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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系统]国士无双 作者:黎明尽头

    正文 第11节

    [系统]国士无双 作者:黎明尽头

    第11节

    “友人?罢了,由你。”陆英是如今军位最高的人,皱着眉头还是允了。他实在不觉得一个未见过血腥,只懂金钱的小子能有多大用。自己还要赶回主战场,懒得多管。

    “敢上战场的人都有胆气,但莫要只知胆气。”他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自家少子十年间奔赴各个战场,头一次要人,还是个在战场上标上死亡二字的纵横家。

    他怕陆危楼引火上身。

    “你们刚刚结束一场战斗?”营帐里只剩下云渊和陆危楼,云渊明知故问道。之前他在高空就发现,阵型虽齐整,但军中的哀伤与伤员的血腥是掩盖不住的,而眼前的男人更是一脸疲色。

    “我可以等你沐浴上药完。”云渊轻飘飘地一句话,让陆危楼停下了掀开营帐走出去的动作。

    “是否需要酒?”云渊又是一句,听上去像是友人间的关怀。

    “你不必试探我,云渊。”陆危楼低哑的声音溢出喉咙,到底没有转头。

    “军里没有多余的水供人每日沐浴,至于酒,千年前便被禁了。”陆危楼知道身后的青年机警多变,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始便在斟酌考量。

    “秀才便可千杯不醉,为何不能饮酒?若是念上一首降水的诗词,又岂会缺少日常的水?”云渊一是探看陆危楼的作风,毕竟闻名只是闻名,他算不上了解对方;二是自己当真有些苦闷。自己最大的爱好便是饮酒,这几年的生活也养上了喜洁的毛病。

    “举人早已不受世俗的尘物沾身,酒水也不是什么食粮。”陆危楼索性转过了身,麦色的脸没有多余的表情。

    “云渊,你是天才,毋庸置疑,我甚至觉得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天才之人。”他略显疲惫的眸子透着郑重与认真,也许深处还有几分自嘲与薄怒。

    “风花雪月也好,诗词歌赋也罢,我不觉得比你精通。至于纵横一道的做派,我也无法评价。”

    “但是,战争,军队,兵法,谋略。我陆危楼不会逊色于任何人。”那个硬挺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吐露这么多的话语,挺直的背脊背负的远比云渊想象的还要多。

    “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理解。”

    “你可以对着七国的少子侃侃而谈,你可以对着天之骄女们吟风弄月。”

    “但你不知道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后,自己的手里便抱着袍泽的头颅是怎样的感觉。”

    “停下这样的试探,云渊。”停下吧,若是因为醉酒,若是因为可笑的沐浴,送走了战友的命,最疯狂的会是你自己。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现在跟我来。”陆危楼毫不拖泥带水,话语铿锵有力,没有给云渊动容的时间。

    云渊仍然挂着一副淡淡的表情,垂下的眼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邀你来从军,是因为希望打破百年间与妖族从不和谈的僵局,你是纵横家的少子,最可能做到此事的人。”

    “你觉得我会犯险?”云渊突然抬头和他对视,桃花眼里看不出情绪。

    “会的。”男人一面拖着厚重的铠甲,一面笑得危险。

    “男人的野心,是藏不住的。”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不会甘于藏在无数尸体身后。

    “这般广阔的天空,这般荣耀的战场,不去见识一下太可惜了,不是吗?”他扯了扯内里武者服装的衣襟,身后的风沙磨灭不了那睥睨天下的豪情。

    “你口才也不错。”云渊沉默半响,笑着回了一句,算是承认了。

    “云渊,我能教你的,只有如何活下来。”

    “虽然曾经与人这般约定时,从未有人守诺。”

    陆危楼低头擦拭着长枪,吐出的话语很平淡,平淡到,比外面哀嚎的号角还要悲凉。

    第47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

    “你攻过来试试。”陆危楼盯着云渊,眼神也慢慢锐利起来。他要知道眼前的人是怎样的水平,文人很少练武,但有时候武力并非无用。

    云渊下一个动作让陆危楼哭笑不得。

    “你在做什么?”

    只见云渊双手握拳,左臂举至鼻尖前,右手靠在下颔处,眼睛紧紧盯住正前方,脚步分开,身体微向前倾。

    “……摆战斗姿势啊。”难不成他理解错了?自己哪知道战场上进攻的手段。他只知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以灭杀妖魔,纵横家也不学怎么和敌人硬碰硬,所以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摆出了大学体育课上教的拳击架势。

    “你逗我呢?”陆危楼用力揉了揉眉心,“虽然不知道你摆的什么姿势,可文人怎么可能去赤手空拳的和妖族打?”要知道妖族的身体超越人族无数倍。

    “这样下去人族早灭亡了,还等到今日?”陆危楼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算是败给这个纵横家少子了。

    “你擅长什么兵器?”男人敛去笑意与荒唐,认真地问了一遍。

    “剑?”云渊托着下巴,犹豫地吐出了一个字,这才反应过来陆危楼所谓的“攻击”是指什么。他吟了不少诗词,诗词出世时能引来雷霆,进士便能化雷霆之力为己用,附着在兵器上。

    如今他的生命之火不比进士弱,也是可以化用雷霆的,而诗词的异象能随之凝于兵器上,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像是游戏里的“附魔”一样。

    陆危楼是想看的是这些吧。自己被雷劈的那么惨,总算是苦尽甘来,能肆意挥霍雷霆了。

    云渊在对方沉凝的目光下取出一把古朴的剑,先是用力挥了挥,试试手感。在陆危楼催促之前,开始了一场盛大的表演。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用剑。当年在书院里学累了,齐光抚琴,他便尝试着练剑。他不会什么招式,但只要异象足够,谁又管你用什么招式?

