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黄门[上] 作者:邓彣
正文 第6节
黄门[上] 作者:邓彣
第6节
原来,柳穗儿的小道消息本就多,与安德处久了,更是知道六皇子闻敏对常秀向来不安好心。当日,她见了常秀去往西花园寻闻牧,便觉这其中或要出事儿,正巧,后来又碰上闻牧来寻常秀。
当时,她便想,若带着五皇子去寻了人,碰巧撞见六皇子戏弄常秀,以五皇子爱洁的性子,说不定便会对常秀生了嫌;即便五皇子一心护着常秀,但若因常秀与六皇子起了冲突,这要传到其他主子耳里,尤其是贵妃那儿,只怕会把常秀当了惹事的祸害,对他心生厌恶;便是五皇子去了,见着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她领着主子找到人,却也能讨得主子欢心;若是再找不着人,她只尽了奴婢本分,却也是与己无害。
想到无论如何,领了五皇子去寻常秀对自己都有利无害,柳穗儿当日便只急急打断了安德将要说的话。
在她看来,即便发生再大的事儿,却怎么都牵不到自己头上,这样难得的好机会,又如何能轻易放过?虽然这其中可能得罪了安德,但自己只装着不知道他心思,也能将他给打发过去。
便是在这番思量下,柳穗儿那天只急急领着闻牧去了西花园。却不意此番寻人,不仅如她所料的那般,使萧贵妃对常秀生了嫌,竟还让常秀挨了那么重的板子,这结果可比她所料想的要好上百倍不止,如今,便是没有萧贵妃这番赏赐,她也已是得了天大的巧。
萧贵妃见柳穗儿笑得开怀,只当她向来藏不住心事,为得了赏赐高兴,便又说道:“你一向聪明伶俐,又是五皇子近前的人,以后你们殿里的事儿,你还要多留意了些,只怕五皇子跟前,现在也只剩你这么个得力人儿了。”
听了萧贵妃的话,柳穗儿却是止住了笑,面儿上又慢慢泛起一阵犹疑,道:“娘娘的吩咐,奴婢自当竭力,这原本就是奴婢分内的事儿。娘娘既让奴婢多留意了,只眼下有件事儿,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贵妃眉角微挑,虽是笑意未减,语气却是沉了些:“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了便是。”
柳穗儿福了福身,遂道:“奴婢也知道主子向来体恤下人,以前都是常公公在殿下跟前值夜,可眼下常公公受了伤,动弹不得,殿下偏偏又起了善心,不忍让他搬到外间,如此,殿下自己却是连个夜里服侍的人都没有了。”
萧贵妃听她提了常秀,心下只觉不喜,便点头道:“幸你有这番体量,女孩儿心思总是细致些,本宫先前已让你主子迁了那太监出去。你原也是五皇子跟前服侍惯了的,又是个知道规矩的,他既不喜欢内监,在殿里,便留你在他近前伺候就是。”
柳穗儿听了,知贵妃是许了自己给五皇子近身伺候,这比她原先在五皇子身边服侍却又近了一层。于是,她连忙低首,行了个礼道:“奴婢遵命,奴婢自当尽心尽力服侍主子。”
待柳穗儿也告了退,刘尚仪方笑着对萧贵妃说道:“真真想不到,牧哥儿如今也有了这番见识,娘娘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到底没有白费。”
萧贵妃却是微微摆手,一声嗤笑,道:“你当着他那番话全是真心实意的吗?只怕是想着法子搪塞本宫的还多些。只是,他能想到这些,也的确是长进了不少,而且他的话也确实不乏道理。不过,他为了那么个玩意儿花费心思,终归不是个好兆头,等这阵子过了,还是得找个理由把那东西给打发了。不然,待到明年,他迁到继元宫去,离本宫远了,只怕更是管不住他了。”
刘尚仪却未像萧贵妃想的那么多,在她看来,皇家里的子孙,哪个没有些污七八糟的事儿?便是原来在萧府、在亲王府,多少腌臜事儿她们没见过?不过,主子娘娘既这么说了,她也只连连应是。再偏头看萧贵妃,却见她面上已是一片凝然。
……
闻牧回到昭阳殿,却见常秀正趴在床上,斜着脸,闭着眼睛,安静睡着。
闻牧也没叫醒常秀,只轻轻走到他身边儿坐了,然后,又伸手在他头发上抚了抚。不想,常秀却突然睁了眼,先是愣愣看了他半晌,之后,眼泪便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闻牧没来由地只觉心中一拧,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心情。他向来只见着常秀或宁静、或正经、或俏皮的样子,便是有几次委委屈屈犯倔的模样,他也只觉那甚是可爱,却从没像今日这般,看了如此难受过。
常秀见着闻牧表情,先只仍是落泪,然后却又慢慢微翘嘴唇,颤颤巍巍喊了声:“主子!”
先前闻牧不在的时候,安德喂常秀吃了药,又喝了几口水,接着一番小睡过后,他便已能开口说话了,只声音还有些沙哑无力。
“你受苦了,”闻牧用拇指轻拭去常秀眼角的泪珠儿,道:“受了这么大罪,你倒还笑得出来!”
“涵秀此次能保得命在,便已是大幸,如何能不笑。”
虽是这么说,常秀的唇角也越发上扬,可他眼中的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闻牧只觉自己的拇指上一片湿漉,向下看了,便是常秀脑袋下的被褥也已有了一块儿阴影,顿时明白,眼前这人儿怕是不止哭过一回儿了。
于是,闻牧俯下身去在常秀的鬓角处蹭了蹭,又慢慢移到他眼角上,将那微咸的水珠儿全数含于唇下,然后,方又贴了他耳边儿,轻声道:“是主子没能护得了你,你放心,老三他们几个的事儿,迟早会有个结果的。”
常秀听了,只眼神微闪,又稍稍向后移了移脑袋,道:“是涵秀连累了殿下,反倒让殿下为涵秀担心,殿下切莫再为此事去寻了其他小主子的麻烦,涂惹得皇上生气,便算涵秀的这顿板子也没白挨。”
闻牧只又坐直了身子,用拇指轻轻摩搓了自己的下颌,道:“也不单是为了你,他们那些人,总是要收拾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常秀听了,先又睫毛一阵微颤,后方接了话道:“既是早晚的事,也不急于一时,只殿下刚刚受了罚,这段日子,还是谨慎着些好。”
然后,他又岔了话道:“涵秀刚醒来,却见着自己仍在主子寝殿外间,涵秀这些天不得动弹,怕是要另叫个人服侍主子的。”
闻牧微微颔首,道:“难为你受了重伤,还这么心细。先前在娘娘那儿,娘娘也这么说着。只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搬出去,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所以便一直拖到现下。”
“殿里的小黄门那么多,涵秀原来的住所也宽敞,叫涵秀搬回屋里,再找个人来照应便是。只主子跟前,涵秀却是放心不下,主子向来精贵,一般人伺候怕主子也不习惯,倒是殿前的如海,原就是一开始在殿里的,对殿下脾性也是了解,殿下不如迁了他来值夜,如此,有个安稳人照料殿下,涵秀虽不在殿下跟前,也可安了心。”
闻牧闻言,只用手指点了点常秀干涩的唇,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想着这些个,你只管好好休养便是。倒是你这边,可得找个熟悉的人照料着才是,那安德原是你师兄,平日里和你关系也不错,让他来看顾你可好?”
