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黄门[上] 作者:邓彣
正文 第7节
黄门[上] 作者:邓彣
第7节
听到李达的话,常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首轻笑着敲了敲自己放在桌上的茶盏,道:“我也知道李公公往日里的为难,一边要伺候咱们主子,一面对贵妃娘娘那边又不能不紧着些。都是主子,亲娘老子关心儿子的事儿,外人不好插嘴,只苦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却是难得两头都要伺候好了。”
说着,常秀又抬起头,对李达拱拱手,道:“我前些年不懂事,还为着这事儿埋怨过李公公,如今在宫里头时间久了,方才明白公公的不易。便是殿下,前几日在我跟前也夸了公公,说殿里这些年来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倒有大半是公公的功劳。”
李达听到这话,先是眯了眯眼,后又歪着头仔细打量了常秀一番,最后,方才长叹了口气,道:“娘娘关心五殿下,也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能拦得住的,只殿下不知道我们下面人的难处,却当了咱家是个通风报信、迎奉拍马的小人。加上殿下才到昭阳殿那会儿,咱家没摸清楚殿下的脾气,不小心冲撞了殿下,弄到如今,倒让殿下对咱家还是不冷不热的。咱家这心里,也是苦得很啊!”
李达三十多岁的年纪,对着常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太监诉起苦来,却是没有一点不自然。
常秀听了,只是点点头,道:“其实,公公说的,我明白,殿下也明白。况且,殿下原不像李公公想的这般计较,主子向来是个大度的,李公公说的冲撞一事,殿下早不放在心上了,不然,殿下前些天也不能在我跟前提到您。”
看李达只是听着不说话,他又轻笑着点点茶盏,道:“况且,公公说苦,怕却也苦不到哪儿去。就说这茶水,怕不是今年新进的雨前白珊吧?”
白珊茶是本朝名茶,李达能拿来在房里平日间随意喝用,就是比之宫外的一些普通官员富户,也是不差的。
不等李达答话,常秀突又说道:“这些日子,我在殿里事不多,有时听人闲聊,还有安公公也在我跟前提过,似乎殿下明年迁宫,李公公有意不随殿下去继元宫,而是想继续留在这昭阳殿里?”
“你听人这么说的?”李达眼睛微眯,虽是问得轻巧,眸光中却闪现过一道怨毒。
五皇子闻牧,明年过完十五周岁生辰,就要迁到皇宫东边的继元宫去。按照过去旧例,皇子十岁开始独居一殿,有了自己的殿上管事大太监,十五岁搬到继元宫新殿,如果不出意外,搬过去时也大多会带着旧人去主事,至于那新殿原有的管事大太监,则会回司礼监听候新用。
李达就是五皇子闻牧十岁搬进昭阳宫时的管事大太监,虽然他在五皇子未搬进昭阳殿前,就已是昭阳殿的管事,但是在主子身边服侍五年,最后却没能跟去继元宫,而是被主子摒弃留在了昭阳殿里,不说这里面的待遇差别,就是盯着五皇子的萧贵妃、太后娘娘,甚至是皇上,恐怕都会以为是李达伺候不周,或者是他能力有限、不得主子堪用吧?
不说他会不会因为此事被上面分派差事的司礼监大太监另眼看待落了冷,就说这有主子的一殿管事大太监和没主子的殿里管事大太监,那差别也是大了去了。虽说是级别一样,可这里头的油水那就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儿。试想,谁会给个没有主子的殿里分发多少分例?不给你扣个几成,就算不错的了。
留在昭阳殿,想等下一个主子进来,估计,那就只有等到这皇宫换一个主子改元的时候了。
“虽然人都以为随着主子迁殿是件好差事儿,但李公公在昭阳殿多年,舍不得这里,我们也能明白。李公公约莫是清闲惯了,不愿跟着迁殿受累。”
常秀像是没看到李达的神情,只是理解地点点头,至于他说的“我们”,李达更是弄不清楚,这里面包不包括五皇子闻牧。
“能在主子身边伺候,自是我们做奴才的造化,小常公公向来持重,做事稳健,怎么这会儿倒听起旁人乱嚼舌头起来?”李达松了松脸上的表情,只眯着眼,嘴角微翘,笑着给常秀茶盏中添了水。
“我也觉着李公公不应是这么躲懒的人,只是,既听人这么说了,便少不得要问上一句。有句话说的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便是主子跟前伺候的人,当然也是用惯了的才好。虽然说离迁殿还有一年,主子暂时想不起来这些事情,可咱们做奴才的,总得为他先考虑到才是。”
看到李达笑着连连点头,常秀端起茶盏,喝了口水,又道:“既然李公公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这殿里头的事儿,还是得有公公这样的老人多担待着点儿。您也知道,我终日跟在殿下身后,是个多不管杂事的人,以后到了新地方,与其他皇子同处一宫,人事复杂不说,和贵妃娘娘离得又远,可不得有些老成贴心的人跟着操持才行?安公公虽和我是师兄弟,但到底也是年轻,那般情形下,一殿管事大太监……”
李达眼皮子再次猛然一跳,再看向常秀,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自语般地道:“宫中险恶,殿下待我恩重,我总不能为了一个门子里的情谊,便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顾。”
“小常公公忠心于殿下,这是殿里人都知道的!”李达跟着应和道。
常秀笑着摇摇头,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殿下待我不薄,我自当事事为殿下多思虑些。近来事儿多,我只是闲得时间长了,有些瞎操心罢了。”
说着,他放下茶盏,又起身对李达道:“出来这么长时间,我也得回去了,最近这阵子忙,还得有劳李公公多操点心,这里就不耽搁公公事情了。”
李达含笑躬腰将常秀送出门,直到常秀走得老远,才复立起身,静静看着常秀的背影,默默回想着两人先前的那番话,眉宇间却满是阴鸷。
不论常秀此番前来,所图为何,安德想要踩着他上位的意图,却是早有端倪。
安公公,咱家虽对你有所忍让,却不是你想踩就能踩的。见着咱家在五皇子跟前少露脸,现在便开始四处宣扬咱家不欲随五皇子去继元宫,竟是想趁着明年迁殿,直接就将咱家踏在脚底,取而代之。
安公公,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第三十五章
闻牧生辰过后,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太后寿辰。
这天一大早,柳穗儿、杏儿、捧雪、如海并几个宫人便在闻牧寝殿门外候着,等主子起床。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日里都准点起来的五皇子,今天却是比往日里都迟了些。
好在只是迟了一小会,也不耽误事儿,还没等柳穗儿想要上前敲门,殿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正是常秀。
常秀点头示意宫人端着洗漱的东西进去,待服侍了闻牧梳洗过后,端盘的宫人们下去了,柳穗儿和杏儿又上前帮常秀替闻牧换穿了那虎雀翎衣裳。等一切都打理好,闻牧便要带了如海和捧雪出门。
这一天时间少不得都要待在太后宫里,因太后寿诞,今日来华阳宫拜见的女眷也多,方便起见,听着常秀劝言,平时很少带宫女出门的闻牧,这回身边不仅跟了如海,另外,则又带了宫女捧雪。
留了常秀几人在殿里,闻牧迈出门槛正要离开,却被常秀一声叫住了去处。
众人回首,却见常秀一脸奇怪地走上前来,弯腰捏着闻牧衣服的腰摆瞧了瞧,道:“我说怎么走动之间,迎光瞧着觉着不对劲,似是仙鹤左眼睛少了半个,原来是这里脱了线,金纹不见了,难怪见了两只眼睛不大对称。”
说完,又像是突然回了神,只抬首一脸惊愕地看向众人。
其他人听了他这话,先还没反应过来,柳穗儿却是“啊”的一声,一脸惊慌地看向闻牧,脸色竟慢慢儿白了起来,便是闻牧,这时候眉头也开始渐渐收拢。
愣了一愣,捧雪才失声惊道:“这……这可是皇上御赐之物……”
听到捧雪的惊呼,旁边的杏儿猛地跪了下来,只颤颤道:“殿下开恩,奴婢保管此衣,从不曾发现这里有毛病,竟不知这儿何时脱了线。”
周围几人也一并跪了下来,柳穗儿是因自己是杏儿的掌事,宫里赐下的东西皆由她总管,这虎雀翎虽不是直接经了她手,但她监管不力,多少也要担了干系。如海和捧雪却是因见了闻牧脸色不好,且柳穗儿和杏儿都跪了,他们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常秀虽没跟着几人跪下,但这时候也躬身垂下了头,只轻声道:“前些天我们瞧这衣服时,竟都没发现这上面有问题,此事也不能只怪杏儿,求殿下开恩。”
闻牧一大清早本是高高兴兴要去给太后娘娘祝寿,如今出了这一茬事情,本就不太高兴,再见着这跪了一地的人,心下更是有些烦躁,于是,便不由地冷了声音,只皱眉道:“既已这样,便赶紧想个补救的法子吧,都在这儿跪着有什么用!时辰不早了,再磨蹭下去是想我们最后一个到华阳宫吗?”
