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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剑三覆雨]无妄 作者:城里老鼠

    正文 第9节

    [剑三覆雨]无妄 作者:城里老鼠

    第9节

    风行烈又是一笑,说不尽的俊雅风流,道:“事实风某只是来打听慕兄的行踪,心想贵派是应天府的地头蛇,说不定会知道。谁知慕兄也来拜访宗主,倒是省了我的力气。慕兄是否已经见过鬼王了,不然怎会和虚小姐搭上关系?”

    他一进演武厅,见慕典云对面坐着庄青霜,身旁伴着虚夜月,均为不输给谷姿仙的绝色美女,心中顿时一阵不快,居然有几分受到戏弄的感觉。

    毕竟慕典云刚刚伤了白素香的心,转眼就勾搭上艳名更盛的虚夜月,仿佛把“都是在下的错”抛到脑后。难免让他猜测,是不是因为白素香不够美貌,慕典云才捏造一个假理由,好让她彻底死心。

    慕典云不以为意,道:“风兄猜得不错,我本来是去帮忙打听左诗的下落,不想听到了另外的要紧大事,还要请你帮忙通知令师。”

    风行烈讶然道:“左诗姑娘已被戚长征救出,因她被展羽逼迫,服下鬼王丹,戚长征又怕自己连累了她,着范良极将她带离长沙,上京问鬼王讨解药。怎么慕兄竟然不知吗?”

    慕典云尚未回答,虚夜月已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当真是绣花枕头,生得这个俊秀样儿,却只会挑无趣的话题说来说去,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和人到西都打猎。你们要鬼王丹的解药,干吗不来求我?”

    风行烈笑道:“小姐有鬼王丹的解药?”

    虚夜月得意洋洋地道:“没有,不过我可以和阿爹讨。你们今晚陪我到秦淮河夜游,我便把解药拿给你们。”

    她受惯了京中少年众星捧月的追捧,一见不顺着她心意做事的慕典云,立即生出兴趣。如今再添上一个至今没跟她正面接话的风行烈,新鲜感一过,她反而觉得无趣。

    但无趣归无趣,慕、风二人是她生平所见最出类拔萃的青年高手,即使为了气气庄青霜,她也想把他们绑在身边,陪她玩耍。

    慕典云大感无奈,心想只是玩玩便罢了,怕就怕玩着玩着,这天之骄女也看上了他,那时难道再去和鬼王解释自己“不爱女色,只爱男人”吗?

    尚未等他想出一个好理由,风行烈已长笑道:“如今左诗姑娘由范良极照看,虚小姐何妨等这位范前辈来到京城,让他伴你游船换取解药?”

    他说得非常婉转,但等同于断然拒绝。虚夜月倒也不恼,站起身来嗔道:“没意思,那你们叙旧吧,我回府去了。爹或者还要请你们过府,到时候月儿再找你们算账。”

    虚夜月一去,由二女而生的微妙气氛也松懈下来。可惜他们和庄节也无话可说,略略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入冬之后,天气寒冷,但秦淮河仍热闹非常,展现出醉生梦死的氛围。河面波平如镜,画舫游艇无数,灯火点点,每条船上都传来人声乐韵,全然不曾受到冬天的影响。天下第一青楼才女怜秀秀入京后,秦淮河艳名更盛,无数王公大臣想见她一面,却很少有人如愿。

    慕、风二人沿河缓行,瞧着河上的桨声灯影,均觉秦淮繁华异常,乃是其他地方见不到的风景。

    慕典云忽道:“我感到你的心绪很乱,你来京城究竟有什么事?”

    风行烈沉默了一阵,然后道:“燎原心法讲求闪寸心之道,如火之初起,第一个印象和直觉最是重要,想多了心便乱了。”

    慕典云笑道:“那么这是你第一个印象和直觉,还是想多了?”

    风行烈简短地道:“都有。”

    慕典云凝视波光粼粼的水面,平静地道:“若你不能把话题挑破,那么也没有必要再谈。其实我很清楚,江湖上的人对我这种人持何等看法。风兄和令师始终毫无偏见,已经令我非常感激。”

    风行烈截然道:“绝不是这样。梦瑶小姐已经把慈航静斋的所在告诉了我,说我愿意的话,可以去见冰云一面。她师父言斋主已经过世,在遗书中指明冰云为下一代斋主。”

    慕典云淡淡道:“那又为什么不去?”

    风行烈苦笑了一下,道:“起初我非常想见冰云,但又很害怕见到她,甚至比见庞斑还害怕。待武功恢复,三气汇集,便渐渐能体会到她的心情,庞斑的心情,明白她的身不由己。其实去见她又如何,相见争如不见,话说明白了反而没有意思。”

    他顿了顿,又道:“我风行烈拿得起放得下,不是纠缠不休的人。”

    这句话无疑是变相承认,他和靳冰云的关系如恨水东逝,一去不复返。

    慕典云一直默不作声。

    他能感受到风行烈的诚意,但现在仍不是他应开口的时候。

    风行烈又道:“其实双修公主国色天香,非世上任何男人所能拒绝。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能放下心防和她亲近。倩莲也是一样,无论她怎样和我说笑,总觉得有一层隔阂,让我对她只能敬,不能爱。”

    慕典云笑了笑道:“这只是因为……靳冰云和庞斑的事对你打击太大了吧?”

    风行烈坚决地摇头道:“我对你就没有这样的隔阂。”

    ☆、第三十九章

    慕典云离去之前,已经明确地表示对他没有兴趣,但他仍然找上门来,有的没的解释了一番,让人全然无法怀疑他在玩笑。

    更直白点说,风行烈绝不会拿这种难堪事戏弄旁人,何况慕典云是他的生死之交,对他又有救命之恩。

    正因如此,慕典云反倒觉得难以回应。

    沿河岸走出很久,他方斟酌道:“风兄可能有所误会。相信你和厉门主、震北先生、不舍大师那些人之间也不会有隔阂,但这并不一样。你只是因为受到冰云小姐的欺瞒,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失去信心,产生错觉罢了。”

    话说到现在,风行烈收起起初的杂乱心绪,饶有兴趣地问道:“何以见得这是我的误会?”

