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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黄门[上] 作者:邓彣

    正文 第3节

    黄门[上] 作者:邓彣

    第3节

    即便五皇子仍是一贯的表情,但那个平日里神情灵动、秀美可人的小近侍却是一脸凝滞,真真应了那些个市井闲书上的话儿——“活脱脱一个冰玉人儿”。

    萧贵妃因这些天为着太后所说的事儿费心,便也没多注意昭阳殿这边的情形。但几日下来,崇学馆里的皇家子孙们却是天天见面的,看多了这番场景,这些个人精子自然知道,这个小太监常秀近日里显是不得五皇子欢心,他虽还在五皇子身边伺候,但五皇子对他的态度,却是比以往要冷了许多。

    喜新厌旧这种事情,在这些皇族子弟看来最是正常不过。虽不知道五皇子既已是冷了这小内侍,却为何不直接换了近前服侍的人,但这并不妨碍那些个平日里看着常秀眼馋,却碍着闻牧的强势而不敢动弹的孟浪子们。

    见着这个机会,有人得了性儿,一个、两个的带头,渐渐地,便开始有人在日常学里,逗弄起常秀玩来。

    常秀在家时,原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他母亲司织虽是柳氏嫡宗继室,在他出生时便已和他父亲柳文兴的关系不大好,连带的他在家里也不得父亲宠爱,但自幼该有的教养和娇宠,他也是半点儿不缺。不然,他也不会在八岁那年进宫时,仍能显得知书达礼、温文雅致,自有着股子贵族公子的尊贵气息。

    只是,宫里这吃人的地方,皇家主子们才是天。趋于命运,他不得不认命伏低,将一身的自尊自傲化为清冷自爱,加上他素日里聪慧过人,样子又十分的秀雅讨喜,便是服侍了人,也只做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否则,依他罪臣之子罚没宫中的身份,又如何能得了老太监常贵的青眼,把他带在身边认了徒弟?

    如若常秀一直跟在常贵身边小心翼翼、学着规矩也就罢了,偏他之后又被分到了五皇子闻牧身边。闻牧平日里随性惯了,又是极宠着他,是故,他平时对着宫里人虽是一味的乖顺讨巧,但性子里的那股子自尊和倔强,在他日渐熟悉、适应宫中生活之后,却又慢慢养了回来。

    这次与闻牧任气使性,便多少也有这股子性儿的缘故,加之闻牧虽然对他不理不睬,但也没把他罚离了身边,于是,他便只做不知,仍一味儿地跟在闻牧身边。若非如此,按他往日里的行事处置,断不会做出这等进退无度、以下犯上、惹恼主子的事儿。

    居移体,养移气,常秀便是没有了原来的身家教养,在闻牧身边干得又是侍候人的活儿,但也算是被主子娇养了些日子,到底较寻常侍人多了一分难寻的气质,也因此,那些皇亲贵戚的少年们更喜寻戏挑弄他。

    常秀也察觉到了这几天在崇学馆里的情态不对,在这里上学的,虽不是他正经主子,但身份于他却也是云泥之别,失去了闻牧的庇护,对于贵人们的戏弄他又不能反抗,便只能神情木然着不做搭理,越发紧跟在闻牧身边服侍。

    见他如此,碍于还在学里,又是当着闻牧的面儿,那些人不好硬来,反倒愈加动了性儿的想挑他发腔。其中,便以大皇子闻致最是性起。

    这日下午,趁着课间师傅不在,见闻牧正在看书,闻致便朝常秀招了招手,叫他过去。

    常秀本不想去,尤其是见到还有几个皇族子弟也围在闻致旁边,他更怕过去了会招惹事端。只他再看旁边的闻牧,却见他只管盯着书本,并不抬头。没有自己主子发话,贵人召唤,他最终便只能慢慢儿走了过去。

    “不知大皇子有什么吩咐?”常秀走到闻致附近,没有近前,便低下头躬身问道。

    “平时不搭理人的,今儿个怎么难得放下架子了?你家主子也舍得放你了?”自从发现闻牧和常秀这几日的情形,闻致便动了心思,直想好好戏弄一番平日里这个看上去冰泠泠的这个小奴。

    “奴婢只是听主子的吩咐,若大皇子没事儿,奴婢还得在五皇子跟前服侍!”常秀头愈发低垂,若是有人低头去看,就会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已是一片冰冷。

    “你主子都不要你了,还使什么脸色!”见自己的话没被搭理,闻致觉得有些失了面子,下不来台,于是,直接就伸手想要上前抓住常秀,可常秀却突然俯下身子,猛地跪了下来,让他挥到空中的手顿时失了力道。

    “奴婢万死,即便服侍不好主子,却也不敢轻离了主子半步。如今奴婢惹怒大皇子,本应罪上加罪,只求大皇子放奴婢回去,让主子双倍责罚。”跪在地上的常秀只是一味低着头,整个身子几乎要全部扑伏到地上去了。

    闻致没有因为常秀卑微的动作而欣喜,心里凡是越加恼怒,他只怒急反笑道:“好!好!不愧是老五的好奴才,你惹怒了本宫,自然是由本宫责罚。本宫今天到要看看,到底能不能让你离了你主子半步!”

    说完,他便要伸手拉起常秀的胳膊往外走,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见了,也待上前帮忙主子,不想,却被横来的一只手给拦住了。

    “大皇兄何必为了个奴才动气。况且,他原也没说错,他是五弟跟前的人,自然要跟着五弟,便是对他的责罚,你我若插了手,反到是不给五弟面子。”

    闻致看着横插一手的二皇子闻敦,脸上笑意更浓,他没搭理闻敦,凡是侧头对常秀说道:“不愧是老五的宝贝疙瘩,连老二的魂也叫你给勾去了。你们倒是勾搭多长时间了,老五不说话,怎么反倒是老二抢着给你出头?”

    闻敦见闻致这话说得愈发不像样,正待开口反驳,却听身后“哗”的一阵剧响。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五皇子闻牧手里的书和桌上的砚台纸墨已被全部掀在了地上,而闻牧自己,则是头也不回的径自向馆外走去。

    趁着众人发愣,常秀一把挣脱了闻致的手,跟在闻牧后面,也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崇学馆。

    第十二章

    常秀出了崇学馆,见闻牧一个人走在前面,便赶忙撵了上去。一直走到了近前,他也不出声,光低垂着头,只是静静跟在闻牧后面。

    常秀一边走,一边默默看着脚底下的青石路面,虽然没有说话,这些天的委屈却是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

    自打他进宫以来,便一直只做玲珑乖巧,无论好意歹意,周围的人多少都待他笑脸相迎,而如今,不管是闻牧的不理不睬,还是周围太监宫女的冷嘲热讽,亦或学馆里贵人们的寻戏挑逗,却都是他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他眼里满满是水色,为了不让自己落泪,便是连眼眶也拼命睁得通红,可不管他怎么做,眼下的景物却越发模糊起来。

    常秀知道自己犯了错,不该违逆了主子,可他不明白的是,主子的气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没消歇,五皇子不是向来最为平易随性的吗?便是自己跟了他一年,也没见他如此上过火啊。

    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打岔,常秀突然被自己猛地绊了一跤。

    摔倒在地的他没有立刻爬起身来,而是坐在地上,看着地面,脸上愣愣地发呆。

    常秀还在盯着地上发愣,突就见一双藏青色暗花云蛟攀丝鞋映入眼帘。他顺着鞋面慢慢往上看去,却见五皇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跟前,也不见开口,只目光直直看着他,眼神里有着少见的锐利和恼怒。

