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调香圣手 作者:十日十月
正文 第3节
调香圣手 作者:十日十月
第3节
白鑫四下检查一遍,又嘱咐五娘几句,接着顺着大石和山壁形成的缝隙,滑了下去,眼看着漫山遍野的香附子恣意盛开着,心中涨得满满的,有了些底气,他跪在地上,小腿肚子立刻一收一缩的酸疼,但多少有些缓解,他先采着附近的香附子,掸掉土,扔进背篓里。
他这一采,几乎忘了时间,看着背篓里未处理的香附子,只恨不得再多点。
直到白五娘软绵绵的声音猛地在耳边响起,“三哥,你采这个做什么?能吃吗?”
白鑫太集中精神了,愣是没发现五娘靠近,他吓了一跳,手里的香附子一抖,掉在了地上。
五娘呵呵笑了几声,替白鑫捡起掉在地上的香附子,随手扔进篮子里,又问了一遍。
白鑫停了动作,扭头认真看着五娘,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严肃地说:“这个不能吃,五娘……”
五娘听说不能吃,小脸有些失望,刚要问不能吃采来做什么,忽然注意到哥哥严肃的表情,不由得也有些紧张,“三哥?”
白鑫抓着五娘瘦弱的肩膀,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听起来几乎不像个孩子,“五娘,我采这个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记住了吗?”
五娘似乎被吓到了,她咬了咬嘴唇,肩膀不自觉向后缩去,“也不跟娘提吗?”
白鑫想了想,娘性格实在软弱,又没有主见,告诉了她,没准哪天就说出去了,于是白鑫重重点了下头,“别告诉娘,大哥、大嫂、大姐也别说,二房、三房就更提都不能提。”
“为什么?”五娘下意识问道,漆黑的瞳孔一派天真,澄澈得像是最美丽的宝石。
白鑫叹了口气,感觉到手掌下触感软软的,带着温热,他不由得放软了口气,“五娘,答应三哥好不好,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在五娘心里,这些兄弟姐妹里,她最喜欢的就是白鑫了,所以当即点了点头,小大人似的板起了脸,又伸出左手,小指头勾了勾,“我跟三哥拉钩钩,一定不跟别人说。”
白鑫心中一片柔软,身上的疲惫根本不算什么了,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也伸出了手,两根又细又短的手指缠在了一起,五娘糯糯的声音飘进耳朵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俩人一起挖了会香附子,直到背篓都满了,五娘想起了什么,为难地说:“三哥,你这样背回去,奶奶不是就能看见了吗?”
傻气的五娘竟才注意到,白鑫笑了笑,领着五娘走到来时大石底下,“我先把它们处理一下。”
五娘懵懵懂懂哦了一声,只见白鑫掏出随身带的火石,三两下点起一堆火,接着便用火去烧香附子,将其周围的须毛都烧掉,只剩下如枣核的一个“子”,五娘不解其意,她曾经帮娘生火,被烧到过手,有点怕火,便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己三哥一个个的去烧刚刚采的东西。
这香附子看似采了不少,其实处理完后,就不多了,白鑫将它们装进随身带的小布兜里,这布兜不知道是用多少碎步拼制而成,但组合在一起竟意外的好看,一格一格像是鳞片,颜色相差的两片接在一起,相近的反而远远隔开,周围的针脚也细密,这手艺,也只有他们的娘能做出来。
处理完香附子,白鑫用土熄灭了火,他做事谨慎,唯恐引起火灾,反复确认几遍没有一丁点火星了,才放心,他原本有心再采点,只是现在天色不早了,他们野菜没采多少,白鑫只能领着五娘往回走,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回去的时候,实在找不到野菜了,白鑫捡了点树枝柴禾充数,一并塞进背篓里,只是这树枝敛在一起颇重,白鑫全自己背着,两肩上带子向下缀着,紧紧勒着皮肤。
俩人返程的时间要比昨天早,但下山后看天色却不比昨天早,已经蒙蒙有些暗了,白鑫拉着五娘,走了一会,五娘狐疑地说:“三哥,我们不回家吗?这是去哪?”