    慕典云失笑道:“何需问呢?你曾说过,见到冰云小姐的那一刻,立誓今生非她不娶,要和她携手长伴一生。难道你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认为我可以代替靳冰云的位置?要知道你对倩莲小姐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风行烈犹豫半刻,并未马上回答。

    他对靳冰云一见钟情,非要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的妻子不可,于是耐着性子,和她耳鬓厮磨数月,才夺得她的处子之身。如今再想,其实他根本不明白靳冰云的心情,不明白她是否真的情愿,甚至不明白她的忧郁从何而来。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也颇为沉重,连自信心都大大减弱,所以谷姿仙的态度才会让他敬而远之,因为白素香亲口说过,双修公主心中已有心上人,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另选夫婿。

    他已在靳冰云身上栽了个大筋斗,实在不想去争夺另外一位绝色美女的真心。明知婚事若成,对双修府和邪异门均是好事,他仍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

    打一开始,他的确未对慕典云产生其他想法。

    他心心念念与靳冰云归隐山林,后来一路受慕典云照拂,心结渐解,听他说想要重建师门,亦有些跃跃欲试,认为此事深深契合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

    没了一生所爱,自己至少还可和生死之交完成归隐的心愿。

    直至亲耳听到慕典云向白素香挑明内情,观念才有了变化。白素香还没说什么,他竟觉得心内魔障重重,不住考虑谷倩莲的话如若成真,将是怎样一回事。

    一直以来,慕典云以儒雅温文的外在现于人前,兼具飘逸出尘之姿,纵有情绪波动,也不过稍纵即逝。但同样是能够完美掌控自身情绪的人,他不同于近乎冷酷的厉若海,也不同于温婉超脱的秦梦瑶,更容易令他人亲近。

    白素香眼高于顶,却想择他做夫婿,绝非没有理由。

    风行烈只要一想自己有可能让他失去平常心,露出错愕甚至充满快感的表情,就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满足感。

    这想法出现之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令他时常猜想其中滋味,最终在未到长沙府时,禀明厉若海,独自离开,来应天府找慕典云把话说清楚。

    常人或者会对有异常人的事指指点点,但风行烈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了不起。远有庞斑、言静庵、靳冰云和他本人之间惊世骇俗的关系,近有无视少林清规戒律,不还俗就回归双修府,与夫人重归于好的不舍。

    有这么多奇人作对比,慕典云只是不爱女色罢了,倒是更容易被他接受。

    他惯于遵循燎原心法的精义而行,一旦作出决定,立刻动身,绝不拖泥带水。而且他路上已想好要怎么谈,结果见到被双美簇拥的慕典云,当场将准备好的说辞忘到脑后,狐疑他是不是说了谎话,故意不纳白素香。

    他过去嫉恨庞斑,如今对虚夜月生出不快,无视她的绝顶美貌,是否可以说明慕典云的确有可能代替靳冰云?

    天上的星月之光与地上灯光糅合在一起,仿佛秦淮河妩媚多情的眼波。

    慕典云侧过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催促道:“风兄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

    他打内心深处希望风行烈把话收回,因为情爱一事不分男女,一个弄不好,很容易造成极其糟糕的后果,连朋友都没得做。

    若风行烈日后后悔,那是他非常不愿见到的事情。

    周围的人渐渐稀少起来,都向横跨秦淮的渡桥上涌去,往河心指指点点,说那艘船就是才女怜秀秀的画舫。

    慕典云压根不知怜秀秀的艳名,风行烈虽然知道,也无心去理。

    他盯着慕典云那没有瑕疵的俊秀侧脸,忽然洒脱地一笑,笑道:“事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的错觉呢,还是真心想要追求你。反正话已经说出来了,何妨试一试。”

    慕典云一愣,眼前突地一花。

    风行烈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然后移开了笑道:“我几次梦见这个场面,你都是这么吃惊的模样。一想到我可能是江湖上唯一一个能见到你这表情的人,就觉得心神大畅。”

    慕典云再没想到他会如此主动,一颗沉寂许久的心居然砰砰乱跳,愕然道:“你这是……”

    他当然对风行烈怀有好感,风行烈乐意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还有对靳冰云的深情,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两人迭连遇险,更易增进感情,只不过被他刻意压制,从来不曾浮现于心境的表面而已。

    风行烈其实也曾担心自己会感到排斥,但此时并没有这种感觉。他有些天真地笑道:“你瞧,我一点都不觉得不舒服。你如果不肯出手制止我,我就当你是默许了。”

    慕典云想问默许什么,风行烈却又凑了过来,第二次吻了他。

    这个吻比第一次热烈得多,持续时间也长的多。慕典云心神一松,先天真气像连接两人的渡桥一般,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度到风行烈体内,形成奇异的循环。

    风行烈本还带点拘谨,受到奇妙现象的鼓励,索性抛开一切,尽情领略这美妙滋味。慕典云并非需要男人悉心呵护疼爱的美貌女子,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有数高手,并多次照顾、援手他风行烈。

    身份上的强烈冲突令他极具新鲜感,同时有利于他男性的自尊心和征服欲。随着唇舌的深入,他的快感渐渐高涨,干脆忘记了这是人来人往的秦淮河畔。

    就在此时,两人交融的先天真气忽然断掉。慕典云伸手轻轻一带,将他带到离自己稍远的地方。

    风行烈下意识向旁走了一步,愕然道:“难道你真的不愿意,真的对我毫无兴趣?还是你已有了心上人,只不过从未说出来?”