    忘记了不能直视主子的规矩,常秀也紧紧看向闻牧,随后,一直噙在他眼中的水光却是再也忍不住,只慢慢儿凝聚成一粒粒水珠儿,顺着他光洁的面颊,一颗颗滴落在地,消失于青石之间。

    “主子”,常秀的声音像雨打过的嫩枝,圆润中却又带着微微的沙哑,他的手慢慢向前拉住闻牧的衣摆,指间发白,只死死攒住,“都是涵秀的错,主子不要再生涵秀的气了,涵秀下次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这已是闻牧第二次见着常秀哭了,若说上一回常秀的眼泪还带着些儿任气,这一次,却只剩下了委屈和求饶。那双小鹿般无辜和惊慌的眼神,只让闻牧觉着,便是有万种的风情,也全在眼前这双迷离的眼睛里了。

    渐渐的,他眼中的情绪也缓缓退了下去。

    只见闻牧慢慢蹲下|身去,又静静伸手探到常秀脸上,温热的手指在那张洁白的脸颊上轻轻摩搓,那不断溢出的泪珠儿一粒一粒掉落在他手背上,直氲出一片水迹。

    “摔一跤罢了,也当你哭成这样”,闻牧的脸上缓缓展开一抹笑容,“让人见着,还以为是主子怎么欺负了你!”

    “不关殿下的事儿,是涵秀不好。涵秀辜负了殿下,惹得殿下不高兴,是涵秀的错。”

    常秀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断涌出的泪珠儿。

    叹了口气,闻牧一把握住常秀不断在脸上擦拭的软软小手,声音似有说不完的无奈和怜惜:“别擦了,手都摔破了皮,涵秀难道不知道,你这般儿,最心疼的却是主子吗?”

    常秀愣愣看着闻牧那张与往日似乎没有任何区别的笑脸,眼里的泪珠儿也不掉了,只是半天没有声音。

    见常秀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也不说话,只跟个小兔子一般傻傻呆呆地看着自己,闻牧心下不由多了几分喜爱。

    他一把将常秀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从怀中掏出条丝绢儿,细细拭了他脸上的泪痕,接着又抓起他的手,擦去上面因摔到地上而磨上的细沙,擦完了,还对着磨破皮的地方轻轻吹了吹气。

    “气也不过那么一会儿,后来便只想着吓吓你,谁知你这么不经得吓。唬住了你,难受的倒成了我自己。这种亏本的事儿,以后可得提醒我少做!”说到最后,闻牧的语气里,竟是有着股子笑意。

    “殿下只是吓涵秀吗?殿下不是要把涵秀撵出身边儿去?”虽然脸上已被打理干净,但哭得通红的眼睛却是一时半会儿消散不掉,常秀抬头,糯糯问过闻牧,话音里带着股子去不掉的怯意……

    闻牧没说什么,却是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转身朝崇学馆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方道:“气头上的话,偏你也记着。你要走了,我到哪再去找这么个聪明伶俐人儿?你舍得离了主子,主子还舍不得离了你呢!咱们回去问问,到有谁敢找你主子要人了不成?”

    闻牧走在前面,被他拉在身后的涵秀却是半晌没出声,只快到了崇学馆,才听见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说道:“涵秀以后再不敢和主子闹气儿了,主子以后也再不要不理涵秀了好不好?”

    闻牧转过头,只见常秀红着一张小脸,轻咬下唇。

    “涵秀……涵秀今个还是先回去吧!现在回馆里,倒叫人看笑话了……涵秀回去候着主子!”说着,他竟是挣了闻牧的手,头也不回,一溜烟儿地跑了。

    闻牧看着常秀一路慌慌张张小跑的身影,目光幽黑深邃,脸上却是慢慢儿荡开了一抹轻浅的微笑。

    常秀回到昭阳殿,众人见他只一个人回来,而且还一身狼狈,都不禁大为惊异,更有不少人直接联想到这些天他与五皇子之间的情形,心里便有了些别的猜测。

    只是常秀毕竟是昭阳殿里品级最高的内侍,虽然年纪小,旁人也不好向他询问缘故,便是有几个好心的上前探看,却叫他板着脸,一个闪身,往自己屋里去了。

    因这几日一直是如顺在闻牧处值夜,常秀便只能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侍人房里,这会子他想躲人,便也只能往他屋里跑。

    只不想他这举动却更易让人产生联想,于是,几个宫女、太监面面相觑,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都各自有些猜想,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各不相同,互相别过话,这几人便又都散了开去。

    闻牧散了学,本急着回昭阳殿,不料却有皇上传唤一干子皇子到御书房去进见的旨意,不敢违了圣意,他只能伴着其他人先去见了皇上。

    皇上召见皇子们,自然又是一番学问考较,他似对众人的回答都还满意,于是又留了众皇子在跟前用膳,一番应对下来,等闻牧赶回昭阳殿时,已是到了戌时。

    闻牧进了殿,只见常秀正俏生生立在殿里,虽是穿着一般的内监服饰,却又比旁人多了几分隽秀妩丽。

    见了闻牧进来,常秀面上先是起了笑,正待上前说话,脸上却又慢慢红了起来,最后只伏下身子,轻声唤道:“主子!”

    闻牧却是不避人,只上前牵了他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儿叫父皇留迟了,倒叫你等了这半天!”

    常秀原想挣脱了手,但稍微动了动,却终又随了闻牧。他脸上越发的红,因只轻声道:“涵秀等主子,应该的!”

    进了内室,只剩两人独处,虽说已经和了好,但刚历了这般事儿,常秀到底不敢像原先一样同闻牧玩笑,便是越发的安静了。

    闻牧见了,心里大约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强他说话,只一个劲儿逗他玩笑,倒把他弄得脸上红云不散,更加羞涩了。

    见时候也晚了,常秀服侍着闻牧换了衣服,坐在床上,便待退下。不想,却叫闻牧一把拉住了去处:“今晚不是你在跟前值夜吗?”

    常秀稍稍顿了一下,才低头应道:“殿下今天晚上没回来,涵秀不好做主叫了别人换铺的,等明天一早再搬回来也不迟。”

    闻牧听了,却是笑了起来:“我倒是忘了,你向来都是爱洁的,别人睡过的床想必你也是不愿沾的,明天便叫人给你换个新铺吧。”

    见常秀只是红着脸不出声,他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天也叫你受苦了,那些个奴仆房里,比不得这儿舒服,偏偏那日的药又叫我给砸了……”

    常秀却是小声打断了闻牧的话,道:“没砸,后来我给拾了起来,只外面的瓷盒有点儿损!”

    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装着天山沐隐膏的瓷盒。闻牧见了,那上面果然只有一道裂痕,其他地方到是没有破损。

    “幸好你留了个心,不然这好药倒叫我给白白糟蹋了!”

    闻牧笑着接过药盒,打开瞧了,却发现里面的药膏没见少,于是又问道:“这几日都没涂吗?”

    “殿下的好意,涵秀只是收着,却没敢用!”常秀颔首,又慢慢将脸低了下去。

    闻牧用手指沾了一点膏药,送到鼻下嗅了嗅,却是香气依旧。

    “让主子给你涂了,可好?”

    常秀红唇微启,半天儿,屋里才响起他微弱的声音。

    “恩……”

    第二日一早,闻牧便早早打发了人去换了常秀的床,然后便带着常秀去了崇学馆。

    中午散学回到殿里,两人正要进门,却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传出,闻牧在前面暂缓了步子,只听有人说道:“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惹得五皇子气了这些天儿,却到底又回来了。见着昨天那副模样,还以为终是要被撵出去的呢!”