几人听了,都起了身,但起来之后,却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常秀先开口道:“昨天贵妃娘娘特地打发人来问殿下今日的准备,这会子不管怎么折腾,怕是也要迟了,不如先打发人去回了贵妃娘娘,让娘娘先去华阳宫,殿下之后再单独去。”
闻牧闻言,点点头,然后便叫如海找个宫人去飞霞殿那边报信了。
待闻牧吩咐完,常秀又对柳穗儿几人说道:“昨日娘娘派人来问时,捧雪就答说今日要穿这虎雀翎,这会子换了衣裳,不仅娘娘那里不好回话,便是临时找件适合祝寿的新衣裳,怕是也得费番工夫。”
杏儿在旁边颤颤巍巍地道:“前些天为着殿下生辰,裁过两套新衣裳,因后来说太后寿辰时穿这虎雀翎,便没有再特地做新衣,便是那两件衣裳,平日里也都穿过了。”
柳穗儿这时候也犹犹豫豫地道:“一时间怕是找不着适合的衣服了,况且,这又是在娘娘那里挂了名的……其实,这脱线的地方也不甚明显,刚才若是不迎着光仔细看,我们也没人发现,况且,这又是旧衣……”
柳穗儿知道闻牧向来不在意穿着上的事情,这话里的意思,竟是想着就这么糊弄过去。
常秀知道柳穗儿这是不想将殿里的事情弄到贵妃娘娘跟前,若让娘娘留了意,回头问起,怕是要责怪她办事不牢了。
于是,他瞟了柳穗儿一眼,便接口道:“一时找不着替换的衣服,现在叫针线上的人缝补也来不及,既赶时间,那只得想个法子先挡一挡了。”
众人听了,皆看向他,他又看了眼柳穗儿,方道:“那日里我们看这衣裳时,我觉着这鹤眼睛是齐全的。虽说不定是我记错了,但保不齐皇上赏赐时,也是有专人查看过的。若真就这么穿出去,万一到时有人嚼舌到陛下跟前,也是一桩错事,还是想个法子遮一遮的好。”
这却是解释了他辩驳柳穗儿话的缘由,说完,他又看向闻牧,道:“涵秀这临时想的法子也只能挡一时耳目,殿下却是看行与不行。”
见闻牧对自己点点头,常秀躬了躬身,道:“涵秀记得前年春祭,皇上曾给过殿下一块紫玉祥云佩,但殿下嫌那佩子颜色过深,只带过一次就搁置了起来。如今,那玉佩与殿下这身衣裳倒是很配,只着人拿来,系在腰间,正可挡了这块地方。便是走动间这脱线的地方或有显露,那也只是偶尔,旁人若不是特意仔细找差错,倒却还能遮挡过去。”
闻牧听了,只眉梢微扬,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的确有过那么块玉,颜色好像是和这翎衣差不多,如此,便先带着那玉挡挡吧。”
听得闻牧吩咐,柳穗儿便带着杏儿急匆匆去找那块紫玉祥云佩了。
见两人走远,闻牧又对常秀道:“幸有你这好记性,不然,还真记不起来有这么个东西。”
常秀只躬腰低了首,道:“殿下见过的稀奇东西多了,自然就不把这放在心上,涵秀服侍殿下,却是少不得要细心着些。况且,紫玉本就少见,那还是前年春祭,殿下与几位皇子射箭比赛拔得头筹时皇上赐下的赏,涵秀自然记得更是清楚。”
不一会儿工夫,随柳穗儿去取佩子的杏儿却是一个人回来了,她手里虽拿着一块玉,脸上却一副犹疑的神色。
见到闻牧,还没说话,她就先跪了下来,然后方道:“殿下恕罪,奴婢们一时没找着那佩子,柳姐姐怕您等的急,就让奴婢先拿块颜色相近的玉佩过来试试。她这会儿还在库里找那玉佩。”
杏儿高举双臂,手里却是一块靛色的佩子,常秀拿过佩子,往闻牧的腰间比比,和那身衣服颜色倒也还配。
众人又等了片刻,闻牧已是很不耐烦,正皱眉要说话,却见柳穗儿急匆匆走了过来。
见到闻牧,柳穗儿面上带着一丝强笑,道:“许是时间久了,藏得地方深了,加上前几天主子得的贺礼又多,这一时半会儿却是没找着那佩子。”
见到杏儿刚才拿过来的玉佩还在常秀手上,她又道:“这佩子可还合用?奴婢刚才见着这块佩子或也可用,便叫杏儿先拿来凑个数,时间赶的急,若能配上,便先用着吧。”
常秀看看柳穗儿,再看看手上的佩子,最后又看看皱着眉的闻牧,不待闻牧吩咐,只低首将手里的佩子挂到他腰间,然后又后退着看看,方轻舒一口气道:“看着倒不打眼,也能过得去,不然,殿下便先用着吧,等今日回来,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把这翎衣给补了。”
闻牧见常秀这么说了,众人也皆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只颔首道:“便先如此吧,时间已是有点迟了,我先上皇祖母那儿去了。”
正待要起步,他突又转身对柳穗儿说道:“那紫玉祥云佩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品,但到底是御赐之物,柳穗儿,你待会再好好找找,本宫虽不一定要戴,但这殿里的规矩却是要整饬的。不然叫别人知道,还以为我们这昭阳殿只理得一片混乱。”
柳穗儿忙低首连声答是。
若在平日,闻牧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小事,但今日好好的将要出门,却接二连三的出了些小纰漏,他心中自是不快,于是语气之中便也显了出来。
待闻牧带了如海和捧雪走出殿门,剩下的三人这才面面相觑,始是长舒了一口气出来。只柳穗儿眉目间还有一丝轻愁,在和常秀打了声招呼后,她便带着杏儿,又急急去找那紫玉祥云佩了。
晚膳过后,常秀正和安德站在廊下说话,忽见闻牧带着如海和捧雪急急走了过来。常秀见了,连忙迎了上去,安德却是站在原地,后退躬腰,行了个礼。
常秀走到几人跟前,却见闻牧一脸阴翳,便是他身后的如海和捧雪也是一脸小心,只偷偷抬眼向他使了个眼色,却是不敢说话。
常秀见了,先是一愣,然后却是眼睛瞪大,做了一脸严肃地表情,道:“你们是怎么侍候殿下的,早上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儿的!”