    最初的震撼过后,慕典云的心情平复得远比他快,心想事已至此,再佯装下去也没有意思,说不定还会损害两人的交情。只要风行烈打定主意,那也不妨顺其自然。

    他本想说点什么,听了风行烈的话,失笑道:“风兄是不是……”

    风行烈斩钉截铁道:“叫我风行烈或者行烈都可以,不要再兄来兄去的。你知道么,震北先生和家师也是互称姓名,唯有面对小辈时才会加个兄字。”

    慕典云忍不住笑了笑,从善如流道:“好。行烈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继续下去,难免要为人察觉,收获别人的白眼。”

    风行烈这才明白他在忌惮什么,不觉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失风度,忍不住又道:“难道你也会顾忌别人的眼光?”

    慕典云很想问他在靳冰云面前是否也这么刨根问底,话到口边,终是没有说出来,无奈道:“若我在乎,也不会向素香小姐实话实说。不过我不惯在别人面前和人亲热,我们还是先赏赏秦淮河的景色,谈谈以后的事好了。”

    风行烈本来满心喜悦,以为慕典云同意做自己的情人,闻言总算恢复了点神智,讶然道:“什么以后?”

    慕典云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后才道:“其他人可以不理会,难道你不要向厉门主交待一下?”

    风行烈的欲念慢慢平息,头脑清醒后,亦意识到方才的行为不甚妥当。他一边继续沿着秦淮河走下去,一边摇头道:“家师从不管这些事,更不会在意。他老人家和我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有没有结婚生子均无所谓,大不了再收个孤儿做燎原枪法的传人。”

    他想了想,又道:“这次我这么快赶过来,也是受到家师的教导。一切顺应直觉而行,千万不可纠缠不清。枪法是这样,其他事也是这样。昔日他也说过,好花堪折直须折,机会一错过了便永不回头。”

    慕典云叹道:“厉门主是何等人物,我猜在你开口要离开的时候,他便明白你要来做什么了。”

    风行烈不甚在意地道:“既然知道家师不会干涉,你总该给我一个明确地答复。”

    慕典云笑道:“你能做到顺应直觉而行,难道我还会遮遮掩掩,不敢直面自己的真实想法吗?”

    他的声音一向温和动听,这时更是柔和,“不过我对世上事看得很淡,没有什么执著心和争胜之心,在感情上也是如此。或者你会觉得我过于冷淡,给不了你热烈的恋爱滋味。”

    风行烈诚恳地道:“我只爱过冰云一人,根本不知该如何对待你。把你当女子一样怜爱,肯定非常不妥,但又想不出别的态度。你这么说,反而令我感到轻松不少。但你可以抱有十足信心,我乐意亲近你,不是说说就算。一想你说不定会看中庞斑……抑或方夜羽、里赤媚等人,就觉得不舒服。若你是女人,说不定我早已开口提亲,现在却只能在心里想想你喜欢怎样的方式。”

    慕典云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想的太多了,我怎可能看中魔师宫的人?”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皱眉,抬眼往桥上看去。

    桥上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在指点怜秀秀的坐船,然而慕典云一眼便辨认出引起他注意的人。

    那人是个身高手长的大汉,面貌粗犷,皮肤粗黑,双眼呈现不正常的黄色。这黄色看似病态,实际只是异相。此人的身体比任何人都要健康,具有奇异而强烈的慑人魅力,武功修为更是不输给庞斑。

    慕典云看到他时,便意识到他是什么人。

    这人应该就是他慕名已久,始终缘铿一面的“覆雨剑”浪翻云。

    ☆、第四十章

    风行烈眼中惊讶之情一闪而过,道:“是浪大侠!”

    在平常人看来,浪翻云只是个平凡的丑汉,面貌丑陋不说,还不修边幅,往往会把他当成不值一提的小角色。连上官鹰、戚长征等辈,都曾经因为外表轻视于他,认为覆雨剑没什么了不起。

    当年他尚年轻的时候,与凌战天等知交好友寻花觅柳,倚红偎翠。由于凌战天面貌英俊,无论是江湖女侠,还是青楼姑娘,都偏心于他,忽视浪翻云。

    就连凌战天的妻子楚素秋,也因这个原因,在怒蛟帮两大护法中选择了凌战天。

    直到浪翻云遇上京城第一才女纪惜惜,被她慧眼选中,一见倾心,不惜违逆朱元璋的旨意,与他同骑逃离京师,他才真正品尝到爱情的可贵。

    像纪惜惜这等无视外表,直指本质的超凡人物,世间从来不多。

    但实际上,浪翻云实力已臻返璞归真的境界,不同于庞斑不加掩饰的惊人震慑力,他的武学更遵循天地宇宙的奥妙,因而看起来与秦淮河、落花桥融合在一起,绝不像庞斑那样引人注目。

    若将这当世的两大强者相互比较,那么浪翻云的天分才情还要略微胜过庞斑。因为庞斑有个好师父蒙赤行,将一生绝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而浪翻云却自行从洞庭湖悟道,更易体会万事万物运行的轨迹和道理。

    对常人而言,浪翻云的外表或者平淡无奇,但万一动起手来,他们将会发现,浪翻云是没有破绽,也没有要害的。

    覆雨剑法也是一样。

    要不是慕典云亦摸到了炼虚合道的边儿,根本无法对他的目光生出感应。

    慕典云向浪翻云点了点头,算作招呼,感叹道:“昨日鬼王才说,不过在一两日内,浪翻云便会抵达金陵。他的术算推演果真惊人。”

    浪翻云伫立落花桥上,含笑看着他们,并无离去的意思。

    两人信步往桥上走去。

    风行烈和他已经会过面,只可惜那时浪翻云负伤,不能久谈,匆匆问过道心种魔大法的内情后,便自行闭关去了。

    虽然只有匆匆一晤,不过浪翻云对风行烈印象极佳,称赞他不愧是厉若海之徒。风行烈也感到覆雨剑名不虚传,难怪庞斑要另立一年后的约战,认为有一年时间,足够他成为真正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人。