    一个女声答道:“主子待他向来是好的,不然当时惹了主子生气,主子一声打发不也就得了,却偏偏一直留在身边,只没个说话。也就你看不见,还以为自己得了天大的便宜!”

    开始那个人又说道:“谁知道他使了什么媚术儿,我到是觉着,咱们主子别是承了圣人那口儿,这个常秀便是……”

    他的话却叫那个女声一口打断了:“快别说了,这种话你也敢讲出口,叫人听见,怕叫咱们都不好活了!”

    “他便是说,你倒随他说去就是。本宫倒想听听,你们主子是承了皇上的哪一口!”

    里面说话的两人顿时大惊失色,待看见从门外迈进来的闻牧和常秀,两人都脸色煞白,霎时齐齐跪了下去。

    第十三章

    闻牧脸上不见怒意,甚至还带了丝笑,但跪在地上的两人却只觉五皇子身上散出的冷,直惊得人全身冰凉,跟在五皇子身后的常秀,脸色微白,只原本清澈的眼睛显得越发清亮。

    “本宫还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奴才,私下口舌,竟敢在背后搬弄主子的是非,来人,将这二人拖下去杖刑!”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跪下的两人齐齐磕头,在这宫里,只说杖刑却不说多少数目,便是要将人打死为止,闻牧这番动了怒,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跟在闻牧身后的常秀也连忙跪了下来,嘴里直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便是二人不该在背后妄言上事,但杏儿却也没说过什么,况且此事由涵秀而起,涵秀不敢求殿下饶了他们,但求殿下能够从轻责罚。”

    在殿外其他地方听到闻牧的话赶来的宫人们,见闻牧面带寒色,常秀和另两个人跪在地上,虽不明事理,却也全都跟着跪了下来。顿时,整个昭阳殿内外,除了五皇子闻牧,地上全是一片儿伏身下拜的人。

    闻牧见了,眉头微皱,正待发话,却听着院外传来一声惊咦,待他抬头,便见是萧贵妃跟前的红玉领着个小宫女从院墙处走了进来。

    “见过五皇子!”红玉走到闻牧跟前行了个礼,待闻牧免了礼,方才站起身来。

    她看了看周围,只笑问道:“殿下今天这是演得哪出戏呢,竟叫奴才们跪了这么大一片儿?”

    毕竟是母妃跟前的宫女,虽然年纪也不过十七八,但红玉也算是看着闻牧长大的,闻牧不好驳了她面子,虽没说缘由,不过语气却已是好了不少:“不过是两个犯了规矩的奴才,倒叫你看笑话了。”

    接着又道:“都起来吧!将这二人拖下去杖责二十,之后将如顺撵出殿去。”

    如顺和杏儿知道这已是天大的恩赐,再不敢求饶说其他话了,只不停的磕头谢恩。

    待众人起了身,又过来几人将如顺和杏儿拉了下去,闻牧才对红玉问道:“今个倒有什么事叫你过来了?”

    红玉闻言,先是拉过身后的那个小宫女,然后才笑道:“这是太后身前的柳穗儿,这几天都在娘娘处听训,如今娘娘看她也差不多明白事理了,便叫奴婢带了过来。”

    闻牧看了看眼前低着头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后又点点头,道:“你要不说,我倒忘了有这回事儿了。涵秀,你先带她下去安排吧!”

    因换了新主子,那柳穗儿开始只一味的低了头,不敢看人,待听得五皇子叫人带她下去,她才稍稍抬了头。然后,只觉面前一阵幽香袭过,却是一个隽秀的小太监立在她跟前,对她轻笑道:“柳穗儿姑娘,这边儿请!”

    说是常秀领着柳穗儿下去安排,其实也只是让他将柳穗儿带到昭阳殿副殿的大宫女那儿。宫里头宫女和太监各不同属,虽说各宫各殿理应是宫女主内务、太监主外事,但到底人性有别,大多时候,后妃公主们还是喜用宫女,帝王皇子们则是多用太监。但如何用人,毕竟还是随主子说了算,于是,到了闻牧这里,因他素不喜内侍,除了常秀在近身服侍,其他贴身事务,伺候的便又是宫女居多。

    常秀领着柳穗儿交托了事情,转身便又去寻闻牧,还未进殿门,却在院子里碰到刚出正殿的红玉,红玉见了他,将他一把拉到院子的拐角沿廊处,脸上神情隐秘。

    “今儿这事听说是为你起的?”红玉低头看着常秀,却只看到常秀白生生的额头。

    “姐姐听谁讲的?”常秀抬头,诧异地看向红玉。

    “我自己猜的。”红玉抿抿嘴,左右打量无人,才又低声道:“你和你主子这几天闹的动静可不小,李公公这些日子跑飞霞殿的次数可是勤快了。”

    宫内皇子们身边的太监,一般都有两个管事的,一个负责管理皇子殿内杂琐事务,一个跟在皇子身边负责皇子的贴身事务。两个太监级别一般,只贴身大太监得主子宠信,管事大太监掌管实物易得实惠,原也说不得哪个更讨巧些。

    昭阳殿的管事大太监李达在五皇子未入殿前,便已是这里的一殿主管,只他先前仗着资历老,五皇子又不过是十岁少童,一开始时,对五皇子的事情便不免有些怠慢,后经五皇子一番发作,方是做起了缩头乌龟。

    待五皇子有了常秀,有事情便多吩咐常秀去办,加上不到三个月,常秀就因为春节大赏被提了贴身大太监,李达这个管事大太监倒成了个空头总管,他虽仍是殿里的一众小太监的顶头上司,但到底不如常秀说话有分量。也因此,这回逮着机会,他不免就往飞霞殿多跑了几趟。

    常秀听得红玉这话,立马吓得脸色都白了,虽然不知道李公公跑飞霞殿说了些什么,但想来,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娘娘也知道了?娘娘说了什么没有?”

    “娘娘要说了什么,你现在还能这么自在?”红玉没好气地答道,“幸好我在娘娘身边服侍,偶尔也能劝得进几句话,五皇子近日安稳无事,又没说过要处置人,娘娘便是再关心五皇子,没弄清楚事情的来弄去脉,就直接处置五皇子身边的人,到底是折了殿下的面子。”

    说着,红玉又靠向近前,轻声道:“听说殿下又让你回身边值夜了,得了风声,我这才将柳穗儿给送过来,也好给你提个醒儿,以后万不可惹怒了主子。”

    常秀没想到自己原来竟已是在悬崖边上转了一圈,更没想到他还没回五皇子身边值夜,这么件豆大的小事就已是传到了外面。他心下微转,再不敢大意,只立刻对红玉露出个讨好的笑,道:“多亏姐姐了,不然秀儿这次可真要糟了!”

    红玉翻了翻眼睛,顺手用食指在他额头上点了点,道:“这会子就想起你姐姐了,看你平时聪明的,怎么到和你主子犯起顶来了?要不是最近这些天儿,娘娘一直烦着中宫那边儿的事,没心思顾理这头,我又知晓娘娘心思,知道现在这功夫五皇子这边闹出动静不好,就是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帮你说话啊!”

    常秀伸手拉了红玉的衣袖,又跟着摆了摆,道:“秀儿知道姐姐对秀儿好,姐姐的大恩大德,秀儿一辈子都记在心上。”

    红玉原想装着一副严肃的表情,但看到常秀的模样,到底板不下脸,想了想,她面上反而又带出了几分好奇的神色。

    “你和你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主子也不是好生气的人。我听人传得悬乎,一会儿说你惹恼主子不得宠了,一会儿又说你要被撵了,这会儿来,却又碰见主子为你责了两个人,你和你主子到底唱得哪门子戏呢?”