捧雪也是知机,急忙迎道:“奴婢侍候不周,只那中宫的……”
捧雪的话还没说完,却叫闻牧一口打断道:“也不怪他们,涵秀,你先叫人传了柳穗儿来,本宫有话问她。”
第三十六章
常秀听闻牧在自己跟前称“本宫”,便知他这次气性不小,只赶紧打发了捧雪去寻柳穗儿,跟着又让如海去传了清凉泻火的乌梅汤。回身时见安德还在,只使了个眼色让他先下去,然后便挽着闻牧进正殿坐了。
六月的天气,还很是闷热,常秀见闻牧只坐在那里不出声,便找了把扇子来,一边给闻牧打扇,一边笑道:“早上出去时还好好儿的,怎么这会子回来却气成这样。在太后娘娘宫里,难不成还有人敢给主子气受了?太后寿诞,主子这般板着个脸,可不好叫人瞧见的。”
闻牧本是极大恼火,因在华阳宫不得表露,便将火气一路上撒到了如海和捧雪身上,只吓得两人都不敢出声说话,如今被常秀这么一扇一笑一开解,火气倒没原先那么大了,反倒一个激灵,竟是想清楚了原先一直纳闷的事儿。
突然想明白了事情,闻牧也不那么恼了,只嘴角微翘,道:“其实原也没什么好气的,只是被中宫故意挑了一番刺。不过这番刺却是挑给我了一个答案,我终是知道这接二连三的,父皇为何单单赏我的东西特别些!”
常秀见闻牧眉不皱了,脸不阴了,嘴角也扬了起来,便知这主子虽是一时的气性,但到底还是敏捷睿智的性子,这会子已是冷静了下来。
于是,他只做好奇道:“难道皇后娘娘那边儿竟是为了这翎衣挑了殿下的不是?如此,在皇上面前却不也太显小家子气了?”
闻牧却是一声冷哼,道:“这大概正是父皇想见的了!原先我也没想到,现在看来,父皇怕只是借着最近的事儿转了中宫那边儿的视线,况且……”
闻牧话说到一半,却是没再往下细说,只是心中琢磨——况且,涵秀上次挨打也是一个契机,让中宫的注意力全往萧贵妃这边儿移了。不过,即使没有上次的事儿,父皇怕少不得也要找个让贵妃这边儿出头的事情做个靶子的,毕竟,父皇还是想保儿子的!
未满十五岁的皇子,父皇虽也让接触些政务,但那只是点拨学习之用,论起朝堂上真正的大事,却是参与不上。因此,不要说他现在比不了今年将要出宫开府的大皇兄、二皇兄,便是比起已年满十五、可出宫领差的三皇兄、四皇兄,在朝政上,他也处在了劣势。所以,这段时间,他竟是没能看出父皇的用意。
若让中宫、西宫都将视线盯在大皇兄的事儿上,再有萧、梅两家在朝中推波助澜,即便父皇有意在朝堂上雷声大、雨点小,将益州之事大事化小,怕是也难挡众口之辞。
现下,自己在宫中得了父皇额外的赏识,却是被故意树成了中宫的靶子,意只在转移皇后娘娘的视线。
不过,换句话说,闻致与益州那事儿,看来倒的确是大有干系了。
父皇,您真是好计算!
见着闻牧没把话说完,只脸上挂起了一抹冷笑,常秀也不敢问他“况且”什么,只又道:“既然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事儿,殿下却是叫柳穗儿来做什么?殿下刚才的神情,可真是吓人的紧,捧雪这会儿去找柳穗儿,还不知要怎么吓唬她了。”
还在细想皇上用意的闻牧听到常秀这话,却是把眼睛一眯,道:“这事的确与她有关,只没捧雪她们想的那么严重而已。”
忽而他又朝常秀眨眨眼睛,道:“只我一人不痛快那多没意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己不高兴,看别人担惊受怕也挺有意思的。”
常秀见闻牧一副故作调皮的表情,不由停下了手中的扇子,直瞪大了眼睛,想做一副严肃的表情劝诫主子,只模样没做全,到底还是给主子的话逗乐了,虽没笑出声,但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渐渐眯缝了起来。
不一会儿,柳穗儿便过来了,却是一脸苍白。
常秀见了,以为她被捧雪给吓着了,正待开解,不想柳穗儿却猛地跪了下来,嘴里直道:“奴婢该死,那块紫玉祥云佩却是怎么都找不着了!求主子恕罪!”
刚才捧雪去找柳穗儿,见面便道殿下叫她,且这会儿脸色不好。柳穗儿不知原由,只拉了捧雪问是怎么回事儿,捧雪便将白天在太后那儿碰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穗儿听了虽是大惊,却也一时没了主意,于是,刚一见到闻牧,便跪下请罪了。
原来,早上到了太后那儿,虽说有些迟了,但因皇上还没到,倒也无甚大事,萧贵妃甚至面子上还有些喜色——概因太后见着闻牧以后,先是眯眼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又把他叫到跟前,抚了抚他的脑袋,直夸了几句好孩子。
待得旁人问起,太后才细说了闻牧身上衣服的来历,话语之间,很有几分感慨和开心。
李贤妃不知是因为六皇子闻敏上月才被皇上斥责过,还是心下到底不安大皇子闻致私下里办的那事情,这会儿,也少了平日里的神采飞扬,只敛了性子甚少说话。
皇后娘娘却很是不满,不说上次几个皇子打架的事儿并未牵扯到她中宫,就是四皇子闻放,既然已经记在她名下,那身份自然也应比其他皇子尊贵些,可是,这些日子,却是什么事儿都让那个犯了错的闻牧得了先,不仅他之前得的玉串儿是最好的,便是这件珍贵的衣裳,也叫皇上赏了他。
因膝下无子,皇后以前行事向来平和软绵,可自从几年前名下记了四皇子,她在宫中的做派倒是开始强势起来——明眼人都瞧得见的储位之争,她便是再想做出一副淡漠内敛的姿态,怕是也不会有人信了。既然这样,她还不如用皇后的威严牢牢掌控住后宫这一块的权利。
因觉得五皇子最近恩宠过盛,加之太后刚才的解释更让她心下略有不平,皇后便不由多打量了闻牧几眼,这一打量,却让她把注意力全放到闻牧腰间挂的那块玉佩上去了。
皇后先是为王妃多年,后又在这宫中见过天下珍奇,自是眼力过人,只一眼便瞧出了这玉佩的好坏。
要说这玉佩,原也没有什么毛病,其玉料虽算不上极品,却也是一块上好的玉石,若是在平日带了,也没什么打眼的,可偏偏闻牧今日穿的却是天下少有的虎雀翎。
这制成翎衣的虎斑王雀羽翎虽然难得一见,但真要花些功夫,倒也并非寻不到,可那翎衣上的织功绣功,却都已是如今寻不着出处的了。两厢撞在一起,倒让这身衣裳成了真正的天下极品,世间再难寻得。
只是,这样一来,闻牧腰间那还算上乘的玉佩反倒成了一大败笔,不仅没有锦上添花之妙,反是有了画蛇添足之嫌。
其实,若是换上常秀早上所说的紫玉祥云佩,和这衣服倒也相配,毕竟那佩子玉质上乘,又是难得一见的深紫色,勉强也算得极品。偏昭阳殿众人早上赶得急,又一时没找着那佩子,只急急用了柳穗儿找出的玉佩充数。
皇室穿着配饰自有仪度,昭阳殿里几人眼光原也是好的,只因一时情急,却忘了这衣裳和佩子的颜色虽不相冲,但品第却并不相符,因此,在别人眼中反是落了下乘。
皇后华贵一生,眼光自是极利,只几下打量,便挑出闻牧身上的毛病儿来。心思一动之下,她也不张扬,只先赞了太后的仁爱,后又感叹了皇上的孝心,之后便大赞起闻牧这一身穿着。只说到最后,她却是一声轻“咦”,很是奇怪地问闻牧,他身边人是不是伺候不尽心,怎么选了这块玉饰,品相不够,衬这衣服便有些不配了。
因皇后知道萧贵妃一直以出身传世大家为傲,向来觉着自己出身矜贵,眼界高阔,因此,这般暗示闻牧短了眼光,少了品位的说法,却是正戳在了萧贵妃的七寸上。
于是,原先还有些暗自得意的萧贵妃听到皇后这话,顿时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闻牧见着萧贵妃神色不对,有心想解释,可他却不能说是因为早上衣服出了纰漏才没带平时常佩的那块白玉髓——鲜白的玉髓往这紫红色衣服上一贴,可不就吸引人眼珠子往衣服这一块瞅吗!