    风行烈向他打过招呼,想起方才一时忘情,或者已全落入这中原第一高手眼中,顿时有点窘迫。慕典云却知道,浪翻云其实刚从怜秀秀的船上出来,无声无息来到落花桥上。

    桥上急于一睹怜秀秀芳容的人足有百十个,却没一人意识到浪翻云的行踪。

    浪翻云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极为沉厚好听,“这位一定是慕典云先生了,浪某曾从不同人口中听过你的名字,不想至今才有机会见面。”

    由于慕典云曾救过上官鹰,他的话说得非常客气。

    慕典云笑道:“戚长征戚兄是否和浪首座说过,慕某也很想领略覆雨剑的风采,可惜次次错过,让他忍不住自告奋勇地转告于你。”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该作的态度已经作出,大可不必继续客气下去。浪某今日才到应天府,便连遇异事,本想去瞧瞧秦梦瑶,不想先遇到你们。”

    这时怜秀秀的船从落花桥下渡过,向着秦淮河上游悠悠而去。浪翻云目送画舫离开,眼中射出炽烈的感情,然后才道:“来,咱们边走边说。听说这些年来,京中新开了不少出名的酒铺,不知两位可否为我推荐一下?”

    邪异门与怒蛟帮已注定站在同一立场,慕典云也非不知身份的可疑人物。浪翻云无意隐瞒他们,将来京路上的事悉数讲出。

    原来范良极带左诗上京盗取鬼王丹解药,半路被浪翻云截住。范良极遂把左诗交给他,自己赶回长沙,准备先接应新认下的好兄弟戚长征,再去瞧云清怎样了。

    但云清出自出云庵,隶属八派联盟,自己也是十八种子高手之一。既然元老会议近在眼前,她自然会赶来应天府,与师父忘情师太会合,参加这次大会。

    也就是说,很可能在不久之后,慕典云就会再次见到这老猴儿。

    鬼王丹本来无药可解,但浪翻云并非寻常的江湖人,路上已把毒性从左诗经脉中迫出。他心想来都已经来了,便把左诗交给怒蛟帮分舵的弟子,命他们将她慢慢送来应天府,自己则一路赶来,准备瞧瞧方夜羽在京中搞什么鬼。

    风行烈尚未有闲暇考虑这事,但从师门及双修府也了解到不少内情,皱眉道:“方夜羽若布下暗桩,那我们谁都不会知道。从表面上看,他十有八九是急于来见他的师兄楞严,商议针对朱元璋的阴谋。”

    毕竟懿文太子朱标才是朱元璋内定的继承人,他猝然身亡后,朱允炆年纪尚幼,很难承担国家大事。燕王棣又对帝位志在必得,一旦朱元璋暴毙,失去对皇太孙和燕王的影响力,应天府,甚至整个大明都会陷入大乱。

    那时便是魔师宫趁虚而入的时候了。

    慕典云这才想起,面前这两人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天命教的事。而他与风行烈重逢以来,一直在谈感情上的事,根本没有提过天命教。

    他想了想,见浪翻云没有进入路边酒肆的意思,便道:“我昨日与鬼王虚若无见过一面,有些事必须告诉两位。不如我们也包一艘船,到秦淮河上一游。”

    他这么说,当然意味着要说的话相当机密,不便在人多的地方谈。

    但真等他说出来,连浪翻云都感到讶异。

    风行烈狐疑道:“我听过天命教的名字。他们早就败在慈航静斋手上,销声匿迹数十年,难道现在仍悄悄活动吗?”

    浪翻云担忧的事却和虚若无一模一样,同样担心天命教和魔师宫联手,共同颠覆大明江山。他缓缓道:“难怪虚若无如此拎不清,帮着朝廷对付怒蛟帮,原来他根本没有插手此事。我知道的比风兄多一些,乃是从静斋的言斋主口中听到他们的事。”

    天命教的祖师是符瑶红,创教教主却是“翠袖环”单玉如。教大法分五个阶层,最高领袖自然是法后单玉如本人,其下还有军师、艳女、媚男、散士四种教众。

    暗中潜入鬼王府,准备以春药对付虚夜月的人,应该隶属于媚男阶层。

    浪翻云叹道:“言斋主击败单玉如后,被她以魔门中的遁术逃走。她认为天命教终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曾嘱我留意他们,想不到一语成谶,他们竟潜藏得这么深。若非急功近利,惊动了虚若无,现在还无人知晓他们的阴谋。”

    慕典云平静地道:“所以鬼王才认为朱元璋在玩火,只顾以权术对付朝野中不服从他的势力,却忽视了近在身边的危险。他和我说了这么多,也是希望我能转述给你们听。行烈可以直接传书厉门主和双修夫人,浪兄大概也不需要我多话。”

    浪翻云操舟来到河心后,便放开了船桨,让它顺流而下,陪他们一起坐在船头。

    他目光凝注在粼粼水波里,想着多年前的事,缓缓道:“我和鬼王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彼此之间均怀有一分佩服。雨时判断楞严是庞斑的大弟子,我也深以为然,如今听说了天命教和混毒之术,才发觉楞严可能不只是庞斑的人。”

    慕典云奇道:“为什么?”