    常秀听红玉问缘故,还没答话,就先红了一张脸,磨蹭了半天,他才答道:“都是些小事,姐姐听了也没意思。”

    红玉见常秀不愿答,也不勉强,只语气一正,又说道:“也不跟你闲扯了,看你如今这模样,姐姐总算是放了心。不过,我可嘱着你件事儿,你也别嫌姐姐啰嗦。”

    见常秀抬头,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她缓了缓语气,方又道:“在这宫里头,人再强,强不过主子,主子疼你,那是你造化,但可万没有顶了主子硬来的。比起其他皇子来,五皇子当真算得好主子了,他性子虽淘了些,但却不会随意糟践人,能在他跟前当差,也是奴婢们的造化。”

    见常秀不出声,人却听得越发认真,红玉又左右瞧了瞧,才悄声道:“但他到底是皇家子弟,脾气上来了,别看他平时待人好,可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今儿你不就遇见了?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就是不在牧主子跟前服侍,也要明白这道理,为人奴才的,只在听话二字而已。”

    常秀听完这话,脸上方是显了表情,但见他面上一笑,灿烂如花。

    “姐姐为秀儿好,秀儿怎会嫌姐姐啰嗦?即便姐姐不说,如今这道理,秀儿也是明白了。姐姐放心,秀儿今后定会侍候好主子,再不会犯这样的事儿了。”

    红玉见常秀一脸寻常,便也觉得没什么要再讲的了,和常秀道了告辞,正要走的时候,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身对送她到院外的常秀说道:“看娘娘那意思,似乎这宫里马上又要不太平了,你可看顾好你主子,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常秀只是拼命点头,表情认真地说道:“姐姐放心,常秀省得!”

    果然,两个月过后,趁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宫内帝后宴席祭月,皇后娘娘求皇上过继四皇子闻放入中宫,皇上恩准。

    贞宝三年,九月,记皇四子闻放入中宫皇后名下。

    是时,烈朝贞宝年间,风起云涌的夺储之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十四章

    这日,用完午膳,闻牧像往常一样在书房看书,常秀在他书桌旁边端了茶盘正要出门,忽听得他问:“最近怎么不闻你身上有药香了,可是药用完了?”

    常秀脚步微顿,随后转身笑道:“殿下这话说得倒奇,九月里的天,哪那么多蚊子虫子的,那药精贵,便是再好闻,也不得当香露使的。药是还有,只让我收起来了,等着来年再用,才不算浪费了这好东西。”

    闻牧闻言,不置可否地抿抿嘴:“人都说秋后蚊子猛如虎,我还想着能多段时间闻到那香味儿,那味道清淡,倒比其他什么香露、香粉的味道要好上许多。只你也太省了,那么小盒子东西,竟还能用到明年去。”

    原来,闻牧不仅自幼喜爱漂亮好看的东西,对于气味,也出奇的敏感。常秀也是跟在五皇子身边的时间长了,才发觉他不喜内侍近身的很大缘故,却是源自于宦人们身上的气味。

    宦人进宫,大多在十三四岁长身子之前便要去势,如此,即便今后成人,声音亦可优美清脆。朝廷对太监入宫亦有明文规定,净身不能私自行事,否则违者问罪。京城中便有两家世代做净身这一行当的,且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八品官员。

    太监本是残缺之人,净身之后,便溺不能控制,白天内急时,往往遗尿,尿液流出体外,浸湿裤子鞋袜,常会随着行动在地上留下痕迹,宫人们对此也都见怪不怪。

    一些事务轻松的大太监,有独自的居所,自会及时清洗,换上干净的裤袜;事务繁琐的大太监,即便没时间清洗更衣,身上也会常备香料,掩饰气味。只有下面的太监,一整天跑腿洒扫体力活儿下来,已累得筋疲力竭,因此也顾不得遗尿,常是晚上回去倒头便睡,身上自等“阴干”,如此,再加上些汗味儿……

    因故,宫里大部分太监身上,总有股子尿骚味儿,臭烘烘的。但正所谓“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除了那些个在贵人近前服侍的,或者是有品有级的大公公们,又有多少太监会注意自身的气味?

    偏偏闻牧自小便有着异常灵敏的嗅觉,若是内监自身清洗得干净,身上无异味那倒也就罢了,但若是太监身上偶有异味,偏还要用香粉香露之类香料掩饰,那种混杂的气味叫他撞见,真直叫他犯呕。

    亲王府不比皇宫大,但太监却不见得少有,因着在亲王府时偶能遇见这样的太监,闻牧自幼便不喜宦官在跟前服侍,也因此,他甚至连一般宫人涂抹的香粉香露味道,都厌了去。

    至于常秀,他原也是大家子出身,对于自身的打理自是比一般小太监更加留意。才入宫时,虽没人跟他提过这些暗里头的门道儿,但自从发现自己偶有小解失禁,经过先头里的羞愤难当,之后,他每日里便拼了命地少喝水,平时即便再渴,他也是能忍则忍,用膳时绝不碰汤,有粥时只掰半个馒头慢慢咽了,一天只晚上足足地喝一次水,白天得了空闲便要去一趟圊房。也幸得他入宫时年岁偏小,分不到体力活儿,如此,方保得他一身始终干干净净。

    若单单说宫里头长得好、人伶俐、会讨巧、又听话的小太监,其实也不止常秀这一个,常贵当初会认这个罪没入宫的孩童做徒弟,很大的缘故,便是看重他小小年纪便有的这股子自控和忍劲。

    常秀是贞宝二年正月进的宫,九月便到了昭阳殿,又因得着五皇子的宠,他对于自身的打理便更是有了余力,加上他也看不上宫人们能弄到的那些个香料,在五皇子身边当差的时候,他身上倒一直是清清爽爽的皂角味儿更多些。也因此,闻牧愈发喜欢他在近前伺候。

    难得闻牧喜欢一种香味儿,若按往常,便是为了讨着主子的喜欢,常秀说不得就是浪费了,也要往身上抹点那药膏。只这次,他却有些为难地看看闻牧,然后有些小声说道:“不是也有人说,‘秋后的蚊子,飞不了几日’吗?偏您就还记得这些个话。再说了……”

    话没说完,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还是收了嘴,只低头又准备转身往外走。

    “哎,再说什么?你脾气倒是愈发大了,有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话没说完就想走?”

    闻牧从书桌后站了起来,又走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

    “说话吞吞吐吐的,倒不像你平时的样子,难道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没有,涵秀只是想着,那么精贵的药膏,总要珍惜着点用,才不负了主子的心意。”常秀颔首,闻牧虽见不着他面上的表情,但却能听出他话语里有着明显的气弱。

    “用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才说精贵呢?”

