻,两道身影隐约重合,容颜逐渐清楚,赫然就是这位永辉公主府上的军师,遂惊得南宫瑜差一点就不顾形势场合的站起身来,幸好他身旁不远的白术出手极快,将他又按坐下来。
“那便请这位公子讲讲‘大学之道’。”王进见南宫瑜几欲起身站起,又见她频频望着君惜竹,便以为南宫瑜是君惜竹安排的人,当即便一指点了过来。
“我?”南宫瑜本来就是被白术拉扯过来听讲学的,并没有想过要这般当众出彩,被王进这一指,当即便惊得楞了神,侧头望了望君惜竹,又望望白术,见白术点头示意,才理了理衣衫,抱拳恭声答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南宫瑜乃东宁皇子,自然也曾读过先贤四书五经,故而对答如流。
“何为道?”王进又问。
此问乃是先贤都曾争相辨论的问题,此际被王进问来,却是明显在为难南宫瑜了。
南宫瑜不自觉负手握拳,思索许久之后,方才慢声道:“天、地、人……万物皆有道……”
见此问就已经难住了南宫瑜,王进不禁暗觉无趣,他原本以为,这君惜竹会有何般惊人手段,却不想竟只是安排了这么个学问寻常的人来,不过,他却也不肯罢休,反而乖胜追击,以示他学问之浩瀚:“何为天道?何为人道?何为?”
“这……”
书到用时方恨少,南宫瑜心下大悔,只恨自己生平读书太少,此际被当众问倒,难堪得面色泛红,只想寻个地缝将自己埋了去。
白术见南宫瑜如此,有些不悦的望了王进一眼,随后传音道:“南宫兄莫要气妥,学问非是南宫兄所长,问被倒也不丢人,倘若是比琴棋或是丹青,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与南宫兄并肩?”
在白术规劝南宫瑜的时候,众多稷下学宫的弟子见自己的先生连发数问,将人问倒哑口无言,不禁双眼发光喝彩连连,直呼先生学究天人,举世无双。
“先贤曾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就在众人山呼彩喝时,却见一白衣女子站起身来,提剑而立,闲适而从容侃侃道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皆离不开一个‘道’字,既然万物皆有道,先生为何仅问的天人之道?而非众生万物之道?”
☆、第105章 道论天下
是啊,既然万物皆有道,为何仅仅只问天人之道而非是众生万物之道
随着君惜竹一言,在场诸人心思震动,心知必有一场极其经典的论辩即将开始,遂皆转头望向高座台上的王进,眸含期待,甚至还有勤劳者,已经铺纸研墨,意欲照旧例将论辩详细记录,以待事后研习。
纵观台下众学子的期待,再看那白衣女子笑颜清雅,王进心思起伏,答与不答,都颇觉为难,他深自,自己若是论天人之道,那这白衣女子必然会拿众生万物来将他压制,而他若是不选天人之道,可众生万物那么多,谁又知道这女子又会拿些什么刁钻事物来说道?
想他王进自幼熟读万卷,方才博得了如今的名声名望,而今聚众讲学,除了是想拉拢这些世家之外,就是想借此机让自己的名望再上一楼,故而才会先讲《中庸》再讲《大学》,表面上是教众弟子为人处事,实际上,却是想给自己博个贤德名声。
沉吟半晌,王进定下心思,决定以退为进:“不知萧姑娘想论何者?”
听王进那淡定的语态,仿佛无论对方提出什么,他都胜算在握一般,顿时,激起了周遭学子们的喝彩连连,更有不少人开始轻视这年轻女子不自量力,竟然妄图挑战稷下学宫的掌权人,这不是摆明着没事儿来找抽么?
就在此时,稷下学宫朱漆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声:“如此儿戏之论,岂劳先生出马?弟子愿替先生领教!”
君惜竹闻声回首,瞧着四个年轻壮汉抬头一顶轻纱轿撵急步而来。
随着这道女声,轿上轻纱翻飞间,便见一位斜簪挽发,身着广袖釉色长袍的女子凌空飞跃,落到了君惜竹面前:“在下顾忆寒,愿领教姑娘高论!”
顾忆寒?!
乍闻此名,君惜竹心中莫名一惊,好在她向来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神色,拱手作礼从容赞道:“足下好俊的轻功!”
适逢乱世,诸多士家子弟都是文武并重,女子习文弄武也颇为寻常,却鲜少有人能够把轻功练到如此地步,只是不知这女子是何出生,又与这王进有何般牵扯,不过,能肯定的是,必然不浅,否则的话,也不可能掐着这样的时机来出头。
君惜竹正想着,便听顾忆寒又道:“论天人,辩善恶,道义利……不萧姑娘今日,是想论哪般?”
自古以来,天人、善恶、义利都是难辩出胜负的命题,就是因为难辩,才引得许多博学者都来论辩这些,即使他们深知凡事皆有两面,无法论出胜负,却依然乐此不疲,因为,他们都非常明白,既使是没有胜负,可若是有一两句妙语出口,也已足够名扬天下。
不过,既然明知对方的打算,君惜竹又怎么会走别人的旧路,又怎么会落入别人设好的圈套里?
