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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系统]国士无双 作者:黎明尽头

    正文 第12节

    [系统]国士无双 作者:黎明尽头

    第12节

    “但你若是留下来……”陆危楼像是在劝说友人离去,话语却反作用地在激怒云渊。

    “离去?”云渊重复着这两个字,原本有些薄怒的脸又平静了下来,语气中有着怒极反笑的意味。

    “陆危楼,你不必激我。”云渊从来都不傻。那个沉默到了骨子里的男人,真想他走,何必跟他说这么多废话?

    “我第一次知道,你能说这么多话。”青年冷面含霜,上挑的桃花眼眯起,说不出的讽刺。

    陆危楼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未否认。许久,轻轻地说了一句:“留是不留?”和聪明人说话,不必拐弯抹角。

    “留!”云渊咬牙道。

    怎么可能离去?他哪需要踩着他人的骸骨上位?!即使没有这些人,我一样平步青云。

    “州试之前,我绝不会离去!”

    “还有,陆危楼。”云渊狠狠闭上了眼又猛然睁开。“我云渊……”

    “——绝不需你相让!”正三品参将,他以为自己是有多稀罕这个位置吗?只是闲来无事,找个目标罢了。

    陆危楼听闻此言,挥手让云渊离开,留在原地目送着对方消瘦的背影。

    “果然,少子都不好糊弄。”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难得染上了笑意,在这残阳半退之时,更是摄人心魄。

    云渊是有错处,但功勋更是不容置疑。自己竭力将他带入军营,又怎舍得这般才华的人离人族而去?只不过是看他年轻,激他几句。

    一切皆是为了人族。

    如今只愿希望将来他真正踏入战场,不要恨自己才好。念此,陆危楼收敛了笑意,换下了身上的战袍。男人的腰腹处因为频繁的走动又开始渗血了,他面无表情地重新缠着绷带。

    他不是云渊那般的重伤,他也不愿看着医家之人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伤浪费圣道之力。

    世人皆道陆危楼脾气古怪,徒留一身伤痕。可谁人能知道,陆危楼目睹医道之人选择先救自己,导致袍泽身死的苦痛?就是这般,他才不愿意被治疗。

    因为只有痛楚,才能让人时刻清醒,才能让人深刻地铭记这般痛楚。

    权当赎罪罢了。

    第51章 阴阳一遇执念生

    “三天了,不休息吗?”和尘再次换着晕黄的烛火,小声问道。

    云渊还在翻着从陆危楼那得来的卷宗,一只手捏着眉心没有回话。休息?咽不下这口气,休息什么呢?想起陆危楼那副模样,云渊就觉得怒火四溢。难道非要每个人都像他那样胸怀天下?抱歉,他真的做不到。他只承认自己有失考量,没有百分百把握便奏起曲子,至于别的……真呵呵了。

    陆危楼想用自己的观念来改变他,未免太过可笑。等着吧,陆危楼自己别到最后被他拖进深渊才好。

    “你先去睡吧。”云渊右手放下了那一份厚重的东西,左手开始回翻看过的战事,连余光都没有给和尘。

    看来是真的火大了。和尘注视着一脸认真的云渊,能让这个心性凉薄的小家伙逼成这样,陆危楼也是好样的。云渊和陆危楼谈完后,便一直研究着军事典籍,辅之以军中卷宗,小家伙悟性极佳,以前学什么、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他从未见过对方认真成这般模样。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下,如今也染上了几分青色。和尘无法多言,只有回到自己的被褥上假寐,实际上云渊翻动东西的声响、甚至烛火摇曳的轻微动静,他听得分明。仙是无需睡眠的,若是某一天真的沉睡,便是觉得这个世界无聊到绝望了。

    那样的话,大概便离消亡不远。

    云渊撑了七天,最终还是俯在矮桌上睡去。他刚入眠,本该熟睡和尘便起身将他抱起放到铺上。青年纵使是熟睡,眉间仍微微蹙起,消瘦的身体、清隽的模样,一点看不出当初那指点江山的气势。

    “真是疯了。”和尘定定地看了青年半响,叹息般吐出一句话。

    真是疯了。仙人做到他这个份上,古今未有吧。有些东西,一旦陷进去,越挣扎陷得越深。

    “云将军在吗?将军让他去主帐。”外面一个士兵叫喊着,声音洪亮,让入睡的云渊眉心皱得更深,宛若沟壑,那艳丽摄人的桃花印记都显得有些错乱。和尘一只手按在了青年的眉间,桃花仙平和的仙力缓解了云渊的烦躁。下一秒刚睡下的青年还是挣扎着起来,深呼了口气。

    “陆危楼还真会挑时间。”云渊不带感情地说出这句话,闭着眼开始套上军袍。

    “谢谢你了。”他暼过近在咫尺的和尘,便知道是对方将他搬到铺上的。和尘看上去纤弱腼腆,没想到力气还不错。

    “没什么。”和尘偏过脸,满面的不好意思。

    “不过我一直觉得军营里会很乱,没想到我们的营帐里空气还不错?”云渊和对方靠得近了,莫名其妙地闻见熟悉的桃花香气,像是能勾出人最深处的回忆。

    “是你身上传来的。”和尘背过身,在云渊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齐光独有的暧昧翩然。自己可以将终年的单衣换作军袍,自己可以将举世无双的容貌换作清秀平凡,自己可以将淡然凉薄的本性换成害羞腼腆,可自己终究是桃花仙。

