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剑三覆雨]无妄 作者:城里老鼠
正文 第2节
[剑三覆雨]无妄 作者:城里老鼠
第2节
他们正在岳州府东面的回龙镇上吃晚饭。
他们离开南湖草堂前,爆发了一场很小的争执。慕典云不知内情,只知庞斑不会放过风行烈,以风行烈现在的处境,去任何地方都只会给别人带来大祸。他不想连累旁人,更不想觍颜去师门避祸。
慕典云对此十分无奈,也并不认同风行烈的顾忌。若魔师宫当真要入侵中原,邪异门又怎能独善其身。风行烈好歹见过庞斑的真正实力,前去提醒厉若海,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只可惜他在这事上毫无立场,只能尊重当事人的意见。风行烈既然坚持不回邪异门,他只能依照原来的计划,从岳州府向东而行,准备去武昌韩府要回那柄“鹰刀”。
想到鹰刀,就很难忽略风行烈提到它时的郑重。慕典云固然无意贪图别人的东西,却也忍不住去想刀中隐藏的秘密。如果他理解得没错,鹰刀的价值大概相当于当年的《空冥诀》,足以让任何人不顾脸面,公开争夺。
这样的宝物竟会落在风行烈手上,背后必定有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他在想风行烈的过去,与此同时,风行烈也在想他的。
三年前他就觉得慕典云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谜团,如今再见,这谜团非但没有变得稍微清晰,反而愈发扑朔迷离。这种感觉让他想起靳冰云。冰云同样来历成谜,即使就在他身边枕畔,也像天上的云一样飘渺不定,若即若离,最终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相较而言,慕典云似乎是另外一回事。
他武技医道惊人,来历极为神秘,一出手就能暂时克制道心种魔大|法。是以风行烈曾短暂怀疑出身于魔师宫,说不定和自己一样,也是师门叛徒。直到见他出手逐走黑白双仆,双仆也确实不认识他,这个疑惑方烟消云散。
可就算疑心最重的时候,他也没对慕典云生出戒心。他不得不承认,或者因为慕典云身上独特的气质和二人淡薄如水的交情,他已不知不觉间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正因如此,他心里纵有千百个疑惑,也可以按捺下来不问,如同慕典云没有问他为何会和庞斑扯上关系那样。
此地离岳阳已有百里,二人外貌气质出众,在这小镇酒楼上很是扎眼。风行烈见那碗白粥可能要被喝到地老天荒,终于忍不住叫来店小二,打听去武昌府的路途。武昌周围水路四通八达,到了那里,虽然容易和追兵撞上,相对地也较为容易脱身。
慕典云忽然道:“你打算在这里住宿一晚,还是立即上路?”
风行烈挥手让小二离去,低声道:“想办法买两匹马,入夜后马上走,这里不是藏身的好地方。”
他江湖经验丰富,本能感到刚刚看到的那只飞鹰不对劲。长江一带草木茂盛,有猛禽也不稀奇,但被人饲养过的鹰飞行规律与正常的鹰不同,令他大为警惕。慕典云听他这么说,自然不会有意见。二人以重金买了两匹马,趁夜色四合之际,纵马奔出小镇。
风行烈骑术精湛,不以马背颠簸为意,凝神感受体内真气的状况,发现郁结多日的奇经八脉畅通无阻,那两道征战不休的异种真气也老老实实地蛰伏不动。他惊喜之下,便要试着凝聚自身的燎原真劲。
慕典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开口道:“风兄还是意守丹田,不要妄动的好。此时你丹田中能起微息,但一起之下,立刻会返回之前的状态,让我前功尽弃。”他语气平淡,但平淡之中,自有一种毋庸置疑的自信态度。
风行烈立即打消念头,笑道:“庞斑一定想不到世上除他自己之外,还有人能解决道心种魔的隐患。”
慕典云摇头道:“不如说是我运气好而已,魔种的残余被那道佛门真气压住,省了我无数力气。而且我练的内功性质特别,在疗伤解毒上具有奇效,否则一样束手无策。”
这还是他首次提起自己的武功,风行烈心中一动,借机问道:“慕兄的功夫是否与魔门有关?”
慕典云瞥了他一眼,目光明锐,似乎看透了他内心所有的想法。风行烈正不自在,便听他笑道:“风兄真正想问的,其实是我究竟是否魔门中人吧?”
风行烈略一踌躇,坦然道:“的确如此。慕兄若觉为难,就当我没有问过好了!”
万花本是江湖十大门派之一,没有事是不能诉诸人前的。但此事的重点不在于为难与否,而在于万花谷是数百年前的门派,如今已不复存在。
不过,许多奇人异士性情古怪,武学一脉单传,并非奇事。他想了想,决定只讲结论不谈过程,便道:“无妨。我出身于秦岭万花谷,师父名叫东方宇轩。本谷门派根基已不复存在,当世的万花传人,很可能只剩下我一个。”
风行烈果然不以为意,奇道:“恕我孤陋寡闻,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万花谷的名头。”
慕典云苦笑了一下,道:“本门之中多为厌倦了江湖争斗的隐士,风兄没听过也很自然。正因如此,本门并不只注重武功,门中弟子还要修习琴棋书画和医术,隔一段时间就要出山行走,磨练医学之道。”
他不知魔门来历,不能排除万花谷隐入魔门的可能。像他们这种支持李唐皇室的门派,李唐灭国之后,下场必定难以乐观。但亲眼见过魔师双仆的行事后,他宁可装作未想到这个可能。
风行烈讶然望着他。
慕典云的来历闻所未闻,这不奇怪,他只是惊讶于他的坦诚直率。经历枕边人的背叛之后,这种诚挚异常珍贵,虽不能改善他心灰意冷的心境,至少让他好受了点。
慕典云感应到他的视线,奇道:“还有什么疑问吗?我想我说得够清楚了。”
风行烈迟疑了一下,问道:“天下间还没有人能够胜过庞斑,事后你有何打算?”