至于因为殿里人急忙,一时没能找到更适合这衣服的紫玉祥云佩,他就更不好当众说了——这只能白白叫人笑话昭阳殿管理不清、御下不严。
因此,闻牧最后只做出一副嬉笑模样,道:“偏皇后娘娘眼尖,一眼就看出儿臣这佩子是出门时随手拿的。儿臣原想着今天这身衣裳贵重,便是不带任何配饰也显珍贵,便打算就这么光秃秃穿出来展示一番。可临出门时,身边人好说歹说,硬是要儿臣带个配饰。被劝得不耐烦,儿臣便随手指了块玉,没想到这都让娘娘看出来了。”
说着,他转头用一副委屈的模样看向太后,道:“皇祖母,您瞧瞧,皇后娘娘也说孙儿这里没有好东西呢,您既是给父皇做了这么珍贵的衣裳,那干脆也赏我个能配得上这衣裳的配饰好了,如此,可不齐全了。”
太后听了,抚掌大笑,跟着又点了点闻牧的脑袋,道:“你这皮猴儿,这是你过生辰还是祖母过寿呢,你给皇祖母祝寿,反倒还讨要起东西来了。”
说着,不待其他人说话,就对旁边的一个老嬷嬷道:“再说下去,这事儿还得怪到哀家头上了。既是如此,哀家这做事也得做齐全了,皇上既给了他这衣裳,你再去取了哀家那块血宁玉来给他吧。”
待得那老嬷嬷转身出去了,太后又对其他几位嫔妃并皇子、皇女道:“这却不是哀家偏心了,谁让你们父皇单单将这衣裳给了小五,看了眼馋,只管跟你们父皇闹去。”
太后这逗小孩子般的玩笑话,要是在一般人家,倒也还使得,可在皇宫内廷这般说,在场的人,除了萧贵妃和闻牧,都只能是在心里苦笑——能在皇上跟前闹的,除了太后您老人家,还有谁敢呐!
只这么想着,众人面上却还要带着笑的凑趣,便是皇后,脸上也只挂了一层笑容——原是她挑起的话题,却反是成全闻牧得了块好玉,太后如此,岂不是在当众敲打她?
待闻牧得了玉,谢了恩,按理说,这事儿到这里,也就该了结了。谁知道,萧贵妃却将皇后的话记到了心里,昭阳殿什么情况,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闻牧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连个配饰都没准备好,就让他随便挑了块玉佩出门?
于是,凑着无人注意的空闲,萧贵妃便拉着闻牧,悄声又问上了这事儿。在自己母妃跟前,闻牧自然没那么多隐瞒,虽没说这衣裳出了问题,但那块紫玉祥云佩一时没找着的事儿,倒是让他交代给了萧贵妃。
萧贵妃性子向来有些严肃,听了闻牧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了,直训了闻牧两句“用人失度、御下不严”。
闻牧打早上出来,就无一事顺心,虽然凭着巧舌打诨得了太后一块玉,可他心情也没缓过来,如此又遭了萧贵妃的一番训,情绪自然更是不好。
皇上是在下完朝后才到太后宫中来的,因政务繁忙,他也只是先来给太后请了安,然后便又急急匆匆走了。直到快晚膳时,他才真正在太后这里落了座。
晚上寿宴时,贤妃又把白天太后给闻牧血玉的事儿当趣事说给皇上听了,皇上听完来龙去脉,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又训了闻牧几句。
虽然也不是多重的话,但本来就已经有些兴致不高的闻牧,如此一被训,心下更是不快,只是碍着太后寿诞,又在众人跟前,当时不好露了脸色。于是,这一肚子火便一直憋到了回来的路上。
第三十七章
柳穗儿既然向捧雪打听了白天的情形,自然知道闻牧找她的事儿离不了那块紫玉祥云佩,只她今日找了一整天,连昭阳殿里老旧的库房都去翻了一遍,就是没找着那块佩子。
若说常秀记错也就罢了,偏偏那佩子虽然不为闻牧所喜,却的确是记录在案的御赐物品,况且,她也记得,就在不久前,她还曾看到过那佩子的。
丢了御赐的东西,这可是大罪,因此柳穗儿一见到闻牧,只先跪下来请罪。
闻牧原来倒也不在意这些玉石宝器之类的东西,只这次皇后话语里隐隐的奚落虽是被他应付过去了,可他到底还是挨了皇上、贵妃的训,况且后来散席的时候,萧贵妃因着皇上的话,又教训了他几句,且很动肝火地将昭阳殿里当差的骂了一通。
在回西宫的路上,贵妃又啰嗦了几句,只重点却在于闻牧太过宠信殿里当差的,特别是常秀。闻牧知道自从上次打架事件之后,萧贵妃对常秀一直就很不待见,只因着自己当时的话,她暂时不好动人的,所以这次才又借题发挥地告诫他。
想到贵妃的恼怒,再想到常秀刚才的言笑晏晏,如今再见到柳穗儿这副模样,闻牧原先已渐渐平缓的火气却不禁又冒了上来。
“你是怎么当差的,皇上御赐的东西也敢弄丢,看来本宫平日里是太惯着你们了,你这是不想再在宫里呆了是吧?”闻牧渐渐收拢了眉,眼中露出锐利的目光,对柳穗儿说的话里充满了冷意。
闻牧向来少训下人,更少对女孩儿如此严厉,见柳穗儿被训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常秀连忙也跪下道:“殿下息怒,柳穗儿做事向来认真本分,只这次出了差池,想也不是有意的。”
柳穗儿见常秀帮着她说话,只抽抽泣泣地旁答道:“奴婢万不敢丢了皇上赐的东西,便是上个月放置皇上给殿下的紫玉串儿时,奴婢还清楚记得见那佩子与其他几件玉器放在一起,只因殿下向来不带那佩子,后来我也没特意留心过。这次去找,其他东西还都在,却单单少了那个佩子,如此只怕是……只怕是……”
柳穗儿虽然不再往下说了,但众人却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个月前还在东西,只这会子不见了踪影,若是真如她所说的这般,那东西只怕是被人私底下顺走了。
闻牧听了,只猛一拍桌子,道:“难不成这皇宫里面还闹贼了不成,只那贼为何其他东西不拿,偏单单拿了那佩子,本宫这里只那佩子值钱了吗?”