常秀却是扑闪了下眼睛,道:“安公公他事儿多,这么大个殿,杂事多是他在照料,涵秀只要随便找个人看顾了便成。”
“便是他忙,也不过是个副主事,撤了他的事儿让李达多担着点便是,我瞧着,这几年下来,李达倒是乖觉了不少。再说了,这些外务还有了他师弟重要吗,若他是这么个不通情理的,那只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便是,我这里却留他不起。”闻牧挑挑眉,语气只是不在意地说道。
常秀急道:“殿下这不是让安师兄把涵秀给恨上了么……”
常秀只急着说话,却不想自己身上的伤原也没好,喉咙还干涩带火,这一着急,一番轻微动作下来,直疼得他额上生出点点冷汗。
闻牧连抚了他的额,道:“好好好,不唤他便是,你这么急着做什么,怕没吃够苦头吗?”
常秀只咽了咽嗓子,道:“主子虽是着心涵秀,涵秀却不想给师兄添了麻烦。如此,主子这就叫如海收拾了,今夜便搬过来吧,正好也顺便叫人挪了涵秀出去。连着两夜都没人在主子跟前服侍,自醒了以后,这都快成涵秀心病了。”
闻牧只抿了抿嘴,道:“偏你这样还能关心到旁人,依了你便是,我待会儿便叫人给你收拾了房间。只这些天没你在跟前,怕是连睡觉都不眠了。”
常秀却是眯了眯眼,又把脸蹭了蹭闻牧的手指,道:“离了主子,便是涵秀,也无法安心啊。”
第二十九章
安德听讲常秀从五皇子寝殿搬了出来,便主动到常秀屋里说要与他一同住,平日里也好多照应些,后被常秀推辞了,只喊了个名叫福喜的小太监到自己屋里来看顾。
安德虽是看着常秀醒的,后来却只是扶了他用药安睡,并未有多少交谈,眼下见常秀又不要自己照料,只哭丧了张脸,道:“师弟还是怪了师兄让你遭此大罪了,是不是?”
常秀经了一番搬动,原已体力大竭,如今看安德这副表情,却不得不强打了精神安慰道:“师兄想哪儿去了,常秀只是怕耽误了师兄的事儿。当日之事,本是巧合,原就怪不得师兄。况且,常秀也听殿下说了那日的情形,当时若不是碰着师兄和柳穗儿指了殿下去寻人,只怕常秀还要在三皇子他们那儿遭更大的罪,这如何却能怪得师兄?”
安德听了,心下大定,忙问道:“殿下也是这么说的吗?”
大约是觉着自己问话有些冒失,之后他又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只你总归遭了这么大罪,便是你与殿下不怨我,我也是心下难安啊!”
常秀只微笑着答道:“师兄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只常来看看我便是,我如今身上带伤,也出不得门,正怕一人呆了着急。”
安德连声应好,见着常秀神态确已疲惫,他便道:“如此,那你好好休息吧,福喜那小子若是有什么照料不周的地方,你尽管告于我,我自替你教训他。”
常秀却是不再答话,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便缓缓合了眼睛。
柳穗儿自飞霞殿回来,本是神采飞扬,待进了昭阳殿大门,却见几个小太监正抱着些被褥在院里跑,她一时没多想,只往闻牧的寝殿方向走,还未近大门,隔着窗棂,却发现寝殿外间的榻上已不见了常秀的踪影,只一个人站在那里,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在收拾些什么。
她连忙快步走近门口,却见门前站着一个小太监,也不是原来常见的如海,等她问了,那小太监只答道:“殿下迁了常公公出去,念这内里无人,便让如海公公跟前值夜了,刚有几人抱了常公公的被褥出去,现下如海公公正在里面整理。您要找殿下的话,刚才有人过来宣旨,殿下这会儿工夫应被皇上招去了。”
柳穗儿听了,却是紧咬下唇,她再想不到五皇子这回动作却是这般快,竟是这么着紧就安排了新人值夜。虽说值夜的活儿是太监、宫女都可,且她又是娘娘亲口应了要近前服侍五皇子的,但是,既已有人占了位子,回头她再想传了娘娘的旨意,毕竟是女孩子家,真对旁人说了要将五皇子安排好值夜的人换了自己,却怎么也不好开口。
阻了小太监要喊里面如海的动作,柳穗儿在门口怔了片刻,一时间又实在想不出能够既不出头又可换人的说法,最后,只得在心里把这占了头巧的如海暗暗骂了一通,然后便怏怏地走了。
……
迁屋的时候,闻牧正好给皇上叫去了,于是,他便叫了其他宫人迁了常秀出去,等他在皇上哪里完了事儿,再去寻常秀,进到常秀屋里,却见小太监福喜正弯着腰给躺在床上的常秀上药。
因常秀从臀部到小腿弯儿的地方都给打得皮开肉绽,只动一下,便会疼得全身直冒冷汗,因是,给他上药的事儿,便全落在了福喜身上。
福喜原本背对着大门,忽觉有人拍肩,扭头一看,却是五皇子。他正待转身开口行礼,却被五皇子一个手势,止住了接下来的响动。
闻牧从福喜手上接过药,又扭头示意他出去,然后便在常秀床边坐了下来。
常秀不得已让人帮着上药,在别人面前显了私密|处,本就羞得不敢往后看,只拿牙死死咬了被子。等他觉出不对劲,感到背后的手劲比之前有了明显加重,甚至有时会按到痛处,疼得他全身发颤,他这才忍不住回头瞧了。
只这一看,却让常秀惊得更痛起来。
“殿下!”
常秀回头见到闻牧一手拿着药,一手还搭在自己臀上涂抹,只惊得猛一下用胳膊撑直了上身,竟是想爬起来。但这一动牵扯了他身上的伤,便是原先没挨打的地方,也像被拆散了骨头一般,只疼得他又一下子泄了力道,整个人重跌回床上,这一跌,更是让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闻牧见了,赶紧扶住他身子,轻斥道:“知道自己受了伤,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一句话说的,浑当刚刚吓着常秀的不是自己。
常秀伏在床上好半天儿,一直等那阵疼痛慢慢减缓了,他才缓缓扭了头看向闻牧,语气却是有些臊:“怎么能让殿下做这种事,殿下快唤了福喜进来。”
闻牧却是一脸无谓地笑答:“也不是没帮你上过药,这会儿又有哪门子不好意思的。况且那个福喜已让我打发去忙别的事儿了,这附近怕是没有旁人了。”
“那等福喜回来再抹药也不迟!”常秀忙急急应道。
闻牧却是眯起了眼睛,道:“以前帮你上药,也没见你这么推搪的,怎么这会儿倒这么害羞起来?”