“事后”指的自然是风行烈武功恢复之后。慕典云本来和这件事全无关系,偏偏把庞斑那方的重要人物得罪到不能补救的地步。魔师手下会不会对付他,会如何对付他,都是未知之数。而且他武功远胜风行烈,只怕再见到魔师宫中人时,对付他的人会比对付风行烈的还多。
慕典云苦笑道:“老实说我还没想这么多,取决于庞斑吧!他肯放过我们的话,我会回岳州,亦或去挑战几个高手,瞧瞧自己的实力。若不肯,除了对抗到底,也没有别的选择。”
风行烈被他触动心事,不再追问,一时四下里只闻马蹄笃笃踏地之声。
也不知奔了多久,马匹口鼻喷出白气,大有疲惫之态。风行烈正要开口让慕典云停下,找水源饮马歇息,蓦地察觉地上有一个黑影掠过。慕典云同时生出感应,二人抬头上望。
飞鹰的身影由近至远,又由远至近,在明月前盘旋不定,总不离二人所在的位置。
风行烈武功虽失,眼力仍在,皱眉道:“是白天的那只鹰儿,他们追得好快。我大意了,不该等到晚上才上路。”
慕典云心想魔师宫敢在中原耀武扬威,自然有这样的实力。他并不惊讶,眼光扫过数里之外的村舍,沉声道:“既然已经来了,不用理会,继续走。”
高手相争,利用地势环境乃是常事。虽不知魔师宫会遣来何等样人,但总不至于是跑腿传话的小喽啰。
附近数十里内尽是一览无遗的水田,地势平坦,无处藏身,也无地势可用。以他二人的眼力,看不出田地有何异常。所以,除非追兵不打算于此时对他二人出手,一旦出手,必定与这小小的村落有关。
双骑并肩行入小村。
☆、第五章
时值子时,普通百姓大多已经歇下,准备在黎明时分起身劳作。整个村子的房屋均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若非慕典云对生机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真要以为这是一处死地了。马蹄声偶尔会惊起犬吠,更显黑夜孤寂凄冷。
风行烈眉峰微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对比之下,慕典云要轻松得多,甚至带着好奇,猜测第一拨追兵会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庞斑之名,他并没有意料之中的不安。也许是面对黑白双仆的首战告捷,让他知道魔师宫中人也非不可违逆;也许是因为万花武学注重修身养性,让他面对危机也可从容不迫。他不但没有紧张,反而因强大的压力,将感官提升到了从未有过的敏锐。
小村不过百户人家,一眼即可望穿。为稳妥计,二人放缓了马匹速度,穿过整个村庄也不过用了一盏茶的时间。眼见将至村口,四下里仍是无声无息。
慕典云微觉奇怪,心想莫非高估了对方实力,飞鹰先到,敌人尚在后方未至?
天边的积云为风所动,缓缓漂移,终于遮住了明月的清辉,天地顿时为之一暗。
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真气修炼到一定境界,可以由主人控制外放,从精神上压制敌手,亦可以收拢回丹田窍穴之内,将自身的气息完全隐藏起来,把自己变成一块毫无生气的死物,躲避敌手的感知。
“放”与“收”两者哪个更为困难,一向难有定论,但能够运用自如的人无一不是练成先天真气的高手。黑榜之中,排名较低的高手可以纵横黑道,做一方霸主,但只要未领悟先天妙理,就无法达到这种境界。
单从能够在慕典云的气机感触下隐遁无形这一点来看,来者必已晋入先天境界。
慕典云抬头上望。
一条鲜红的飘带自漆黑夜空中落下,来势似缓实急,带上劲风笼罩两人头顶三丈方圆,若被其拂中,难免当场筋断骨折。黑暗中同时滑出三条幽灵般的人影,一人攻向慕典云后心,另两人朝风行烈而去。
慕典云飘飞而起,自下而上撞进带网。腰间悬挂的折扇滑到他手中,从诡谲奇妙的角度点向彩云带。
他对魔门武功一无所知,全凭借气窥敌反馈回来的信息,不假思索地攻击对手最为薄弱的部位。
彩云带如有生命,毒蛇般昂头缩身,避开直指自己七寸的折扇,击向一旁的风行烈。
慕典云身形落下,足尖在马背上一点,人如轻烟般移往一旁。折扇扇面张开,锋利堪比刀锋的扇缘扫过带身。两股劲力相触,发出令人心悸的一声锐响。彩云带顿时失却准头,难以为继,慕典云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出,在带势生出变化之前,将它抓在手中,内劲再吐。
带影消散,魔师宫两大护法之一,“红颜”花解语惊愕的玉容在彩云带后显现出来。
二人交手不过一瞬,她凌空下击的气势全被破去,人身在半空,外袍大张,藕臂粉腿若有光泽,内里裹着亵衣的玲珑身躯一览无遗。场景令人怦然心动,看上去仿佛这娇媚的美女要扑进慕典云怀中一般,说不尽的旖旎暧昧。
但她惊得连施展魔功,去魅惑这俊秀出尘的男子都忘记了。
慕典云心知形势凶险,不敢有半分保留。花解语是成名已久的魔门高手,惊骇之余,亦看清对方实力胜过自己,若硬接下这一击,只怕凶多吉少。
她一咬牙,松手抛去随身兵器,将魔功尽数凝聚于胸腹间,粉背微弓,只待对方劲力一至,立刻借机后移。
彩云带在慕典云手上抖得笔直,直刺花解语丹田气海。飘带随即拂上花解语小腹。
一触之下,名为“花间游”的奇异真气先如春雨润泽,渗入她经脉之内,然后又如山洪汹涌,势不可挡。花解语欲借力而不可得,樱唇中喷出一道血箭,被震得向后倒飞。
慕典云亦于同时口喷血箭,直取袭击风行烈两人中的一人面门。
他终于在千钧一发间,及时回身以折扇格住了对手的白玉箫。但他绝大部分功力都用于迎击花解语,只求将她一击重伤,逼她退出战局,实在没有能力对付另外一个高手。
玉箫上的劲气瞬间攻入,虽被他以“春泥护花”的绝技化去大半,仍使他受了不轻的伤。一招之后,他胸中顿时气血翻腾,不得不将这口血尽数喷出,一方面借势阻敌,一方面也是化解伤势。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心底无喜无怒,一片镜明,专心致志地应付敌人的攻势。