    浪翻云淡然道:“你们看方才的落花桥,多么宁静美丽。然而相信你们一定想不到,今日申时,我在桥上遇到了陈贵妃和楞严,有幸领教到色目混毒。”

    这次轮到风行烈吃了一惊,皱眉道:“陈贵妃和楞严?但典云刚刚提到,陈贵妃便是胡惟庸引荐给朱元璋的美女之一,朱元璋明知她可能是天命教的人,仍舍不得杀她。”

    浪翻云用欣赏的眼光看了看他,道:“所以他们混在一起,才更令人忌惮。我和他们见面,不是凑巧,而是答应替一个死人赴约。”

    这个死人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淫贼薛明玉。

    浪翻云碰到他时,他被八派联盟的人围剿,已经奄奄待毙,求浪翻云进京把一包东西送给他的女儿。

    浪翻云虽厌恶他的行径,终究还存有恻隐之心,遂一口答应,才知道这东西乃是专治不举之症的“金枪不倒丹”。

    双方约在当日申时,秦淮落花桥上见面。他把薛明玉的易容面具戴在脸上,本想送了东西就走,却发现马车上的人不对劲。车中坐着的女子是朱元璋宠爱的陈贵妃,驾车的马夫竟然便是楞严。

    他心念电转,立即察觉这次会面中潜藏着针对朱元璋的毒计,便托言药不在身上。楞严感到不对,传音给陈贵妃,要她动手。

    浪翻云并不准备泄露真实身份,又艺高人胆大,索性应陈贵妃的要求,靠近马车和她说话。不想陈贵妃以极快的手法,用一根金针刺了他一下。

    针上无毒,却沾有一种奇怪的东西,直接进入经脉,让浪翻云也猝不及防。

    他翻身跳入秦淮河时,已经想到混毒之术的可怕传言,意识到秦淮河水就是毒性发作的引子,便把那东西迫出体外,才敢入水。

    之后他在水底和负责灭口的人混战一场,沿水而行,又遇上了怜秀秀。

    连浪翻云都不敢以身试险,可见混毒的可怕。陈贵妃既知晓色目绝学,便不可能是清白无辜之人。与鬼王所言两相对照,基本可以落实她隶属于天命教的事实。

    朱元璋把这么一个人留在身边,早晚会玩火自焚。

    更可虑的是,楞严和陈贵妃搅在同件事里,任谁都猜测不到他们的关系。可能是合作,也可能是监视,还可能均不知对方的真正身份。

    风行烈向慕典云望了一眼,见他仍是那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心情不觉安定下来,觉得这些事也没有初听时那么惊心动魄。

    浪翻云微笑道:“若回到十年前,说我要帮忙保住朱元璋的性命和他的江山,我一定不信。也罢,既然虚若无有此诚意,我会去鬼王府见他一面。”

    ☆、第四十一章

    三人聚饮至半夜方散。

    浪翻云自去寻找落脚之处,或者会重归怜秀秀的香闺。慕典云和风行烈则回去客店,等第二天再去鬼王府,探问鹰刀的事。

    说到底,鹰刀是鹰缘活佛托付给风行烈的东西。几经辗转,却落到鬼王府中,风行烈未免有亏负这位高僧的嫌疑,何况他也非常想知道鹰缘的下落。

    浪翻云挂念着怒蛟帮和大明水师的战局,他二人也在想戚长征和方夜羽的约战。

    魔师宫几次围攻,都没能拿下戚长征,着实丢尽脸面。他们急需一场惊天动地的胜局,以便恢复威信。从这一点上看,魔师宫虽然来势汹汹,实际处于被动状态。戚长征慨然迎战,即使真的战死,也不会有人认为他或怒蛟帮怯懦。

    方夜羽未必想不到这一点,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即使不能赢得漂亮,至少也要损耗中原武林的势力,杀掉几个好手。

    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他放心把决战托付给别人,自己赶往京师,显见他对那位神秘的甄夫人充满了信心。

    长沙府花街,醉仙楼。

    时已入冬,天黑得极快,夕阳西下,沉入地平线,留给世间无尽的黑暗。唯有天上繁星点点,伴月长照九州。北方已经下雪,但长沙府的气候和江南诸城差不多,还算晴暖。

    方夜羽下战帖后,戚长征心想逃避无益,索性在青楼摆下酒宴,静待敌人于子时来临。

    他心中充满了信心。

    谷凝清和不舍已带领双修府的人赶往怒蛟岛,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以不舍的身份地位,做出这样的决定,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不说别人,便是应对少林寺中的保守势力,也要花掉他不少精力。

    由此可见,他的见识和智能均出类拔萃,超越了门户之见。

    同时谷凝清本身也是数得上的高手,与不舍联手应敌,实力倍增。有他们两人帮忙,胜负虽然难料,至少不会有太严重的伤亡。

    厉若海和烈震北等人赶到时,戚长征已是又惊又喜,认为自己有生无死,有赢无输。不想今日封寒和乾虹青也前来相助,还有武当派的小半道人。再加长沙本地的地头蛇——湘水帮尚亭和丹青派寒碧翠,声势一样不小。

    其中乾虹青是他曾暗恋过的帮主夫人,但如今归封寒所有,他也只把她当姊姊看待。寒碧翠位列江湖十大美女第九,被他弄上手,做了他的情人。如今他美人在怀,朋友在身边,不自觉便意气风发,流露出比平日更加浓厚的英雄气概。

    眼见子时将至,他们仍没有太大的紧张感,反倒觉得这是难得的经验,同时亦可为中原武林出一份力。

    烈震北无意搅进小辈的柔情蜜意里,避开坐满了人的包厢,独自凭窗而立,听着隔壁传来的笑语琴声,默然看着窗外的景色。

    托水柔晶的福,他们一样知道甄夫人的存在。甄夫人出身色目,身份是方夜羽的未婚妻。方夜羽与她有过约定,取得天下后,须立甄夫人为皇后。此女智计武功均臻绝顶,最擅长潜行追踪之术,乃是域外联军的首领。

    还有个名叫鹰飞的蒙古年轻人,与方夜羽有深厚交情,听说是当年大漠杀手铁颜的后代。因水柔晶缘故,鹰飞深深嫉恨戚长征。双方已有过交手,戚长征坦承鹰飞实力要在他之上,很可能与里赤媚非常接近。