    青年的身姿矫健而灵敏,手腕每一次的旋动都带起声势骇人的雷霆。他长剑横着抹向喉咙之际,整片土地突然萦绕着菊花幽远的香气。那金黄色的花瓣浮空而落,每一次落地都重若千钧,暗伏杀机。此乃两年前的《赋菊》之威。

    “白日生香,一举一动皆可入画。”陆危楼暗叹。

    而当陆危楼用长枪抵住青年的剑时,他感觉到他对付的不是一把剑、一个人,而是滚滚的黄河,仿佛天堑堵在身前,满溢的豪情使人意识朦胧,起了难以逾越之感。此乃当初《将进酒》之能。

    他稳住身形,长枪带起的飓风擦破了云渊的手臂,然而下一秒充满生机的曲调响起,瞬间让其恢复如初,同时青年的剑变得如飞鸟般灵活多变。此曲正是《万物生》……

    云渊曲腰,长剑回旋,他奇袭之际,声势奔腾浩大,连绵不断,明明是在飞沙之间,竟有种轻云蔽月、回风舞雪之美。这般满含杀意的动作如舞蹈一般赏心悦目。

    这般动作或许能惊艳得让山河动荡、天地低昂,却杀不了多少敌人。当然,若是妖族沉迷美色,束手就擒那便另当别论。

    最后云渊猛然一刺,剑尖与陆危楼的长枪相抵,漂浮的花瓣如暴风骤雨一般刺了出去,却未威胁到男人分毫。

    两人都未动用自家学说的力量,竟以激烈绚烂至此。

    “鬼魅有余,技巧不足。剑刺得太过温柔。”也太过华丽。

    “云渊,你是去杀人,不是去惑人。”

    “你不适合用剑。”陆危楼一边敛去惊艳,一边擦去脸颊边的鲜血,吐出的字句平稳有力,仿佛云渊那场倾尽才华的袭杀算不得什么。

    云渊的剑术华而不实,但架不住异象奇特、雷霆猛烈。他握着长枪的手竟有些发麻!念此,陆危楼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的云渊。

    人体能化用的雷霆之力与经历雷劫的程度有关,那般的天地伟力……都是从生死边缘抢来的。没想到这般鬼才,心性坚韧至此。

    饶是自己也被云渊的天赋所惊,他早知其诗才和曲才,却不曾想每首诗都萦绕着别人求而不得的异象。杀人也好、治疗也罢,应有尽有,只是用的太过稚嫩。

    “妖族的寿命是人族的十倍,他们没什么别的能力,只是天赋甚为奇特。”陆危楼收回思绪,开始解释自己让他攻击的原因。

    “例如蛇族,能让十里之内充斥毒雾,损人身体;例如豹族,速度奇快,能百里之内奔若雷霆,取人首级。”

    “那时根本来不及念诗作曲,只能靠自己。”

    “对你来说,剑太过正气,也太过显眼。试试匕首或者扇子吧。”

    “毕竟你只需自保,你存有一副口舌,有时能胜过千军万马。”陆危楼说着,拖起疲惫的身体亲身示范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这小子不会全然听进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1……”陆危楼没有动用自己着写的兵法策论,反而运用的诗是战场上最普遍的《秦风·无衣》。这首诗攻防兼备,还有提升军队士气的功效。凡是从军之人,都耳熟能详。

    他单手握着长枪,舞时如梨花摇摆,乍一看极为简单,仔细瞧去用变化无穷,恍若虚实相生,威势摄人。光是男人的稳重大气,便胜过云渊繁华旖旎的手段。长枪每一次破空,都带着骇人的声威,攻击时迅不可挡,回撤时有如疾风。

    那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的动作,而每一次雷霆的落下,都带起一片浓重的焦色。

    两人的周边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些私下锻炼的士兵,陆危楼一直在阵前摆出兵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近年来很少亲自舞枪弄剑了。

    “将军果真厉害。明明是文人,比武人还强健。”

    “你若是隔三差五就被妖族派人刺杀一次,你也这般厉害。将军在战场上可不止十年了。”

    “之前和他对打的是谁?如此多的异象,那般动作和容颜,平生仅见。”

    “不清楚,不过他身侧的雷霆竟比将军的还要暴躁几分,总不会天天被雷劈吧?”