常秀听他提起以前上药的事儿,怎敢开口说以前抹的地方不同,且当时两人年岁都小,不像如今都是懂了事儿的年龄,因只脸色一红,再想反驳,却是说不出话儿来。
常秀向知闻牧性子,他见闻牧既已坐在这儿,就晓得这主子断不会再轻易离开,无奈之下,只得又拿牙咬了下唇,道:“那……就麻烦殿下了。”
说着,他却又急急转了头去,再不敢往后瞧上一眼。
闻牧见常秀确是害羞,也不再拿话抵他,只又低了头给他上药。
看到常秀自臀部到小腿上一截都皮破不堪、淤青带血,便是小腿处没挨打的地方,也是白中带青、红紫肿胀,闻牧不觉眉头紧锁。闻牧向来是做惯了主子的,原本就没服侍过人,以前便是练武受了伤,也自有常秀给他上药。常秀伤重,他又是生手,加上一番心思涌动,手上力道更是拿不准,只他一碰触伤口,便把常秀痛得浑身轻颤。
偏偏常秀又是死要脸面的,闻牧帮他上药,他更不敢怨疼,只牙齿咬得死紧,拳头紧紧攒住,硬是忍住了痛。
还是闻牧自己察觉常秀样子不对,只停了手上的动作,移到前面看了,却见常秀竟是闭着眼睛,满脸铁青,一头冷汗,这才知晓自己下手重了。
心下有些讪讪,便见闻牧蹲下身,凑近床头,轻拭去常秀额上的汗珠儿,又低声问道:“我原没注意力道,可是疼得厉害?”
常秀睁了眼,一双眼睛只湿漉漉地看向闻牧,勉强笑道:“不关殿下的事儿。身上破个皮还得疼个半天,何况这么多板子挨下来!疼也是应该的。”
闻牧听他这么说,只俯首在他紧皱着眉尖的那米红痣上轻蹭了下,然后便又走到先前的位置坐下,道:“这回我会轻点儿,你若熬不住,不用憋着,只管叫出来。”
闻牧这次的动作的确轻巧了不少,那太医因着闻牧一顿火发了,给常秀开得都是极好的伤药。等伤处全抹了一层药膏之后,常秀果觉好了不少,虽然还是止不住疼,但伤口上却是清清凉凉,再不像先前那般刀割火燎的痛。于是,他原本紧皱的眉头也不由地慢慢放开了。
感觉伤处似乎都已上好了药,常秀正待扭头对闻牧说话,却觉闻牧的手并未离开,反倒又渐渐在自己身上游移起来。
察觉到闻牧的动作,常秀呼地一惊,再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却是一手撑了自己的身子,另一手转身便要伸了抓闻牧的胳膊。
原来,闻牧上完药,见着常秀仍是疼得筋骨突起,忽想起自己曾跟顾长庭学过几日推拿,便想着这若施在常秀身上,当也能帮他稍稍解痛,于是又拿了手指在常秀身上慢慢寻起穴道来。
偏常秀下身虽受了重伤,上身却是完好无损,少年人皮肤特有的细致滑腻,让闻牧原意的推拿,竟渐渐脱了掌控,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抚摸,而且,闻牧的手指还一路顺下,也不顾常秀臀部的伤,竟是缓缓向着他的股沟间探去。
闻牧今年虚龄已有十五,便是常秀也快有十四了,在民间这般的年龄虽还属小,但在宫中,却已是全知人事的年岁了。
只萧贵妃平日里多有督促,闻牧行得正当,且常和常秀玩在一起,常秀又是个守礼的,所以,并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十二三岁便已尝了人事。可这会儿,面前摆了个几近全身赤|裸的巧人儿,虽是怜惜眼前这人下|身青红不堪,但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欲念,一时间,反倒是起了性儿。
常秀觉察到闻牧的动作,大惊之下忙想阻止,却忘了身上原有重伤,连惊带痛之下,还没碰着闻牧,只发出一声近乎尖锐凄厉的声音。
闻牧本还沉溺于手下的细腻,被这声惨叫蓦然惊醒,霎时,只觉有说不出的刺耳。
第三十章
太监净身过后,身体各处皆会有所变化,最显著的便是体发渐少,以及——声音变得尖锐。
闻牧性格挑剔,和成年宦官打交道时,向来觉着他们嗓音过于阴柔诡谲,便是低着声音,也仿佛是捏了嗓子在讲话,让人听着十分刺耳。
常秀虽也净了身,但他净身之时毕竟年纪尚小,况且,他还未长到一般少年变声的年龄,是故,他的嗓音向来只比同年纪的孩子显得柔和娇嫩了些,闻牧便从没听到他发出过宫里大多宦人那种尖细古怪的声音。
如今猛然听到常秀这一声,闻牧却是骇然,手下一个把稳不住,反是重重按在了他的臀上。常秀忽觉身上传来一阵撕心的疼痛,但这次,他却只发出一声闷哼。
闻牧讪讪地缩回手,又站起身来看向常秀。
常秀转过头来,眼神清澈见底,只愣愣盯着闻牧看了半晌,呆了一会儿,却是泪珠儿一粒一粒地落了下来。
闻牧先只站着不动,手里仍拿着方才涂抹的药瓶,过了好半会儿,他才轻叹了口气,然后又走到常秀的床头坐下,道:“是我不好,刚才下手没轻重,弄疼你了?”
常秀却是随着他的身影,慢慢将脑袋扭向前方,只仍抬了首,直直望进他的眼里:“殿下也同三皇子他们那般,将涵秀当个随意游戏亵玩的玩儿了吗?”
说话间,常秀的嗓音略略嘶哑。他已止了泪,只刚被水洗过的眼睛,却是显得越发清亮。
闻牧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动,看向常秀的眼神却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你也将涵秀当个随意游戏亵玩的玩儿了吗?
闻牧唇边儿只渐渐荡起一抹笑,他将身子慢慢移到常秀近处,然后又轻轻抬了常秀的上身,让他缓缓趴在自己的大腿上。
因被闻牧抱在身上,常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着一只手在自己头上轻轻抚摸着。
“有见过主子为了一个玩儿打架的吗?只怪涵秀太招人爱了,总会让人情不自禁。只是,忘了你还受着伤,这倒是主子的不应该了。”
常秀能察觉到头上温柔的动作,能感觉到身下温暖的体热,只是,在宫里待了这些年,他却真不知道何时该把一些话记在心里,何时又该把一些话听在耳上了。他纵使终日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却终究只是个身残的奴才,便说现在算个稍有脸面的管事儿,却也不过是主子们眼中的一个小玩意儿罢了。
自己受过五皇子的温柔,却也饱尝过他的冷漠,知晓到他的聪敏,却也见识过他的诡谲。在五皇子面前,他总是谨小慎微,却终是追不上五皇子的心思变换。即便能感觉到五皇子对自己的好要甚于宫中其他奴才百倍,但对于这位主子,他却始终是惧怕大于信服。
闻牧虽是答了常秀的话,常秀却反倒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只觉着,主子的回答,不仅没让他安心,反倒叫他心里更起了一种惊颤的感觉。
常秀闭了闭眼,似在想着闻牧的话,只顿了一下,再睁开时,眼里却已是一片宁静。他将脑袋轻轻往里扭了,虽只能看到闻牧的衣襟,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儿,道:“涵秀知道主子对自己好,只是想到当日的情形,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刚才主子又……”
他停了停,又慢慢转了话题,道:“是涵秀失了分寸……主子当日为涵秀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最后还被皇上责罚,涵秀只会永远铭记心上。皇上今日又叫了主子去,难道还是为了那天的事儿?”