    闻牧轻笑着一手夺了他手中的盘子,另一只手却用拇指轻佻地抬起他下颚,道:“当着你主子脸上这是俩窟窿眼呢!怎么回事儿?说!今儿你要不说明白,也不用出这门了。”

    “也没什么事儿,”见着闻牧这样,常秀嘴帮子都有些发愁地鼓了起来,“就是涵秀平时处事不谨慎,有些事情没想仔细,现在只是有错改之、无错加勉罢了。”

    “我面上的人,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错呢?又有谁在后面嚼舌根子了?看来,上次罚了人,倒是没给我这殿里长什么教训。”

    闻牧笑得越发肆意:“说来听听,我来瞧瞧,可是什么有意思的话儿。”

    “原也是涵秀不对,”常秀有些愁眉苦脸,他歪了歪脑袋,似是在想着怎么回话,片刻后,才有些犹豫地答道,“主子给的药精贵,涵秀原没想到,也就胡乱涂了。前些日子,红玉姐姐过来送东西的时候,问我是不是用了太后娘娘给主子的东西,还说那股子药味儿都传到飞霞殿去了。”

    说药味传到飞霞殿去自然是夸大其词,但红玉的话却实实在在的明示了常秀,他常涂那药膏,味道不同寻常,叫人闻见,只怕是给告到贵妃娘娘那儿去了。

    闻牧闻言,轻挑眉梢,语气似不经意,眼中却闪过一道寒光。

    “给你就是叫你胡乱涂的,你管这些个做什么,看来我这殿里,通风报信的人倒是不少。”

    “本也是娘娘挂念殿下。”既已是答了主子的话,常秀也不妨多说几句。

    只见常秀抬步上前,伸手接回闻牧手里的茶盘,转身放到旁边的茶几上,然后又弯腰给他理了理腰带,方才道:“殿下本是娘娘的心头宝,现下您独居一殿,娘娘自是关心备至。有些奴才想要以此讨得娘娘的好,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着,他手下顿了顿,又挺起腰给闻牧理理衣襟,然后眼睛直盯着闻牧的下颌道:“况且,涵秀人微年幼便独理一殿,身负要位而拦人前路,被人嫉妒眼红找小错儿却也不奇怪。自涵秀到了昭阳殿,除了服侍主子,殿里的杂务主子也常只唤了涵秀去安排。蒙殿下爱重却不思谨小慎微,本就是涵秀的过错,殿下又何必生那些个奴才的气。”

    “告的是你,讲的却是我蒙蔽了太后,”闻牧眼波流转,一把捉着常秀的手,轻笑道:“也就是你,万事只往自己身上揽,被人欺负了也只会息事宁人,忍气吞声,若我没发现你这身上少了味儿,我不问,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

    “本是涵秀的过错,主子虽是好心,有时做事却不免随意了些,涵秀忝为内侍主管,远不会为主子思虑,近不能为主子分忧,反倒是给主子平添麻烦,如此本就是涵秀未尽到本分。”

    常秀微微抬首,比闻牧矮了半个头的脑袋因着面部上仰,正好让闻牧看到他轻轻挑起的眼梢处,带过一抹的流丽。

    “殿下也别想着那些个小人了,即便是没有这个出头,也总会有那个想要露脸的,这样的事便是抓,也总是抓不完的。”

    看到闻牧微微眯了眼,常秀又从他手中轻轻抽回手,低首道:“正是看书时候,殿下却听涵秀说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让人见了,又要说主子被引着不向学了。”

    常秀转身从茶几上端过茶盘,又微微欠身,语带恭敬道:“自从中宫继了四皇子,娘娘便越发重视殿下的课业,连带着飞霞殿近些日子也愈加静穆。殿下切莫因闲事分了心,尤其,还是奴婢们之间的这种小事。否则,耽误了功课,便又是涵秀的不是了。”

    见闻牧这次没再说话,他又是躬身一礼,方才退出了内室。

    因闻牧真正用功看书时,向来聚精会神,不喜旁人打扰,常秀跟的时间长了,自也知道他这脾性。到了外间,临出门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闻牧已经坐回了书桌后,他方带上房门,转身出了书房。

    常秀本是端了茶盘出门,正要将东西送往茶间,沿廊里,却看见柳穗儿一脸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第十五章

    “稀奇了,今儿怎么叫小常公公做这种端茶到水的小事儿?殿里的其他人呢?都偷懒去了不成?”

    柳穗儿到昭阳殿也不过三个来月,但因着她性情开朗,聪明伶俐,又善于讨巧人,周围人倒少有与她有间隙的。便是闻牧,因着她的身份,加之又原是太后身边儿的人,待她也甚是礼遇。

    于是,便又有多事之人在身后碎嘴,把她和常秀并做昭阳殿二宝,但常秀对这个与他齐名的少女更多的却是一分敬畏。

    “这却不知道,出了门便不见个人影儿,反正这会儿殿下跟前也没什么事,我便自己端出来了。况且,都是服侍人的事儿,哪儿还分什么能做不能做的!”面对笑靥如花的柳穗儿,常秀也是一脸淡淡的笑意。

    不想,听到这话,柳穗儿却是一把抢了他手中的托盘,面儿上也笑得越发殷切。

    “这种小事儿还是我去办吧,正好中宫那头发下的赏赐还没人过去领,底下人做事,姑姑不放心,本叫我带人过去拿的,但你也知道我这新进宫的,地儿本就不熟,和中宫那边的人也没打过交道。你既说是什么都能做,又正好得空,就做个好人,替我跑一趟吧。”

    常秀见着双手空空,心下不禁有些无奈。许是物极必反,据说这柳穗儿原先身子不大好,如今在宫里把身子养好了,便没有半会儿工夫是安静的,做事情向来风风火火。他虽不觉厌恶,但到底觉得这丫头有些过于活泼了些,除了个头儿高些,根本瞧不出她比自己还要大了三岁。

    常秀素来是个爱静的,因着性子相左,加之知道柳穗儿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宫女,对她从来只是客客气气多一些儿,很少会主动上前去打交道。

    只这柳穗儿也不知是见人熟还是特别喜欢常秀,常秀对她越是客气,她便越是爱找常秀,弄得“昭阳殿二宝”的说法反倒是传得更甚,而常秀自己却常是苦笑连连。

    虽然柳穗儿是姑姑名下第一得用人,两人交往也谈不上谁攀了谁的高枝儿,但既然宦官宫女各有分属,大家本就不应如此时常往来,平白落个口舌。只这么想着,对于柳穗儿平日里的不请自来,他也莫可奈何,隐晦的说过两回,她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的,只依旧故我,后来,常秀对此便也只能作罢了。

    柳穗儿所说的姑姑是昭阳殿的掌事女官吴尚宫,不同于管事大太监李达是昭阳殿的原有人手,吴尚宫却是萧贵妃亲自指派到昭阳殿的掌事姑姑,自然又另有一番威严。

    虽说宫女太监各不相属,且常秀又是昭阳殿的两名殿上大太监之一,身为五皇子的贴身大太监,理应不管杂务,能跟吴尚宫搭上话的时候便更少。但因着五皇子不喜管事太监李达,常有事情就都交了常秀去处理,如此,他便也和吴尚宫有了较多交接。

    萧贵妃的人,品级高,加之常秀本身年岁小,虽是五皇子跟前的红人,但在吴尚宫面前,他也不免要礼让三分,便是见了面,都要礼称一声姑姑。

    “姑姑交你的事儿,你也敢拖,还让别人帮你去办……”说到最后,常秀也不知该怎么讲柳穗儿好了,虽说他性子好,可也不愿就这么轻易受了旁人的差使。

    中宫的赏赐,便是因着此次皇后娘娘过继四皇子而赐下的,每殿都有,只他却不晓得,那份赏儿都已发下两三日了,他们这边竟一直没人过去领。

    “我知道小常公公最好了,求您就帮我跑了这一趟吧,算是感激您,这种端盘子的事儿您就交我吧!”柳穗儿说着,竟是托着盘子一溜烟儿的跑了,只留了常秀立在原地,无奈地看着她的身影直摇头。

    虽嘴上说着柳穗儿的不是,但看人已走远,想着自己眼下也没什么事情,殿下那儿又暂不需要人服侍,常秀到底还是决定再做次好人,于是,便到副殿唤了两个杂役太监,随他一起往中宫那边去了。

    书房里,闻牧和常秀说了会子闲话之后,正回过头来专心看书,忽觉身旁立了个人,他抬头看,却是柳穗儿端了盘子水果站在身边,像是不敢上前打扰。他有些不悦,又有些奇怪,但想到柳穗儿毕竟不是常在身边伺候的,不晓得规矩,且身份又不同于寻常宫女,便换了表情,只笑道:“怎么送盘子这事儿也要你亲自动手,下面那班人呢?”