    士兵们暗中讨论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希望能学上几招。

    “人族在战场上如何战斗?挥舞兵器,各自融入异象?”云渊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大多数的军人是秀才和童生,不像化用雷霆,以一敌百之辈。

    “他们学习前人的诗词歌赋,虽不如你这般的原作威力大,却也能保护自己。”

    “举人之上的军人便是用圣道手段。比如我,我祭出兵书,在纸上写下布局,若是此计可行,上天便会产生异象,让我有俯瞰战场的能力。那时我便能以战场为棋局,千里之外指挥行动,兵家圣道之力会分散在各个军人身上。”

    “而法家能在战场上构建法律规则,言出法随,能禁锢制约妖族片刻。”

    “手段多样,你哪日一观便知。”陆危楼见青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再多说。诗词引出异象难,兵法谋略引出异象,难上加难。他十年间也不过出现过两次而已。

    “和尘,你过来。”夕阳已落,陆危楼看了看天空,决定今日到此为止。他挥手招了招角落的一个瘦小身影,示意他上前。

    “从今日起,你就跟着他吧。”他吩咐着和尘,对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云渊好说歹说也有个军职,派一个人跟着也不算违规。陆危楼虽说心怀大义,也有自己的思量。

    他不想此等天资之人早逝。人族那般年轻的天骄,理当被护好。

    “和尘这几日可是很勇猛,跟着将军出生入死。将军派他跟着对方,看来很是赏识那个青年?”士兵们几日都在备战,可不知道明珠大比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无双榜第一人是何模样,所以暗自猜测着云渊的身份。

    “在下和尘。”陆危楼吩咐玩便离开了,他事情良多,叔父今天率兵小胜一场,震慑住对方。他却总觉得不安。

    被留在原地的两人目光相对,和尘看着云渊,腼腆地笑了起来。

    “你真好看。”他毫不掩饰地赞美道,说完就低下了头。

    “和尘……”云渊挑着眉念着这个名字,“和光同尘?好名字。”

    和尘看上去挺年轻,听到云衣的夸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没有接话。

    “我带你去你的营帐吧。”过了会儿,他局促地看着云渊,一副不太会与人相处的模样。

    “嗯。”云渊没太在意,便跟着对方走了,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为什么军队千年前突然禁酒?古籍上,记载进士翰林饮酒的诗词不在少数吧。”他也没想得到什么明确的答案,只是对方在军中混的,应该多少知道一些?

    “……”和尘走在前面的脚步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小小的声音回答:“因为千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人族刚打了一场胜仗。本来将军们文位都不低,很难醉倒,上面又一向只禁止文位低的士兵饮酒,将军们根本不在其列。”

    “那片战场上,军职最高的将军向来好酒,有人劝诫过他,他一笑而过,不当回事。而当夜庆祝之时,妖族的奸细将酒换成了特意酿造的陈年美酒,同时举兵偷袭,将军喝了不知道多少坛,早已烂醉如泥。”

    “白天的胜果还未收获,晚上便是一场惨败。”

    “战斗持续了一夜,人族挣扎了一夜。那夜死的人不计其数,一度有人称其为‘血夜’。”

    “听说将军最后逃出来了,手下除了一个正三品的参将,其他都死光了。”

    “半圣不能随意出手,他们收到传书,连夜又派了两个大儒亲临战场,勉强稳住局势。”

    “苦战一夜的参将在战后向百家阁传书,请求严惩大醉之人。毕竟死了太多袍泽。”

    “但因为法家并未规定战场不能饮酒,军职最高的将军又是大儒,太过稀少,加之被妖族算计的原因。结果就是罪魁祸首没被处死,而是被罚去主战场出生入死,斩杀妖族,终生不得归来,以赎其罪。参将裁决后,便失踪了。”

    “战斗那般痛苦,一下子禁酒实在太难。法家自那时起,提出了军队里的将军每日饮酒不能超过三杯的规定。现在过去千年,战场上直接下令禁酒也很多,没什么人反对了。”

    和尘缓缓地诉说着,没有注意到云渊略显诧异地一瞥。

    这段历史明显是隐秘的,没想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所知甚多。军队还真是卧虎藏龙?

    “那个正三品参将叫什么名字?”云渊感兴趣地问着。

    “……忘记了。只听说他原是道家的少子,名字好像出自《道德经》。”

    和尘一语带过,那双害羞的眸子里流露的,却是复杂与无奈。

    第48章 和光同尘解其纷

    云渊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道家的少子失踪都无人过问吗?不可能,那么……是被人刻意掩埋了?

    千年前,千年前似乎是那个魔君玄德入魔的时间!要知道他之前特意问过吕半圣关于玄德的事情,结果半圣叹了口气,支支吾吾地说了一星半点。

    原来还有这份因果。云渊想起那个魔君红发张狂的样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他们注定有大仇,就算玄德有再多的苦楚,自己也不会心软分毫。

    “就是这里了,先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带你熟悉军营。”和尘的话语拉回了云渊的思绪,他正指着身前圆形尖顶的营帐,示意云渊进去。

    和尘有张眉清目秀的脸,性格又害羞腼腆,所以既能轻易融于众人,又没什么存在感。云渊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营帐,便谢过对方,撩开帘子俯身而入。但和尘却未如云渊想象的那样离开,而是紧随其后。

    “唔?”云渊疑惑地看了眼对方。

    “营帐虽然一般是十人同住,但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住。”和尘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地解释着,装作没看出云渊的本意。

    “……哦。”云渊心下略感荒唐。他穿来后,生活过得比贵族还贵族,第一次睡这种不大的营帐也就罢了,还要和陌生人同住?甚至听起来陆危楼还算优待他,没让十个人一间?