常秀有意移了话,闻牧原也觉着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孟浪,于是,也不迫他,只顺着答道:“这倒不是,因着年中,下面进上了些小物件儿,都是些玉珠串儿,父皇便赐给了我们几个皇子。”
见常秀侧耳听得认真,闻牧继续道:“只这些玉串儿当中,有串紫色的有些与众不同,父皇却把它赏了我。我虽不觉有什么好看,但到底把其他那几个气得脸色发青。只我想不明白,父皇为何单单将这最特别的给了我?要说北边儿的因小六受了牵连,但中宫的老四却又为什么让父皇落下了?”
常秀原只想岔开话,不想闻牧不仅回答得仔细,反而又问了自己问题。
他只凝神想了想,便强笑道:“主子这是当局者迷。那日在皇上那里,涵秀虽是没敢抬头,却觉皇上对主子的回答甚是满意,只主子到底是有了过,为了让其他娘娘安心,皇上也不能不责罚。只这次,皇上怕又是为了上次的事儿,补偿主子的。”
闻牧原也只是想移了常秀的注意,如今听了他的话,却是一笑,道:“果是你想的仔细,我这倒真是当局者迷了。只我向来不喜欢紫色的配饰,即便是得了这赏赐,估计也不会戴,回头还是只能让人给收起来了。”
……
因觉着闻牧的话有道理,待柳穗儿走后,萧贵妃便偷偷叫人递了信出宫,给她兄长萧朝弼。其实,即便没有萧贵妃的口信,久历官场的萧副相也早已从此次派往益州查案的人员名单上看出了端倪。
但想到这事儿既是贵妃专门派人传了口信的,第二天下朝以后,萧朝弼还是特意把汪之林叫到了府里。
汪之林家原是益州大户,他自己现虽在京城为官,专负责官家药材采买,但若说家族根基,却是在益州。想在益州暗地里查大皇子贪污修堤赈灾银两之事,自是找个当地的地头蛇更方面些。
汪之林听了萧朝弼的话却是有些犹豫,他既把自家的女孩儿送到太后那儿,女儿又一直跟在五皇子身边做事,自然已算得是贵妃这边的人。只他对皇子敛财一事却十分怀疑,毕竟,大皇子深处大内,至今尚未出宫开府,没必要聚敛这么多银子。况且,堂堂一国皇子,竟会贪污修堤赈灾款吗?如果此事没查出来,又让皇上知道有大臣在暗中窥探皇子,只怕反是落了下成。
萧朝弼听了汪之林的疑虑,只轻笑着摇了摇头。
汪之林入庙堂时间尚短,对有些事情还不慎明了。萧朝弼却是深知,很多时候,深处大内的人反是比外面更短少钱财,尤其是要争储位、争帝位的时候,皇宫上上下下、朝廷得力官员、私下办事人手都是需要钱来打点的。
如贵妃这边,萧氏家大业大,除了他们在京城的一支,便是祖籍嫡脉那边儿,真到需要的时候,少不得也要出人出钱出力。中宫皇后身后的梅家,虽说家底不如萧家,但也是世代为官,多少总有些私产供着。
至于李贤妃那边儿,她原是婢女出身,虽是良家子卖身入宫,又有一个因沾了她的光而升了正三品冠军大将军的哥哥李继业,只她家底本就在那儿,虽她家里人后来打着她和大将军的旗号也在外面经营了些生意,但终究是底子不厚,那点子营生,便是还有皇上平日里的赏赐,怕也不够他们日常里消耗的。
闻致今年便要出宫开府,要打点,要办事,要人手,若是提前便为此准备钱财,昧了赈灾款,倒的确是有理可寻。
萧朝弼自然不会在汪之林面前说这些皇家辛史,只指了他在益州这地盘上,多往闻致那边儿拢拢消息,汪之林见他这般示下,当下明白萧副相对这事儿应是多少有了些把握,便只应了是。
待两人说完益州之事,又闲谈了些朝廷近况,汪之林便要起身告辞。他走出了大厅,刚迈进沿廊,却听见后院里隐隐约约传来阵阵娇笑声,回头看了,远远只见影影绰绰几个鲜艳人影。他知这定是萧府内眷,又连忙转回了头,不敢再张望,只脚下急急出了左仆射府。
……
在床上趴了半个多月,常秀总算能下地走动了,因着伤未痊愈,虽已能下地,他却仍只可做些轻微的动作,便是这样,落地活动的时间也不能长了。
遭此大难,常秀原本就单薄的身子看上去更显瘦弱,他于床上休养的这段日子,闻牧几乎每日都会来看他,即使自己不得空,也会打发了身边的如海过来。
因是,昭阳殿的人都知道,小常公公虽说是被责罚了,便是在贵妃娘娘那儿也见了嫌,但在小主子这里,却并未失宠。
如此,常秀这番受伤搬到副殿单住,倒是让平日里不太往来的一些宫女太监们多有机会来探望他,与他反是比往日里要走近了许多。只这其中,却是安德跑得最勤,只要闲着没事儿,他便会来与常秀说话,旁人见了,不由感叹,不愧是同一个师傅底下出来的师兄弟,关系到底不比常人。
见常秀终于能落地了,闻牧便急急想叫他搬回正殿,只常秀觉着自己眼下虽已可动,但毕竟还做不得什么正经事儿,便又推脱了几回。
又过了几日,耐不过闻牧三番五次的询问和催促,加上几天下来,常秀能下地活动的时间和范围也越发多了,六月初一这日,他到底还是拗不过主子,终究是搬回了闻牧寝殿的外间。
第三十一章
这日里,安德又来寻常秀,因常秀伤未痊愈,是故,他虽搬回了主子身边,但多只在殿里留着,做些打点闻牧身边儿琐事的事务,并不像往常那样随着闻牧东奔西跑的,也因此,虽然再过几日便是闻牧生辰,他却比往年都要清闲了许多。
安德找着常秀,便见他手里正拿了一本书在瞧,安德因笑道:“这别人都忙得屁股尾儿冒烟的时候,只你最是悠闲,不做事儿也就罢了,还得了这好雅兴,有空儿看起闲书来了。”
常秀见是他,便放了手中的书,笑道:“偏师兄最会来打趣人,我进宫这些年,也就眼下遭了罪,得了点空闲,你还瞧不过眼儿去。却不说只怕我才是最劳碌的命,原想趁着这次大伤,使不得要休整一两个月的,哪想这会子才能落了地,便又被派了差事。你说我这是悠闲呢还是命苦呢!”
安德只拿起他放在旁边的书瞧了,却见着上面写了“遂古之初谁传道之……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之类的话,里面倒有大半的字是自己不认识的,因只叹了口气道:“到底比不得你多念了几年书,我最多也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你却能把这些个‘之乎者也’的看出了兴趣来,难怪殿下只急急又迁了你回来,怕是这殿里,学问有你多、能合了主子意的,也就你一个了。”
常秀微微皱了眉,抬眼看了下安德,答道:“都是当奴才的,做的又是服侍主子的事儿,哪有什么学问多一说?不过是忙里偷闲,打发时间罢了。师兄这话若让人听去,可不是叫人说常秀逾了奴才的本分!”