    柳穗儿将盘子放在书桌边,只侧头轻笑道:“奴婢原也不比小秀子上进些,这些端茶、到水、递果盘的事儿自然是奴婢来了。”

    “这话却是没头没脑,这殿里,除了吴尚宫,我倒不知道还有谁比你品级更高了?你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难不成这儿还有谁敢说你不是了?”

    自柳穗儿来了昭阳殿,一开始,她还小心翼翼行事,生怕哪里犯了错儿。等发现五皇子性子并不严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随意之后,她爱笑爱闹的性子便也日渐显了出来。闻牧本不是刻板之人,况且,半大不小的少年,多少都不会喜欢太肃静,因此,大多时候也都任着她嬉笑调闹。吴尚宫知道这是萧贵妃留给五皇子的人,只要不是太出格,对她的管束倒也不那么严厉。如此,有些时候,柳穗儿甚至敢和闻牧说些杂七杂八的玩笑话儿。

    “官宦人家出来的,还比得上皇宫贵族家出来的不成?怎么不都是侍候主子的?”听了闻牧的话,柳穗儿一脸狡黠地答道。

    “我倒忘了,这殿里论起嚼舌,没人比得了你。”闻牧轻笑,也不在意,“我只是奇怪平日这时候都不见你的,难得见你午后过来。”

    “说得奴婢好像多偷懒一样,”柳穗儿小嘴一噘,正待说话,突然又“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她捂着嘴,满脸紧张地看向闻牧,道:“都是主子找奴婢说话,害奴婢把正事儿都给忘了,刚才我端盘子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娘娘打发过来的人。娘娘那儿传话过来,说让主子过去一趟,主子这一打岔,便把奴婢的话头带到天边儿去了。”

    闻牧失笑,对着一副娇嗔表情的柳穗儿实在无话好讲,只能立起身,说道:“行了,你话传到了就不算失了职,便是主子打了岔,也没什么要紧的。”

    柳穗儿还待说话,却听闻牧又问:“对了,你看到涵秀没有,让他过来侍候我去飞霞殿吧。”

    柳穗儿听了,先歪头想了想,然后才睁着双明媚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闻牧,问道:“干嘛一定要小秀子服侍,别人不行吗?是不是小秀子伺候人,比旁人都好些呢?”

    “你这话倒越发奇了,一向是他在跟前侍候的,不叫他还叫谁了?”闻牧也歪着头看她。

    柳穗儿听了,柳眉一蹙,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可他……眼下不在啊。”

    “不在?”闻牧有些奇怪,又定睛打量了眼柳穗儿,方问道,“他这时候能跑哪儿去?”

    “那个……”没有回答闻牧的问话,柳穗儿的小脸却是缓缓低了下去。

    “哪个?”闻牧眉头微皱,看着她低垂的脑袋,话语中已是带了些不耐烦,“少见你说话这么不利索的。”

    “那个……”柳穗儿悄悄抬了头,却见闻牧一双眼睛仍直直盯着自己,只好撇撇嘴又说,“那个……中宫叫人过去领赏,说是其他几处的都已差不多领完了,二殿下动作快,这会子都亲自到中宫去谢恩了,就我们这处还没个信儿,奴婢跟常秀说了,所以常秀就带人去中宫领赏了。”

    闻牧听了,微微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忽又止住,随后,他便对柳穗儿说道:“涵秀不在,那你在跟前伺候也是一样,左右你也是娘娘那边过来的,跟我去见见娘娘也没事儿。”

    柳穗儿听了,先是轻轻吐了吐舌头,然后方面色一整,躬身答道:“奴婢遵命!”

    闻牧带着柳穗儿到了飞霞殿,却见萧贵妃正一脸怒容地坐在内间榻上,旁边的刘尚仪似在开解,另一边的红玉见跟着他来的不是常秀,先是一阵奇怪,回过神后,便又给他使了个眼色。

    闻牧也是个聪明人儿,一看便知道萧贵妃这火儿发得不是一时半会儿了,便笑着上前,躬身施礼道:“牧儿给娘娘请安,娘娘可是气着牧儿来迟了?牧儿听到娘娘旨意,可差点儿就一路小跑过来了。”

    萧贵妃见了闻牧,方才脸色稍霁,她朝闻牧招了招手,道:“快过来让母妃瞧瞧,偏你这么大了,还整天说这些个玩笑话儿。”

    闻牧闻言,便上前倚着萧贵妃坐了。他双手搂了萧贵妃的一只胳膊,却是笑道:“这话倒不曾玩笑,知道娘娘这时辰叫孩儿过来,定有要事,况且几天没见娘娘,的确也是想着了,身随意动,这步子自然就比平时快了许多。”

    萧贵妃听着,也笑了开,只说道:“偏只会来逗你母妃开心,你要真想着母妃,怎么这三五七天的都不见你过来。”

    闻牧只把舌头一吐,做出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天,父皇那儿盯我们功课盯得紧,还经常拿了些大臣们的折子来给我们做学,孩儿恨不能一个人做了两个人使,娘娘倒还拿话来挤兑孩儿。”

    闻牧见萧贵妃听了这话,只把眉头微皱,便晓得贵妃今天这心事儿定又和皇上、皇子有关。不然,若在往日,贵妃听了皇上有考较他们功课,只会眉头舒展,满面笑意,哪会像今日这般,眉头紧锁,嘴角紧抿,甚至眉眼间还带了几分火气。

    果然,随后他便听萧贵妃说道:“你父皇近日里新得了中宫皇子,自然要对你们多关注些。”

    话里明显带着几分讽刺,没待闻牧答话,她又看向下首的柳穗儿,笑道:“柳穗儿丫头也有一阵子没见了,前些天儿还听人说,你父亲办事得力,又得了皇上赐赏,只怕你在这宫里,时间也呆不长了。”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道:“总归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终是要出去的。只可惜了……五皇子身边,难得有个体贴人。”

    听到萧贵妃这话,柳穗儿却是立时跪了下来,俯首说道:“能在娘娘、殿下跟前服侍,是奴婢的福分,便是父亲要奴婢回去,怕反是折了奴婢的福,奴婢万万不敢做此想法。奴婢只望能常侍娘娘、殿下身边,父亲那边,还望娘娘说项。”

    垂目看了眼伏在地上的柳穗儿,萧贵妃先前一直蹙着的眉头方是有了点舒展,她笑道:“你能有这个心,也不枉太后当初夸你好,既你自己这么说了,那以后便好好服侍五皇子吧。若你什么时候想出去了,只和本宫说一声,本宫自会给你做主。”

    顿了顿,她又道:“说来你也有些日子没过来了,你一向与绿裳交好,去找她玩去吧!”

    听了这话,柳穗儿与站在刘尚仪下方的绿裳便一齐谢了恩,然后又携手出了内间。跟着,萧贵妃又把其他宫人都遣了下去,只留了刘尚仪在近前服侍。

    第十六章

    第16章

    见周围人都下去了,萧贵妃这才对闻牧正色道:“你可知道母妃这会儿叫你过来所为何事?”