伤及他的白玉箫长度在四尺以上,乃是与彩云带齐名的“迎风箫”。它的主人是个一头白发的中年人,脸容英俊得几近妖异。他便是魔师宫中另外一位护法,与花解语有夫妻关系的“白发”柳摇枝。
红颜白发联手出击,黑榜高手也得暂避锋芒,何况还要再加上另外两个生力军。
闪身避开他血箭的人身矮头秃,从头颅到身躯都是方方正正,给人以方正厚重的岩石感觉,手持一条金光灿烂的连环扣带。另外一人身材远比同伴高大,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不是左脸颊上的吓人刀疤,而是他手中至少有三四百斤重的独脚铜人。
二人凶相毕露,一见便知不好招惹。秃头者是“秃鹰”由蚩敌,另外一个则是“万里横行”强望生,均名列昔年蒙皇座下五大高手。
这四个人全力出手时的气势实力,连庞斑都要高看一眼。慕典云虽不清楚他们的名头,从外貌、武功、精妙的配合上,也可看出来人身份不凡。
他们几个接到方夜羽的命令,日夜兼程赶往岳州,防止目标脱离飞鹰的定位,所以除四人之外,再无伏兵。若非由蚩敌和强望生二人想先将风行烈拿下,以免多生变数,慕典云也没有机会在四人围攻下废掉花解语。
花解语柳摇枝二人作恶多端,更有狎玩少男少女的恶行。其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乃是因为柳摇枝婚后改不了沾花惹草的毛病,继续做采花大盗,激得花解语以牙还牙,四处掳掠俊俏少年,以致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但他们两人之间,的确有极为深厚的情义。
花解语被慕典云击出数丈,摔落在地,立即挣扎起身,看也不看尚在剧斗的三人一眼,坐倒运功疗伤,显然脏腑已受重创。柳摇枝一颗心不由自主全部系在她身上,迎风箫行云流水的攻势为之一滞,竟失去了趁慕典云受伤时追击的大好时机。
趁迎风箫的攻势缓和的一瞬,慕典云一式太阴指点出,借力赶至强望生身畔,折扇激射向强望生腰眼。
强望生手指已抓上风行烈肩头,若对这一击置之不理,自可将风行烈生擒到手。但他自忖功力与花解语在伯仲之间,如何敢置之不理,只得仓促变招。
慕典云体|内真气运行到极致,双眼爆发出闪电般的光彩。折扇重击在独角铜人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撞之下,强望生竟无法甩开那柄小小折扇,欲退难退,铜人似是陷入了一张带着粘性的大网,被慕典云带着撞向由蚩敌。
由蚩敌为声势所慑,抽身避向远离风行烈的地方。
强望生孤身对敌,生出身不由己的窝囊感觉,被澎湃如怒海惊涛,却又无迹可寻的真气激起了凶性。他心想如果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带着一个废人逃去,日后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混。
狂怒之下,这凶人大喝一声,也不管慕典云是否强胜于己,真元暴涨,要以硬碰硬的方式将他逼开,再与柳摇枝由蚩敌二人一起攻上,将他杀死当场。
折扇如傍花,如随柳,仍粘在铜人身上,不因强望生急催魔功而脱开。
慕典云要自行脱身易如反掌,但风行烈势必落于敌手,那时先机尽失,再想救人是千难万难。想到这里,他一咬牙再催内劲,同样半步不让。
强望生面色惨变,终于体会到花解语的感受。
对方的内力特征实在是闻所未闻,自铜人传递入自身经脉,运转间竟比他自己修炼得来的功力还要流畅自然,只要修为稍逊,难免未及阻拦便让其触及心脉。他当然不至于如此不济,但无论怎样反击化解,花间真气最终还是直入丹田。
强望生踉跄后退,面如死灰。慕典云伤上加伤,又吐出一口鲜血,强望生的搏命一击已经伤到他的真元。
蓦地一声清锐的箫音,迎风箫挟风而至。柳摇枝心恨花解语重伤,狂怒中竭尽全力,誓要将慕典云千刀万剐,为花解语出气。
他在盛怒下出手,反而心浮气躁,落于下乘,尽管慕典云伤势不轻,急切间仍占不到什么便宜。眼前的折扇时开时合,以潇洒好看的姿势一连接下迎风箫的十几次攻势,扇开如掌,扇合如针,毫无落在下风的表现。
折扇忽然收回,敲向马腿。
由蚩敌正在空中盘旋,连环扣带将出未出。柳摇枝心生警惕,转攻为守,看似无懈可击的攻击一刹那出现一个微小的破绽。
马匹悲嘶一声,跪倒在地。慕典云左手的彩云带拂向柳摇枝,接着撤带回身,扣住风行烈脉门,带着他冲天而起,将至最高处时陡然向旁飞掠,恰恰避开连环扣带的一击。
迄今四人联手之势被他彻底破去。
慕典云直掠出十丈之外,叫道:“停手!我有话说!”
这是双方交手以来的第一句说话。
由、柳两大凶人微微一愣,不禁油然生出想要听听这强悍对手有什么话说的好奇心。二人身形同时停住,互望一眼后,由蚩敌冷声道:“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
慕典云左手仍紧紧抓在风行烈手上,看似是将风行烈护在身后,但彼此心知肚明,他是要以这个姿势支撑自己,好将所有的内力都用来疗伤。
风行烈恨不得长出一万张嘴来喊一人做事一人当,但也知道一旦示弱,必是双双毙命之局。
慕典云一扫之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冷冷道:“二位若不计代价,在下当然在劫难逃。但我可以保证,一定会带上那位姑娘和那位有疤的仁兄一同上路。你们二位中也最多只有一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要不要猜猜是谁?”
他一人力敌四人,毫无投机取巧之处,展现出的实力连四大凶人也要为之咋舌,因而更能体现这番放话不是虚言恫吓。
由蚩敌嗤笑道:“除风行烈之外,其他事均不重要。只要对得起魔师他老人家,生死何妨。”言下亦承认慕典云有与他们同归于尽的资格。
慕典云笑道:“当真不重要么?我听说魔师宫是蒙古势力,初入中原,正值用人之际。几位稀里糊涂死在我手上,就算对得起魔师吧!但为这件事死在这里,对得起蒙古皇帝么?”