    那个掌管世间桃花枯荣兴衰的桃花仙。这是灵魂深处都磨灭不了的东西,这份香气,他掩埋不了,也不想掩埋。

    好在云渊常喝自己的桃花酿,两者的气味如出一辙。只要自己不点破,他是分辨不出来的。因为啊,这个世间,谁也不会想到一个仙人甘愿领着低微的军职,入军营与凡人同住。

    有人若是有这般想法,大概会被笑叹一句“荒唐”。

    “找我……何事?”云渊掀开主帐的门帘,声音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陆危楼仍是那副沉稳凶猛的模样,然而他却未坐在主位,反而站在了来人的身侧。

    “我是阴阳家的大儒,正二品将军,天和。”主位的男人容颜年轻秀丽,只是面色苍白,身躯单薄,一副久病不愈的模样。

    天和?云渊慢慢握紧了手。他知道这个人。听说此人年少天资纵横,不惑之年变成了大儒。对于文人悠久的寿命来说,真是再年轻不过了。但他最出名的不是高绝的才学,而是十年前妖族举兵攻击边塞时,刚成大儒的他足足损耗三十年寿命,卜测天机,使得人族反败为胜。

    这人虽面容温和,却心性执拗,敢作敢为。是个难得的英雄。

    云渊知道他,却是因为云烟。从军之前,吕不群第一次郑重地嘱咐他,若是遇到天和,隐忍为上。因为天和啊,爱慕云烟。

    云烟已死,对外的说法是与自己一同遇到魔族,她孤注一掷,引动天雷对敌,与魔同归于尽。这种解释,信的人便信了,不信的人,永远不会信。云渊与天和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便知道对方是不信的。

    一个大儒不在书院、不在主战场,反而来到此处,除了因为自己,还能因为什么?

    “此地妖族兵力有些反常,我便请命来驻守。”天和声音有些轻,将缘由缓缓道来。说实话,这个病弱的男人应该是在云端被人供着的,他为了人族牺牲太多,还有望成就半圣,阴阳家的人早已不愿他来战场折腾了。

    “然而我有私心。我来此地不是为了妖族,是为了烟儿。”他坦坦荡荡地说出自私的话语,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乎还有些许血丝。

    “她怎会死于雷霆呢?”声音很轻很轻,却因为隐忍的情感而炸响在云渊耳畔。别家的人不知道,可他天和身为阴阳家最是明白,云烟天资更胜于自己,当初还是他感于对方的天赋韧性,不顾性别一力支持,将其推上少子之位。

    “云渊,你能告诉我吗?”天和是个大儒,身体却为了人族变得连进士都不如。他低低的声音甚至有请求的意味在里面,情之一字,让豪杰低头,让英雄缠绵。

    “……因为我。”云渊竭力冷着脸,避开了回答。他要怎么说,说云烟来自千年之后?说云烟为了他魂飞魄散?说什么,什么话语能说得出口?他所能做的,便是背负那个女子的命,背负那个女子的期待与信仰。

    所以纵使听闻了之后惨淡的未来,纵使他曾想过避开战场,他还是来了。

    他也想看看,千百年后,自己是否还能遇到那个烈火般的云烟。

    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云渊,此生第一次亏欠的人。

    “因为你?”天和话语有些急促,突然咳嗽起来,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阴阳家占卜阴阳,确实牺牲太多。

    “云渊,我并非圣人。你不解释,我便会将过错归结于你啊。”男人的面容有些苦涩,他实在看不开!那日他还在阁楼中着书立言,乍然听到那个藏在心底的女子魂飞魄散,郁结于心昏迷了三日。所以半圣终是允了他出来,只愿他能想开。

    云渊这般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憎恶他,刁难他。纵是大儒,也是人,也有人性。

    “我的错,便归结于我吧。”云渊冷着脸说完,直接走了出去。帐外那一刹那的日光像是针一般刺着云渊的头颅。

    他愿意背负这般苦痛,他本就够无耻的让人为他牺牲了性命,云烟之死全是因为他,他该来承担这后果。自己虽然自私,还不至于没有担当。

    “似有隐情。”陆危楼看着青年桀骜的背影,云渊或许不知道他不经意流露的是怎样悲伤的表情,就像是自己失去袍泽之后的缅怀与哀念。原来他也会有这般神色?

    陆危楼收回视线对着主位的天和说了一句,天和却没有回答。

    “危楼,我只想得到一句答案啊。”他的声音淡淡的,仔细听,却发现有着为情所困的压抑与沉郁。

    “你知道我如今在后悔什么吗?”天和的声音有些哑了,他的手白皙到能看清青色的血管,此时按在脸上,显出了颓废。

    “我后悔了。我敢用三十年的命,换人族一场大捷。”

    “我竟不敢用三十年寿命,换所爱之人的命。”他又咳了起来,云烟去参加明珠大比之时,他想过是否卜测吉凶。可越是亲密之人,代价越大,他到底是放弃了。因为那时的他,还想着有朝一日回归战场,为袍泽们多做些什么。

    “我虽体弱,却一直自恃果决。”

    “我对烟儿并非一见钟情,那日我还在院子里焚香念书,她从树上一跃而下,冷冰冰地对我说,她想成为阴阳家的少子。”

    “她都不知道,自己早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她真的很有天赋,我阴阳家一向缺人,渐渐地我便真的想帮她坐上那个位置,甚至我想,如果阴阳家后继有人,我便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吧?”

    “想来竟是我把她推向了死亡。有一日她说要去秦国见个故人,我便知道她心悦于那人。而也是那时,我知道自己心悦于她。”

    “我心中之言不敢诉诸于口,连暗地里想为她做些什么也没有做到。真可笑啊,原来这就是阴阳家的大儒,天和啊!”