    甄夫人带来的联军中,必定也有实力雄厚的高手。这些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烈震北反复斟酌,均觉自己这边的赢面要大一些。可虑者唯有普通帮众的损失,但魔师宫恐怕更担心这一点。

    他略带沉重地叹了口气。

    病愈之初,他曾以为,可以一偿无拘无束纵横江湖的心愿,重回过去和厉若海并肩的日子。如今没过几天,便生出厌烦的感觉。

    他终于明白,昔年意气风发,只是因为厉若海,而非江湖上的血雨腥风。

    等魔师宫的事结束,江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到那个时候,他会回到隐居山林的生活中,厉若海要挑战庞斑还是浪翻云,与他再也没有关系。

    门忽然开了。

    烈震北无需回头,也知道进来的人是厉若海。燎原真气有着极为特殊的性质,只要达到先天境界,就不可能忽略那有如燎原烈火的感觉。

    厉若海走到他身边,却没有往外看,将目光投注到他脸上,简短地问:“为什么?”

    烈震北淡然道:“这个问题你一直想问,等到现在才问出来,又是为什么?”

    厉若海沉默半晌,方道:“今晚对魔师宫至关重要,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投入所有可以投入的势力。我不能带着疑问去决战。”

    这番言语中无意透出的豪情,曾令烈震北深深沉醉。

    没有人知道,年纪尚轻的厉若海给他带来何等震撼。那时他痼疾缠身,只觉人生无常,经常倚红偎翠,沉浸于美酒和美色。直至厉若海出现,他才骤然意识到生命的另外一种存在形式。

    厉若海挑战庞斑的志向,其实比“续命”更难达成,但他仍然义无反顾。自创燎原心法,赶赴魔师宫面见庞斑,创立邪异门,纵横黑道近二十年,然后毅然抛弃世间名利富贵,一心领悟天道。

    这些事无一不是艰难至极,却被他完美地做到了。

    烈震北时常觉得,如若没有厉若海,时时警示他活下来是多么重要的事,自己未必有信心坚持到如今的地步。

    他苦涩地笑了笑,应道:“因为没有必要。若海你何妨试想一下,就算我派人告诉你,我命在顷刻,活不了几天,你又能做什么?若非行烈出事,你根本不会离开邪异门。我不想成为你追求天道的障碍。”

    风行烈不知双修府,亦不知烈震北,均是因为厉若海的刻意隐瞒。就连谷倩莲去邪异门送信,厉若海也特意调开风行烈,没让他见到这个小丫头。他们始终冒天下之大不讳,维持着这不为人知的关系,直到厉若海决定闭关,请他来双修府照顾谷姿仙。

    其实烈震北的想法倒和慕典云有些相似,认为厉若海过于看重庞斑。若能踏出最后一步,那自然会胜过庞斑,若不能,即使击败了对方也毫无意义,一样要继续在漫漫长路上挣扎。切磋讨教和生死相拼,也绝不相同。

    庞斑的路可能是错的,厉若海的选择也未必有效。但他从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一心研究道心种魔,希望找到根治自己的方法,也希望能帮厉若海战胜庞斑。

    可惜的是,等来了双修府,他才知道,只有书信来往,八年时光未免太过漫长了。

    触摸到宇宙奥秘的人,往往放弃一切,无心理会过去珍视的东西,厉若海并不例外。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也属于被放弃的对象。

    厉若海又沉默了一会儿,用过于温和的口气道:“我本拟于那时挑战庞斑,并非只为了行烈。其实我已经有了预感,你提起姿仙招婿大会时,信中流露出告别人世的意味。尤其让邪异门全权接手此事,大违你对姿仙的深厚感情,更像是将她的未来交还到我手上。”

    他很少这么详细地向人解释一件事情,但烈震北早就很熟悉这样的厉若海,不以为意,只讶异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厉若海柔声道:“若我胜了,可以借这次决战,让燎原心法更进一层,也许可以救回你的性命。若不能,那也不必说多余的话。”

    燎原百击没有退路,没有留手,以厉若海的修为,庞斑也必须要全力出手,所以败就是死。这话无疑是说,如果落败,那么他的生命也将终结,甚至还要在烈震北之前。

    烈震北终于不再看花街两旁森立的青楼,转过头来,用充满了意外和震撼的目光望向厉若海。

    厉若海难得地苦笑一下,淡然自若道:“震北是否彻底放心了?我始终认为,人生在世最紧要的是怎么做,而非怎么说。如今却觉得,如若连行烈和你都对我生出误会,那这想法可能也不怎样正确。”

    烈震北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最终平息下来,平静地道:“挑战庞斑是你一生的愿望,我不能因一己之私,阻碍这件重要大事。或者我们退回到朋友的位置,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他心底仍隐藏极深的顾忌,说的事也非无关紧要。厉若海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动,缓缓道:“子时马上就到了,楼下已有人来。震北,你不要有这么多顾虑,今夜的争斗过后,我会将事情说清楚,好么?”

    烈震北微微一笑,道:“好,我们出去看看。”

    出乎所有人意料,第一个踏进醉仙楼的人竟是鹰飞。

    他身材瘦长,外表极具魅力,皮肤比女孩子还光滑,穿一身雪白的武士服,背插双钩,在俊秀的外表之外,透出属于武人的凶狠强悍。水柔晶被他无情抛弃,还迟迟不能摆脱他的阴影,正是因为他在床上的手段绝不输给武功。

    鹰飞一进大堂,也正是拿水柔晶做借口,点名要戚长征下场决斗,使旁人不能插手。

    他的双钩精妙绝伦,已经让戚长征吃过不小的亏,在混战之前提出决斗,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杀了戚长征,削弱对手的实力而已。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第四十二章

    风行烈俯下身,好奇地看着巨大书案上的无数泥制模型和庄园房屋设计图。

    这些东西均是虚若无亲手所制,模型精巧绝伦,舆图亦绝无普通工匠、三流画师的匠气。相反,当一个人看到这图时,即使不识任何建筑知识,也会被主人的高雅情操折服,感受到山水融合无间的美感。

    它既有人力巧夺天工的雕琢,又深合五行风水,给人以浑然天成的感觉。

    虚若无仍是一身普通长袍,带点释然道:“等到京中风波平息,我就会带着月儿住到这个地方去,再也不理明室的事。”

    风行烈并未想到,以他的权势地位,竟也会有息隐归田之心。

    由此可见围绕地位的争夺激烈到何种地步,连一力扶持朱元璋上位的鬼王也感到厌倦。

    他看了一眼正细心查看模型的慕典云,心想自己就算了,为何这段时间见到的出色人物都准备远离这个江湖?