白鑫沉默了一下,他腰上装了一袋子香附子,鼓鼓囊囊,他不放心带回家,一准能让人发现,即便其他人不知道这东西能卖钱,也有可能被奶奶拿走,白鑫不想冒这个险,正好在白家房后,还有一间破旧的房屋,这也是属于白家的,但曾经遭遇大火,白家有没钱修葺,只能这么搁着了,两间房子虽离得近,但门的朝向却不同,听说是奶奶年轻时,和妯娌不和,分了家,那房子本是对方后盖的,不过后来人家发达了,看不上这处房子,又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给了白爷爷。
这处房子原本是二房一家住,说了二郎读书要清静,后来遭了大火,二房的人只能搬了回来,却堂而皇之占据了主屋。
大门早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框子,原本黄褐色的泥墙面,如今像是锅底一样,斑斑驳驳的漆黑。
白鑫走了进去,顿时一股难闻的气味冲进鼻子,呛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墙面因长时间没有维修而塌了大半,剩下的也摇摇欲坠,像是一个个奇怪的黑影,偶尔从角落里还传来不知名的声音,看起来有些渗人。
“三哥,来这里做什么?”五娘的声音带着颤音,她害怕地往白鑫身上靠了靠,“我们快回家吧。”
白鑫瞪大眼睛分辨一下周围情形,然后安抚道:“再等等,马上就好。”
白鑫轻手轻脚又往里走了几步,五娘更怕,犹豫不知该跟着还是站着门口等着,眼见白鑫身影就快隐入黑暗,她头皮一麻,赶紧跟上。
白鑫找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将香附子倒在了地上,然后从背篓里抽出些树枝,盖在上面,他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这样的。
“三哥?”五娘看不见白鑫做了什么,只知他在地上悉悉索索像弄着什么东西。
“恩,好了,走吧。”白鑫站起来,重新背上竹篓。
俩人回家的时辰比昨天还晚,但白奶奶一句关心都没有,反而开口就问采没采到木耳,五娘有些害怕地摇摇头,白奶奶闻言,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嘴里数落俩人一准偷懒去玩了,五娘心中委屈,加上浑身累的酸疼,顿时红了眼眶,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
白奶奶瞪她一眼,接过背篓,见里面有些树枝柴禾,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8卖钱
之后,白鑫整日带着五娘进山,名为挖野菜拾柴禾,实际上偷偷挖了不少香附子,都藏在白家那栋荒废的破房里,白奶奶见状,也不会多加阻拦,毕竟五娘还小,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和三郎一起上山干点力所能及的活,挖不来野菜,拾点柴禾也好。
白鑫见奶奶对他们放宽了要求,胆子也大了,不再四处寻觅野菜耽误功夫,索性一上山就直往里走,先挖香附子,等差不多了,回去的时候再找些野菜,捡点枯枝烂叶,也差不多能糊弄过去。
曹氏却不愿意让一双儿女整日往外跑,尤其又是上山,担心他们出事,每晚都要问一遍上山的情况,虽白鑫和五娘都表示没遇见过毒蛇野兽,可曹氏还是不放心,多次跟白奶奶提,不让他俩再上山了,她说起话来毫无底气,比蚊子声只大一点,“娘,您看三郎和五娘都小,万一让蛇咬上一口,不若就让他俩在家帮忙吧。”
说这话时,白鑫就在一旁,他听了后心里急得不行,就怕奶奶同意,白鑫倒不会由此事埋怨娘,也知她是关心。
白奶奶拿眼瞟了一眼这个大儿媳妇,看她卑躬屈膝的样子,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更何况现在地里不忙,家里更是没什么事让三郎和五娘帮忙,本来白奶奶见三郎最近挖不到野菜了,也有心叫他回来,但如今见曹氏先提出来了,心底就不想趁她的意,重重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上山能有什么危险?又不是让他们往里面去?你那意思我还会害我孙子孙女不成?”