柳穗儿忙道:“那佩子虽不是最值钱的,却是殿下最不爱用,这次若不是为了这虎雀翎的衣服坏了,怕是往后多少年都不会有人想起它。说不定那贼……人也知道这情形,只故意捡了不起眼的东西下手。”
柳穗儿这番话却是坐实了昭阳殿里就是出了内贼的事儿,若不然,她失职的罪过怕是要更大些了。
常秀也跟着替柳穗儿求情道:“殿下,柳姐姐也是自幼在宫中的,宫里的规矩她都知道,这些年也没见她出过大错,只怕这次的确是……”
柳穗儿见闻牧仍只是阴沉着脸不出声,便又哭道:“奴婢平日里虽是喜欢言笑,但做事却向来本本分分,只求殿下能查清此事,还奴婢一个清白!”
闻牧却是眉角一扬,先看了看柳穗儿,又瞧了垂首跪在那儿的常秀,忽而,竟是轻笑起来,道:“那你要本宫怎么还你一个清白?”
柳穗儿抬首瞧了闻牧,然后又想了想,便道:“此物丢失的时间不长,能下得手的也定是殿里熟知内情的人。那佩子是御制用品,在外面一时难以出手,东西贵重,想贼人也不放心藏于他处,必是放于近身之所。况这一个月时间,奴婢们都忙于天贶节、殿下生辰、太后寿诞,也无人登记出宫,东西若真是让人偷了,定还没有脱手,只在那人手上。”
见闻牧只沉静着不说话,柳穗儿又银牙一咬,道:“如今只求殿下能逐个搜捡了奴婢们的房间,若到时仍查不出东西,打罚驱逐,奴婢也是认了。”
柳穗儿知道抄捡内廷也是大事,只她左右已是犯了丢失御品的大罪,若是查不出来东西,她也只是多一层罚罢了。但若是真查出什么来了,她身上的责任却是要少了许多。如此一来,她倒宁愿这般赌上一赌了。
闻牧听了柳穗儿的话,只轻轻眯了眯眼睛,道:“你既是这般说了,那不还你一个公道倒的确是失了情理。如此,这事便由你着手去办吧,你去跟李达还有吴尚宫说一声。到时候,不管查出来的是个什么结果,你也不会觉得冤枉了。”
柳穗儿听了,只是大喜,连忙磕头谢恩,然后便急忙起身出去找人手搜捡那个紫玉祥云佩了。
柳穗儿下去以后,闻牧只看着常秀笑道:“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准备跪到他们把佩子找来为止吗?”
听到闻牧的话,常秀也起了身,只低着头道:“殿下今日这气性便是连涵秀也吓得慌,何况柳穗儿她一个女孩儿家的,若真是出了内贼,这事儿也不全怨柳穗儿,殿下何必这么吓唬她?”
今日这事,闻牧起先只觉着有些晦气,事事不顺,但回到殿里,这一咕噜事儿下来,他却是感到有些不对劲起来,虽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把这出戏看下去。只是不晓得在这戏里,究竟有哪些人上了这个戏台子。
如此寻思着,闻牧又眯起了眼睛,只低首撩了腰间那块被皇后寒碜过的佩子把玩。
“柳穗儿那丫头平日里的确有些过于肆意了些,让她稍微得个教训也好,至于你说的气性,只瞧着今日这出戏,眼下却反倒叫我觉着有趣了。从早上到现在,竟是没有半件事儿顺当的,你说说,是不是就是连我,也都做了几回这戏中人。”
常秀突地抬起头,只拿了晶亮的大眼瞧着闻牧。
见闻牧只低头摆弄这手里的玉佩,半晌,他才缓缓言道:“先会儿还恼成那样,这会儿倒又拿了当戏瞧,抄检内廷这么大的事儿,主子也能开玩笑,涵秀总是赶不上主子的心思,却是被越说越糊涂了。”
闻牧却是笑弯了眼:“你竟然也有糊涂的时候!这殿里最不能糊涂的便是你了,你若是糊涂了,接下来要糊涂的却不是我了?倒叫我上哪儿再去找个像你这么贴心的伶俐人儿?”
常秀听了,只垂手不吱声。
闻牧没有抬头,忽却又问道:“你说若是柳穗儿什么都没搜到,那又该如何?”
常秀看不清闻牧脸上的表情,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答道:“按律是要杖责遣离的,只她本不同于旁人,怕是不能按着一般的规矩来,况且,现在事情还说不准是怎么回事儿……”
因是抄检,少不得闹闹哄哄的花了不少时候,况且见过那佩子的只有几个人,搜检的过程便也更慢了起来,一番功夫下来,时间就折腾到了子时。
外面在抄检,闻牧也没睡觉,洗漱过后,只拿了本书歪在罗汉床上看,常秀见夜深了,怕闻牧这样看书伤眼睛,正想提醒主子先休息了,等明早再看结果也不迟,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一阵喧闹。
常秀看了闻牧一眼,见闻牧根本没抬头瞧,便自己走到门口要推了门向外张望,不想却正碰上如海和捧雪端了盘子要进来,常秀让开两人,只对如海问道:“外面怎么回事儿?这么吵吵嚷嚷的!”
如海低首答道:“是柳姑娘领了人在搜各间屋子,因说是主子的命令,大家原也无话可讲。只到了安公公那儿,安公公却是不让进,说是姑娘得了势便把往日的情分都不顾了,只会作践人。姑娘听了,便急得和安公公吵了起来。”
闻牧虽没看门外,耳朵却尖,他也听到了如海这话,只不经意地道:“安德和柳穗儿一向交好,如今让柳穗儿领头搜了自己的房间,也难怪他会不服气。只却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往日的情分大些,还是捉贼的兴头强些。”
常秀听闻牧这话似是带了几分嘲弄,只又转身走到他跟前,皱着眉头,轻声道:“两人各有自己的道理,也各有自己的难处,殿下何必笑话他们。若我是安德,定也不愿让柳穗儿随意搜了房间的,毕竟两人不止是平日里交好,安德头上可还有着副主事的名分儿,面儿上到底有些过不去。”
闻牧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笑,道:“所以我说今儿这戏都是有意思的,便是没找着东西,这戏份也是看足了。只不知道这出戏的结局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常秀抿了抿嘴,正待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道:“启禀殿下,东西找到了!”
常秀转首看了,却是杏儿满脸通红地跪在门外,那脸上的颜色,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跑得急喘的。
第三十八章
“在哪找到的?”不知是因东西找到了便觉心安,还是本就不把东西放在眼里,原本最先索要佩子的闻牧,眼下却是有些懒洋洋起来,只稍稍坐正了身子,才慢悠悠地地问道。
“是……是在……安公公那儿找到的!”许是想起这儿还有个安公公的师弟,杏儿刚才兴奋的声音却是慢慢低了下去,也不敢抬头看常秀,眼睛只直直地望着地上。
常秀听了,也一下跪到了地上,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却听闻牧一声冷笑,道:“好个大胆的奴才,没想到竟真是出了内贼。叫人拿了他上来,这倒要好好审审,本宫待他也是不薄,怎么却还累得他要做了那见不得人的耗子。”
说着,他又轻扫了跪在地上的常秀一眼,道:“你也起来吧,知道你想说什么,等把人带来问清楚了,再求也不迟。”
常秀本要求情的话被闻牧这么一拦,反倒是开不了口了,只得先起了身,伺候着闻牧从罗汉床上坐起来整理好衣饰,然后又立在闻牧身旁,等着杏儿叫人带安德上来。
不一会儿,便见安德走了进来,身旁还有柳穗儿、捧雪以及其他几个宫女、侍人。走在他们最前面的却是顾长庭,他应是听说殿里出了贼,特赶来护驾的。
一进大门,安德便跪了下来,嘴里直喊冤枉,柳穗儿却是快步走到闻牧跟前,跪下|身子,双手托举着给闻牧看了。
闻牧低眉瞧去,她手上拿的是一块通体泛紫的佩子,因紫玉祥云佩他也只带过一回,况且本就不甚喜欢,故也记不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了,便只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佩子被找到了。
“主子,东西是在安德的房间里找到了,他原不愿让奴婢进去搜,还跟奴婢吵了起来,谁知这东西竟真被他藏了起来。”柳穗儿见闻牧点了头,这才开口解释道。
“柳穗儿,我平日也没得罪你,你如何这般陷害我,东西虽是在我房里找到的,那便定是偷的吗?枉你我平日里也算深交,你竟是不听我一句解释,就认了我是贼,往日里竟不知你是这么个扒高踩低、冷血心肠的人。”
安德本就没有偷佩子,虽然说捡了佩子没有归还也是罪过,但自认为没有偷窃的他在和柳穗儿争辩时却很是理直气壮。
安德见柳穗儿从搜房开始就没听过自己一句解释,直指了自己是贼,一时急怒恼羞之下,话语间也没了往日里的客气。
只这一番话却把柳穗儿气得满面通红,直啐一口道:“我们平日里虽是交好,但公归公,私归私,你既拿了殿里的东西,便是你我私下里交情再好,也不能有所偏袒。况且这原来被收得好好的东西,若不是特意去拿的,难道它还自己长翅膀飞你屋里去了吗?”