    若非魔师宫惹到他风行烈头上,厉若海如今还在邪异门,烈震北也未必会离开双修府。秦梦瑶总要返回静斋,庞斑和浪翻云本就是半弃世半入世,据说范良极也要带着心上人过逍遥日子。

    如今虚若无也这样说,不禁让他重新思考,刀头舔血的生活看似风光,但到底适合怎样的人?

    鬼王杂学的确冠绝天下,但万花谷中到处是“工圣”僧一行的机关布置,同样是当世独步。万花建筑亦暗合青岩的险峻地势,生机盎然又美丽绝伦,甚至用人力创出三星望月盛景,让弟子通过巧妙的木制梯台上下,成为大唐名景。

    虽不能就此说虚若无不及一行大师,但慕典云既然见惯名家手笔,就不像风行烈那样惊讶赞叹。

    他将手中小亭模型放回案上,笑道:“虚兄打算在何处建造这处庄园?”

    虚若无道:“是一座绵延数百里的深山,当年我一时失利,率军退到那里,发现山脉蜿蜒雄伟,山色挺拔峻秀,且没什么惹人厌烦的人在山中居住,非常清幽宁谧,堪做隐居之地。”

    他的目光极似虚夜月,充满梦幻感和想象力,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略一沉吟后,他才问道:“慕兄对虚某的作品并无太多感想,莫非其中有什么不妥?”

    一天之前,虚夜月又觉得与王孙公子打混十分无聊,跑来替虚若无传话,顺便问他们有没有新奇的事可做。

    除了小燕王朱高炽,她从未对任何男人表现出这么多的兴趣。虚若无本有意撮合女儿和慕典云,终因慕典云的命数飘渺不定而作罢。

    因她对风行烈也无恶感,他想风行烈是厉若海之徒,又是曾被庞斑择中的炉鼎,必有过人之处,说不定一样能够承受虚夜月的天生媚骨。

    见面后,他发现此人资质非凡,气运亦佳,确实配做鬼王府女婿。怎奈风行烈的面相透出红鸾星动的迹象,可见已有了意中人。

    虚若无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并不介意女儿和别人共事一夫。换了其他女子,就算是出名高傲的庄青霜,亦很难做到独霸着夫君,毕竟虚夜月是无人可以拒绝的人间精灵。

    然而配合慕典云的桃花运,还有两人间奇怪的联系,他不难看出其中关窍。

    慕典云说什么都不像愿意“共事一夫”的人。

    而且虚若无隐约觉得,慕典云像是故意让他看出来的,令他有所惊觉,能及时关注虚夜月的心情,从父亲的角度防止不愉快的误会。

    如此一来,他只能感到些许遗憾,痛快地放弃了这女婿人选。

    慕典云摇头道:“并非如此,事实上这套庄园的设计已经完美无瑕,世上任何人都没办法再把它提升一步。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每一样都华美典雅,联合起来时,又和谐的仿佛自从开天辟地以来,这些建筑就在它们该有的地方。”

    这是极高的赞赏,虚若无也不能不为之感到高兴,笑道:“听慕兄所言,你必定也精通建筑风水之学。”

    风行烈此时已对爱情重新燃起信心,不仅因为慕典云绝不会背叛,更因为他自身独特的魅力。

    那是一种基于自身修为,也基于外部环境影响的奇异魅力。在这影响之下,本应是“违反自然”的同性交欢,也没有出现任何异样或是不快,反而令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愉悦。

    他看到鬼王所制的建筑模型,不自觉去想自己以后将会住在怎样的地方,竟然想得出神。

    直到听到虚若无的问题,他才抬起头来,望向慕典云。这一刹那,他忽然觉得他有点忧郁。

    慕典云淡然道:“离精通还差得远,只是略知一二。师门诸艺中,我对工之一道研习最少,不好意思在虚兄面前夸口。不过,先贤设有天工坊,遗留下一些工艺图谱,其中颇有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若虚兄有兴趣,我可以摹写出来,交托给你,使它们不致没落无闻。”

    虚若无眼中爆出精芒,果然大感兴趣。仅从慕典云止水不波的态度,他便能看出,那些图谱中记载的东西绝不只是有意思而已。

    他嘿然道:“不瞒你们,虚某早就知道你出身一个名叫万花谷的门派,却从未听过有关它的事。如今你已成功挑起了我的好奇心,也罢,我虚若无不是矫情伪态的人。我会留下你的图谱,同时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慕典云微微一笑,却不继续谈天工谱的事,笑道:“今日找我们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他知道虚若无已见过了浪翻云,也不知谈了些什么话,估计说定了暂且不寻朱元璋的晦气。但他既然又找自己和风行烈,那不可能只是为了展示一下退隐的决心。

    虚若无沉声道:“戚长征和方夜羽的决斗已经结束了。”

    风行烈急道:“难道你已经知道了结果?”