曹氏慌慌张张,连连说不,她想为自己辩解,但嘴笨,每每刚说一个字,就被白奶奶后面的话压了过去。
白奶奶见她害怕的样子,心中十分痛快,叉着腰又教训了半天,“就你的孩子金贵,帮家里捡柴禾挖野菜都做不得……有能耐就别吃家里的粮食,他们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曹氏闻言,这会是真怕了,以为白奶奶要赶她走,顿时哭了起来,还强忍着,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咯咯的抽噎声,她只想着他们一家子若离开了白家,便再无依无靠,只能饿死,却不想白家若少了白大郎这个苦力,每年连地都耕不完。
白鑫从旁听着,简直怒火中烧,他当然知道奶奶是在吓唬,可他心里忍不住喊:你要真放我们家离开,保证过的比现在好。
于是白鑫和五娘仍每天进山,如今处理过的香附子已经有满满一背篓了,白鑫总不放心搁在那破房子里,又怕叫老鼠嗑了,又怕叫人看见,而且香附子越来越多,满满一袋子,也不好藏了,想着就这几日去镇上卖了,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哪里有机会去镇上,白奶奶虽放宽要求,可也不会任他一天没有收获,若是有一天他空手而归,之后,白奶奶必定不让他再上山了。
只不过白鑫很快就想出了应对法子,接下来几天,他缩短了处理香附子的时间,反而积极寻找野菜,挖的时候带着土,得了不少,却并非全带回家,而是留出一部分藏在破房里,叶子上喷点水,每日留一点,三五天就攒了不少。
白鑫看差不多,再拖下去,存的野菜都快蔫了,于是这日回家的时候,跟五娘说:“五娘,明个你在家歇一天,我自己上山。”
五娘并不知白鑫安排,不过她这会对上山也没太大兴趣了,属于出不出去都行,于是爽快地点头应声。
白鑫不带五娘去,并不是故意瞒着她,而是他积攒的野菜,只够装一背篓的,若是俩人一起去,那就还要再多采些野菜。
回家后,白鑫冲白奶奶说出一早想好的说辞,“奶奶,我看五娘今天蔫蔫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明天我自己上山,让五娘歇一天……”
白奶奶下意识觉得不高兴,白鑫不等她开口,接着说:“省得五娘病了,还要花钱抓药,让她在家,跟着忙和忙和家务活。”
白鑫抓白奶奶软肋一抓一准,白奶奶一听花钱抓药,立刻心疼起来,还真怕五娘病了,而且白鑫又没说让五娘躺着,而是在家干活,她听着心中也舒坦点,于是转过头看着五娘,倒没有生气板脸,“五娘,哪不舒服?”
五娘见奶奶没生气,也就不怕了,她早得了白鑫的嘱咐,小声说:“浑身疼,脑袋疼。”
因是在说谎,她声音若蚊,不明所以的人以为她真不舒服,白奶奶一听,正觉得像出了汗用风拍了的症状,这病可大可小,捂出汗了便没事了,若是一直不出汗,真容易转成大病,于是点点头,“五娘明天留在家吧。”
曹氏以为女儿真病了,紧张得脸色都白了,吃饭时频频给女儿夹菜,又给她灌了两碗热粥,吃完饭,就将五娘抱回了屋,紧紧围着被子,让她发汗。可怜的五娘根本没病,被子盖上没一会,就出了一脑袋的汗,频繁踢着被子,曹氏见她出汗,心中松了口气,可仍让她捂着,希望再多出些汗,能好利索些。
转天一早,白鑫就出门了,绕了一圈来到白家那处破房,他从没白天去过,这会还真有些提心吊胆,就怕被人看见,直到将那袋子香附子装进背篓里,走出老远,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白鑫不敢耽误,怕节外生枝,步履走的匆匆,不一会,脸上的汗就跟小溪似的,当他出了村子,走出一段路,他的心才真正落进肚里。
这附近都是穷村子,闲的时候很少有去县城,白鑫走半天,还没碰上人,只听见草丛里不时传来相互呼应的聒噪蝉鸣,为这夏季凭添一丝暑气。
纵使白鑫走的再快,他步子小,到了县城也用了一个多时辰,这会他更是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身上的皮肤热气腾腾,散发出一股咸肉味。
这县城也是个小地方,道路歪歪扭扭,两边店铺也显得有些老旧,街上的行人也不多,便是有挑着担儿的,看起来也是蔫蔫的,走半天才吆喝一声。
白鑫四下看了看,然后不敢耽误,问了路,很快便找到了镇上唯一一家药铺,他走到了门口,停下来抹了下汗,顺便抬头看了看,只见大门上挂着个小小招牌,黑色的漆面掉了几块,露出里面斑斑白色。
他下意识颠了颠竹篓,里面的香附子跟着轻轻摇晃,白鑫心中略定,走了进去。
药铺不大,四面全是一格格的药柜,一张灰白色的帘子阻隔了内堂,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身上衣着普通,但因身在药铺,不由自主就觉得亲切。
那男人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见进来的是个半大孩子,先是注意到他表情很平静,一点没有其他病人抓药看病的痛苦或是焦急,就知他不是来看病,下意识又瞄了眼他背后的竹篓,心中有了猜测,男人并没有因为白鑫年龄小或穿着破旧而带了脸色,反而从柜台后面绕出来,笑眯眯地问:“小哥,有何贵干?”