    “哈哈哈哈!我看得到未来,却再也看不到她的未来!”咳嗽越发猛烈,陆危楼静静地听着,插不进任何话语。他不知道爱之一字是怎样的情感,看到那个昔年的英雄这般落魄,才第一次意识它的可怕。

    “危楼,你别怪我。我这一生,唯愿任性一次,仅此一次。”天和狠狠地闭上了眼,一只手按着剧烈跳动的心口。

    “之后纵是为了人族身死,也绝无怨言!”

    只要云渊给了他答案,他绝不纠缠。而在此之前……他会比自己想的,要狠得多。

    第四卷 短相思兮无穷极

    第52章 孤阴不生死局至

    自从天和来到军营,陆危楼便不再是品级最高的将军。好在天和也没有随意插手军务,唯独管着云渊。

    “你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将军?”云渊无法再宅在营帐里日夜苦读,被叫出去和士兵们一同训练。刚开始还有一些士兵敌意与敬意交杂,甚至带着看笑话的意味,但几天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和云渊搭话了。

    底层的士兵每天要蹲马步,要练枪、剑等兵器,他们来军营大部分是因为圣道之上天赋太低,不然谁会出生入死搏一个未来呢?练这些东西不过是想在战场上多存活一会儿。可云渊不一样,从他的气度容颜,怎么看都是顶层的贵公子。

    当初青年跟在陆危楼的身后,气势便毫不相让;而在战场之上,更是乘鹤翱翔天际,增幅士气惊退妖族,引动九天雷霆。这是个如神仙般俊逸潇洒的天才,他们一直以为此人不好相处。

    日常的训练很苦,这个家伙从一开始的几近昏迷到如今的游刃有余,可以看出身体素质是极好的,也能看出他比士兵们想象的更有韧性,因为云渊从未叫苦一次。云渊经常被雷霆劈,身体远胜常人,纵是陆危楼都不见得比他潜力大,只是他没把心思放在练武上罢了。

    若是陆危楼让他如此做,他大概会拒绝,明显文位提升给他带来的能力更强,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练武?可偏偏是天和这般吩咐的,他不想离开,也无法呛声。

    “得罪啊?横刀夺爱算不算?”云渊停下来喝了口水,笑着回道。

    单纯的士兵闻言真的信了,一副惊诧佩服的样子。

    “很多女子爱慕你倒也不奇怪。看你这般模样,为什么要来从军啊?”搭话的士兵也喝了口水,挠了挠脸上杂乱的胡子。

    “唔,建功立业吧。”云渊含糊的应了一句,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哈哈哈,我可没什么宏图壮志。只是为了从军的军饷。”士兵闻言大笑,自己就喜欢和爽朗直接的人打交道,他用力拍了拍云渊精干的背脊。

    “之前妖族打到我的家乡,把我婆娘吓傻了,现在都神志不清。我那时起不再念书,上了战场。”他随手抹了把汗水,絮絮叨叨地说着。

    “也不是没想过重娶算了。可是每次我回去,都发现她蹲在门口,嘴里喃喃着我的名字。听邻居说,她每日都如此。”

    “后来我就心软啦。想着我虽不是什么天才,但起码能用这副躯体挡着妖族片刻,至少能不让她再遇到这么糟糕的事情了。”

    “不是什么宏图大志是吧?”士兵好像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连自己的命都保证不了,还在想护着那个傻婆娘。”士兵狠狠地敲着自己晒红的脸,像是在打醒自己。

    “不,你很了不起。”云渊目睹着对方流汗的手搂上自己的脖颈,没有闪退,那双一向冷淡的眸子反而流露出平和的光芒。

    这才是正常军人的样子吧?若非自己有系统,若非自己有一个文明倚靠,比起他又好到哪去呢?就算是现在,他也懵懵懂懂没有目标,全靠着一口气撑下来。士兵那般平凡的愿望其实很不错。

    “他竟撑下来了?”天和和陆危楼巡视军营,隐在角落看到了这一幕。

    纵横家、阴阳家、医家、墨家等学家不需要注重身体素质,他们天生不是冲在前线的人,所以天和根本是在刁难云渊。他只是想云渊知难而退,说一个答案罢了。就算是敷衍的话语他也接受,因为这件事已成了他的执念。

    “别小看他啊,天和。”陆危楼没有用敬语,他和天和几年前在某个战场相遇过,战场上实在不讲究什么礼仪,顶多叫一句“将军”罢了。连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条条框框?

    “你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那个爱干净、生性懒散的小子宁愿顶着风沙阳光去和一群士兵训练,也不愿用那张巧舌如簧的口辩驳,可见决心之大。然而天和只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的。”天和虽看上去温文尔雅,骨子里的狠劲不比谁少。病弱的他穿着特质的军袍,那双温和的眉眼满是平静。

    “天和,我问你。妖族动静如何?”陆危楼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抬眼看着乌云漫天的空中,心下总有些不安。

    “这里不是什么主战场,应该没事。我来时经过前线,那里的攻势也太猛烈,反而……”天和说到此眸光一暗,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家伙……陆危楼皱起了锋锐的眉。这家伙的执拗最好别影响到战事,不然自己会忍不住亲手送他离开。

    “危楼,他会开口的。”天和沉默了许久像是在下什么决定,随后看了眼和士兵们打成一片的云渊,缓缓说道。他一直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想知道面对大义与私情,那个位列无双榜第一的人,会如何选择?

    自己的谋略一向用来对付妖族,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人族身上。天和慢慢走回了营帐,他看着自己苍白细腻的手,似乎穿过它看到了满目的血色。

    “一阴一阳之谓道。”随着天和话音的落下,他的面前凭空浮现了一个黑白的八卦。他闭上眼开始默念阴阳家的学说,八卦上似有星河浮现。许久,一缕气机疯狂涌出,没入他的额头,同时天和喷出一口鲜血,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二十四?”天和用了太乙神数的算法来占卜,“二十四兮客算凶,兵家遇此号孤阴”,卜算的结果显示,此地的战事是必死之局!