安德只连连拱手,道:“是是是,是我不会说话,是我的错。不过,有一点,我倒得说你,你只当着是劳碌命,是命苦,可你这主子的恩宠,怕却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这话若让旁人听了去,仔细不在心里骂你不知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
常秀听了,只眉角一挑,抬眼望了安德,道:“原来师兄是在心里骂我不知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我这会儿却是知道您是怎么瞧我的了。”
安德听了,放了手上的书就要拧常秀。
“我这是给你提个醒儿,好心倒给你当了驴肝肺,也不见你和柳穗儿常混,怎么倒把她的嚼舌挤兑人学了个十成十?”
常秀因身上不方便,匆忙间躲不开安德的手,只能嘴里急急告饶道:“师兄,我的好师兄,知您是为我好,这是跟您说着玩儿呢,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回吧!”
安德见着常秀确实怕了,方才松了手,道:“只你这般没心没肺的,亏我还怕你一人闲在殿里无事着急,特地来陪你打发时间,你倒只会拿那灵牙利齿来磕碜我,见着师兄舍不得欺负你这病里人是吧?”
常秀见安德一副委屈的表情,又正了神色,道:“知道师兄是为常秀好,常秀自然记在心里。刚才只是和师兄说句玩笑话,要不是在师兄跟前,我也不能这样讲。说句实在的,在这宫里头,谁不巴望着能往主子跟前凑?你我师兄弟也不是外人,跟您交个底儿,就说我前几天能下床走路,如今便能行得稳健,可不是因为特特打发了福喜回去,晚上一个人私底下多练着的缘故。”
安德先是吃惊,然后又是一脸感叹地望向常秀,道:“我说你怎么让福喜搬回去了呢,原来却是这个缘故。你也是个要强的,只这样私下里没人帮扶地练着,也着实辛苦。”
“主子跟前服侍,哪有不辛苦的。”常秀也是轻轻一叹,然后却是表情一转,嘻嘻笑了起来,道:“师兄先前还说我悠闲,好歹我这也是带病之身,主子体谅。可师兄你可是个主事儿的,却怎么又能得了空来找我,别是偷懒了不成?”
安德听了,又作势要拍常秀肩膀,见常秀只是笑着躲,他不禁无奈地拍拍手,道:“只你这张嘴怕是要不得的,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多话,看来你这些日子倒是把性子给闷出病来了!”
说着,他又摇摇头,道:“如你说的,现下里谁不是忙得团团转,便是柳穗儿,她本是专管物件儿的,前日里还跟我抱怨,说是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再过两天,便是天贶节,然后便是殿下生辰,偏偏紧跟着后面又是太后七十华诞,只这些便忙得她回不过气来。师兄我管的东西比她更杂,便是想偷懒也没个机会啊。”
常秀听了,却是奇怪地问道:“那师兄现下怎么有工夫来我这儿了?”
安德却是翻了个眼儿,答说:“便是个铁打的人,也该有个歇息的时候,我手头上的事儿眼下总算都告一段了,这才得了空过来找你,你还真当我偷了懒啊?”
常秀只歪着脑袋对安德笑了笑,突然的,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安德问道:“那师兄眼下是没事儿了?”
安德应着点了点头。
常秀见了,直是开心地道:“那敢情好,师兄眼下得了空,我这儿正有件事要师兄帮忙跑一趟。师兄也知道,我这身子现在跑不了长路,上回师父风湿腿疼我去看了,回来才想起我这里还有些殿下以前赐下的皮子。虽说现在是夏季,可冬病夏治,该捂的时候还得捂,我这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是做徒弟的一份心意。只麻烦师兄替我跑一趟,给师父送过去可成?”
安德却是眼睛一转,只道:“这是小事,你尽管把东西交了我,正好我也还没去师父那儿看望过,左右这次将我俩的一起送去得了。”
常秀只连声应好,直道“麻烦师兄了”。
于是,常秀便带着安德去了他之前的房间,待从房里找出个小布包来,又道:“都是些我平日里积攒下来的东西,上不得台面的。师兄只在师父那儿帮我应一声,还叫师父他老人家不要嫌弃了。”
安德接过东西,笑道:“能有这番心意,师父就该高兴了,那我这就回屋拿了我那份东西,取了就给师父送去,防着待会儿又有了其他事情,反倒抽不得空去了。”
常秀只连连点头,笑着送了安德出门。
安德送了东西到司礼监,见到常贵,说了几句话,没敢太过停留,便又急急往回赶,只他心里却是有些得意:虽说是常秀提醒他还有师父腿疾这茬儿,但东西毕竟是他送去的,只要他不说,师父这里的人情怎么都是他担了多些。
想想又觉着,自从挨了这顿打,常秀这脾气倒是日见得变好了不少。倒不是说常秀以前脾气差,只是以前的小常公公,可没这么见人面带几分笑的,倒是板脸肃穆的时候多些。
看来,这一顿板子,倒是把常秀的矜持和傲气打掉了不少。
安德正一路走一路想着,忽觉前面路上一道亮光,像是什么东西被太阳照了晃眼。
安德急步走上前,低头看了,却是面上一喜,只又拣起地上的东西细细瞧了,然后左右看了看。见着四下无人,他将那东西小心揣到袖带里,又回头瞧了,见仍是无人,便急急匆匆,一路小跑着走了。
又过了几日,却是六月初八,正是闻牧生日。这天里,闻牧早上照例先去了萧贵妃飞霞殿,后去了太后的华阳宫,最后又去了皇帝处谢恩。
因见皇帝的时间迟了,他便被皇帝留着吃了午膳,并且还很喝了几杯酒。等他转回到昭阳殿时,便见到常秀正和一个叫捧雪的宫女站在内厅说话。
两人见了闻牧进来,只急急转过身。捧雪上前给闻牧行了礼,便低首和跟在闻牧身后的如海一起出了内厅,关上殿门下去了。
常秀却是迎了上来,然后嗅了嗅鼻子,又挽了闻牧坐到旁边的榻上,道:“虽是殿下生辰,可殿下这中午饮酒也多了些,老远就闻了一股子酒味,晚上可才是正宴呢!”
闻牧只把头依在常秀腰间,咧嘴笑道:“不多,虽是有些上了头,但神智却还清楚,你只叫人端来醒酒汤便行了。”
常秀听了,便要叫人去拿汤,刚要转身,却叫闻牧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腰。
“你别走,走了我怕旁边没个靠的,自己就坐不住了。”
常秀只是无奈,还说自己酒不多,说的话都前后矛盾起来。这主子本不善饮酒,偏偏每次酒劲上来又是在回殿之后,倒让旁人以为他酒量有多大,便是皇上都以为五皇子善酒,若不是饮酒过多,宴饮时也不会多有节制。
常秀被闻牧抱得走不开身,现下里又不能叫外头人进来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因此,他只能勉强转过身,低头拿两拇指在闻牧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起来。
闻牧本也只有些头晕,被常秀这么一按,倒是清醒不少。
常秀见了,只问道:“殿下今日生辰,晚上还有正宴,这会儿只早早午歇了吧,殿下先放手,叫我到外面传碗醒酒汤上来好不好?”