白鑫没有怯场,他见男人和蔼,心中松了口气,放下背后的竹篓,扒开搁在上面的干草,说:“我这里有点香附子,想换些钱。”
那人没立刻说话,而是顺势俯了俯身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袋子里,随意拨弄了几下,然后自底下挑出几个拿在手里。
他原本以为这种村户只懂得将子揪下来,没想到竟是已经燎去了毛须,而且处理的十分干净,没有残留,看起来竟像是老手所为,男人放下了手里的香附子,又随手拿了几把查看,见都是如此。
男人自然不会认为这是眼前的孩子处理的,只当孩子家里有懂得炮制草药的人,又想既然对方懂得一些,肯定让孩子来之前就已经预估了这香附子的价钱,所以也没什么糊弄的心态,但他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东香附,所以价低一些,要收的话便每两一文钱。”
白鑫心知现在不能跟他的朝代比,再结合当下物价,这一文钱略低,但以这小县城来说,也差不多,对方果然是实在人,没有因为他是孩子而糊弄他,白鑫点点头,“行!”
那人见白鑫这么爽快,更是认定他来时已经被家人交代好了价钱,于是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帮着白鑫从背篓里将香附子都拿出来,然后用小称一点点称量,最后这袋子香附子十斤出点头,那人给了他一百六十文钱。
白鑫攥着一百多个铜板,心中颇复杂,累了这么多天,才只赚了这么点钱,这些铜板看似沉甸甸,但却什么都不够,但同时,又为自己手底下有点钱而安心,照此下去,只要不横生枝节,慢慢也能积少成多,白鑫往好的方向想,仔细将钱收好,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9赔不是
白鑫从药铺出来,见时间还早,在镇上随便逛了逛,也不为买东西,只是习惯性地往卖胭脂水粉的摊子上瞧瞧,如今他年龄又小,又一副寒酸样,也不敢进铺子,也只是在走街串巷的小贩上,看一看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那些小贩各个倒是热情,并不因白鑫年龄小而不搭理他,又说白鑫好歹十二三了,这个年龄有喜欢的小娘子也不足为奇,于是扯开嗓门招呼,“小哥,看一看……”小贩斜眼一瞄,就知白鑫看的哪样,紧跟着立刻介绍道:“这是竹叶头油,乌发生发,去垢腻,除风屑,里面还加了麝香,擦完后,香气袭人……”
白鑫一听麝香两字,忍不住开口问价。
那人见白鑫似笑了起来,以为他满意,有心要买,于是比划了个数,“五十文。”
白鑫心中好笑,若真加了麝香,不可能只卖五十文,原本他还想闻一闻,辨一辨,只是如今他穿的寒酸,又肯定不会买,免得惹人厌烦,于是摇了摇头,装作一副太贵的样子。
“诶,价钱好说,这个送给心上人,保准她喜欢。”
白鑫实在怕这种小贩纠缠没完,垂首摇了摇头,好似不好意思,麻利地跑开了。
看了一些胭脂水粉,实在没什么出彩的,连包装都十分简陋,白鑫就匆匆往回返。
直到回到了村子,期间没碰上熟人,他这一颗心才算真正落回肚里,时间也不过才过了多半天,接下来就不怎么赶了。
白鑫不紧不慢往山上走,浑身更是放松,因破房子里有他提前存的野菜,于是今天直往山里走,专心挖起了香附子,且这会心境又不同了,一百多个铜板贴身放在最里面,那块地方似有枚炭火灼着身体,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而且所有的事都处理好了,也不用像平时似的,总是想着野菜挖的够不够,奶奶会不会不再让他进山,弄得像是有只恶狗追在屁股后面。
连挖再处理,又弄了小小一袋子,接着白鑫背着背篓,熟门熟路地往山下走,他掐时间掐的好,回去的时间比平时略晚,正好有些蒙蒙黑,他先是绕到那破房子,将盛香附子的袋子埋好,然后抓起提前准备的野菜,掸了掸土,胡乱地扔进了背篓里。