“我怎知道你是怎么收藏东西的,只这东西却的确是我在路上捡到的……”
“你说这东西不是你偷的?”两人正在互相指责,闻牧的话却突然插入其中。
安德这才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只又吓得连连磕头道:“回禀殿下,奴婢真没有偷过东西,这佩子的确是奴婢在路上捡的,因没见有人回去找东西,奴婢这才给收了起来。”
说着,他又语带哭腔道:“奴婢该死,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见着好东西没人要就自己留了,没想到要上交上去。可就算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奴婢也不敢在皇宫里面偷东西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还求殿下明查。”
闻牧嘴角微扬,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门外有人说道:“今儿这喜庆日子,这殿里竟然这么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众人寻声望去,竟是萧贵妃带着刘尚仪和绿裳、红玉走了进来。
虽是吃惊,殿里众人却立刻都跪了下来,闻牧也从座位上走下来,在萧贵妃跟前行了个礼,道:“这么晚了,娘娘怎么来了,也不叫人先说一声。”
萧贵妃却是一声冷哼,道:“本宫要再不过来,这昭阳殿都要叫你给掀了。若叫人先过来说了,本宫来了,还能看到这出子好戏吗?”
萧贵妃平日里很少到昭阳殿,一年来的次数便是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清,只她自己虽不过来,这昭阳殿的事情却自有人会不时向她禀告。
今日昭阳殿这事儿闹得大,失了东西不讲,这会儿竟还弄出个搜殿,这么大得事情,自然有人去向她报信立功了。
萧贵妃今日在华阳宫本就着了恼,如此一听,更是火上浇油,立时觉得昭阳殿里的规矩果然是乱了套,因只急急带了几个随侍赶了过来,大有要好好整饬昭阳殿一番的意思。
听到萧贵妃驾到,原本躲在后面不愿蹚这趟浑水的吴尚宫和李达也从副殿赶了过来,只跟着行了伏礼。
萧贵妃免了众人的礼,众人起身却都不敢离去。柳穗儿因在萧贵妃面儿上向来得宠,故她见到萧贵妃只脸上一喜。其他人却因知道萧贵妃御下向来严厉,都只是颤颤巍巍,安德更是脸上一片惨白,至于本在闻牧身后的常秀,却是连头都没抬一下,似是极怕见到贵妃。
萧贵妃既然来了,自然是被闻牧让到了上位,待她听柳穗儿禀清事情原由,只神色严厉地道:“既然东西是在安德那儿找到的,定是与他有关了。你们在这里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拿下了等候发落?芝麻大的小事都叫你们折腾成这样,难怪只会被别人笑话去。”
听这言语,萧贵妃显然对皇后上午的话还耿耿于怀。
安德只全身颤抖着伏倒在地,嘴里大喊道:“冤枉啊,奴婢真的没偷东西,那东西确是奴婢在路上捡到的。那储物室的钥匙向来只有柳穗儿保管,奴婢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进不去啊。”
柳穗儿也跟着连忙磕头道:“因想皇宫里无人敢偷东西,那门上的锁也只是平常,多是做个样子,防人不防贼的。若真想进去,只随便拿个东西便能撬开。安德口口声声说是捡的,难道谁偷了那佩子还又故意扔了不成。况且,这佩子一看便知不是奴才们该用的东西,既是见到主子的东西,怎么也没见安德交上来过?”
安德本就觉冤枉,又不想平日里要好的柳穗儿竟这般认定是自己偷了东西,心中只觉又惊又气,竟不顾萧贵妃在此,只破口大骂道:“柳穗儿你这贱婢,却是好狠的心肠,你只望着自己摆脱干系,却是把事儿全往我身上推。你不查清偷东西的元凶,只在此陷害于我,我便是有罪,也不过是私匿之罪,你却这般要置我于死地。你我无怨无仇,为何这般害我。”
萧贵妃听了,却是声色俱厉道:“好个猖狂的奴才,当着本宫的面儿竟敢口出污言,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宫拿下。”
闻牧见萧贵妃确是动了气,忙在她身旁劝道:“奴才们坏了规矩,冲撞了娘娘,娘娘何必为他们生气,直接把他打发了就是。儿臣也是因为这奴才刚才一直叫冤,才不好直接将他处置了。不然,他这一番喊冤,叫人听见,倒要说儿臣这主子当得不分黑白、不讲道理了。”
柳穗儿本也只急着摆脱失职之罪,因见了东西是在安德处找到的,便一口咬定了是他偷的。不然,若事情再横出枝节,找不到安德嘴里说的元凶,只怕这罪责最后还是要落到自己头上。
但柳穗儿也清楚,东西虽是在安德处找到的,可安德只要拒不承认,一口咬定东西是他捡的,那即便是有萧贵妃做主处置了他,也只会叫人说了自己自私自利、翻脸无情、捧高踩低,竟是为着开脱罪责,连平日好友叫屈也不管不顾。
因此,听了萧贵妃和闻牧这一番话,她更是心下难安,不由抬头急扫了周围人几眼,果见着众人虽是面色不一,但却多有嘲弄之色。
因自己心中已有了疑虑,如此一来,柳穗儿顿觉面儿上极是难堪,不觉又看了众人几眼,只这一看,却又让她发现一直站在拐角的如海面色甚是奇怪,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慌张。
她本就因月前如海抢她先占了闻牧的夜班儿生了隙,如今见了如海这副模样,心下不由更觉此事或许与他相关,因只心思翻动之下,突然喝道:“如海,是不是你拿了玉佩!怎么神色如此慌张?”
因萧贵妃在这儿,众人原本就已精神紧绷,再加上如海心中的确藏了事,眼下被柳穗儿这么一喝,却是大惊,只一下子跪了下来,嘴里连道:“主子恕罪,主子恕罪,奴才没偷东西,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什么都没看见啊!”
如海之前是在殿外看门,之后也随着柳穗儿、安德等人进了殿里,只他一直不起眼,旁人原也没注意过他。他此时被柳穗儿突然的一句问话吓住,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却反让人觉着他和这事儿倒真有了什么关系。
因此,闻牧也肃声问道:“如海,你要是真知道些什么不说出来的话,便是知情不报,也只当同谋论处。”
如海更是惊恐,顿时惊惶不安地道:“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刚才突然想起……”
他话说到一半,突又停了下来。
“想起什么?”柳穗儿忙追问道,只她话插得急了些,惹得坐上的萧贵妃也不由看了她一眼。
“想起……”如海支吾了半天才答道,“想起……六月六天贶节那天傍晚,奴婢在后|庭子里见到安公公神色匆忙地从北跨院那里面出来。奴婢真不是有意要隐瞒的,奴婢只是想起这事儿,却真不知道那和这次丢东西相不相干啊!”