    他其实也不是没有暗自设想过大杀四方、建功立业的情景,现实却先于荣耀,给他泼了盆冷水,弄醒了他的不切实际。

    “我们这里和其他的战场不太一样。”和尘犹豫了下,慢慢说道。

    “之前来过不少看上去很厉害的人,其实他们可以一个人住一个营帐的。但将军安排这些人两两住在一起。不服气的话,他就让五个人、十个人住一起。”

    “再抗议的,就去和普通的士兵同进同出。”

    “将军他完全不怕人闹事的。”他口中的将军自然指的陆危楼,很厉害的人大概是指少子之流吧。

    “所以最近很少有你这般天才的人来到此处了。”见过云渊和陆危楼对战的人,都不会怀疑青年的能力。

    军功哪里都可获得,都是天之骄子,谁愿意来到陆危楼手下受这份闲气?

    陆危楼这般做法,棋高一着地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云渊不知道对方是如何考量的,但自己本就不是来军营享福,所以没提出异议,暂且住下了。

    仔细看看,营帐虽然不大,但被收拾过,干净整洁。如今是冬日,正中央摆着一个火炉,里面的木头被灼烧,时不时发出的啪擦吱嘎的响声。火炉外不远处,有一层棉被铺在地上,应该是睡觉的场所,同时营帐还工整地摆着一个矮桌。

    嗯,床有了,桌子有了,还有暖气,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糟糕?云渊苦中作乐地想。

    云渊不知道,他这般待遇是陆危楼刻意为之的。青年初来战场,虽是璞玉,也需打磨打磨。陆危楼甚至准备一个月内,都不会让他亲历战争。

    云渊太顺遂了,越顺遂,离死亡越近。半圣们怜其资质,舍不得给予挫折,那么便让他来。他陆危楼一不怕妖魔,二不怕人恨。

    “你……”和尘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已经躺下的云渊。

    “怎么了?”云渊感受着地板的寒冷与僵硬,不适地翻着身,瞥了眼似乎在惊讶的和尘。

    “没什么。只是听说,很多来战场的贵族子弟会自己带着一些东西,我本来打算帮你布置的。”和尘摇了摇头,换掉军袍,也躺了下来,他的腰间似乎存留一丝血迹。

    云渊没有吭声。事实上他的锦囊内确实有很多东西,被褥也好,熏香也罢,甚至连精雕细琢的紫檀木矮桌也有。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陆危楼风尘仆仆的背影,看着和尘的伤势,他再也不好意思拿出来。

    罢了,自己不是没有经历过苦涩的日子,想来这样的环境也不算什么了。

    等待云渊熟睡,和尘仍然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满是说不清的沧桑与自嘲。

    “陆危楼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真能把你弄来,叫你适应这样的风沙。”他声音比外面呼啸的寒风还要轻上几分,就像是呓语。

    那个一心只有大义的男人怎么可能派人收拾营帐?也就这小子以为他们的交情有用了。听说当初陆危楼的挚友夜孤城都被他安排与他人同住,直到夜孤城立下显赫军功,要求一人一营帐才解脱出来。

    “啧,我到底在做什么呢?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和尘不愿多想旁人,他的指尖先是抚上了自己的脸,随即下移,狠狠地按上修长的脖颈,却感觉不到颈部鲜活的脉动。和尘无声笑着,满是复杂之色。

    火还在独自燃烧,静静送着仅有的余温。和尘就这么睁眼过了一夜,似乎怕吵醒谁,连翻身的动作都未做过。

    许是性子的原因,云渊从来睡不沉,一听见和尘搬运东西的声响,就缓缓睁开了眼。

    “吵到你了?”和尘抱歉地笑了笑。怀里抱着一些卷宗。

    “这是将军让拿给你的。”陆危楼没有急着让云渊上战场,反而先让他了解一下最近的战事,使其开阔眼界。举人之前,大多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辈,实在不懂战局的诡异多变。

    “这么多?”云渊看着满桌的卷宗,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反手撩开了营帐的门,向外扫了一眼。

    果然,天还未亮,只是远处隐隐有些光辉罢了。头顶的星星没有隐去,与晨曦存于同一片天空之下。现在大概是人们最困的时候吧?可营帐外仍不时有巡逻的军队走过,实在是戒备森严。

    云渊回到帐内,披着袍子点起了烛火,随手翻看着那些卷宗。

    “圣历三千二百二十一年,春,与妖族遇于范阳。时众军已疲,妖族领头大将乃蛇族之人,初一交战,剧毒肆虐,我军溃败。幸有医家翰林倾力一言。”