趁没人注意,白鑫绕了一圈回了家,像往常一样,娘和大嫂在厨房做饭,院子里支起了桌子,大哥不知刚干完什么活,正坐在凳子一边擦汗一边咕咚咕咚灌水,大娘在屋里帮着照看狗子,五娘没在院子里,应也在屋里跟着一同哄小侄子玩。
二婶三婶陪着奶奶说话,二娘坐在她娘旁边,低着头,手里不知摆弄着什么,三娘四娘凑在一起,小声说着悄悄话,间或传来几声轻笑,难得的是二郎没有在屋中读书,而是也坐在院子里,跟前用茶杯盛着水,他爹手里拿着把破扇子,摇啊摇的,给两人扇着风。
白鑫看着院中人悠悠哉哉,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毫无起伏唤了一声,拖着不情愿的步子走进来。
坐在院子里的人一下子都看了过来,二娘表情最为直白,露出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甚至还挑衅地努了努下巴,一副“你要倒霉”的表情。
白鑫心生警戒,同时难免有些心虚,慢吞吞往里走。
快走到厨房时,奶奶冷冷哼了一声,质问道:“你今天去哪了?”
白鑫心中咯噔一声,但他实际年龄到底二十多了,面上丝毫不显,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缓缓说:“上山挖野菜了啊!”
他的话刚说完,二娘便阴阳怪气地开口,“三哥,你可别骗人,明明偷懒去玩了,我哥哥可看见你了。”
二娘口中的“我哥哥”正是指的二郎,白鑫下意识看了过去,他此时心跳如鼓,以为让二郎看见他出村,或是如何,可他的声音,仍十分冷静,装作为自己辩白,扬声叫了句,“我没偷懒啊!”
二郎看了过来,忽然以一副高贵姿态冷冷开口,“言无常信,行无常贞,惟利所在,无所不倾,若是则可谓小人矣。”
其他人自然听不懂,但都被他的气势折服,总觉得这文绉绉的话说出来,就是与众不同,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二叔二婶更是得意地挺胸,一致用“你有罪”的表情望着白鑫。
白鑫心中冷笑,他不知二郎看见了什么,却已给他定义为“小人”了。
“三郎,惟诚可以破天下之伪,惟实可以破天下之虚,你若犯了错,承认便罢,何苦欺瞒?”
“不知二郎看见我什么了?”白鑫眼皮轻轻一扫,仍波澜不惊。
“我在县城看见你了。”二郎顿了顿,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三郎,奶奶交代你上山挖野菜,你为什么要偷懒呢?”
白鑫听他说在县城看见自己,心中反而不怕了,当时二郎没有叫他,白鑫也没看见二郎,证明两人离得并不是很近,只不过二郎质问的口气,让白鑫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暗自磨了磨牙,声音如常,“二郎,你是不是看错人了?我今天一天都在山上啊!”
二郎可能太相信自己,见白鑫这会还拒不承认,不由得有些火了,他指着白鑫,“你!我明明看见你了!”
“没,不是我啊!”白鑫心理年龄二十多,又怎会慌张,只表露出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说:“奶奶,我今天真在山上挖野菜。”
白奶奶自认为了解“三金”,若是他说了谎被人揭穿,不可能这么镇定,大房的人性子都懦弱,甚至无需别人揭穿,说谎的同时就会因心虚而磕磕巴巴,如今她见三郎目光坦诚,其实心中已认为白鑫没有说谎,但是她却不能让二郎下不来台,于是板起脸,问:“那你今天出去一天,可挖到野菜了?”
白鑫故意没立刻说话,二郎见状,更是笃定今天他看见的人是白鑫,面露得意,他虽整天往返县城,却不了解上山采野菜的究竟要花多少时间,只是听人说过那山路崎岖,认定白鑫要是去县城,一准没时间挖野菜。
“奶奶你看,他若真上山采野菜,怎会拿出来来?”