由蚩敌一时语塞。
慕典云一语点出他们的死穴。
庞斑悉心培养元室后裔方夜羽,作为蒙人争夺天下的棋子,借此表示不会直接参与争霸计划。这其实正是他们师徒间唯一的矛盾。
蒙人对庞斑敬仰如神,他们这几个当年护着蒙皇浴血杀回草原的人物却偶尔会心生埋怨,埋怨庞斑竟狠得下心撒手不管,不肯襄助本族中兴。说到底,风行烈只是庞斑的私事,不是牵扯到蒙古全族的大事。
要不要为魔师的私事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对他们来说是个两难的选择。
柳摇枝在四人中武功最高,心计也最深沉。花解语身受重伤,性命却是无虞,他在狂怒之后,已经恢复了冷静自若的风范,盯着慕典云道:“也罢,今次算我们栽了,柳某佩服。阁下之前不肯对黑老白老说出自己姓名,在我们面前还要继续藏头露尾吗?”
慕典云微微一笑,道:“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几位好走。”
柳摇枝哼了一声,扶起花解语,由蚩敌背起强望生,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须臾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们消失在视野中的一刹那,慕典云再也维持不住若无其事的表象,全身剧震,脸上血色褪尽,还好风行烈抓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倒。万花弟子大多医术精湛,极擅借力卸力,所以很少会受严重的内伤,他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所幸离经易道心法乃是从医道中演化出来的,疗伤效验如神,花间真气从四肢百骸收回,自动流向伤势严重的地方。慕典云收束心神,缓缓盘膝坐倒,风行烈迟疑着道:“你……”再也说不下去。
慕典云方才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足够让他名列黑榜,这种等级的高手一旦受伤,必定缠绵脏腑,难以痊愈。但他自身难保,连武器都不在手中,又能帮得上什么忙?这时即使他改变主意,愿意去求恳厉若海,也已经太晚了。他甚至没有想到道谢,只一心盼望慕典云能够自医。
慕典云本已闭上眼睛,此时忽又睁开,平静地道:“不要紧,我死不了,只怕还有追兵。我先运功疗伤,过一阵应当就能起身了。”
风行烈默然无语。
☆、第六章
八月十日,武昌府。
武昌韩府于今日迎来了一批极为重要的访客。客人中有长白派不老神仙的徒儿谢青联,少林无想神僧的关门弟子马峻声,马骏声的妹妹、马家堡的二小姐马心莹。再加上韩家的韩希文、韩希武两位少爷,白道青年英杰济济一堂。
但这些人的风头均被另外一位客人盖过。
武林中向来有两大圣地之称,一为“慈航静斋”,一为“净念禅宗”,二百年来从未有传人踏足江湖。如今慈航静斋竟一反常态,遣弟子入世修行。
这位女弟子秦梦瑶是个容色有如仙子的绝世美女,也被誉为两大圣地数百年来最杰出的传人,是慈航静斋斋主言静庵特意为对付魔师庞斑而调教出的女剑手。她的出现,暗示着无缘无故退隐二十年的庞斑当真不甘寂寞,重现江湖。
庞斑稳坐天下第一人宝座长达四十年,且不论她究竟是否是他的对手,单一个慈航静斋涉足尘世的消息,便足以让白道八派联盟人心震动。他们既对秦仙子的姿容武功心生仰慕,又被庞斑引动数十年前不堪回首的记忆。
年轻一代往往觉得对庞斑的推崇是夸大其词,老一辈却无不心有余悸。
昔年庞斑四处挑战中原武林高手,白道武功第一的绝戒大师死于庞斑手下,继任的第一人无想僧两次挑战,两次败北,未损庞斑半分气焰。黑道中更是连值得一提的战绩都没有。一时无论黑道白道,人人听到庞斑之名都心惊肉跳,民间义军的反元大业更因此停滞不前。
而庞斑于气焰如日中天时,曾前往慈航静斋挑战斋主言静庵,离开后忽然无缘无故退隐二十年。知情者均说是言静庵之功,她也被推崇为唯一能令庞斑心有顾忌的人。
秦梦瑶的出世,算是给被庞斑阴影笼罩的中原武林带来了一抹曙光。
今日她随马峻声等人来到韩府,顿时成为阖府上下瞩目的焦点。
韩家小仆韩柏站在三少爷韩希武身后,偷眼瞧着秦梦瑶的背影,几乎心神俱醉。他只有十八岁,难免会对年轻女孩子有些幻想。往日他以为韩府的几位小姐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佳人,不想今天仓促见了秦梦瑶一面,她的美貌竟让他产生五雷轰顶的感觉,简直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忘记了。
主人客人相谈甚欢,不住提起“庞斑”、“八派联盟”、“怒蛟帮”等话题,韩柏失魂落魄,一句都未听进耳朵里。
很快,仰慕之情迅速转化为自怜自艾。想来像他这样的卑微奴仆,能在背后偷看仙子几眼已算好运,唯有马峻声那样的名门弟子才有资格展开追求吧!
主客用过午饭之后,韩柏在花园中闲逛,想着自家不值一哂的心事。半路撞上五小姐韩宁芷,遣他去送一个小包给马峻声,而见到马峻声之后,还没有机会将小包拿出来,对方又让他帮忙送信给秦梦瑶。
并没有任何传讯与他有关,他只是个跑腿的罢了。
韩柏捏着马骏声的信,站在秦梦瑶客居的小楼外面,心儿砰砰乱跳,半天才鼓足勇气,喊道:“秦小姐!”
他只等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小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粗布白衣的秦梦瑶盈盈步出,用那双清澈深远的美眸打量着他,微笑道:“小兄弟有什么事吗?”
秦梦瑶居然叫他小兄弟!
韩柏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垂下头去,支吾了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将马峻声的书信恭恭敬敬地呈上,道:“秦小姐这就请拆开来看吧,如果有回信,小子也可帮忙带给马少爷。”
秦梦瑶含笑道了声谢,将信拆开。韩柏站在一旁,偷偷从眼角有一下没一下地瞥着她。
秦梦瑶脸上不施脂粉,发上也没有任何装饰,衣服是最普通的粗麻质地,但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好看,具有浑然天成的美感。相比之下,韩柏心仪的五小姐简直就是个不懂事的毛丫头。
他注意到她背后仍负着那口古剑,是否她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下这柄剑?