    “其言:若败则同亡,若胜,愿耗费心力,自损寿元,悬壶济世,解毒添寿。”

    “军心可用,诸军殊死一搏,大败妖族。”云渊慢慢读着,这场战役颇有些项羽当年的破釜沉舟的意味。毒性蔓延快,解毒时间长,若不尽快拼命,只有死路一条。

    “圣历三千二百二十三年,秋,与魔族遇于奉天……”卷宗记得很简略,然而寥寥数语勾勒出形势之危急,谋略之果断,不同将军们的做法也各有特色。云渊不自觉地沉浸了进去。

    他不知身侧的和尘微微伸出然后猛然握紧的手。是了,纵使那人仍在夜读,而自己再也不能抚琴焚香,笑伴身旁。

    和尘,和光同尘。与日月同辉齐光竟也要收敛锋芒,掩埋姓名吗?齐光知道云渊的行踪,所以当初被青年用话语逼走后,便先一步动身去了军营,化名和尘。

    恰逢陆英率领军队抗击妖族,死伤不少,他得以改换面容,混进了军队。他是仙族,检测妖魔的那一套做法对他根本行不通。

    仙族讲究与世无争,又喜好雅物,算是四族中难得和人族关系还行的种族了。千年之前多族围攻人族时,他们也未落井下石,所以人族并未多加防范他们。

    契约解不了,自己便离不开此人。齐光按住躁动的心脏,垂眼打量着青年。世人皆道云渊天资纵横,怕是自己才知道他那两年间苦读的有多疯狂,或许正是如此,他才对青年少了一份信心。

    多信任几分……说来可笑。信任云渊又如何?圣人可活千年,可自己闭上眼沉睡片刻,已是千年。听说魔族最久的活了七千年,可仙族最久的活了三万年!

    若是一睁眼,世事皆变,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坦然接受。

    云渊看完一堆卷宗,和尘便带他出去熟悉军营,然后第二天重复此事。

    战场若是能全然预测,整日安宁,那便不叫战场了。所以在云渊觉得军营也并非成日打仗之时,号角猝不及防地响起。

    “呜——”遥远哀沉的声音惊醒了无数人。

    “我等被埋伏了!该死的妖族!”一个斥候急匆匆地跑向了陆危楼的营帐,只见他生命之火浮于脚下,迅捷如风,应该文位不低。

    “埋伏?”云渊住的离陆危楼很近,恰巧听到那人控制不住情绪的低语,脑子转了起来。

    之前陆英带领军队佯攻一场,大败妖族,以为妖族会安稳片刻,因为妖族一贯如此。看来他被妖族反摆了一道,妖族应该是将计就计,装作败退,实际上早已暗中调集兵力,准备蓄力一击。

    “妖族智商比想象的高。”和尘是背对着云渊的,耳力胜于常人无数倍。他听闻此言,不自觉地笑叹了一句,仙人向来看不起妖族。

    “和尘。”云渊突然喊道,让男人敛起了放肆不屑的神色。是了,他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兵,云渊太过敏感聪慧,保不准会推测出什么来。

    “和尘,你之前说,人族在战场上,最厉害的三种本事是什么来着?”云渊没注意和尘之前的嘲弄,他的心思放在了别的上面。

    “嗯。”和尘舒了口气,缓缓说道:“一是吟诗作赋引雷劫,雷劫的范围很大,普通妖族很难挺住;二是奏乐曲,乐曲声传百里,威力十足,同样防不胜防;三便是圣道之力,半圣一怒,妖族立退三百里。不过人妖有条约,人族的半圣和妖族的半圣都不能随意参战。”

    “若是打破此条约,世间再无宁日。”

    “弹琴……”云渊喃喃。

    “你说什么?”和尘没听清楚,回问着云渊。

    “我说,我想弹琴了。”云渊怀里出现了把古琴,他纤长的手划过琴弦,笑得恣意。

    他为何上战场?生于乱世,自然是提三尺剑,立不世功!

    在此等埋伏下,倾力奏一场《十面埋伏》,不知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第49章 十面埋伏退妖族

    和尘闻言只是轻轻地瞥了眼云渊,漆黑的瞳孔里似是讶异。

    云渊啊云渊,大战将至,你想的却是功勋卓着……不知是太年轻,还是心性凉薄,亦或是两者皆有吧。你可知,你这般的心思不适合战场。

    罢了,那个陆危楼估计也担心此事,到时自会点破,何须自己多言?

    云渊并不知道觉得自己想建功立业、大杀四方的念头有何不妥,脑袋里想着要奏的谱子。

    此刻,无论是在操练的、还是在休息巡逻的士兵,几乎瞬间奔到了一起,迅速整好队列。而领头的陆危楼,一身劲装,满面杀气而来。

    “妖族仍在全速前进,迄今不知其埋伏了几处。”他沉默了许久,就在众军开始不安时,沉声介绍局势。

    据实相告吗?云渊看了眼男人的背影,静静听着。他没有被编入军队中,反而站在陆危楼的身后,宛如他的亲兵。

    “这里有从楚国起便跟随我之人……”陆危楼扫过了前排那一个个严肃的面容,对方感受到将军的巡视更加挺直脊背。

    “也有新进之人。”男人冷着脸将一切尽收眼底,话语并未如云渊想得那般慷慨激昂。

    “但吾等皆为人族之人。”

    “——踏入战场,即为袍泽!”