如海话音刚落,安德顿时脸色大变,便是全身也不禁打起颤来。
柳穗儿见了,只急道:“安德,如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讲,北跨院只是储物的场所,向来是少人去的地方,贵重物品都在那儿,六月六那天你却去那里做什么?”
安德却是没话应答,只趴在地上哭道:“奴才冤枉,奴才真的冤枉啊!”
至此,他才恍然明白,自己竟是掉入了一个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不管那人是谁,只怕自己这次却是在劫难逃了。
第三十九章
安德那日的确去过北跨院,但却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受人相约,应约而去的,只是这其中原由却又更不能与外人所道,否则,只怕即便他没有偷窃,萧贵妃也饶不了他。
原来,安德自进了昭阳殿,其他主子处找他的人便慢慢多了起来,只开始他还有些惧怕,行事上也十分规矩,对别人送的东西只是推拒,就连和他同是一个门子里出来的、二皇子跟前的小弦子送的钱财都打发掉了。
但也或许正是因为他推拒了小弦子给了别的宫人以启示,后来一些想收买他的人便多是送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虽说这些东西在主子眼中是不很起眼,但皇宫里的东西,即便再差,出了宫也是个值钱货儿。而这其中,找他找得最勤的,便是大皇子闻致殿里一个叫小全子的太监。
小全子与安德本是一个县里出来的人,开始他只是套着同乡的名义和安德有些来往,他给的东西安德原先也是没敢要,只后来他趁着年节的时候,又借口送过一些小物件儿,几次推脱不过,又看不是什么很打眼的物儿,安德便终于有一次大着胆子收了下来。
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自此,小全子便时不时地给安德送些小东西,安德收了几次见也没出什么状况,胆子便慢慢大了起来,后来对小全子给的东西却都是来者不拒了。
安德也知道小全子是为着大皇子办事,便是小全子有几次向他打听五皇子的情况,他也尽只说些平常都能探听到的消息,再深些他便推说自己虽身在昭阳殿,但五皇子近前当差的只有常秀,即便有什么机密事情,也都轮不着他知道。
如此过了两三年,他升了主事也没见大皇子叫他做些什么,他便更是心定神安了。况且,安德原也有着自己的打算,他虽是拿了东西,心里却十分清楚明白,平日透露点小消小息不打紧,但若大皇子真叫他做些什么有害于五皇子的事情,他却是决计不会干的。毕竟,这皇宫里面若是没个得势的主子,下面的奴才只会更受人冷眼而已,真叫五皇子倒了霉,他这个五皇子殿里的副管事,以后还能得更多好处不成?
安德这边觉得自己得了便宜,大皇子那边儿却也不傻,闻致生在皇族,自是有一套自己的用人法子,他深明白有时候花大把钱财精力养的一些人,并不在于平日里能给自己多少好处,其用处只在于关键之时而已。
小全子供着安德,虽然没得过什么有利的消息,但若真到了用人之际,本就有了把柄在自己这边,再加上些其他的威逼利诱,还怕他一个小小的殿上副主管不乖乖就范吗?
因此,安德升了主事,小全子不仅更少向安德打听事儿,给的东西反倒却是越来越多。当然,安德都敢接了,或许也是时间日久、位子越高、胆子更大的缘故。
只这事儿被六皇子闻敏知道,却又起了其他想法,闻敏与闻致一母同出,虽不像他胞兄一般性喜渔色、阴狠狡诈,但却也有着自己顽劣的一面。
他自幼见惯了常秀跟在闻牧身边,便一直对其念念不忘,只他那时年纪还小,也非是要对常秀侮辱亵玩,只是对个清秀乖巧的小童多有好感,想与之亲近玩闹而已。况且,别人家的东西总是好的,闻牧对常秀越是看得着紧,他便越是觉得这人肯定是个好的,也就越上了心。
可常秀向来为人冷淡,除了他的主子,在其他主子跟前,竟是个两不沾。几番冷遇受挫下来,闻敏对常秀反是怀恨上了,再加上他年岁渐大,在闻致身边耳濡目染上一些恶习,到了后来,更是立了狠心要将常秀好好折辱一番。
闻敏知道兄长笼络了安德,便私下里找到安德,又许了他不少好处,只要安德寻了机会让常秀单独上他那儿去一趟。
安德自是知道六皇子不安好心,但他自己对常秀也是嫉妒已久,六皇子如此一说,反是正中他下怀。
只是安德也知道常秀平日多跟在五皇子身边儿,想把他独自骗去见六皇子却是极不容易,况且,他虽是有意谋划常秀,但这事儿也不能做得过于明显,否则依了常秀在五皇子面前的得势,到时候,牵扯到自己头上反是划不来。
如此,一直等到上回常秀一人去找五皇子,他才找着机会,陷了常秀去见六皇子。只他也没想事情最后会闹得那么大,竟惹得四位皇子打架,因此,常秀受杖责回来,他心虚之下便对常秀更是殷情,这样还骗过了旁人耳目,只当他二人师兄弟情谊深重,便是常秀自己,也在这段时间里与他更加交了心。
正在安德以为无事了的时候,这天里,他却在自己住处的门缝里收到个小布囊,布囊里是一个金花生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老哥,急事相托,六月初六戌时,北院墙下,不见不散。”
各宫平时的封赏物品喜好各有不同,中宫皇后爱用金叶子,南宫的主妃方德妃并随她同住在南星门后的萧淑嫔用的是金瓜子,西宫主妃萧贵妃的打赏喜用金豆子,而北宫主妃李贤妃及一并住在北月门后的王嫔则是多用金花生。大皇子虽早已搬出北宫住进了继元宫,但随着母妃喜好,赏手下人金花生也不出奇。
因平日和小全子私下里是往来惯了的,且又知道这种赏赐习惯,安德当时第一个念头便是小全子有事找自己。
安德也没多想,只觉若是危害到自身的事儿,他自是不会应,若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一个金花生,分量也是够了。如此,他收起金花生,又把纸条烧了,六月六那天,趁着殿里众人收拾的收拾,用晚膳的用晚膳,只一个人从平日里少有人去的后|庭子走,悄悄儿去了北院。
不想,那天在北院墙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他也没见到小全子。不知道小全子是有事耽搁了,还是他的急事已经解决了,见不着人,他只得又急匆匆地由后|庭子赶回了殿里。
安德却是再想不到,只这一回行事,竟是让自己掉进了洗不清的茅坑里。
其实,宫里头哪个得势的奴才私下里没得过别人的好处?便是皇上身边儿的李吉宝大公公,平时也少不了收些其他主子的小恩小惠。安德本也没做过什么太对不起西宫的事儿,只他因了常秀的事情本就有些做贼心虚,加上奴才们私相授受也是宫里头明令禁止的,所以,要说了他是北宫的人约出去的,那怎么都是个罪,况且,他们殿里的,谁不知道萧贵妃最厌恶的便是北宫那头?