秦梦瑶玉容上忽地绽放出一个清逸的微笑,将信折起,柔声道:“梦瑶没有回信要带,小兄弟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
韩柏感到一阵强烈的妒意。也许这封信是马峻声写给她的情书,约她花前月下,谈情说爱,而秦梦瑶没有回信,就是默许了马峻声的邀约。他对此感到极不痛快,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干涉家主的朋友?
嫉妒之情像毒蛇一样啮咬着他的心灵,韩柏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抬头问道:“秦小姐会在这里住几天呢?”
秦梦瑶愣了一愣,虽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仍认真回答道:“最多不过两三天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可能要辜负贵府的好意了。”
韩柏顿时大为失望,垂头丧气地道:“是,小子告退了。”
在他心里,即使自己不够格追求秦梦瑶,能够经常看到这位仙子也是好的,然而秦梦瑶很快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后,她再回韩府的机会少之又少。难道和她的缘分就只有这么短短几日吗?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内院,对自己厌弃鄙视到了极处,却又在花园长廊里撞上了谢青联。谢青联将他拦下,询问武库里那口厚背刀的事情。
谢青联身为不老神仙的高足,一向和马峻声处处较劲,在秦梦瑶面前争着出风头。韩柏既然不喜欢马峻声,自然也不会喜欢这个同样有意追求秦梦瑶的谢少侠。然而谢青联身为韩府贵宾,有事要问,他不能不答。
那柄厚背刀是新近才入库的。
十几天前,府主韩天德的兄长韩清风前来韩府,带来了这柄厚背刀,让韩柏把刀放进武库当中。韩清风人称“刀锋寒”,在江湖上声名卓著,提到这柄刀时,神情却烦恼异常,引得韩柏也跟着注意起它来。
厚背刀的样式、大小均非常普通,看似毫不起眼,可每当他触摸刀锋的时候,都有一股奇怪的感觉随着刀锋的冰冷触感流进心里。他说不清自己对这种感觉是喜欢还是厌恶,于是隔三岔五,总要趁打扫武库的机会去摸上一摸。
他自幼就被韩家指派去擦拭保养武库藏兵,接触过的兵器少说有数百件,其中宝刀名剑也不少,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欲罢不能”。
今日在武库中,马峻声和谢青联都对这柄刀表现出异样的神态,又在主人面前双双掩饰住了。练武之人对武器有兴趣乃是常事,他们却掩饰着不肯让人知觉,让韩柏很觉奇怪。没想到更奇怪的是,谢青联放着韩天德不问,反倒来询问他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杂役小子。
韩柏对此刀了解亦很有限,只能如实相告。谢青联露出兴奋的神色,道了谢便匆匆而去,留他在原地莫名其妙。
他想了一阵,不得要领,心道还是先去找马峻声,将韩宁芷的小包送出去。
听说马骏声有客来访,乃是武昌府总捕头何旗扬,但他找不到马峻声,也找不到何旗扬。现在恰巧是韩府上下午睡的时间,府内空空荡荡。他漫无目的地转了转,暗忖韩宁芷又未说要“立刻送到”,等老爷起身了,自然能见到马峻声,不如先去武库,仔细研究一下那厚背刀究竟有什么出奇之处。
往武库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远远看到武库的门大开着。这本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是他亲手将武库锁上的。
韩柏大惊,向前疾奔几步,马上又停住了。
他看到武库中走出了几个人,两个人抬着一件东西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容貌颇美,身穿黄衣,非常引人注目,一眼便可认出她是客人之一的马二小姐马心莹。抬着东西的人一个是马峻声,另外一个身穿官服,正是总捕头何旗扬。
韩柏脑中一片空白,视线落在他们抬着的东西上,又缓缓上移,与走在最前方的马峻声的视线紧锁在一起。他的整张脸立刻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了。
实际上他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马峻声的神情实在太可怕,让他如同被人浸到了冰水里,气都喘不上来。
马峻声嘴唇动了一下,韩柏不住战栗,忽然,他含糊地尖叫一声,转过身去,拔腿就跑。
在他生命的最后,他想起了秦梦瑶。
但这仙子没来救他,没有人来救他。随着利器破空的啸声,韩柏的惊呼戛然而止,瘦弱的身体被撞得向上飞起,重重摔在地上。一柄长剑把他刺了个对穿,鲜血立即从伤口中涌出,在青石板上流淌。
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慢慢合上了眼睛。
这是少林名侠马峻声的佩剑。
四下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武库地处偏僻,离主人居处很远,韩柏临死前发出的声音并未惊动韩府中人。马峻声的脸色比已成死人的谢青联还要苍白,他奔上前来,想拔出插在韩柏身上的长剑。何旗扬喝道:“不要动,血会喷出来,那就不好收拾了!”
马峻声回过身,看着这个比他大上十岁,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师侄。
他方才掷剑杀死韩柏,实属无奈之举。韩柏一旦逃走,必定会因慌张逃窜而惊动府中所有人,包括慈航静斋的仙子秦梦瑶,那时他少林弟子、白道名侠的身份又该如何维持?更何况马心莹还杀了谢青联,事情传开,马家堡上下逃不过不老神仙的复仇。
无论是父亲马任名,还是师父无想僧,都反复告诫他不可轻易对不会武功的人出手。是以他杀死丝毫不会武功的韩柏之后,心神几近崩溃,明知何旗扬居心叵测,也只能依靠他了。
何旗扬心惊于马峻声掷剑展示出的功力,知道他现在情绪大变,与平常的名侠判如两人,若不能成功安抚,下一个死的说不定就是自己。
他也不愧为本地名捕,头脑转的极快,立即道:“师叔,事到如今,只能一力掩盖,你和我立即带上这两具尸体出府,我自会找个安全地方处理它们。马二小姐,你就不必跟着我们了,寻些东西将这里的血迹抹去,然后回自己房间睡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装作毫不知情!也绝对不要表现出你来过武库的样子。”
马心莹反比兄长镇定得多,略一犹豫,点头道:“我明白。”
马峻声面色铁青,望着马心莹怀中抱着的、被布匹层层裹住的鹰刀,沉默不语。何旗扬劝道:“无毒不丈夫,事情都已做下了,多思无益,还是快把尸体处理掉的好。何况……何况,小魔师方公子一向爱才如渴,倘若知道师叔这样的白道高手愿意投靠魔师宫,一定十分高兴。”
他言下招揽之意明显至极,说的亦非没有道理。
若能搭上庞斑,连无想僧和师门的追究都不必害怕了,区区一个不老神仙,更加不值一提。马峻声冷冷瞥他一眼,马心莹却大为心动,叫了一声:“大哥!”