    “吾等身前,是悬崖绝壁;但吾等身后,是千万子民!退否?”他陡然提高了声音,凛冽的气势、质问的话语让不少人一下子起了情绪。

    “不退!”十万士兵一同呐喊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撕心裂肺,血液动荡。

    “很好。吾等本就无路可逃!今日是泪是血,一战便知!”

    陆危楼说完便闭上眼,下一秒一张巨大的纸制棋盘凭空浮现。此乃兵家的能力——纸上谈兵。这并非字面意义上的空谈,附着圣力后,能拥有隔空调动指挥士兵的伟力!

    “公林何在?!”

    “属下在!”公林顿时出列,陆危楼用指尖移动着棋子,一言不发,但对方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大声回答“是!”,随即迅速带领士兵离开。

    这是陆危楼用圣力将战局操纵在鼓掌间,心神一动便直传命令。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坚毅的面容流下汗水,却无半分松动。等到布局已成,他深吸了口气,薄唇勾出残酷的笑容。

    “诸军!战场乃立尸之地,幸生则死,必死则生!”

    “吾等前方,永无敌手!是否?”

    “是!”纵使调动后,士兵少上小半,可这份豪情不逊于百万雄师。

    “很好。出军!”陆危楼闻言敛起眉梢,长枪一指,果决下令,身后无一人畏惧退缩。那个男人低调的男人一身战袍,在晨光下竟是耀眼到惑人。

    原来他不是深沉稳重,而是未到能让他光芒四溢的战场上。今日,云渊终于知道为什么这般男人,能让天下少子、多位天骄心生憧憬。

    陆危楼吟出一首咏马诗,熟练地跨越到幻化而出的马上。当男人骑着黑马经过云渊之时,他隔了一周,第一次和云渊对话。

    陆危楼的目光放在已经起了烟尘的远方,声音还带着鼓舞士气后的嘶哑。

    “我既带你出来,便护你周全。”

    “今日你只需瞧着这战场,我陆危楼纵是身死,也不会让妖族越过军营一步。”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豪言,却掷地有声,一字一句狠狠地砸在了云渊的心底。

    男儿生当如是!背领百万雄兵,身护千万子民!

    “护我周全?”

    “呵。想不到他会是第一次说出此话的人。”云渊收起复杂的感觉,嘲弄地说了一句。

    云渊觉得从陆危楼披上战袍训话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插不进去了。明明身处军营,自己却像是个局外人。究竟是为什么?

    “他是第一个?你确定?”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和尘突然开口,问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是了。怎么?”云渊略感奇怪,他潜意识里觉得和尘是个少言寡语之人。

    和尘静静地站在云渊身旁,偏头狼狈地躲过云渊的目光,转移了话题:“没什么,不必多想。你刚来战场,需要时间适应。”

    陆危楼说要护你周全?和尘握紧了手,在云渊看不到的角度苦笑,那我呢?

    那我呢?云渊?如果不诉诸于口,你便不懂吗?

    和尘不敢再想,于是放眼战场。他活了那么久,见多识广,从牢不可破的军心和愈发充盈的士气便知道,此战很有可能大捷。就算是败,也不会太惨。

    云渊这时候弹琴,便像是给烈火加了一把清风,不但不会熄灭这把火,反而会让士气更加旺盛!自己该不该阻止他?

    云渊这般做自然可获得军功,但是他便会因此见不到战场的残酷,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之后若是遇到真正的死局……和尘看着青年俊逸迷茫的眉眼,罢了,就算有死局,自己足以护他。

    指望陆危楼实在太过可笑。

    云渊想做什么,便做吧。

    “可要奏曲?”和尘想通了,便恢复羞涩木讷的模样,不经意地点醒了云渊。

    青年闻言平复了心神,点头拉着和尘,唤出黑鹤飞往战场。他坐在鹤上,将琴置于膝间。

    “噔噔噔……”战场上满是风沙,即使在高空,也能感觉到纷争的火热气息。死亡、哀嚎、铁血、挣扎,这里就像是一个偌大的熔炉,进去了便出不来。

    战鼓声、号角声、厮杀声,掩埋住了乍然响起的琴声。琴声并不稳,先是零零落落的,不知不觉间转急,恰似先前整军待发之景。

    “噔噔噔……”云渊的手指不断弹抹着琴弦,和尘安静得立在其后,目光温柔悠远。不知何时起,少年已成青年,琴技一日千里。

    军人们的身姿陡然矫健起来,就算是被陆危楼的圣力笼罩,也没有增幅到如此地步。他们面对的是四面八方而来的妖族,狼族的狠厉、豹族的迅猛,过多的数量,只能咬牙坚持。

    撑住!现在不过是试探般的小战一场,妖族只派出一部分兵力,他们还有埋伏!