闻牧眨了眨眼,半晌后似才明白过来常秀的话,然后便不情不愿地放了手。
待常秀吩咐了外面回来,却见闻牧眼睛直盯了他刚才放在桌上的一个碗瞧。
知道闻牧向来对自己吃药盯得紧,常秀连忙道:“那是涵秀今天的药,刚端了进来,太烫,只放那儿凉着,眼下差不多该好了。”
说着,他便端了那碗要往嘴里送,正待喝药,抬眼间却发现闻牧眼睛只直直盯着自己的嘴巴瞧。
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常秀把药在嘴边儿停了停,却又说道:“好像还是热了些”,然后便将药碗又放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二更)
常秀放了碗,闻牧却仍只愣愣盯着他的双唇,并用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常秀见了,只觉着十分不自在,想了想,便又开口道:“先前我见乾泰宫的公公送了什么东西过来,柳穗儿捧着进了侧殿。早上的时候,皇上不是已经赐下赏了?难不成这回去见皇上,殿下又得了什么东西?”
闻牧笑着点头,道:“去时正好碰见几位兄弟也在,父皇就顺便考较了我们功课,因我答得好,今天又是我生辰,父皇一时兴起,便赏了我一件旧衣,说是他当年曾穿过的。”
“旧衣?”常秀煞是惊异地问道。
这又不是赏赐奴仆,哪有赏给皇子旧衣的说法?虽说是皇帝的旧衣,可皇上年轻时的衣物,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那衣料可不早就朽败了?
大概是猜出常秀的心思,闻牧只笑道:“虽说是旧衣,可取时我瞥了一眼,竟是如同新的一般,颜色却是鲜艳的紧。后来才听李吉宝说,这衣料原是当年皇祖父在位时,西越那边进贡的,当年只有太|祖母并皇祖母几人得了。父皇这件,还是皇祖母将自己的料子与父皇做的。据说这是什么虎雀翎制的衣服,冬暖夏凉,耐水耐火,便是这么多年,颜色也是明艳如新。”
常秀不由叹道:“太后娘娘真是慈爱之心,如此想来,这衣服确实珍贵得紧了。”
“其实,我瞧着那衣服除了颜色艳些,其他也是寻常,只回来的时候,在廊上碰到吴尚宫,听吴尚宫说,那衣物质料虽是难寻,但只要有材料,总还能制成,如今,这最珍贵的却是它的绣法。”
闻牧抿了口常秀递过来的茶水,又道:“当年皇祖母为了制父皇这衣服,还特地托了萧家送到宫外让人刺绣的。据说那上面的针绣都是江南一个纺绣世家的独门针法,只可惜那个家族在几年前因亲戚犯事连坐,家里人死的死、流的流,卖的卖,之后竟是再未有这绣法见世过,这门手艺怕是已经失传了。”
将杯子放回桌上,闻牧接着说那衣服,道:“吴尚宫自己原是针线上出来的人,对这些个最是喜欢,跟我讲到的时候,还不胜唏嘘,只说我这衣裳怕是以后再找不着同样的了。听她那语气,让我都不禁为这绝世针法的失传惋惜起来。”
闻牧原是想说这段逸闻逗常秀开心,不想常秀听了,却反是脸色一白,抿了抿嘴唇后,方勉强笑道:“那么一大家子的败落,主子只想到这针法的失传,若让外人听见,怕不要感叹如今这世道,物不及人了。”
闻牧见常秀脸色不对,却不知这话触了他哪根弦。他本就喝了酒,感触一时间没那么敏锐,只当常秀以此念及了自己家族凋敝的身世,于是,便岔了话道:“知道我们殿里的涵秀最是菩萨心肠,下次再不敢在你面前说这话了,不然,怕不有人整天要拿个佛经在我耳旁念了。”
常秀听了,知是闻牧在逗自己开心,也只扯了唇轻笑,但那笑意未达眼里,却反而更显忧郁。
常秀不想叫闻牧见了自己的表情再有其他话,便闭了闭眼睛,道:“涵秀再菩萨心肠却也是连自己都护不得身,若那佛经真能管用,便只求它能让涵秀夜里睡塌实些,别再痛得翻来覆去不安稳了。”
“说到痛,我今天可又为你寻来个好东西。”说着,闻牧便从衣袖里掏出样东西。
常秀低首看去,却见闻牧手上,正拿着个眼熟的小瓷盒。
“殿下,您又到太后娘娘那儿骗药去了?”常秀惊呼出声,下一刻便被闻牧空着的另一只手一掌捂住了嘴。
“怎么就是骗药了,偏你这么个机灵人,竟是这么嘴笨。”
见常秀被自己手掌捂着,只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闻牧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他放了手,道:“见你疼的厉害,又想着你身上的伤会留疤,今天去皇祖母那儿,就顺便要了点天山沐隐膏,怎么到了你嘴里,却变成了骗?”
常秀看着闻牧手里的小瓷盒子,然后又慢慢伸手接了过去——这个药,他几年前涂过,只后来被李达告到萧贵妃那儿,之后,他却是等闲不敢用了。如今再见着这药盒,不知怎的,竟有了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闻牧见常秀接过药盒,只静静看着手里的东西不出声,黑白分明的眼睛似在出神,可长长的睫毛却又会不时有着微微的颤动,如此安静的模样,不知怎的,突让他有了几分心动的感觉。
情不自禁间,闻牧不由下|身离座,微抬起头,用嘴轻轻在常秀的眼睑上轻啄了下。感觉唇下生起些许颤动,他不禁轻扬了唇角,也不说话,只又坐回原处,抬眼看向常秀,眸间却是慢慢溢起一种莫名的温柔。
常秀被闻牧突然亲了一下,一时反应不过,只用手捂了眉间。愣了片刻,他却是放下胳膊,退后两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回首顾盼道:“这个捧雪,去端个醒酒汤也用得着这么长时间!”
闻牧见他这幅模样十分有趣,起身正欲再上前,却见常秀突然又扭过身,只眉目间流光一转,道:“殿下刚说皇上赏的衣服珍贵,只可惜这次我没跟在殿下后面,却是没有眼福看到。早知道,刚才见着柳穗儿送衣服过去的时候,我先截了来看看才是。”
当常秀是想岔了刚才那事儿,闻牧也没故意促狭,只顺着他的话答道:“你既是想看,叫人拿去便是,这有什么可惜的。”
说着,闻牧便大声招呼进外面的如海,让他去找柳穗儿把那虎雀翎衣服拿来。
常秀找完了话头,正不知下面再说些什么好,忽听门口传来一阵门响,抬头看了,却是捧雪端了醒酒汤敲门进来了。
常秀接过托盘,直接便将盘子放在旁边的榻桌上,然后又将盘子里的青花碗端给闻牧。闻牧接过常秀递上的汤药,先是凑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又皱了皱眉。
常秀让捧雪先下去了,转身便见着闻牧这幅模样,只笑道:“殿下这习惯总还没有改掉,最是厌恶喝药汤,不过是个醒酒汤,哪就那么难闻了。”
闻牧抬眉扫了他一眼,然后又盯了药碗出神,只是不往嘴里送。常秀抿嘴偷笑,却是悄悄掏出两颗芋子糖出来,伸手递到闻牧跟前。
闻牧诧异地看向常秀手心,却听常秀笑道:“这是涵秀刚才为自己准备着吃药用的,这会儿正合殿下用了。”
闻牧抬首,见他眉眼都笑开了,只拈起他手里的糖,然后一口就将汤给咕了下去,接着又赶紧将那两颗糖塞进嘴里。
常秀见闻牧喝了汤药,也端起桌上放的自己那碗药,慢慢喝了起来。他的药比闻牧的醒酒汤却是苦了不少,只是他向来不是很怕苦,虽把两粒糖给了闻牧,自己却也能咽得下去。
闻牧嘴里还在嚼着糖,只拿眼瞅着常秀喝药。等常秀也喝空了碗,他方开口问道:“只这么干喝着,不苦吗?”