她亲手刺杀谢青联,难免惧怕,脸上流露出祈求之意。马峻声长叹一声,俯身抱起韩柏尚带体温的尸身,一言不发地向小路走去。何旗扬连忙跟上,心中盘算如何能够凭收复马峻声一事,向方夜羽方面多讨些好处。
韩天德与韩清风午睡之前出门办事,到吃晚饭的时候还没回来,由韩夫人亲自出来招待贵客。然而眼见临近开宴,谢青联始终未到,连一向勤恳老实的韩柏也影踪不见。一群人正在忙乱着询问有谁见过谢少侠,府中下人来报,武库的门被人打开,只怕已经丢了东西。
秦梦瑶明净的眉宇间掠过一丝阴影。
其他人虽没有她这样的灵心慧质,也不难想到谢青联的失踪与武库失窃有关。韩府的公子小姐连忙赶去武库,排查了半天,还是二小姐韩慧芷出言道:“似乎靠近大门的那柄厚背刀丢失了,就是大伯来咱们家带来的那一口。”
马心莹眉头一扬,想把谢青联见到厚背刀时的异样指出来。马峻声看出她的心思,对她缓缓摇了摇头。
其实即使她不说,也并非没人记得。与此同时,韩慧芷忆起了上午参观完武库后,马、谢二人出门前均露出惊讶的神色。那时她只顾着招呼马峻声,没有留意。现在想想,那时他们二人的视线应该都在那口厚背刀上。
她心想如果指出此事,便是变相指责长白嫡系弟子偷盗韩府财物,还会让同样表现出异常的马峻声感到尴尬。倘若谢青联突然现身,说出门办事忘记送信回来,韩府的面子难免要丢个精光,两害相权下,她犹豫一阵,忍住了一言不发。
韩希武悻悻道:“谢兄或者只是出门游览,忘了时间,韩柏那杀才又到哪里去了?”
忽然间,武库安静下来,众人的眼光齐齐注视在他脸上。
谢青联是韩府贵客,韩柏是韩府僮仆,重要程度不可以道里计。所有人都乱哄哄地寻找谢青联,没人理会韩柏的下落,直到这位草包三少爷喊出韩柏之名,韩府中人方把他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韩希武受不了这种目光,嚷道:“都看我干什么,武库丢了东西不问韩柏问谁?难道谢兄杀了韩柏,偷了厚背刀跑了不成?”
马心莹怒斥道:“你胡说八道!”
忽然间,秦梦瑶比溪水还要清澈,比湖面还要平静的双眸抬了起来,在她脸上转了一转。马心莹心头一跳,竟不敢与她对视,扭头望向马峻声。
马峻声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今日午后武昌府总捕头何旗扬来拜访我,从那时起,我就没再见过谢兄了。有谁看见过他吗?”
☆、第七章
靳冰云立在庞斑身畔,凝视着夜空中接近完美无缺的圆月。方夜羽和楞严站得远远的,生怕打扰了他们。
她的清姿丽色中,凝结着深深的哀愁。就是这一抹愁容,让她比师妹秦梦瑶更像言静庵。
每个修习静斋心法的女弟子最终都会具有一种相似的超凡脱俗气质,每个人都像是静斋初祖“地尼”的化身。她不知道修习它是好是坏,但她喜欢言静庵,喜欢慈航静斋。八岁之前,她一直专心剑道,从未想过未来还会有其他可能。
一个令她痛苦不堪,欲舍难分的可能。
马上要到今年的中秋了,她已陪庞斑度过了十个中秋,已十年没有见过言静庵。
庞斑忽然道:“天亮之后,我会启程去找浪翻云,和他完成那场宿命的决斗。上天注定我和他之间只有一人能够活下去,冰云,你希望我们谁能得胜呢?”
靳冰云美眸中掠过一阵惹人怜惜的迷惘,问道:“你是否已杀死了风行烈?”
这是他们师徒会面以来,她对庞斑说的第一句话。
庞斑有点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
巨大的痛苦几乎将靳冰云吞没,让她几乎没办法把话说下去,但她仍坚持着说完:“炉鼎不死,魔种难竟全功,你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挑战浪翻云?所以,我要知道,你是不是已杀死了风行烈?”
庞斑面容转冷,终于冷哼一声道:“没有,你放心吧,他活得不知有多么自在逍遥。”
靳冰云微微一震,轻声道:“难道双仆竟然失手了?”
庞斑冷冷道:“不但双仆失手了,连解语摇枝他们也失手了。”
靳冰云失声叫道:“怎会如此!”
这并不是说她希望庞斑杀死风行烈,而是因为此事与她关系太大,不问也不成。她忍耐着撕心裂肺的愧疚,欺骗了这白道中彗星般崛起的青年高手,帮助庞斑修炼当世无敌的魔功,既是因为她爱上了庞斑,心甘情愿帮他闯过情关,也是言静庵和庞斑在二十多年前有过一个约定。
她就是庞斑提出的约定条件。
庞斑发现炉鼎未死之后,立即抛下她,前去解决这件事。她痛苦万分,却什么都做不了,从知道庞斑遣黑白双仆去追杀风行烈起,她就没再打探过他的消息。
风行烈必须要死,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样,即使她出口求情,庞斑又怎会因她而放弃?