    果然,妖族主战场攻势变弱,是因为暗中在调动兵力攻打其他地方,而这里当真被盯上了,自己竟现在才察觉!天和一面鸿雁传书,一面重新卜算。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混淆气机,是此间唯一的变数,可他算不出,找不着。

    天和不记得过了多久,他算了无数次都找不到颠覆一切的变数。外面的训练轮换了几次,仍在继续。天和能算出死局,却算不出死局来临的时机。

    “唰唰唰!”巨大的雄鹰从空中俯冲而下,漫天的箭矢湮没了反应不过来的士兵。每一头巨鹰上都是一个妖族,那漫天的乌云根本就是障眼法。

    “敌袭!”号角声刚刚响起就被掐断,吹号的人咽喉被狠狠贯穿。

    “这么快?!”天和勉强撑着身体掀开帐子,下一秒运用圣力,声音传遍了营帐。

    “死守!绝不出击!云渊过来一趟!”

    “什么?!”无数人来不及拿盾,只能用死去士兵的尸体来挡箭矢。本就一腔悲愤,无处发泄,又听到这么憋屈的命令,差点举众哗变。

    “静下!先防守!”还是陆危楼匆匆发话,盖过了喧闹的声音。男人积威已久,暂时稳住了局面。下一秒,他稳步走到了天和的营帐中,然而那张脸却满是煞气。

    “天和,说服我。”陆危楼军位比天和低,自然不能违抗军令,但他想知道男人这般下令的原因!死守?死守不就白白被杀吗?从箭矢的数量和射出的时机来看,这是蓄谋已久的埋伏。已是死局,若不破釜沉舟,岂不是让将士们白死!

    云渊很快也进来了,他俊美的脸上如今满是血色,眼边也有残留的血渍,本该耀眼的眸子是罕见的空洞茫然。那个妙语连珠的云渊,第一次如此沉默。

    “告诉我答案,告诉我答案,云渊。”天和没有理会陆危楼的质疑,只是语气急促地问着云渊。

    “什么?”云渊闻言终于回过了神,咬牙一字一顿道,那冷凝的气质陡然变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告诉我原因,我便下令出军。”云渊抬头淡淡地看了眼天和,只是那一眼像是野兽在撕咬猎物一般,青年艳丽的桃花眼如今满是血丝。

    陆危楼只消一眼就知道云渊经历了什么,那是上战场的人必须经历的苦痛。

    “你他妈叫我来是问这个!哈哈哈哈,这就是人族的大儒!”云渊想擦拭血迹,却越抹越浓重。

    两个时辰而已,上一秒和他聊着要护住妻儿的男人,下一秒被一箭穿心;上一秒和他说是为了军饷从军的男人,下一秒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滚烫的鲜血溅到了云渊的脸上,溢到了他的喉咙中,让人止不住的干呕。

    那一刻云渊看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背负上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然后主将叫他过去,询问儿女私情。还有比这更搞笑的事情吗?!

    “我告诉你答案。”云渊笑得鬼魅,“答案是……去死吧,天和。”

    他将军规忘记的干干净净,语调不高,却摆明了出言不逊,几近咒骂。云渊强忍着没有动手,因为他要听一听那个被人族捧到天上的陆危楼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天和。”陆危楼听到对方说出的话语,一瞬间也是怒火冲霄。他没想到那个曾经满怀忠义的男人,会执着到这个地步;也没想到那个男人会说出这般的话语。将十万条人命放入一场赌局。

    这简直是在侮辱人族!

    “陆危楼,你别插手。今日若死一人,我便杀妖族十人。今日若十万人悉数灭亡,我便燃尽生命,倾力一卜,让百万妖族陪葬。”天和语气慢慢冷静下来,却绝不松口。自己已经打算好了,援军不超过半个时辰,绝对能赶来,在此之前……

    然而陆危楼的长枪抵在了他的咽喉间,对方那双凶兽一般的眸子平静深邃,却让人战栗。

    “你以为你是谁?”

    “你把人族的命和妖族相等,天和?”陆危楼慢慢下压枪尖,“下令。”

    “下令全军备战反击,我为主将。”

    “我陆危楼宁愿殊死一搏,也不做待宰的羔羊。至于用你一人之命换百万妖族?我觉得你不值这个价。”

    “你很清楚你身体情况,若是动武,十个你都不打过我。别怀疑我会不会在外敌入侵之前先杀主将。”

    “我回答你,我会。”

    “我会的,天和。”

    “纵使杀了你我要抵命,我也会这般做。”

    “我陆危楼暂时护不住天下人,可眼前的将士们,值得我抵死相护。”

    “无论是外面被你轻飘飘一句话弄死的士兵,还是我眼前的云渊。”

    “所以下令吧,天和!”