    陆危楼分出心神关注着局势,同时驾马与妖族主将攻伐起来。他心中微沉,我方虽军心已成,但大抵兵力不足,自己还棋行险招,分兵绕到敌后直攻其营,是胜是败,难以预料。

    威慑住对方,才能拖延更多时间。陆危楼瞬间下了判断,狠狠甩开了额间的汗水,圣力勃发,长枪上萦绕雷霆,开始压着敌将再打。

    此子有一夫当关之勇,亦有运筹帷幄之谋!

    “白骨君陆危楼,今日一见,不负盛名!”敌军的主将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他是虎族幻化的人形,竟异常俊朗。就算处于下风,也没有丝毫忧色。

    “听说妖族好美,男子也不例外,今日一见,亦不负盛名。”陆危楼一进战场仿佛就换了一个人,嘲讽的话语被他认真地说出,更是气人。

    “你!”虎族之人先是怒气上涌,随后呼了口气,突然冷静下来。

    “你不怕我有埋伏?”主将坦然地笑着,和人族打了那么久的交道,自己怎会不知对方的激将法。对方越是这般极力压着自己,越说明心虚!

    “呵。你试试?”陆危楼半真半假地迷惑着对方。他也不想这般疯狂压制敌将,也怕对方狗急跳墙。可此时士兵已难以招架,若是自己在不打出士气,便会一退再退。

    “噔噔噔……”互相试探的两人第一次听清了那忽隐忽现的琴声,同时抬头向空中望去。

    “是他?”陆危楼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战场上实在不该乱了心神。

    气氛宁静紧张,一触即发。敌方的主将侧耳倾听片刻,捏紧了狼牙棒,惊疑不定地询问:“此曲何意?!”他虽不懂人族的琴棋书画,可是那曲调里的含义不正是看穿了自己的埋伏吗?况且此曲已成异象,人族那方士兵开始越战越勇,皆有殊死一搏的气势与能耐。

    陆危楼没有回话,他关注着千里之外偷袭的局面,等得到公林的汇报后,冷冷地笑了起来。

    “全军——突袭!”

    陆危楼猛然提高声音,人族士兵顿时咬牙,又加强了攻势。后方已成,妖族的伏兵再无用处,这些伏兵怕是还要急着赶回去自己的营帐救援了。

    陆危楼瞧了眼愣住的敌军主将,只要这家伙不孤注一掷,此战便大捷。

    恰巧这时,零落反复的曲调像是马蹄声踏萦绕在耳畔,营造出落荒而逃的气氛,虎族主将收到了自家军营的求救,一咬牙下令撤兵。

    临走前他狠狠看了一眼黑鹤上的男人,将对方俊美的模样刻在骨子里。

    “别急着走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撤退的妖族自然气势极弱,云渊这时候结束了曲子,引来漫天雷劫。

    “既然来做客,我便送你喝一壶雷霆。”说的雅意十足,却像是鬼魅的呢喃。

    “嘭。”云渊发出模拟的爆炸声响,雷霆也劈的对方身露焦黑,身受重伤。当然,云渊自己也不好受。他虽没有如明珠大比上一般,帮对方抗雷霆,可自己那九重雷亢龙劫已然让他身心受创。

    若不是系统分担,他怕是见不到此军得胜归来的时候了。

    昏迷前,他迷蒙中似乎看到自己身后的和尘,仍静静站立里那里,孤高如雪山之巅。

    杂乱无章地暴躁雷霆,似惧怕他一般,悉数避开。连他的袍脚,都没灼焦分毫。

    遗世而独立。这是云渊脑子里最后冒出的字句。

    第50章 针锋相对火花起

    “唔……”云渊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撑着身体醒了过来。

    看到这空空荡荡的地方,他便知道自己仍在军营。此时微风吹起营帐,厚重的夕光顺着风沙,浅浅拂过云渊苍白的脸。

    已是黄昏了啊,看来战事结束很久了。

    云渊低头摸了摸身上缠得有些紧的绷带,自己似乎被医家治疗过,起码表面上看不到什么渗血的骇人伤口。

    “醒了?”陆危楼恰巧从外面走进来,身上还穿着上战场时的那套军袍,他黑色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疲色,或许眼底还有些云渊看不懂的东西。

    “嗯。”云渊半坐了起来,昏迷前自己在弹琴,然后……啧,之前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心里思量着,面上不显。

    “和尘,你先出去。”陆危楼似乎有话要说,他站在云渊身侧,瞥了眼手上还拿着毛巾的和尘,示意对方退下。

    和尘的动作顿了顿,顺从地应下后,将手中冰凉的毛巾递给了云渊,然后默默走出营帐。和尘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男人不经意地回身,盯着略微发黄的帐子半响后嗤笑一声离去。那张清秀的脸上,哪还有什么腼腆羞涩之意?