二郎的话音刚落,白鑫就把背篓拿到了跟前,指着里面说:“当然挖到不少了,之前常去的地方找不到野菜了,我今个往里走了走,所以回来晚了。”
所有人将目光都集中在了背篓里,只见里面装满了各种野菜。
“不可能!”二郎猛地变了脸色,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打了脸,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往前走了几步,担心白鑫虚张声势,整个手伸进背篓里,从底部抓了一把,几株被他捏烂的白花菜出现在手里。
三房乐于看人吃瘪,无论对象是谁,于是抱臂在旁不说话。二叔二婶一时间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
“二郎,我明明一整天都在山上,你还说我偷懒。”白鑫委委屈屈地开口,“你冤枉我,你要跟我赔不是。”
二郎生气地板起脸,他心中也承认可能是他看错人了,但若让他跟白鑫赔不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在他眼里,白鑫什么都不是,大字不识一个,比读书人低一等,一辈子在乡下种地,但他可不一样,他将来可是要考取功名,当官的人,怎么能和一个没见识的人赔不是?
二娘也不高兴了,只能说这兄妹俩连想的事情都差不多,她叉着腰指着白鑫,尖锐喊道:“你是什么东西,让我哥哥给你赔不是?”
“住口!”二叔喝了一声,然后倒没说别的,气氛一瞬间有些僵硬。
二郎趁机哼了一声,将白花菜随手一扔,看也没看白鑫一眼,趾高气扬回了屋。
其他人都不说什么,也不可能有人为白鑫抱不平,曹氏一直在厨房听着动静,她见白鑫没挨打就阿弥陀佛了。
等二郎进屋后,白奶奶不轻不重拍了下白鑫,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跟你二哥计较什么?他不就是认错人了吗?什么赔不是的,哪来这么多事?你受的起吗?”
白鑫只觉五脏六腑如燃烧着烈火,愤怒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这些人再多看一眼都嫌烦。
白奶奶毫无所觉,努了努下巴,“把地上的菜捡捡,拿厨房去,傻站着干什么?让你娘把菜弄一弄,腌起来冬天吃。”
地上躺着几片发蔫的白花菜,是二郎刚刚扔在地上的,白鑫宁愿挨打挨骂,也不可能捡起来,他装作赌气地抱着背篓,匆匆走进厨房,看也没看地上的菜,经过大哥的时候,他顿了顿,伸直手臂将背篓递过去,“大哥,我累了,你帮我拿着。”
大郎只以为白鑫是在生气,蒲扇般地大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然后接过背篓,跟着进了厨房。
白奶奶气得骂了几句,若让她捡,她也拉不下脸来,环视一圈院子里的人,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指着二娘说:“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捡起来送进厨房?”
二娘一愣,然后瞬间脸色通红,梗着脖子也不动缓,白奶奶重男轻女实在厉害,尤其二娘的性子又不算好,于是首当其冲让她当炮灰。
白奶奶见她不听话,刚刚白鑫的反抗一并迁怒在她身上,又说了,白鑫至少还有个理由,白奶奶于是骂了起来,白二叔看不过去,捅了捅二娘一下,二娘眼中含着泪,不甘地走过去,拾起了地上的菜,眼泪啪嗒滴在了上面,她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进厨房,将菜冲着白鑫扔了过去,用愤怒地眼神看着他,心中又有丝报复的快感,等着白鑫再捡起来。
在今天之前,白鑫最讨厌的白家人就是二娘,今天之后,又要加个二郎,这俩人不愧是亲兄妹,再加上白鑫现在心中火气也不小,眼睛眯了眯,故意大声喊道:“二姐,你把菜扔了,咱们还怎么吃?”
白奶奶在外听了,又不高兴地骂了起来,说着,匆匆走进厨房,果然见菜在地上,她下意识抬手打了二娘后背几下,“败家玩意,不乐意吃你就别吃!”
二娘吃痛地叫了几声,二婶听见动静,急匆匆也堵在了厨房门口,三房不会放过这个看好戏的机会,尤其平时早对二房有所不满,三娘四娘也从外往里看。
二娘最受不了在三娘四娘面前丢面子,如今她脸上火辣辣的,又被奶奶骂,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呜咽一声,捂着脸跑走了,晚上吃饭时,赌气地没有出来。
☆、10下雨
这一日,从中午开始,天空就阴沉沉的,像压下来一张大网,里面乌云翻滚着,企图找到一个出破口,空气又闷又热,即便什么都不干,都能出一身汗。
曹氏在家中心急如焚,频频向外张望,嘴里不停念叨着,“要不,大郎,你上山找找他们?”