    第53章 三十六计唱空城

    天和修长的手指按着长枪的枪尖,偏执的眸子紧紧盯着云渊。

    “一句话便能救十万士兵,你不愿吗?”他还在追问,完全不惧陆危楼的威胁。

    云渊自知谈话只会多费时间,气极反笑:

    “云烟爱慕我,救了我,所以死了。”简单的话语带着血淋淋的气息,将两人心底的苦痛硬生生地翻了出来。

    “原来是你啊……”天和愣神后恍然大悟。云渊是秦国人,原来烟儿那日去见的人便是他。天和可以为了执念逼云渊开口,却不会再为了嫉妒去扼杀一个人族的天骄。

    “我说了,我只会任性一次。”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陆危楼的枪尖,然后不顾自己的身体将圣力全然唤醒。

    “世有芸芸众生,唯吾阴阳家之人,尽掌五行。”

    “吾乃天和,与天相和。”

    “日月星辰,吾使明即明,暗即暗。而今愿以此余生,进献天道……”

    陆危楼闻言只是捏紧了兵器,沉默下来。他知道天和要做什么了,可他没有阻止,也无力阻止天和自己的选择。

    “惟愿土为城邦,蔽我子民!”军营开始动荡,飞散在空中的灰尘、溅落在地的泥土迅速蔓延,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穹顶,罩着十万士兵。

    而天和念完此句便晕厥过去,生死不知。他自知自己与云渊的谈话耽误了不少士兵的性命,他亦从未想过让十万士兵丧命于此。自己愿以命抵命,这般献祭绝了他的圣路,却换给所有人一线生机。谁也无法评判是对是错,只能说他太过执拗。

    陆危楼回过神看着外面躺倒喘气的士兵,听着无数箭矢撞击穹顶的声音,几近咆哮地呐喊。

    “你们觉得安全了吗?你们觉得得救了吗?”

    “袍泽的鲜血还未冷却,你们的求生意念已然熄灭了吗?回答我!”

    “没有……”有人看着身侧死去的人,不自觉流下了泪水,反射性地回答。

    “大声点!”陆危楼天生就是将军,他三言两语可以鼓舞整个军心。

    “没有!”

    “看到友人逝去,你们可痛?!可想杀回去?!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

    “很好,现在反击的时刻到了。诸军,听令!”陆危楼说得果决,可是云渊却从他脸上捕捉到了苦涩。虽说是反击,兵力相差至此,只能竭力拖延,等待援兵罢了。

    身为将领,又岂能将一切痛楚直言。

    “纸上谈兵”的异象再次浮现,陆危楼这次却提起了毛笔,准备在上面写下一篇文章。

    “你要引异象动雷霆?”云渊平复着情绪,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

    “此战太过艰难,倾力一试罢了。只有用兵家的文章引起战场上那些英魂的共鸣,亦或是营造出兵法的异象,才有翻盘的可能。”陆危楼眉越皱越深,字字重若千斤,难以下笔。

    “你想写什么内容?”云渊看了半响,突然开口。

    陆危楼早已没有心思回话,手下左盘右旋,笔走龙蛇:“昔年亚圣曾言:明君贤将,先知也。先知,取于知敌之情之人,而不取于神。”

    “天无阴阳,地无险阻,人无勇怯。选士砺士,攻守时机,皆战之关键也……”

    云渊在他身侧慢慢皱起了眉,此字硬朗劲瘦,陆危楼心中亦有才华,可是写的太匆忙,文章所述泛泛而谈,很难引起天地共鸣。显然男人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啧!该死的!”陆危楼咂了下嘴,毛笔已被捏断。他停了下来随手掷地,同时另一只手准备收回圣力。陆危楼既已知道必然失败,便不再渴求奇迹。因为战场上最不能奢望的便是奇迹。

    就在陆危楼转头想要说什么的那一刻,他麦色的手被白皙修长的手指的按住,同时云渊手持玉制的笔杆,一派潇洒从容地续上了他的文章。

    “你……”陆危楼被对方贴得极近的脸一惊,云渊容颜已俊美到人世的极致,最吸引人的却是那狂放不羁的气质。明明之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将军,但对方握上笔杆那一刻,仿佛由内而外地发着光。

    这是一个天生被人捧在神坛的人吧?不为美色所惑的陆危楼不是为此动容。他动容的是青年脸上从未有过的坚毅神情,他是下定决心要写完这篇文章的。

    或者说,他是下定决心要打一场胜仗的。

    “然,兵者诡道也。若敌军四合,胜负一线,便需使人疑中生疑,大唱空城,以求瞒天过海。”

    陆危楼刚扫了一眼,便觉此句甚妙。他到底还是小瞧了此子!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1”兵本无常势,半真半假会让敌人摸不着头脑,从而忌惮,乃至退兵。这便是空城计之威!

    “而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将弱兵颓,其势自萎。利用御寇,顺自保也。2”此乃《三十六计》中美人计的源头!美人计不单是用美人,更指利用敌人的缺点,让敌人自我毁灭。

    “精辟。”先是疑兵之计,随后又乘胜追击,把握错处,真是环环相扣,字字珠玑!陆危楼那被云渊按住的左手反按在了对方的手上,退了两步为云渊让位,以便帮住他稳住空中的浮纸。

    “此时大势已成,应乘隙插足,反客为主!”地球上闻名天下的三十六计被云渊详写了两计,又一语带过两计,若是还引出天地异象,此间再无能引异象之人!

    “陆危楼。”云渊的瘦金体华贵俊逸,一如其人。他顺势甩开了对方宽大的手,指端提着毛笔时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味。

    “罢了。”云渊看着外面被鲜血染红的深色土地,一腔话语被他尽数咽了回去。他原本想说“我云渊就算不靠那千万人的骸骨,也能爬上顶峰”,他想说“陆危楼,你也不过如此”,可到最后,所有的愤懑都投诸到了穹顶外的妖族的身上。

    比起嘲讽,比起扬眉吐气,他更想用妖族的鲜血,祭奠这万人的英魂啊!

    觉悟这东西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觉醒,云渊身为人族的血液在沸腾着,在叫嚣着!