常秀却是眨了眨眼睛,只将两人的药碗放回盘子里,轻笑道:“这些日子都习惯了,况且涵秀原就不太怕苦的。”
说着,他便拿帕子擦了擦闻牧唇边上的痕迹,然后又要用手背去抹自己的嘴。不想,他手还没到嘴边,却叫闻牧一把抓住了胳膊,接着,便见闻牧身子越来越高,脑袋也离他越来越近,最后竟是凑到他面前,伸了舌头在他唇边舔了一圈儿。
常秀先是一愣,然后便惊得要往后退,闻牧却是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他只得拿手抵在闻牧的胸前,想推了人,却只觉身前这人一丝不动。
身形被锢,力不如人却又不敢出声,无奈之下,常秀只能任了闻牧的任意作为。
闻牧将常秀唇边儿舔了一遍,接着,舌尖渐渐向了他的唇间移去,很快便探入他的口中,只被他咬得死死的牙齿挡住,再进不去。
然后,只听闻牧喉咙间轻轻咕哝了声,舌尖却是更用了力道,便是手上也更出了几分劲儿。
常秀原有伤在身,被闻牧胳膊箍得紧了,只觉身上一痛,闷哼一声,却是不知觉地松了牙关。
闻牧知机地赶紧将舌尖送了进去,常秀再想合了牙齿,又怕咬伤了闻牧,只得无奈地任了他在自己嘴里胡搅一通,但脸上却已是惊羞的通红,两只手也紧紧揪起了闻牧胸前的衣服。
闻牧将舌探进常秀嘴里,还不罢休,又想用舌头寻了常秀的丁香小舌,常秀却是羞得退避不止,两人的舌头倒是在他嘴里玩起了捉迷藏来。
闻牧唇间的酒气充斥在常秀的呼吸间,正当常秀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第三十三章
正贴在一起的两人俱是一惊,闻牧只手上力道一松,常秀却是慌得一把将他推得老远。
闻牧站直了身子,低头却见不着常秀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通红的颈项,于是,便把头凑近他耳边儿低声问道:“这会儿觉得甜了没有?”
接着,没等常秀回话,却是抬头冲门口喊了声:“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柳穗儿和杏儿,杏儿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件叠好的紫红色衣物。
“也不怕苦了殿下。”见两人进来,常秀只低首轻声说了句话,便端起桌上的盘子,也不和进门的两人打招呼,就急急要出去。
闻牧知常秀脸皮薄,眼下定是脸上红得不敢见人,便也随了他,只伸手招了杏儿到跟前,道:“皇上给的这衣服,吴尚宫也说好,只我没仔细看,却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瞧着这颜色花里胡哨的,不年不节的天里,可是穿不出去。”
柳穗儿跟着上前,将盘子里的衣服取出,又双手托着递给闻牧,然后笑道:“主子这说的,本是皇上旧衣,若真是年节里穿了,才是不像,过年过节的,谁不是裁了新衣穿?倒是平时里穿出去,让别人瞧个眼馋才是真的。”
闻牧知她也是说笑,只接过她手上的衣服看了,嘴里却道:“也不知道这东西好在何处,耐水耐火?难不成还真能把这衣服放火里烧着试了?偏你们见了都说好,我只瞧着这紫色的料子跟个花蝴蝶似的。”
柳穗儿却是捂了嘴笑:“这都是奴婢们女孩子家女红上的见识,主子又怎会清楚,若是主子拿了篇文章来问奴婢好不好,奴婢定也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闻牧听了,只是笑笑,又拿了那虎雀翎衣裳翻了看,却听门口一声响动,抬首瞧了,原是常秀送完盘子回来,脸上倒是好了不少,只还有些红晕。
闻牧忙朝他招了手,道:“快来见见这稀罕物儿吧,我虽不知道这东西稀罕在什么地方,但听她们说了,却都只道是好东西,你便是像我一样,瞧不出这物什儿好在什么地方,也当来开开眼界。”
常秀见了他手上的东西,却是眼睛一亮,只急步走上跟前,接过左看右看,又翻了里子细瞧,柳穗儿在旁边见了,只戏谑道:“瞧小常公公这模样,倒比主子要识货!主子看不出好,还只当别人都是和他一样的呢!”
闻牧却不信,道:“涵秀也不懂你们女孩子家女红上的事情,怎么他就会同你们一样,比我懂得多?怕不也是装模做样,在外行里看热闹了。”
常秀听了,却是抬起头,少见地反驳了闻牧,道:“殿下这次可说错了,我曾听人说,这种衣服,在平日里虽是看不出好,但动作之间却自有它的妙处。”
说着,他便自肩处将那衣服拎起,然后往外走了几步,直到快近门口,方才回身面对三人,道:“你们可看仔细了。”
说着,他只将手中的衣服轻轻一抖,又前后左右摆了摆,跟着,又拿着衣服,面朝众人,缓缓往前走了几步。
众人盯着那衣裳仔细看了,忽就听见一声惊呼。
发出声音的却是杏儿,常秀只笑看着杏儿,问道:“刚才可看见什么了?”
“好像……是不是有只仙鹤在上面动弹?”杏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说话间都带着结巴。
“那上面绣的仙鹤似乎的确是活了一般!”闻牧只扬了眉看向常秀,“既是杏儿都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你也不做女红的,却怎么晓得这上面的仙鹤在行动间会像活了一般?”
常秀见柳穗儿也一脸好奇地看向自己,方明白这三人虽都说了这衣服好,却竟然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秒。
他只拎了衣服,上前笑道:“亏刚才还有人说了什么女红不女红的,竟不知道江南司衣坊的刺绣最出名之处不仅在于她的绣工精湛无双,双面绣无人可及,便是她不同光照之下显出图案不同就足以叫人惊叹。”
见三人都看着他,他又抖了抖手上的衣裳,继续道:“但最让司衣坊名满天下的,却是其绣活物便栩栩如生,仿死物亦惟妙惟肖。刚才殿下提到此衣,我便对这衣裳起了好奇,以前只听宫里的老公说过,这会儿可算真正见识到了。人都说画龙点睛,你们看这仙鹤的眼睛,可不是双目传神。”
柳穗儿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虎雀翎,嘴里叹道:“以前只听说司衣坊的绣工无人能及,他们出的精品绣活,若是坏了,别人便是想补都补不来,原来其中竟还有这种玄机。只可惜等奴婢大些,通了女红的时候,司衣坊早已没落,他们家出的精绣更是难见到了。那日接了这衣服,奴婢便掂在手里左右看了,也只觉绣工精美而已。难怪当时吴尚宫在旁边看了只是抿嘴乐,怕是正笑话奴婢眼拙不识货呢!”