白奶奶闻言又不乐意了,似乎曹氏说什么,她都能挑出错来,“三郎又不傻,看这天,还不知道回来?大郎去了,两人走岔了怎么办?”
“可是……”曹氏皱着一张受气脸,小声争辩,“三郎五娘要是赶上了雨,山路不好走,我怕他们……”
白奶奶不愿意听她蚊子似的哼哼,摆手打断她的话,“你愿意让大郎去就去,不过别上山,免得走岔了。”
大郎应了一声,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手里又拿着一件,疾步走出去了。
白奶奶哼了一声,脸上丝毫担心都没有,慢悠悠回屋了,徒留曹氏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大娘在大嫂屋里,一起看着狗子,外面阴沉沉,屋中不点灯就黑的跟晚上似的,大娘心中也为弟弟妹妹担心,但同时,这种天空都被压低的感觉让她有丝安心,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包裹住。
白鑫确实不傻,纵使再不舍得,也不会冒险等雨,这要真赶上雨,可不是闹着玩的,淋不淋病不说,道路湿滑泥泞,稍有不慎摔下去,半条命都没了,早在天空刚暗下来时,他就领着五娘急匆匆往回走。
很快下了山,俩人叫汗洗了个澡,在路过池塘时,听里面蛙叫声连成一片,这时见迎面走来一个穿着蓑衣的人,始终低着头,都快撞上了,才猛地抬起头,定睛看了看,然后惊喜叫道:“三哥,五姐。”
五娘见是他,惊喜扑过去:“大哥!”
大哥摘下斗笠戴在五娘头上,笑道:“赶紧回家吧。”一边说,一边又帮五娘披上蓑衣,然后把自己穿的解下来,递给了白鑫,并自顾拿过两人的背篓,一个背在背上,一个拿在手里。
“大哥,你穿吧。”白鑫想躲,大哥却用一只大手固定住白鑫,匆匆给他披上。
轰隆隆一声响雷,一滴豆大的雨珠砸了下来,片刻之间,地面像是漏勺样被雨水砸得密密麻麻小圆点,转瞬连成一片,耳边是哗哗雨声,伴随着池塘的咚咚响,一股泥土气息钻进鼻子里。
“快跑。”大哥大叫道,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三人跑了起来,五娘兴奋地欢笑着,连白鑫都浑身痛快,连日来的烦闷似乎一扫而空。
他们跑回了家,曹氏远远瞧见雨幕中的三人,脸上露出了笑脸,站在门口喊道:“快进来,快进来。”
其实她喊得什么,三人都没听见,但也猜得出来,白鑫几人鱼贯进了大门,冲进了屋,地上湿漉漉的,全是脚印,曹氏也免不了被所以溅了些水在身上,白鑫和五娘靠着门边脱了蓑衣,抬头再看大郎,跟落汤鸡似的,脚下都形成了一滩小水洼。
三人平安回来,曹氏就放心了,她笑着叫了声大娘,让她去厨房给几人烧热水。
大娘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也挂着浅浅笑容,眸子里充满神采,雨幕将其他人阻隔,像是家里只有他们一房的人。
很快,热水烧来,三人各自回屋擦洗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浑身清爽舒服。
大娘将水泼在了外面,有种发泄地快/感,泼洒的水还不及天上下的雨水,转眼就汇集在一起,往院子里最低势的地方流去。
这雨下了将近半天,晚上的时候才停,顺着房顶上的茅草一滴一滴往下落,地上的小水洼顿时泛起涟漪,白奶奶抬头看了看,一脸心疼:“进冬之前又要修一修了。”
雨后空气清爽,几不可见的微风中,夹杂着一丁点凉意,白家人都出了屋,坐在院子中乘凉,连白二郎都走了出来,表情带着淡淡愉悦,遥望天空,嘴里即兴念了首诗,惹得其他人赞声一片,白二郎心中得意,不自觉就带上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三娘、四娘心思深,想从二郎这偷学几句,也显得自己有才华,日后说不准还能用上,于是娇滴滴地说:“二哥,再来一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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