    他或许没什么护住天下人的宏图大志,可最起码,他现在想用鲜血为那个笑得爽朗的士兵,那个说想家了的士兵祭奠。

    陆危楼说不醒他,吕不群说不动他,也许后人不会想到,一个被随意被历史掩埋的小人物,真真正正地开启了云渊的圣道。

    “陆危楼,纵横家在战场上不是只会缩于人后的。”

    “今日,换我来护你,又有何妨?”青年记住了当日陆危楼说出的话语,挺直的背脊就像是利剑一般贯穿在战场上。陆危楼猛然惊觉,昔日在桃花树下艳丽的少年,已然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此篇文章终成异象,原本集结在一起的士兵被“空城计”之力隐去了身形,只有己方能够看见,漫天都是躁动不息的雷霆,不知何时会落下。

    以云渊的经验来看,只要他一动用生命之火,这雷就会降下。他早已实验过多次,每次文章曲赋初成,致使生命之火上涨时,他都会让生命之火流过全身,消除疲惫。而雷霆都是这个时候降下的!

    他这次忍住了查看生命之火,雷霆果然延迟降落。这是不是代表,以后他甚至可以操纵天地伟力,将雷霆当做杀手锏呢?

    “你想做什么?”陆危楼看着云渊走到昏迷的天和身前,心下微动。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云渊冷笑着拽起天和,毫不客气地将他扔到了床铺上。青年出发点是好的,动作却粗鲁无比,像是在蓄意报复。

    “我从来不觉得我欠这个人的。”他欠的是云烟,不是这个脑子搭错筋的大儒。

    “陆危楼,你信我吗?”云渊以前不懂为什么有人经常会问这个问题,如今他倒是明白了一些。

    “信。”陆危楼既没有反问,也没有说什么废话,虽寡言少语,却斩钉截铁。

    “很好。那么你便弄醒他,扯了这该死的牢笼。”让天和停下圣力,他还有救。云渊自然不是为了救他,只是那个人现在还不能留下一个烂摊子就死掉。

    “昔年苏秦用一张嘴说来了六国相印,今日你只需瞧着我说退妖族。”

    “不退又如何?”陆危楼高大的身形挡在云渊身前,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更不会因内心的喜好所偏向谁,云渊这一去,谁也不知结果是怎样。

    “纵是不退,起码我能争取半刻。最近的人族军队,纵是腾云驾雾,快马加鞭,来到此处大概也要三个时辰。这家伙的牢笼……”云渊指了指土做的穹顶,“顶多也不过是撑上半刻。”

    “反正都撑不到援军到来,让我一试又何妨?”青年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前路不是什么悬崖绝壁,而是一片通途。

    此战被铭记在历史上,后人评说,正是天和晕倒前没有说援军就快到来,才造就了一场名垂千古的反杀。

    “你不怕死?”陆危楼第一次见到面临死亡这般平静的人,低声询问。他在评估,在考量。现在他必须保有理智。

    “怕啊,怕的要命。”云渊并没有嘴硬,他当然怕死。自己虽没什么特别的欲望,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可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就是因为怕,我才不愿意把性命交由注定不会到来的援军手上。”

    “陆危楼,我是纵横家的少子。我也相信,往前五千年,往后五千年,不会有比我更杰出的纵横家少子。”云渊用试图当年云烟夸赞他的话语来说服陆危楼。

    “我不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陆危楼低哑的声音终于响起,那个男人下了决定。

    “可我知道,眼前不会有比你更好的选择。”他冷硬的薄唇难得挑起了肆意的弧度。

    “最后一个问题,云渊,你学兵家思想学了多久?”

    “唔,我什么时候来到军营的?”云渊笑着反问,他什么时候来到军营,他便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兵家之道。

    真是恐怖的人……陆危楼心中暗叹。

    “那么放手一搏吧,云渊。”

    “失败了,我们便死战一场。”

    “和这般天骄一同战死沙场,好像也不是太亏。你说呢,兄弟?”男人幽默了一次,希望能让云渊放松些许。

    “唔,我可不愿死。”云渊的右手和陆危楼高举的手狠狠握上,又一触即分。

    “等着瞧吧,兄弟。”

    随着青年轻飘飘的话语,整个穹顶轰然倒塌,漫天的风沙下,隐约可见那个桀骜孤单的背景。

    第54章 借刀杀人计中计

    “来者何人?”

    “纵横家少子,云渊。”云渊乘着黑鹤从漫天沙尘飞出,颇有些先声夺人的意味。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一个狼牙棒便破空袭来。云渊灵敏地侧身躲过,面色没有半点意外。纵横家在战场上简直是最明显的靶子,哪怕有人提起这三个字,都会被妖族集火,更何况他这个纵横家少子?就算纵横家已在战场沉寂了百年,被敌视的习惯也很难打破。

    云渊是故意为之的,一是因为他的军位并不高,根本没有和人平等谈话的地位;二是他要激怒对方。只有对方失去冷静,他才有可能掌控全局。

    “好胆。”攻击他的正是当初败逃的虎族大将——虎远。

    “若不是因你容貌,你连自报家门的机会都不会有,没想到你却自己找死。”虎远一击不成,对云渊嗤笑道,准备第二击。妖魔仙族自古看重容貌,他们认为容貌越完美,越得天道青睐,代表对方有福缘,值得结交。演变到如今,便成了容貌至上的性格。

    “将军本就久攻不下,和我多谈两句又有何妨?”云渊收起了满腔的情绪,现在的他不该带有任何的私人感情,也不能表露任何的私人感情。谋略者,先要骗过自己。

    “你……”虎远气极反笑,这个小子到现在只说了两句话,却句句戳他痛点,也算是一种本事了!这般想着,虎远心中突然升起微妙的不详感来。人族局势那般紧张,为什么还派个人出来谈笑风生?刚刚那个土制穹顶,起码是大儒的力量,为什么又突然撤掉了?他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云渊笑得清浅,桃花眼瑰丽动人,白皙俊美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几分钟前的戾气。他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虎远的神情,看到对方眼中的那些许的不确定和久久未落下的武器,便知空城计已然奏效。