    “是为四皇兄的事么?”闻牧歪头看了萧贵妃,虽是好奇的语气,却是眼底幽黑,不见丝毫波动。

    贵妃叹了口气,只捉了他的手,道:“这便是了,你只一点就通。皇上这几个皇子之中,怕就数你的资质最好,只是当初母妃为了护你,硬是让你做了顽性,幸好你自己也争气,并未真的耽溺进去,私下里只比你那些个兄弟更发奋上进,只可惜如今……”

    “娘娘说这些个做什么,”闻牧一口打断萧贵妃的话,“即便是以前多让父皇烦心,如今在父皇面前,牧儿也不比其他兄弟差了,娘娘为这种事情烦神,却是多想了。”

    萧贵妃听了,不仅蹙眉未解,思虑反倒更重,她长叹了口气,而后对闻牧说道:“你也知道,母妃恩宠不比北边儿,尊贵不如皇后,如今皇后得了闻放,只怕比北边儿那头的还不好相与。原先朝上谈到立储的时候,只中宫反对的最是厉害,可如今她过继了老四,梅家那老头儿也只怕是立储立晚了,他手底下的人,连着几天上了折子。你皇奶奶原只说要静观其变,可就怕这变来得太快,都变得我们措手不及了。”

    闻牧听了萧贵妃的担心,反是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皇奶奶既开了金口,娘娘又有什么不放心的。民间有句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皇奶奶坐镇,再变也变不了我们的,娘娘只管放宽了心。况您自己不也常说,不求孩儿以后能有多大的宏功伟志,只求能平平安安封个王侯就够了么?”

    萧贵妃听了,却是眉梢微挑,然后一把抽了手,跟着又拿手指在闻牧头戳了戳,佯怒道:“这会儿倒拿话来抵你母妃,说给外人听的你也记着!若只求你封个王侯将相,母妃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倒是为了哪般?你前些年夜夜秉烛夜读、闻鸡起舞又是为了哪般?”

    约莫是觉着自己语气略重了些,她收回手指,又逮了闻牧的手,道:“以前在亲王府的时候,你父皇前路未知,我们伏低做小不惹事,非但是自保,也算是不给你父皇添麻烦。母妃也知道这些年来委屈了你,但如今在这宫里,你若真只想外封个亲王,只怕就算你有这个心,旁人却都容不下你。”

    闻牧听了,脸上却更是嬉笑:“娘娘既已伏低了这么多年,那再委屈些日子又有什么?如今四方未平、边疆未定,看父皇那意思,眼下怕是没有心思立储的。不然依了父皇的性子,怕不朝上早有动静了?现下里,朝廷上这般吵吵嚷嚷,最把这当戏瞧的怕就是父皇了。娘娘本应是最了解父皇的,如今却叫皇后娘娘扰乱了心思,忘了父皇的脾气,反要叫牧儿提醒。”

    萧贵妃听了,回顾想想,果觉近些日子的事儿正应了儿子的话。不然,若依了皇上以往的性子,杀伐果断,东宫立与不立,这种事情定是早已下了决断的,但如今他却是任着底下一班子大臣在朝堂上起纷争,倒的确像是有几分在观察的意思。

    想到这里,萧贵妃不由心下一惊,但随即却又暗自庆幸——幸得当日听了太后的话儿,只叫她兄长莫在朝堂上再提立储之事,便是这几日,也只在朝上做了中立的态度。

    在立储的问题上,皇上虽未发话,可这宫里宫外的事儿,如今怕是都看在他眼里了。

    想通了这个,萧贵妃不觉面上一宽,但话里语气却也没有多少喜意:“母妃的确是急了些,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北边儿那头,心思只怕比九尾狐狸还多些。以前在亲王府,她便是从贴身侍女一步步爬到了庶妃的位子上,就连东边和南边的,也吃了她不少暗亏,你当你父皇膝下仅你们几个皇子皇女只为着喜好娈……”

    想想闻牧毕竟是未更事少年,萧贵妃话到嘴边,忽又收了回去,转而说道:“以前在府里头,出生没出生的,只怕叫她暗地里弄没了的还要多些,偏她还最得你父皇的宠,几次三番也没捉着她的狐狸尾巴。我原也只把她当了对头,为了防她,便是连你的聪慧也不敢叫显露出来。哪知道,向来默默无声的东边儿,这回却一下子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只怕,我们都把东边那头给看低了。”

    萧贵妃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又道:“平日里只看东边的行止端正,不偏不倚,却原来都是收买人心了,也难怪王嫔和萧淑嫔都向着她。”

    因中宫皇后的坤安殿在北、西、南三宫门的东边,故萧贵妃称中宫为东边的。

    萧贵妃这番话原也是有缘由的。如今北宫的李贤妃,本是当今天子闻晟幼时在宫里便跟在身边服侍的小宫女,情分长短自然比旁人不同,加之她本就花容月貌,对闻晟的喜好了解甚深,颇工心计,善讨欢喜,又出有二子,因此,虽是身份低微,在亲王府时,她也凭一己之力一步步攀到了庶妃的位置。

    因着李氏出身不比闻晟的其他妻妾,所以最忌旁人得子,便是当时的侧妃方氏,也就是如今的方德妃,都让她暗地里害了儿子。所以,后宫里,说到最尊贵的虽是皇后,但要提到最让人忌惮的,却要数这个李贤妃。

    至于萧贵妃,以她的家世,便是做了其他王公贵族的正室也是不差的,可萧家偏偏看中了当时的四皇子闻晟,虽闻晟的生母、也是当时的萧德妃是她亲姑妈,但在闻晟的亲事上,却到底没能斗过当时的中宫王皇后。最后,先帝一纸令下,指了正五品翰林学士梅诚玖之女为四皇子正妃,同时又把她指给了闻晟做侧妃。

    虽是同日入府,且她家世还在梅氏之上,但名分既定,她在梅王妃跟前也只能伏低做小。幸而她与闻晟之前虽碍着宫中规矩,少有接触,但好歹也有表兄妹的情分在,因此,反倒是她抢在梅王妃之前,怀了子嗣,诞下了大郡主——也就是现在已经出嫁了的大公主闻珏。

    自她有了身子,为了固宠,便让自己跟前相貌出众的贴身大丫鬟萧紫云入了闻晟的房。偏偏她自生了闻珏之后,便一直再无消息,反到是紫云先生了三皇子闻敛。后来,紫云因生子有功,从侍妾直接升了良娣,从此,她便对紫云生了间隙。

    待紫云产下七皇子闻敕之后,萧贵妃待紫云的心思便更不如往日,反倒是正妃梅氏,不仅待紫云一直亲近,见她诞下闻敕后,还主动跟闻晟提了升其为良姬。

    待得闻晟登基,册封后宫的时候,也是梅皇后帮着已有二子的萧良姬说话,萧良姬升嫔时,方能得了个“淑”字的封号,这又比仅单单被册封为嫔的王嫔贵重了一分,只她再往前走一步,便要到妃了。

    故此,萧淑嫔虽是从萧家出来的,与萧贵妃的关系反倒没有和梅皇后来得亲近,便是这次皇后过继闻放,萧贵妃听说,萧淑嫔也只在皇上跟前说尽了好话。

    因着以往这些事的缘故,萧贵妃的话,不止是针对了皇后和李贤妃,更多的,也是冲着萧淑嫔的背主而来。

    闻牧自是知道萧贵妃的心结,只是做儿子的对这种后宫争宠却实在是讲不上什么话,故他只在旁边坐了,同是一副同仇敌忾、心情沉重的表情。如此,倒是把萧贵妃讨欢了心,觉着儿子少年老成的表情甚是有趣和贴心。

    于是,她不禁又转忧为喜,笑道:“虽你父皇那儿现下不会定了主意,但我们这边儿到底是要小心着些,谁知道别人会不会起了祸害之心?便是你殿里的人手,也得要多添几个。”

    闻牧听了,却是面色微变,倏地收回了手。

    他正待开口,只听萧贵妃又道:“这主意母妃是早拿定了的,你也别再说那些个用不惯宦人的借口了。母妃虽没往你殿里去,却也知道,你近前服侍的内侍如今竟是少的可怜,难道除了那个常秀,其他的太监便都是死人不成?”