常秀见众人都欣赏完了衣服,只让杏儿将那虎雀翎收起来,又道:“刚才在门外就隐约听着说什么衣服怎么穿之类的,怎么着,殿下得了件好衣裳,却舍不得穿了吗?”
柳穗儿笑着道:“哪里是舍不得穿,是殿下嫌这衣服颜色太艳,平日里穿了觉得太招摇,年节里穿了却又是旧衣,正不知道拿这宝贝怎么办呢!”
常秀听清缘由,只眉角微抬,道:“偏你往日里是个伶俐人,今天却被蒙了心,年节不能穿,可一些喜庆的日子,总是可以穿的,远的不说……”
常秀话还没说完,就见柳穗儿眼睛一亮,接口打断他道:“再过一旬便是太后寿辰,正是适合穿这衣服。”
见众人都看向她,她又继续道:“太后娘娘向来疼爱殿下,殿下也是再孝敬她老人家不过。往年里,太后娘娘生辰都是能简则简,今年是她老人家七十整寿,便是她再想简朴着些,皇上也是不能同意的。就说殿下,不也一个多月前就开始给太后娘娘抄写经书了吗?便是皇上罚殿下抄书的时候,也没见您耽搁了给她老人家抄经呢。”
听柳穗儿提到闻牧被罚抄书的事情,常秀的眼神暗了暗,然后,却又微笑着点头,道:“说的正是,主子刚才说这衣裳原是太后娘娘省了自己的衣料给皇上做的,太后必是还记得的。这衣裳皇上保存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将它给了主子,正是一代一代舔犊心。”
说话间,常秀抬眼看了下闻牧,又继续道:“老人家最是喜欢家里子孙满堂,儿孙亲善和睦,太后娘娘看到这衣服,既会想到皇上的孝心,又能见着皇上的爱子之情,必定很是高兴。”
闻牧听了常秀的话,顿时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难不成,父皇今天单单又另给了自己这件衣裳,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心里略一思量,他便点头道:“如此也好,便按你们说的,回头皇祖母生辰那天,便穿这衣裳吧!”
虽不是很喜欢这衣裳颜色,但这里面既然有如此寓意,自然要穿在当用的时候。
常秀听了,只又转头对柳穗儿道:“既然如此,这衣服也不用压箱底了,左右不过十天就得穿,你们只先挂好了,防着穿出来的时候,衣上折了印子。”
说着,他表情又严肃起来,道:“这衣服既是这么精贵,你们可要收好了,不然到时出了岔子,咱们可谁都担待不起。”
柳穗儿接过杏儿手上的衣服,只嗔笑道:“小常公公,您就放心吧,咱们平日里保管多少东西,也没见出过什么岔子的,偏经你手上过了,便格外谨慎些。这么重要的东西,咱们会小心的。”
等柳穗儿和杏儿收拾好东西,告了退,闻牧见只剩了自己和常秀两人,便又盯着常秀在那儿笑。
常秀虽是低着脑袋,却能察觉到闻牧的笑意。被闻牧笑得不好意思,他连忙转身出门唤人打了水进来,然后便绷了个小脸服侍着闻牧用了水。
偏闻牧洗漱过后,到了床上也不放过他,只拉了他的手不让走,道:“主子现在倒觉出嘴里有些上了苦味了,这可该怎么办?”
常秀见闻牧拿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出口的话来挤兑他,只又急得满脸通红,忙道:“殿下先放手,涵秀再给你取糖去便是。”
闻牧自知道他这是借口,只怕这一放手,这个小人儿待会就再不会近自己身了,因只拿了个无赖的笑脸对着他,道:“要不你让我多喝些水,去去嘴里的苦味?”
常秀先是不解,待看到闻牧只直直盯着自己的嘴唇瞧,顿时明白了他的“水”是怎么个“水”法,只赶紧移了眼神,嘴里轻啐道:“主子这么大人了,还没个正经。”
刚说完,却又转而告饶道:“好主子,别闹涵秀了,晚上还有正宴要紧,涵秀昨夜里先是身上疼,后又被蚊子吵,一整晚上没睡好,眼下上下眼皮子都打架了。主子行行好,先午憩了,也让涵秀在外间打个盹儿。”
闻牧原也只是趁着酒兴儿说了这番话,听得常秀这么一说,又见他一副怯弱的可怜样儿,便到底有些不忍心捉弄他下去。于是,只轻松了他手,道:“逗你玩儿的呢,看你急的!”
接着又道,“你刚受了伤,身体不好,便是午间打那一会儿盹,你那榻上睡着也不舒服,不如到我床上来歇着吧?”
常秀只赶紧缩了手,低了眉眼,道:“殿下又糊涂了,那日里不就说过,涵秀这伤虽有些好了,但还是碰不得,两人挤一块儿,若不小心碰到,不又要让涵秀搬出去了?”
闻牧知常秀说的是实话,也不好再勉强他,只得放了手,一个人午休了。
第三十四章(二更)
待见得闻牧睡着了,常秀却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到外间榻上小憩,而是走到门口,又叮嘱了守在门外的如海几句,然后便转身出了门。
也没打愣,常秀只径直就往副殿的方向去了。待走到一间房门口,他在那里停下,沉默了半晌,方才抬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里面站着的却是昭阳殿的主事大太监李达。
“哟,今儿这什么风,倒是把常公公给吹到咱家这里来了!”李达见着门外站着的常秀,很是诧异。
李达和常秀共处一殿连头带尾近五年,常秀主动来找他的次数,可是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常秀对李达微微施礼后,站定抬首看向他,微笑道:“李公公不请我进去坐会儿?”
李达点点头,让开身子,手向门内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自然要请常公公坐会儿,常公公能来咱家这里,可是稀客!”
待得两人皆在一个圆桌前坐定,李达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放到常秀跟前。
常秀捧起茶盏,直接就道:“我来也不为别的事儿,今儿是殿下生辰,殿下中午的时候在圣人那里多喝了些酒,现在歇息了。晚上是正宴,殿里也要忙起来,殿下顾不到这些,自然只有我等奴才为主子思量了。不知下面的事情,李主管安排的怎么样了?之后再过几日,又是太后娘娘寿辰,宫里都要布置得喜庆着些,这怕也要李公公多操心了。”
李达闻言,只抬眉轻睨了眼常秀,然后笑道:“常公公这话说的,现在殿里大小事务不是都由安公公在负责吗?怎么这事儿倒问起我来了?”
常秀抬手轻抿了口茶,因他另一手挡在鼻上,李达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待到常秀将茶盏放回桌上,方才抬头微笑道:“李公公这话说得我倒不明白了,安公公虽然理着殿里的杂事儿,可这昭阳殿的在册管事大太监可是李公公。万一事情出了岔子,到时找的可不是李公公吗?就像殿下身边有什么事,最先问责的,必是我一样。”
说着,他又面带些许诧异地看向李达:“难不成李公公以为做个甩手大掌柜,其他就都没您什么事儿了吗?便是真到时候,一个渎职的名头压下来,李公公难不成就白白担着?”
李达眼皮子一跳,再看向常秀的眼光已是透着尖锐。
“常公公向来不理殿务,又和安公公是一个门子里出来的师兄弟,向来最是帮扶安公公不过,怎么这会儿倒为咱家思虑起来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