“道心种魔”本就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险路,庞斑不是神仙,当然有失败的可能。如果现在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空,风行烈没有死,庞斑的道心种魔大法也没有练成,那她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
这样的事情,她是绝无可能做第二次的了。
庞斑向旁看了一眼,方夜羽心领神会,走上前来道:“风行烈身旁有个神秘人物护送,我们怀疑他是八派联盟培养出的种子高手,在江湖上有‘医仙’之称。此人十分年轻,但武功非凡,已臻先天之境,花护法他们四人围攻他一人,也没能从他手上讨到多少便宜。花护法和强老师更是重伤而归,这人也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师尊让夜羽不要再去追踪风行烈,给他疗伤的机会。”
庞斑眼中闪着愉快的光芒,轻叹道:“冰云明白了吗?中土果然能人辈出,此番东来,收获只怕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一些。”
靳冰云心底一片空茫,不知是悲是喜,冷冷道:“那你打算怎样?”
庞斑淡然道:“冰云你最好期盼浪翻云得胜,若活下来的人是我庞斑,我会首先找上风行烈身边的人,试一试他的深浅。然后黑道白道一路挑战过去,瞧瞧静庵为中原武林争取了二十年时间,他们培养出了怎样的人才。”
没有人比靳冰云更明白庞斑取胜的后果,那将导致重演当年的悲剧局面。赤尊信逃了,乾罗也逃了,浪翻云被誉为唯一有可能对抗庞斑的人,他若败给庞斑,方夜羽的大计将会一马平川,无人可阻。庞斑的确无心亲自参与争霸天下的游戏,但只要他胜了,参不参与都不重要。
靳冰云对此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只是庞斑退隐二十年的交易筹码,她能做的事情都已做完了。
言静庵尽了力,她也尽了力。
她忽然想,那个从未谋面,被言静庵亲手教导出来克制庞斑的师妹,会是什么样子?她是否知道她还有一个师姐?
庞斑柔声道:“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开心些吧。世间的一切事均有因果,人的一生在妥协和自在中度过,我已经完成了对静庵的承诺,该做二十年前未做完的事情了!”
靳冰云亮得异乎寻常的目光转回他脸上,幽然道:“庞斑,你在做这些事之前,可否先去静斋,见师父一面?难道二十年来,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庞斑微微一愣,摇头道:“对不住,不可以。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命运,冰云无需多言,即使对手是静庵,也只有一次动摇我的机会而已。天快要亮了,等我们赏完日出之后,让夜羽送你回武昌去。”
方夜羽退开一旁,心中涌起对这名义上的师妹深深的怜悯之情。
他甚至不愿去想此时她精神上遭受着怎样的折磨,她放低身段恳求,仍无法打动庞斑的心。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舍得放下言静庵,只有庞斑可以。他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对旁人无情,对自己也无情。
花解语等人带伤返回时,方夜羽惊骇莫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须知这四人同时出手,有资格挑战包括庞斑在内的任何一个高手,孰知竟会无功而返。花解语与强望生的内伤更是沉重,方夜羽不敢大意,立即将此事禀告庞斑。
庞斑查看了二人的伤势,沉吟许久,命他撤回对风行烈的追踪,暂时不要再管这件事。
方夜羽心知师尊对这个神秘高手动了心,打算亲自出手,便依言撤回飞鹰,转而全力以赴对付逃亡路上的怒蛟帮主上官鹰。
收到发现上官鹰踪迹的传书后,他命令新近投靠自己的“十恶庄主”谈应手和“逍遥门主”莫意闲率属下前去围剿,力求将上官鹰、翟雨时和戚长征三名后起之秀一网打尽。
靳冰云漠然注视天际,方夜羽随着她的目光,望向相同的方向,但他的心不在这里,他心心念念盘算的是——与怒蛟帮的战况究竟怎样了?
朝阳几欲破云而出。
戚长征刀锋横扫,爆出朵朵刀花,替翟雨时挡着谈应手大手的一击,自己却因变招仓促,后劲不足,被谈应手震得向后飞跌。
上官鹰矛尖刺到谈应手的后腰处,蓦地,谈应手高大的身形自上官鹰眼前消失,长剑长矛同时刺空。
四周怒蛟帮众的怒骂声越来越微弱,他们不过是江湖上的普通好手,无力抵御十恶庄和逍遥门的围攻,遑论其中还有莫意闲这种黑榜高手,凭悍勇之气反抗了一阵之后,渐渐被屠杀殆尽。
莫意闲长笑声响起。
翟雨时心中升起绝望的情绪。
凌战天还在路上,浪翻云始终不曾现身,可见自己推测的没有错。只有在庞斑决意亲自出手对付浪翻云的前提下,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才敢公然追杀怒蛟帮的帮主。
三人联手应付谈应手已是吃力,等莫意闲加入战团,战局顿成一边倒的形势。
莫意闲肥大的身体摇摆不定,使出与身形绝不相称的灵活身法,进行狂风暴雨般的狂猛攻击。谈应手配合得天衣无缝,招式沉凝刚猛,每一击都令对手难以招架。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戚长征等人顿时溃不成军,无法继续合击之术。
一声沉闷的爆响。
戚长征舍命挡在上官鹰身前,刀锋硬格莫意闲的肥掌,口中鲜血狂喷。
谈应手瞅出便宜,五指并拢,抢入戚长征溃散的刀势中,一掌拍断了他的右臂。戚长征单刀立即落地,脸色也变得煞白。谈应手暗叫可惜,若非他要避着上官鹰的长矛,下一刻就可把这小子的一条臂膀硬生生拧下来。
戚长征是三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连他都无力支持,上官鹰与翟雨时更是不济,眼见就要伤在敌人迅猛的攻势之下。
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谈、莫二人同时变了脸色,谈应手不及回身,厉喝一声,“玄气大法”提升至极限,双掌向后一拍,掌心中感到火烧般的灼痛。与此同时,莫意闲折扇滑出,向身后疾挑,碎石飞溅,折扇被震得颤动不已。
逼得他们同时回防的暗器,竟然只不过是两枚普通的小石子。
上官鹰趁机拉住戚长征,与翟雨时疾步后退,拉开与敌人的距离。一个人影迅疾无伦地插进他们与谈、莫二人之间,将他们挡在身后。
这人容貌俊秀,气质出尘,容貌却非常陌生,并非他们猜测的“覆雨剑”浪翻云。
戚长征看到他的侧脸,愣了一愣,失声叫道:“是你!”还未等翟雨时发问,便主动交代道:“帮主,雨时,他就是那位有医仙之称的慕兄弟!”