    至少对方开始犹豫,开始怀疑了。一旦怀疑,便走不出焦虑的深渊。

    “我倒要看看你能说些什么。”虎远处于绝对的优势,却有些忌惮面前的青年,他还记得之前埋伏的事情也是被这个青年的用琴曲指明的。而那个“白骨君”陆危楼,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不知道潜藏在何处。

    “我们人族知晓将军的勇猛,派我来投降。”云渊话音刚落,黑鹤下方、漫天沙尘中,空空荡荡的军营突然有了几不可见的波动。好在妖族的视线大多聚焦在云渊身上,离得又太远,发现不了。

    投降?下方被异象遮掩的人族士兵差点冲出去,陆危楼的长枪一指,横在最前方,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既然信了,便信到底。况且就算云渊说是投降,谁又会当真呢?不过这家伙……当真是胆大妄为。这场战役若是败了,光凭这句话,云渊便会被千夫所指。

    “投降?”虎远半信半疑,他们妖族确实有绝对的优势,但人族一向奋战到最后一刻,投降的例子还真不多。

    “下方一个人都没有,投什么降?”他目光下移,穹顶崩裂带起的狂沙渐渐平息下来,完整地露出了空营。

    “就是因为人皆逃去,我们才有谈判的可能,不是吗?”若是人族还暴露在他们的视野内,怕是早死光了。现在装作士兵们被道家大儒的“斗转星移”给弄走,“斗转星移”移走的目标越多,距离越近。十万人的移动不会超过百里,却也足够妖族找一阵子了。

    “你们那阴阳家和道家的大儒呢?畏首畏尾可不像人族的做派。”虎远言语间有着试探,语气却悠然了几分,宛若胜券在握。对方的“投降”二字说到了他心坎里。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夺得胜利,自是好的。

    “大儒们在等我们谈话的结果。”云渊像是没听出对方话语的玄机,半真半假地将大儒营造成两个人。

    “好吧,说说看,你们怎么投降。”虎远皱起眉头,他倒是不怕对方拖时间,人族要想支援起码三个时辰才对,他们说话不会超过一刻钟。阴阳家的大儒肯定没预测到,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为战事耗损寿元的。

    “嗯,你们撤兵百里便好。”云渊纤长的手指在空中推动了一下,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让虎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没听错吧?你耍我?!”虎远立在长鹰之上,表情半怒半惊,他不知道云渊哪来的胆气!漫天的箭矢猛然对准了云渊,场面一触即发。

    “将军,听闻魔族和鬼族蠢蠢欲动?”云渊右手背到后方,稍稍下按,这是人族通用手势,他示意陆危楼不要轻举妄动。

    “那两族和我们的战斗有什么关系?”鬼族常年占据阴冷森寒之处,魔族又有自己独特的空间,根本不如妖族和人族一样为了土地厮杀拼搏。他们没什么利益冲突。但是魔族鬼族在一条船上,魔族看不起妖族,妖族又看不起鬼族,双方关系自然不好,属于互相防备的状态。

    “不知将军是否听闻今年无双榜榜首姓甚名谁?”无双榜、明珠榜都是在楚国排名,云渊的话语先用异族吸引虎远,又稍稍带偏了话题。

    “是你?”虎远看了一眼右侧的狐狸军师,对方开开合合地说了什么,虎远点头表示了解。他高举的右手仍立在空中,没有挥下也没有放下的意思,只是用眼神让云渊说下去。

    “我当时处在楚国,无意间循着魔族的踪迹到了一个阴寒的森林,恰好见到了魔君玄德。”云渊眸光一闪,步步设局。他在赌,赌让魔君都有些紧张的那个地方,住着什么鬼族的大人物。

    “魔君那家伙……森林是什么模样的?”这次接话的不是脑子不太灵光的虎远,而是那个狐妖。

    “我去之前,终年长夜,树木冰蓝,有一透骨寒潭。”但那里在他念完诗之后似乎温暖了些许。

    “是那里!”狐妖愤怒地捏碎了手中的羽扇,和虎远暗中传音。

    云渊虽外号“鬼君”,但那不过是人族的笑言。可他提到的森林里却住着真真正正的鬼君——归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说的便是他!云渊误打误撞破坏了他栖息的地方,他现身离去,妖族之人因此偶然地发现了他的踪迹。

    巧合中的巧合,造就了此时的迷雾重重。云渊这人品,甚至可以算是气运之子了!

    “魔君和鬼君密谋吗?”虎远也不是多看的上眼前这么一个小小的战点,他们妖族从主战场撤了些许兵力,同时围攻了几十个小战点,一个实在不算什么。突然得到这么个消息,比一场战役的胜利要重要的多!

    云渊看着虎远缓缓放下的手,忍住松一口气的想法。刚刚陆危楼传音,天和早已通知我方救援,援军很快就到。可云渊岂止是想让对方退兵?既然知道援军能来,他想要的便更多!

    比如……让妖族全军覆没,统统陪葬。

    “魔君瞒着众人去鬼族之地,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人族和妖族历来死磕,被坐收渔翁之利的次数还少吗?”百年前便有人族和妖族打到一半时魔族来袭的事情,鬼族表面上和魔族又一向较为亲近,由不得妖族不多想。

    云渊先是利用空城计,现在开始借刀杀人,引得妖族转移焦点。同时我方士兵士气因为哀恸越来越盛,敌方的士气却因为长时间的僵持与自满而衰竭,只要援军一来,便是以逸待劳,可以反杀!