    陆危楼,人族。这个心中只怀大义的男人想些什么,和尘一眼便看透了。可惜自己身份尴尬,不便多言。

    “你这次立了大功,升到正五品应该没问题。”男人淡淡地说着,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做不出什么贪功的事情,加之云渊军位低,升的自然快。而就算是正五品的军位也没什么实权,七国乐意给个名头。

    “云渊,离开战场吧。”陆危楼没有看向云渊,那冷硬的唇角吐出的不是夸赞的话语,反而更像是思量很久下的决定。

    “你说什么?我……”纵是巧舌如簧的云渊,也摸不着头脑。自己看人的眼力极准,陆危楼绝不是因为自己立了战功就忌惮他的人,那是为什么?

    “很意外?”男人放下了伤药,也没有坐下来,就这么笔直地站在云渊身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

    “那么你告诉我,云渊,你弹琴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说得出口吗,云渊?”男人俯下了身子,灼热的呼吸打在云渊冰冷的脸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对青年露出几近讥讽的意味,戳得人发虚。

    说得出口吗?云渊直直地与陆危楼对视,过了几秒,略显狼狈地避开了眼。

    他在想什么?建功立业,拯救众生。难道不应该吗?

    “你还是不懂。”陆危楼看出了青年的疑惑,那布满薄茧的手搭在云渊的脖颈上,让身下的人猛然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若是你弹错了曲子……哪怕没弹错,若是因此激怒妖族的将领,会死多少人?”陆危楼的手微微收紧,眸子里溢出些许血色。

    “没有谁能在这片战场上成神成圣。”

    “上了战场,只有袍泽。”他的话语间压抑着太多的情绪,完全由不得人反驳。

    “云渊,我再问你一次。你当时,想过这些吗?”

    “若你想过,这正三品的参将,让你又何妨?”

    陆危楼扳正了云渊的脸,逼得倔强的青年直面自己。战场上没有年纪轻年纪大之说,他陆危楼长了这个友人十岁,不代表要纵着对方。

    “云渊,你是踏着千万人的骸骨爬了上去。”陆危楼话语直白,明明是平淡的声色,硬生生地有种蔑视的意味,狠狠地刺进了云渊心底。

    若是没有袍泽们抵死苦战,若是没有公林艰险突袭,妖族又哪会被一首曲子吓的退走?云渊来这么一出,虽然功勋卓绝,但不知私下遭了多少人的恨。

    “可结果是妖族败了,不是吗?”许久,云渊沙哑地吐出一句话,陡然醒悟,桀骜的眸子盯紧了陆危楼。他真的想得太天真了吗?可这如果是赌局,赢了就行,不是吗?!

    “呵。”陆危楼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收起了禁锢云渊的动作,他布满薄茧的手反握住身下白皙修长的手,稍一用劲就将青年扯了起来。

    “穿衣,和我出去。”男人在军中已久,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带着命令的语气,若不是现在云渊没来由得心虚,一定少不得和他呛上几句。

    云渊既不顺从也未反对,冷着脸没有动作。

    “还要我帮你穿?秦国君主亲封的子爵阁下?”陆危楼挑着剑眉,再也不复之前的敛尽锋芒。他是真的气急了,自己手下第一次出现这般不听话的士兵。

    云渊深吸口气,按耐下即将爆发的脾气,皱着眉缓缓换上了外衣。自己的肌肉还在抽动着,要知道雷霆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云渊修长的手指系着腰带,纵使换上统一军袍,竟也显得俊美无双。此刻青年满面隐忍,若是遇上一些心软之人,怕是要责备自己对其的苛刻了。

    然而陆危楼不在其列。再美的容貌在他眼底不过是骷髅一场。就像是青年名满天下的才能,于他眼中,也不过是可用与不可用罢了。

    “要去哪?”云渊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服,像是没看见男人的劳色。

    他看到陆危楼的第一眼就知道,从妖族退兵后这个男人就没停下休息过。翰林那般好的身体素质都溢出疲色,可想而知对方累到什么地步。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这个男人思虑过多,心神也消耗过度。

    云渊若不是因此钦佩他,他对陆危楼的态度说不定会更差一些。

    陆危楼只是在前面沉默地走着,带着云渊走了一遍军营。

    “将军。”

    “将军……”见到陆危楼的巡逻士兵全都挺胸尊敬地喊道,有的也对云渊示以感激,有的却是横眉冷对。

    其实走到一半,云渊便知晓对方的用意了。

    “你看到了什么?”陆危楼最后带着云渊回到自己的营帐,揉着额头坐在了椅子上。他的眼睛被麦色的手挡住,少了几分迫人的意味。

    “我明明……”若不是那曲《十面埋伏》,这场战役打下去不知要死多少人。为什么有人竟是敌视他的?真可笑。

    “你明明救了人是吧?可这些士兵不是什么只会蛮力的武夫,他们大多是各国各县的童生秀才,会想不到妖族被激怒的结果?”

    “就为了一个可能性,所以排斥我?”云渊尽量淡然地反问,手却不自觉的收紧。

    “是。”

    “这一个可能性,足以让十万大军陪葬。要是虎族之人全力一搏,不顾自己后方,人族必败。”

    “这就是你口中那微不足道的可能性!”陆危楼疲惫地闭上眼,有些事情点到即止,不必多说。

    “所以,离开战场吧。你到底是有功德的,他们敬你,不会直接对你表露不满。”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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