待人捧上两套桌案,两人相对坐定后,君惜竹方才开口淡淡道:“天下!”
“天下?”顾忆寒轻轻挑眉,望着君惜竹道:“那就论天下!”
话音方落,周围听辩的众学子不禁面面相觑,显然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两个芳华之龄的女子竟要论天下!
众所周知,就在今年初夏之际,南楚伐陵大战前夕,圣谋一族公子白术尽邀九州十八国掌权者于苍州会盟,是为议天下。可谁都不曾料想,这场会盟,最终却以南楚永辉公主当众递交战书而结束。
又有季夏荷花时节,南楚武侯欧阳明月聚天下才子志士于一堂,谈文论武说天下……同样的,也是一个谁都不曾料想到的结局——永辉公主府上的新任军师,竟然口出恶言,将众人骂得哑口无言……
而现在,却又有人要论天下!并且,还是两个女子……
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被人拿来如此儿戏?——很多人都在心里如此暗问。却也有些人已经认出了这白衣女子就是永辉公主府上的军师,猜其来意不善,遂起了看戏的心思。还有部份人,明显是认识顾忆寒的人,此时此际,已经隐开始往她那边站队,包括王进便是如此,他甚至还亲手为顾忆寒斟上了一盏茶。
与顾忆寒比起来,君惜竹就显得势单力薄多了,她没有带人来,此刻唯一部在她身后的人,就仅仅只有一个南宫瑜。
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事,反而在心中思索,这顾忆寒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就突然冒出来挡她君惜竹的道?并且还带着如此强烈的敌意?
是的,敌意,君惜竹在顾忆寒的眼里,发现了极其明显的敌意。
不过,此时此刻,君惜竹也懒得管对方的心思了,自斟自饮边问道:“在论辩开始之前,可以问姑娘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顾忆寒大方道。
“姑娘以为,当今天下时势如何?”
“众所皆知,当今天下,东宁、西蜀、南楚、北祈、西陵……大小十八国分政割据,战火不熄。”顾忆寒说罢,立刻反问道:“依萧姑娘所见,如此大势,这‘天下’该如何论之?”
“自然是你我各抒己见。”君惜竹说罢,遥遥一指白术道:“比如,白术公子就曾有言:择一贤者九州共尊,此为安天下;又比如,北祁萧流年公子亦曾有言:天下为鹿,人皆可逐,此为逐天下;不知姑娘又如何看待这天下?”
“吾与他二人之所见皆有所不同,吾不认为当今天下有如此贤者能得九州共尊,亦不认为天下为鹿,人皆可逐。在吾看来,如此乱世,当是能者得天下!”顾忆寒说完,立刻便问君惜竹:“萧姑娘又是如何看待这天下?”
“姑娘言之有理!先贤亦曾有言,治世需明君,乱世需仁君。”听顾忆寒迫不及待的追问,君惜竹却是不慌不忙,先是赞了她一声,随后不答反问:“可正姑娘所言,当今天下诸国分政割据,群雄并起,可又有谁知道,谁才是能得天下的能君?”
“西蜀王百里渊治国有道,麾下兵多将广,堪称能君;北祁王萧问天纵横一方,还有萧流年萧公子这般才俊承位,可谓是一门双杰,亦是能君;西陵王宇广昊虽是逼宫得位,却也励精图治,又有公子白术这等王佐之才辅佐,加以时日,又何愁不能成为一代能君?还有……”正侃侃而谈的顾忆寒却突然停下,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底闪过了几丝懊恼,虽然说很快就被她遮掩过去,但又怎能逃过一直在暗中关查她的君惜竹。
“还有谁?”君惜竹不徐不急的追问道。
“天下能君如此之多,萧姑娘莫不是要吾一一道出?”顾忆寒扬眉冷色道:“还不知萧姑娘有何高见?”
“依姑娘之言,天下能者如此之多,既然都是能者,那姑娘这句能者得天下,岂不就成了戏言耶?”君惜竹不理顾忆寒的追问,反而拿她的话去反驳她自己。
听君惜竹如此一问,顾忆寒当即便明白,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不禁心绪微乱,差点失却了言语,忍不住向王进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强撑辩道:“能者是不少,但天下却只有一个,故而,吾认为,只有能者之中最强者,才配得天下!”
君惜竹立刻总结呈词道:“我明白了,姑娘的意思就是,能者众多,当争而得天下,胜者居之,对否?”
因着上一句被君惜竹以自己的话语所驳,顾忆寒此刻万分谨慎,反复思索着君惜竹此言背后是否有什么圈套,却又不曾查觉到有何不妥,遂点头应道:“正是如此。”
“彩!”随着顾忆寒点头,萧流年当即拍掌赞道:“姑娘所言不错,这天下就该胜者居之!”