    “所以你这是和谈?也不是不可能,但你不够格。”虎远听进了云渊的话语,却没有放过人族的打算。两人都在虚与委蛇。

    “你若退上三里以示诚意,人族大儒便会献身与你详谈。”三里对于妖族来说不算什么,只是片刻的冲刺罢了。正如云渊所说,用来以示诚意。

    “好。”虎远和狐妖对视一眼,一口应下。他准备退了三里,等大儒出来后全军围剿,杀光人族再说!人族妖族的仇恨,早已积累了千百年。

    “全军后退!”虎远和云渊的交流声不小,却没有大到让几十万的妖兵悉数听见。很多妖兵后退的不明所以。

    “妖族败逃了!”在妖兵退后一里时,云渊陡然声传战场,人族士兵仿佛约好般跟着他重复这句话,声震千里,气势如虹,他们开始突兀地追杀起妖兵,而那空荡荡的军营一下子变得人满为患。援军已到,妖族又中了计,实该乘胜追击!

    “逃啊……”妖族本就后退的莫名其妙,乍然听闻败字,便信了。更是争先恐后的撤退,一路上死伤无数。

    “云渊!!!”虎远看到这般场景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中了套,双眼满是血色。他自身也被支援而来的将军射下长鹰,坠落到地面上。

    被他高呼姓名之人却没有隐没在人群里,而是仍然高立在空中。那双眸子再也不是什么亲和艳丽,而是冷漠与执着,就像是借由这双不似凡人的眼在铭记什么一般。

    战事终究平息了,无缺的明月如往常一般高悬空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倾危之士。”陆危楼策马停在倚靠在木柱上的云渊身旁,不大的声音直直传入对方的耳朵里,然而云渊的心神似乎被满目疮痍所惑,没有反应。

    “倾危之士”,当年司马迁感慨苏秦张仪的话语,今日被用到了第三人身上。等到日后此场以少胜多之战登上《百家报》,这个称呼将会闻名天下!

    “陆危楼,我能喝酒吗?”云渊转动了一下眼珠,盯着自己在月光下几近透明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不能。陆危楼应该立马反驳的,他却没有出声。他知道青年在想什么,也知道青年如今的愤怒与迷茫。那是当年他经历过的事情,有如切肤之痛。

    “听说将军是可以喝三杯的。”云渊的声音比荒凉的月光还要浅上三分,陆危楼甚至能看到对方微微的颤抖。

    众人只见此人遥立九天之上,口若悬河,字字珠玑,可谁知被万箭所指的恐惧,谁知忐忑不安的心境?陆危楼滚烫的手碰了一下对方的脖颈,凉的,粘的,那是冷汗被风干后的触感。再鬼才的天骄面对死亡也止不住恐惧的侵袭,亏得第一次上战场的青年能撑下来。

    “我这里没有美酒,只有昔年医家赠的药酒。”罢了,饮上三杯又何妨?军队不能饮酒是约定俗成的,可将军不能饮超过三杯才是真正法律所刻。就让这小子钻一次空子吧。

    云渊抿着唇略显诧异地正视着他,看了片刻终于苦笑了出来。

    “或许我不该来战场。”云渊饮下第一杯酒,苦的。

    “然而我已经来了。”云渊饮下第二杯酒,涩的。

    “一旦染了血,是不是只能泡在血海里呢?”第三杯酒被他遥遥举起,似乎在邀予明月。

    云渊不懂这个战场上有多沉重,也不想懂,但鲜血染上他喉咙的那一刻,他突然知道他在背负着什么。生命、信仰、期待、荣耀……

    说他任性也好,说他可笑也罢。他不想扯上奉献的旗号,也不想为天下人牺牲自己,那就当是为了自己吧,就当自己讨厌妖族,不愿看见他们弄脏人族的土壤。

    “荣生于此,愿荣归与此。”

    “仅献给百万英魂。”他倒下第三杯酒,唇齿间渐渐回甘。

    陆危楼目送着他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沉着脸也喝了两杯。第三杯,尽付泥土。

    第55章 云梦山上闯三关

    “和尘?”云渊回到自己的营帐,恰巧看到和尘在沉默地清洗着双手。

    见到对方的第一眼,云渊心里浮现的念头是——啊,还活着。只不过上了两次战场而已,华丽的辞藻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了,自己形容人竟然贫乏的只剩下生死二字。

    可活着本身就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不是吗?云渊慢慢走近,帐内清淡的桃花香上萦绕着淡淡的血气,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血腥,还是和尘身上的。

    “云将军,军队伤亡如何?”和尘不经意地问着,这倒也不算什么保密的事情,明眼人扫一眼战场心中都能估摸出个大概。

    “伤亡近三分之一,却足以被冠上‘以少胜多’、‘反败为胜’、‘奇迹’这些殊荣,明明敌军的主将都跑了。”云渊仰躺在坚硬的土地上,沉闷的声音让空气都凝滞起来。双方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人族实在太需要胜利了,尤其是在如今暗潮汹涌的情况下,一场大胜会立马传遍七国,用以振奋人心。而这场荣耀下的骸骨,会永远成为史书上微不足道的角落记录的、提起了让人脑袋里反应不过来的轻巧数字。

    云渊慢慢捏紧了手掌,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在静寂的营帐内格外刺耳。

    “虎远死了。”许久,久到云渊已翻身睡去,和尘才轻声说道。他的目光没有焦灼在爱慕的人身上,而是投诸在被风吹起的营帐一角,柔和的月光若隐若现,仿佛给一切蒙上了迷雾。那个妖族的将领被云渊戏弄之后,对着青年破口大骂,他也没有试图力挽狂澜,看清局势后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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