    虚若无道:“不错。消息是由怒蛟帮的千里灵传到,虚某的耳目还没有这么快。信中说,双方均有损伤,尤其是武功不济的人。湘水帮和丹青派损伤殆尽,但魔师宫也失去了乾罗山城和尊信门。”

    那一战必定非常惊心动魄,风行烈皱眉道:“看样子,长征那小子还活蹦乱跳的才是。”

    虚若无笑道:“千里灵能带的消息有限,不过戚长征的确还活着,参战的人也都无事,只是受了点伤罢了。有神医烈震北在,受伤又算得了什么。”

    慕典云问道:“有怒蛟岛的消息吗?”

    虚若无平静地道:“洞庭湖还在封锁状态,胡节又是楞严的人,我很难插手,所以现在谁都不知道。浪翻云都不为这事烦心,我也不会管。”

    他脸上忽然又泛起笑容,道:“我收有一个义女,和月儿差不多大,名字叫作白芳华,也许你们已经听说过她了。她近日回到应天府,缠着我非要见见你们不可。”

    白芳华是远江白凤楼的头牌,艳名远播,名气仅次于怜秀秀,一样不买达官贵人的面子。许多人猜她后台很硬,可能是楞严的人,谁知竟是鬼王义女。

    风行烈听过她的大名,慕典云却没有。这均不妨碍他们见到白芳华时,心中产生的惊叹感觉。

    她身量高挑,穿着浅碧长裙,走路时裙角如水波般漾开,五官虽不如秦梦瑶、虚夜月等人完美,也是绝顶的美女。白芳华之名不在江湖十大美女榜上,所以单论美貌,她可能略嫌逊色,但综合上举止、姿态和气质,她却是最能挑动男人遐想的一个。

    不知为什么,慕典云惊叹她的魅力,却更注意她的武功。他第一眼便看出,这位看似弱不禁风,丰姿楚楚的青楼头牌,居然也有一身相当高明的武功。

    武功可以是从鬼王那里学得,但这也表示,白芳华可能不像外表那样无害。

    从交谈中的一些蛛丝马迹可知,她似乎和燕王有暧昧关系,鬼王对此也并不反对。如今这关系似乎有了变数,随着谈话渐渐深入,她偶尔会流露因情生变的伤心态度,让人不禁奇怪燕王怎么舍得伤害这美人儿。

    尽管如此,她还是转达了燕王委婉的求见之意。

    虚若无冷哼道:“他不肯听我的话,现在终于后悔了么?以前我就说过,以后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他在顺天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白芳华不敢为燕王说话,有点委屈地道:“皇上已判了谢廷石死罪,不久后就要问斩,要救他除非召回高句丽贡来的万年参,但这又怎会是一时半会办得到的?燕王偏偏又看中了花花艳后……”

    虚若无皱眉道:“盈散花也在京中?”

    白芳华双眼泛上泪光,无言地点了点头。显然她情场失意,与这花花艳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虚若无怜爱地看了她一眼,道:“要不要我去和燕王谈谈?”

    白芳华拭掉滚落下来的泪珠,不胜感激道:“不必了,其实过得几天,芳华就会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也不会因此嫉恨盈散花。唉,今日竟然在两位客人面前失礼,让芳华抚琴唱曲,向两位赔罪好吗?”

    她拜鬼王为义父,和虚夜月、鬼王的七夫人于抚云关系都不错,在鬼王府中亦是主人地位。

    慕、风两人当然不会说不好。但他们的心情完全不同。风行烈尚无所觉,慕典云已对她产生了相当的好奇。

    因为即使在含泪倾诉的时候,白芳华的心神也隐隐约约落在他身上。这证明她一直在观察他,而非当真被燕王移情盈散花的事伤透了心。他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却好奇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第四十三章

    白芳华抚琴清唱,果然色艺双绝,歌声引动听者心底最深处的遐思,一曲唱完,尚有余音绕梁的感觉。她的琴艺已经如此高超,让人不由联想排名在她之上的怜秀秀。

    想来她一定是神仙人物,难怪可以名动京城,又使浪翻云动了凡心。

    曲罢,白芳华又再三致歉,并留他们用饭。席间她不经意地提起,燕王棣也听过他二人的名字,对他们很感兴趣。

    怎奈风行烈和慕典云均不愿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对权贵亦无太大忌惮,互视一眼后,极有默契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不过通过这件事,看得出燕王与朱元璋想法完全不同。

    朱元璋显然把浪翻云、庞斑两人当作眼中钉,宁可冒险取得各势力的平衡,也不愿让其中任何一头坐大。燕王则处于劣势,上有父皇压制,下有侄儿争斗,不得不屈尊纡贵,尽力拉拢可能反对允炆的人。

    不管他是真心想交朋友,还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如此,成功之后,赫然又会面临朱元璋现在面临的局面。

    譬如说,叶素冬是朱元璋最信任的人,因此西宁派蒙皇帝青眼,地位水涨船高,在八派联盟里也是威势赫赫。可惜好景注定不长,倘若燕王上位,绝无可能继续重用他们,只会把他们替换为自己的心腹势力。

    事实上,慕典云直觉朱元璋未发迹时,行事可能与燕王非常相似,不然也无法在元末群雄割据的局面中脱颖而出,成为九五之尊。

    但他已经老了,比起曾经的枭雄面目,他更像是被权力腐蚀,一心追求长生的老者、在江湖事上昏招迭出,他甚至可能忘记了,现在的庞斑仍有能力杀他。

    鬼王曾言,燕王回京为朱元璋祝寿,随行的人中有不少他的心腹高手。再联想到朱元璋近期正式册封朱允炆为皇太孙,不难猜出,燕王准备以这次大寿庆典为契机,和允炆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在极端的情况下,还会弑父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叹的是,即使是虚若无,至今也没能找到恭夫人和允炆与天命教勾结的直接证据。若无证据,就无法取信于朱元璋,更有可能冤枉了无辜的好人。

    对于叔侄争位的惨剧,他也无力阻止,毕竟双方势力已经水火不容。哪怕燕王彻底放弃问鼎大位的心,朱允炆也很难容得下他,换了燕王自己,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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