    说到最后,萧贵妃已是满面严肃,就连自称也都变成了“我”。

    “我如今虽是少管你,可也不能什么都由了你性子去,你当我不知道你殿里的那些事儿吗?那个常秀,服侍的你喜欢也就罢了,可前段日子,不仅惹得你生气,你生日那会子,竟还为了他去跟你皇奶奶撒谎。若不是你皇奶奶跟前的人亲眼看到那常秀在你外间榻上睡着,我都不知道你竟这么宠着个奴才。你当初即是说他病了,怎么就没移出屋去?竟有病倒的奴才在主子房里睡觉的道理了?到底是他不懂规矩,还是你故意对皇奶奶说了谎?”

    见闻牧被自己一番话说得不出声,萧贵妃又缓了缓语气,道:“母妃素知你是个有心数的,虽说用惯了一个奴才,平时宠着点也是有的,可若叫一个奴才的事儿牵到主子头上,那就过火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那个常秀,早晚是要打发掉的。”

    闻牧听了前面的话,原想分辨,待发觉萧贵妃后来的话中不仅带了怒意,更是对常秀生了嫌隙,便知道此时若再说些什么,反倒容易惹得她更加迁怒。

    于是,等贵妃话说完,他便只做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连声道“是”。只他面儿上虽是不显,心里却是暗怨,也不知那天是太后跟前的谁去了殿里,竟连自己替常秀佯告病假的事情都给挖了出来。

    萧贵妃见闻牧的样子,又想着独子的聪慧敏锐似乎更甚从前,到底不忍过于苛责,于是,便把话又转到给昭阳殿添人手的事情上去了。

    听到萧贵妃说要从司礼监要些宫人过来,闻牧略一思考,便道:“其实,也不用添人,每殿的人手自有定数,娘娘见着我跟前的人少,不过是因为我把跟前的人都打发了。娘娘若是不放心,只从昭阳殿下面的小太监中选几个人出来便是,左右他们也不过是干些跑腿零碎的活儿,若是真郑重其事的到司礼监去要宫人,倒显得我们这边不懂规矩,有些招摇了。况且,眼下这情势,新进的宫人,娘娘就能放得了心吗?”

    闻牧的话自有几分道理,萧贵妃听了,也微微点头,可转而一想,她又道:“前些日子,你殿里不是打发了个小太监?既是少了个人,补齐人手也是应该的。至于说从下面选几个近身侍候的,既你不想再多要外人,按你说的去办便是。”

    本不是多大的事儿,母子俩说完这些,又讲了会子闲话,闻牧在吃了几块桂花糕后,便带着柳穗儿离开了飞霞殿。

    第十七章

    待红玉送两人出了殿门,一直侍立在旁的刘尚仪方上前对贵妃说道:“娘娘也该放宽心了,殿下眼见着大了,学业认真,处事方正,又常在圣人跟前增长见闻,眼界倒是愈发宽了。”

    萧贵妃摆摆手,接过刘尚仪递过的镂空鎏金球香囊,先是凑在鼻下闻了闻,方才道:“年岁大了,可也会跟人玩心眼子了,就说那个常秀,本宫原也以为是个好的,可你听听那些事儿,太后赏的东西,他也能给了那么个玩意儿用……”

    刘尚仪笑着将绿裳送来的茶端上茶几,又转身宽慰道:“不过是个贴身太监,娘娘想要打发,随时也就打发了,何必为这个发气,不过是殿下难得有个喜欢的内侍,多宠着些罢了,都是小孩子家家的顽性。”

    萧贵妃点头,又将香囊还与刘尚仪,道:“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些个脾性,闻不得香、近不得臭,倒比一般皇家子孙更精贵些。”

    刘尚仪先是将香囊收于袖内,然后方抬头说道:“娘娘这话说的,殿下承了老祖宗的气韵,自是比一般皇子要精贵些。想整个后宫,又有谁能比得上娘娘您的家世底蕴,萧家五百年世族传承,虽娘娘这支并非嫡脉,但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圣人他老祖宗,以前也是要看着萧家……”

    “刘尚仪!”

    萧贵妃一声呵斥打断了刘尚仪未完的话,又看看垂首立在下方的绿裳,然后方语气放缓地说道:“萧家传承再久,再是簪缨世家,那也是皇上的臣子、烈朝的子民,以后,万不可在宫内说这等大不敬之语。”

    见刘尚仪被自己一句话斥得静若寒蝉,萧贵妃挥了挥手,便只让她和绿裳都下去了。

    再是世族门阀,她姑姑当年没当上皇后,她自己当年被立为侧妃,同是传承数百年的柳家、朱家,在皇上登基初始,就被抄了个满门。

    簪缨世家,若没有数代人苦心经营,若没有族中智者殚心竭虑,到最后,谁又会知道是个什么结局?刘尚仪虽是萧家世仆,但到底,还是见识浅薄了。

    ……

    闻牧在萧贵妃那儿受了敲打,从飞霞殿出来时,心情便有点不大好,他带着柳穗儿只埋头向前走,也不说话,直到走近一棵松树下,却突然被树上蹿下的一个白影儿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萧贵妃跟前那只甚是得宠的猫儿——玉坠儿,然后树上又是一阵晃动,闻牧抬头,便见一个棕色的人影立在树上。

    那人见底下的人看见自己,便一个纵身,跳了下来。闻牧望去,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英气少年。

    跟在闻牧后面的柳穗儿正待上前呵斥,那个少年已是单膝跪了下来,道:“大内侍卫顾长庭叩见五皇子,不知皇子驾到,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闻牧本是一肚儿的恼,这会儿被这么突然一惊,气性霎时消了不少,看着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也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却是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且态度不卑不亢,他顿时不禁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便开口问道:“你叫顾长庭么?怎么不在当值,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那顾长庭跪答道:“因贵妃娘娘的猫跑到树上不敢下来,飞霞殿的人便打发我过来捉猫了。”

    闻牧点点头,道:“起来吧,看你年岁也不大,便已能在宫里当值,想来武功是很好了。”

    顾长庭起身后,虽是垂首,但身姿却甚是挺立,即便是低着头,他也能看到闻牧的头顶,不敢冲撞贵人,他只把眼睛使劲往自己衣襟处瞧了,然后答道:“长庭一直跟随师傅习武,师傅见长庭功夫还能用,便荐了长庭到宫里当值。”

    “那你师傅又是谁?”闻牧有些好奇地问道。

    “师傅姓名上卫下枫。”

    “原来是他!”闻牧听了,方知道这个顾长庭原来却是大内侍卫、御林军统领卫枫的弟子。

    想到贵妃说要给他殿里增派人手,虽然他拒了宫人,但是对于这种年少的大内侍卫,他还是颇有兴味的。想了想,他便对顾长庭道:“看你功夫很好,赶明儿到昭阳殿当值可好,本宫那里少有你这般年纪的侍卫,平日里总觉得闷了些!”

    那顾长庭也不推辞,只应道:“承蒙五皇子厚爱,长庭自当尽心尽力,只是……”

    “那你赶明儿就到本宫殿里来吧,其他事情我自会与人分说的。”闻牧笑眯眯地打断他,脸上已是再不见先前的恼火。

    这大概是他今儿到现在,心情最好的时候了。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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