如此,眼下在萧贵妃面前,安德若说了是应着大皇子跟前小全子的约去了北院儿,他便是个清白的,也得惹了一身腥。况且,他原也不是个能自清的,就说他平时里收了小全子的那些东西,依着贵妃对北边儿的厌恶,再加上此刻的恼火,只怕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主子砍的。
这种长了一身嘴都说不清的事情,安德虽知是受了陷害,却也无法找着话儿辩解,最后,他只能伏地乞饶,直道冤枉。
他既是说不出去北院的理由,别人自然只当是他偷了玉佩却不承认,柳穗儿不禁面露喜色,正待开口说话,只旁边的常秀却是一下跪到萧贵妃跟前,道:“娘娘饶安德这一回吧,安德服侍殿下这些年,平日里也是尽职尽责,只这回被迷了心窍,求娘娘开恩,饶他这一回吧!”
萧贵妃原就因儿子殿里出了这种事而恼火,况且她对常秀已是生了厌恶,常秀这一哀求,不仅没让她消气,反是火上浇了油。
于是,只见她眉头一扬,厉声道:“放肆,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接着又对旁边的刘尚仪道:“大半夜这般吵吵嚷嚷的,烦人得紧,叫人先将这安德拖出去,等候发落!””
安德一听,脸色立时灰白,这一被拖下去,没个说话的机会,生死就全在主子的一念之间了,于是,他只拼了命地磕头哀求道:“奴婢冤枉,奴婢真的冤枉啊,奴婢虽去了北跨院,却不是为了行窃,娘娘明鉴,求娘娘明鉴啊!”。
萧贵妃半天只听得安德求饶,却又没见他真说个什么子丑寅卯出来,心下更觉厌烦,旁边的刘尚仪见了,忙一声喝道:“娘娘的话没听见吗?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李达瞅了伏倒在地的安德一眼,却是凑近贵妃身边,轻声道:“刚才奴婢来时,听下面人说,在这奴才房里查出不少外面的东西,其中还有个金花生……娘娘知道,咱们西宫是向来不赏赐这个的……”
见贵妃立时目露寒光,他又接着道:“虽说这奴才该死,可昨儿才过了太后寿辰,大半夜里的,连个一整天都没过去,这奴才如此大叫大嚷,传到外面,可不好听。”
萧贵妃听了,面色更寒,站在萧贵妃身侧的刘尚仪也听到了李达这话,于是,忙出身向前,厉喝道:“你们还不堵了他的嘴,拖出去……”
“直接杖毙!”
萧贵妃四字一出,安德顿时瘫软在地,他还待再讲话,一直站于殿旁关注着五皇子神色的顾长庭却已不给他这机会,见五皇子面色如常,没有出言反对贵妃的话,他便直接挺身上前,和另一侍卫一手堵了安德的嘴,然后拖着人出了殿门。
萧贵妃见事已解决,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对闻牧训道:“不过是个奴才,该骂的骂,该打了打,该杀的杀,你这殿里规矩该怎么整饬就怎么整饬,便是你从小心善,也不是这么个善法。”
萧贵妃话虽是在教子,其实,更多的却是在警告这昭阳殿里几个近前宫人——即便是有个和善的主子,宫里规矩却是不能乱了半分,不然,安德的下场,就是众人的前车之鉴。
听到萧贵妃的话,昭阳殿几名宫人俱都面露寒栗,相顾惊颤,再不敢有半分言语。
至于一直跪在地上,到最后都没被萧贵妃叫起身的常秀,则是始终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上表情。
一番训斥下来,萧贵妃也觉着今日有些伤了神,瞅着时间已近深夜,在又与闻牧交代了几句话之后,她便要带人回去了。跟在她身后的绿裳临走之时轻轻瞟了柳穗儿几眼,柳穗儿见了她的模样,朝她颔了颔首,然后便只和众人一起恭送萧贵妃出了殿门。
等萧贵妃走后,闻牧回到殿里,才对一直跪在地上的常秀道:“起来吧,娘娘都走了,还跪着做什么。”
见常秀从地上爬起身,他却又突然对身后的如海开口问道:“如海,六月六那天,你去后|庭子里做什么?”
如海神色慌张地跪下|身,道:“六月六,晒红绿,按着民间习俗,奴婢偷偷去后|庭子里晒衣。那日事儿多,一直忙到下晚上,奴婢才想起去收拾东西,然后就碰到了安公公。因日子特殊,所以奴婢记得清楚。奴婢知道这不合规矩,刚刚才不敢直说,求主子开恩,饶了奴婢这一回。”
六月初六天贶节,皇帝晒龙袍,后宫主子晒朝服,宫里奴才们却是不能过这个节的,否则,到了这一天,整个后宫晾了一色儿的衣服,却是成何体统?
闻牧点点头,没再问下去,只随口答道:“你倒是好运道,犯个事儿却犯出个见证来了,即是你作证立了功,便功过相抵吧!”
说着,又看了旁边低垂着脸的常秀一眼,道:“今晚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本宫也累了,涵秀,服侍本宫就安吧。”
……
安德被堵着嘴一路拖到后院内,知已求生无望,他竟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当行刑太监庭杖落下来的时候,他才会发出呜呜的□□。
神智渐渐陷入模糊的他,脑子的画面却不知怎么反而越发清楚了起来,从入宫至今的事儿竟是一件又一件地从脑海里闪过,最后,只定格在常秀背对着自己,跪向萧贵妃求情的身影上。
杖刑到最后,安德已是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只是嘴唇却时不时会微微抖动,感到自己脑子里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似乎整个身体也都变得轻飘飘的,最后回荡在他耳边的竟是常贵曾经说过的话。
“安德子,你跟在师父身边儿至今,也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如今只能送你一字箴言——‘忍’。要能对自己克忍,对别人容忍,对敌人残忍,在这宫里,你只有得了这‘忍’字精髓,才能平平安安,一路下去。这宫里头得了势的人,谁不是踩了旁人爬上去的,谁又没有被旁人踩过几脚?平日行事只当万事退一步,但到了真正出手时,却是要机关算尽、不留余患。如今师父这面儿上,也就你和小秀子最有潜质,今后是福是祸,只全凭你们自己了。”
师父,安德子终究不是您门下最出色的徒弟啊……
行刑的太监们杖毙了安德,正要拖了尸首下去处置,却见一个瘦弱的藏青色人影施施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太监正想上前阻拦,待看清过来的人之后,便不由慢了动作,只拉了另一人悄悄退到边儿上去了。
然后,他便见那人走到安德身边儿,缓缓蹲了下来,虽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能见到一滴一滴的水珠儿落在面容扭曲、已是没了声息的安德脸上。
那太监见了不禁也有些黯然,不想安德犯了这样的罪,这人还不怕受牵怒,竟如此重情谊地来见他最后一面儿,平日里虽不怎么见他与人深交,但这会儿这般行事,却比之面儿上与谁都交好的柳穗儿,不知胜过了几倍。
如此想着,他脸上表情不由又肃穆几分,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瘦弱身影倒是起了不少敬意——想来,能被主子重用的人,果然有几分与旁人不同的脾性。
那太监在侧面看着,只见到那人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那人只又慢慢起了身,用手擦了擦眼睛,朝着两个行刑太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缓缓离开了,那侍卫只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觉得,那个年岁不大的背影竟是显得无比萧索。
一直到那人消失在眼中,那两个太监才拖起安德的尸体,向院外走去。
一阵突起的狂风带起地上的沙石发出沙沙的声音,风声里,竟似有一抹叹息飘零其中。
师兄,原给了你两次机会,你却都错过了。否则,殿下又怎会记起还有那块佩子……
自你捡了玉佩不交还,已是入了渔网,见着金花生而冒进,便是上了砧板,何时下锅,只在厨子找到炊具而已……
我原也没想到,这工具,会来的这般及时且趁手……
师兄,谢谢你教会师弟什么叫阴奉阳违、人心险恶,什么是机关算尽、斩草除根。
今后,在这风云诡谲的大内深宫,师弟定会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绝不叫你这份教训,白费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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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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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