顾忆寒含笑拱手答谢,在不经意间,眼角余光掠过了王进的神色,不禁心下咯噔一响,满面笑容就此僵住在那里。
与此同时,却君惜竹缓缓道:“白术公子的主张是安天下,萧流年公主的观点是逐天下,顾姑娘的高见是争天下……不过,这逐天下与争天下,虽然有一字之差,说法不同,可最终的结果却都是一样胜者得天下……”
尽管,君惜竹没有再继续就此说下去,可在场众人谁都已经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在这种当众论辩的时候,没有明确自己的主张不说,反而一味拿别人的观点说事,这说往好里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可往差里说,却是拾人牙慧……
顿时,众人看向顾忆寒的眼光都变得奇怪起来,当然,也有心思敏捷者,看君惜竹的眼光就更奇怪了——明明说好的是论辩,可这姑娘到好,这都还没论没辩呢,就是问了对手几个问题,就将人绕进子坑里出不来,照这样的情形,还天下还需要辩吗?
君惜竹也不顾众人的异样,淡然端坐,以指尖轻轻摩挲着宽大袖口的暗纹,微微抬头遥望天际,神色悲悯而忧伤:“今九州分裂,诸国并立,硝烟不止,战火不休,又兼有旱涝水祸、疫气横行,天下苍生饱受其苦,或是落草为寇,或是易子求食,或是屠亲求果腹……”
“赤贫地千里,野烟空锁,白骨累累,民不聊生……如此境地,我等又岂能为一己之私而掀起腥风血雨争战天下?”
“吾自幼读书万卷,先贤教诲曰: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吾虽身为女儿家,不敢妄言治国平天下,然,天下未平,何以为家?”
天下未平,何以为家?
当君惜竹说出这句话时,突然泪流满面,心底无故漫起大片大片的哀伤,仿佛在她的心底,此时此刻,当真有人在对她说——天下未平,何以为家?
作者有话要说:前段时间网络到期了诶……今天终于跑网吧来更了。
好忧伤……
☆、第106章
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这永辉公主府上的军师,会突然就泪流满面,包括君惜竹她自己。
在有人因她话语中凛然大义而感慨感动时,在有人因她的眼泪而惊怔呆滞时,顾忆寒却觉得面前这白衣女子哭得很假很虚伪——怎么有人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毫无征兆的流泪,简直比那戏台上的戏子都还要厉害,难道假心假意的用这么几滴眼泪,就能够让她论辩得胜吗?
然而,就在顾忆寒这般想着的时候,后续的事情发展已经出乎了她的预料。
在此时此刻,已经无人来关注那近乎玩笑似的论辩了,甚至已经不再有人愿意多看那顾忆寒几眼,大部份人的心思,都已经被转移,勾起了各自的思量。
君惜竹已然擦干了眼泪,她并非是故意流泪来博取同情,只是在说那句话时,恰巧落下了泪,尽管她非常努力的回想,可依然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听来的此语。
“天下未平,何以为家……姑娘好气魄!让我等庸碌男儿汗颜也……”就在这时,一头带博冠身着广袖长袍,约莫而立之年龄沉稳男子走了过来,对君惜竹拱手作礼道:“在下夏国段长风,想请教姑娘,如此乱世,当如何平天下?”
夏国段氏段长风?夏国段氏乃王室正宗,在君惜竹收下司马锦薇之后,还曾特意去查过夏国的情况,却从来都不曾听闻过此名,可依眼前这男子的风采和仪态,当不是无名之辈……难道是个假身份?
心念电转间,君惜竹从容还礼,坐直身子郑重道:“吾曾听闻传言,道是当今夏国王上耽于美色,夺臣子女,广纳后宫,不思政务……敢问公子,可有此事?”
夏国之王年已古稀,却色心不改,为强纳夏国司马家三小姐入宫,将其全家收押天牢,但因此事倒逆行施,说来并不光彩,所以,夏王后来下了格杀令,禁止有人再提及流传,所以,真正知晓此事内情的人并不多,而君惜竹便恰巧是其中一人。
“请姑娘赐教!当如何治国,如何平天下?”若说段长风前面一句请教只是想试探一下君惜竹的话,好么这句赐教却是诚心的请教了,毕竟,若君惜竹当真是信口开河说天下的话,又怎么能够将夏国的内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却见君惜竹研墨提笔,展开纸宣写了一字。
“善!”段长风乍见字迹,惊愣着顿了半晌,一番思索之后,便长揖及地感激道:“谢过姑娘提点!”
言罢之后,便在君惜竹那的注视之下匆匆离去。
在场众人见此,不禁互相私语,暗猜那字上到底写了字,竟让段长风如此激动。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众人商议无果,又推出一个年约二七的少年上前,向君惜竹嗫嗫问道:“在下周国柳英,想请教姑娘……”
柳英?又是一个假身份?
君惜竹心底暗笑一声,却也不揭破,只是在提笔间,又写下一字。
那少年见字,与段长风一般同样顿了半晌,方才不可置信似的喃喃低问:“此计当真可行?”
远处众人莫明,这名叫柳英的少年连话都不曾问完,这白衣女子竟已提笔作答?难道她是神仙不成?
有人想上前一窥纸宣,却方才迈出脚步,那女子搁在桌案上的长剑便跳出半截,吓得那人又将脚给缩了回去。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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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