孤竹等人见谈应手突然停手退开,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跟着停下。怒蛟帮的帮众只剩下不到十人,人人带伤,聚拢到上官鹰身边。
风行烈亦于此时缓缓步出,走到怒蛟帮一方。
方才他与慕典云沿着踪迹一路追来,正好见到怒蛟帮大落下风,上官鹰命在顷刻。慕典云听说那胖子是飞鹰的主人,另一方则是怒蛟帮主,吃了一惊,立即出手救人。幸好谈、莫两人均未晋入先天境界,被他两枚石子迫退,上官鹰方免于横尸当地的下场。
谈应手的情妇燕菲菲站在稍远的地方,一双美目亮了起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两个不知从何处钻出的美男子。
翟雨时反应极快,踏前一步拱手道:“原来是救过梁兄弟的慕先生!”
戚长征叫出慕典云身份,看似无意,实则有心。慕典云瞪了他一眼,问道:“贵帮帮主在此,浪翻云浪大侠呢?”
戚长征右臂折断,软软垂在身侧,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有些气恼地道:“看也知道不在吧!不然我等怎会如此狼狈,下次见到浪首座,我一定转告他,慕兄对他仰慕已久,每次见面就要提他一次。”
翟雨时望了一眼面色不豫的谈应手,道:“慕兄想来不太清楚江湖上的消息,才会奇怪浪首座为何不在这里。据雨时的猜测,庞斑已决定与浪首座决斗,只怕浪首座此时无暇来援救我等。”
慕典云蹙眉不语。
他受伤不轻,生怕庞斑再派追兵,那时自己和风行烈就要一起完蛋了,遂冒险在武昌南面搜索怒蛟帮的行踪,希望能够遇上浪翻云。本是无头苍蝇般的寻找,幸亏风行烈江湖经验丰富,真被他缀着十恶庄的人一路找到上官鹰,不想人是找到了,浪翻云竟没和帮主共同行动。
他们临时改变主意,才会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否则,眼下上官鹰等人的尸体都已凉了。
魔师宫的势力竟已强到这种程度?
无人说话,敌我两方均陷入短暂的沉默。谈应手与莫意闲对视一眼。
逍遥门副门主孤竹的飞鹰追踪之术天下无双,魔师宫搜索风行烈多次借助他们的力量。他二人当然知道护送风行烈,并重创魔师宫中高手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医仙”。
他们素来贪生怕死,既然方夜羽吩咐不必再管风行烈的事,那明知风行烈就在眼前也不会多事,免得激怒了这足以跻身黑榜的难得高手。
谈应手干咳一声,淡淡道:“足下既然不是怒蛟帮的好朋友,就请自便吧!”
这样客气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已是数十年没有的事。
慕典云也不理他,心想怒蛟帮也不是只有浪翻云一人,便问翟雨时道:“既然浪翻云不在,那么贵帮的凌战天呢?你们联系上凌战天没有?”
翟雨时一愣,望向上官鹰。上官鹰老老实实地答道:“联系过了,但不知凌副座何时才能赶来。否则我们也不会被人追追逃逃,最后做困兽之斗。”
慕典云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淡然道:“我的确算不上怒蛟帮的好朋友,不过,飞鹰是逍遥门之物。莫门主用鹰儿追了我等一路,这笔账可以不算的吗?”
莫意闲心头一凛,以为慕典云竟能认出那是逍遥门下的飞鹰,却不知厉若海对江湖事了若指掌,这些事风行烈自也知道。
他被敌人点名问话,若不作回应,会被人看不起,折扇一晃,阴恻恻地道:“阁下武技非凡,却忘了自己身受重伤,难成气候。即使浪翻云亲至,也未必能够胜过我二人的联手,你现在速速离去,还能保住性命。”
翟雨时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
戚长征怒骂道:“你们当真不要脸子,两个黑榜高手联手围攻一个无名小辈!”
其实单凭“医仙”的名声,也不能说慕典云是无名小辈。但他以医术出名,没有人见过他动武,与谈应手、莫意闲这等成名多年的黑道霸主完全是两回事。
黑榜中人自重身份,两人联手对付另外一人闻所未闻,是以戚长征一听便大感不忿。
☆、第八章
慕典云盯着他手中铁骨折扇,冷笑道:“一起上就一起上,会摇扇子很了不起吗?我也有一把!”说着右手一晃,手中果然多了一柄折扇,像模像样地摇了起来。
这场景实在太有趣。别说上官鹰几人忍不住露出笑容,连挂心他伤势的风行烈都不禁笑出声来。这一笑,立刻引动怒蛟帮帮众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谈应手凝视着他,缓缓道:“这真是何苦来由。”
莫意闲面沉如水,折扇合着奇妙的韵律节奏缓缓摇动,每一摇就有一股劲风从扇上发出,向慕典云的方向卷来。谈应手站在莫意闲身旁,紧握着从不离身的长铁箫,袍服被疾风鼓满,显得他身形更为雄伟。
莫意闲的“一扇十三摇”和谈应手的“玄气大法”是他们赖以横行的成名武技,一出手便尽展其中威力。
方夜羽令莫意闲撤回飞鹰时,曾向他们顺口透露消息,提到对方伤势亦很严重。
慕典云出言挑衅,引发他们的杀机。二人暗忖自己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退让,凭他如何厉害,受了重伤的便宜还怕捡不上手吗?虽说以二打一有碍声名,但只要把对方尽数杀光,有谁会知道他们做过这种不入流的事?
可惜方夜羽并不知道,万花谷武学的疗伤效果远胜当世任何一门内功。
慕典云脸上还带着笑意,衣衫在气劲中飞扬飘动,哪怕最细微的一缕劲力也无法透过他的阻拦,拂到身后的人。
戚长征盘膝运功,翟雨时为他包扎被谈应手拍断的右臂。上官鹰忧形于色,终于忍不住轻声道:“慕先生的伤势不碍事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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