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剑三覆雨]无妄 作者:城里老鼠
正文 第10节
[剑三覆雨]无妄 作者:城里老鼠
第10节
他们已不是只为天子之位,还为自己的性命和未来。
等吃完饭的时候,又是日落月升,华灯初上。虚若无带他们到金石藏书堂,取出一把刀,递给风行烈道:“鹰刀是鹰缘亲手交给你的东西,阴错阳差之下,到了虚某手里。偏偏消息传遍江湖,京城里一半江湖人是为这刀而来。它对虚某也没有什么用处,你可以拿回去了!”
江湖上人人瞩目的鹰刀,就这样突兀地重新展现在慕典云眼前。
鹰刀其实就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厚背刀,外表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除非是庞斑、红日法王等级的人物,否则放在别人眼前,那人也只会瞠目不知所对。
很多人认为,只要拿到这把刀,就能马上练成先天真气,然后称霸江湖,长生不老,一拳打死十个庞斑,实在是天真至极的想法。
悟性或者实力不够的人,根本无法感受到鹰刀的奇妙。
风行烈早已突破至先天境界,顺手将刀接过,立刻感到其中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有点像庞斑给人的庞大精神压力。区别在于,鹰刀的力量意在引导,而非伤害。
他还想推辞两句,谁知脑中现出鹰刀想要传达的信息,使他沉浸其中,忘了身在何处。
慕典云关切地看了他一眼,笑道:“红日法王对鹰刀志在必得,非要把它带回布达拉宫不可。如今他已潜伏在金陵之内,不定哪天就会现身抢夺。虚兄莫非不想面对如此强敌,顺手将麻烦推给我们么?”
鹰刀被他随意地称为“麻烦”,若给那些苦心孤诣闯鬼王府的江湖客知道,定会气得喷出血来。虚若无哈哈笑道:“众所周知,红日法王是秦梦瑶的对手。他没能在双修府杀死秦梦瑶,就不得不进行第二次决斗。这事牵扯到中藏二百年的恩怨,他们也无法自主,所以他根本不会和虚某生死相拼。”
慕典云柔声道:“我已听过鹰刀的传说,似乎是大侠传鹰送回给儿子鹰缘的宝物。既然鹰缘不要它,那它在布达拉宫还是在中原,又有什么不同?”
虚若无道:“你这是出世之人的想法。宝物唯有德者可以居之,否则落到马任名那种人手中,看也觉得不舒服。”
慕典云逸出一丝笑意,道:“若是有德者不想居之,那又如何?”
话音未落,风行烈像是和他约好了似的,从因鹰刀而生的冥想中回过神来,重新将刀交还给鬼王道:“多承虚兄美意,鹰刀果然奇异至极。不过风行烈用枪不用刀,师门的燎原心法足够我一生所学,不如把它送给更合适的人。”
慕典云和虚若无同时大笑,倒让他一头雾水。
虚若无收回鹰刀,摇头笑道:“不愧是年轻一代中的顶尖人物,这么快便可摆脱鹰刀的影响,怎会有人把你和马峻声、谢青联等人并列?也罢,虚某自此全权处理鹰刀的事,有什么人要打它主意,尽管往我府中来。”
慕典云道:“虚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实不相瞒,我一点都不想去见朱元璋,这些天听说了不少他的事迹,没一样是合我胃口的。很难相信,梦瑶小姐的师父会选中这样的人做天下共主。”
虚若无叹道:“难道虚某就愿意吗,我欣赏的其实是上官飞那种真正的英雄。可是英雄当不成皇帝,言静庵倒是想选个仁义厚道,品格完美无瑕的领袖,问题是她没得选。就算真有那等人物,又被我们扶持上位,待言静庵去后,他怎么应对蒙古的刺杀,朝野中居心叵测的小人,还有子嗣里为帝位连伦常都抛到脑后的人?”
风行烈吃了一惊,道:“蒙古人还刺杀过朱元璋?”
虚若无道:“自大明开国以来,从未停止。连某个朱元璋喜欢的妃子都死在刺杀之中,所幸刺客里没有庞斑,不然调多少人手护卫皇宫也是无用。”
他脸上浮现出叹息神色,沉声道:“他在六部中新设职位,借此提升六部的地位,让自己独揽大权,当然是为了压制胡惟庸,也是为了对付蓝玉。”
蓝玉是朝廷重将,封号为“凉国公”,奉命屯兵边塞,抵抗域外各族,掌握着边防内外所有情报网,军权仅次于鬼王。他本人则是朝廷中排名第二的高手,练成先天气功,连朱元璋也不敢轻易削他军权,只能一步一步来。
虚若无本未把他和胡惟庸联系到一起,直到听说甄夫人率域外联军支援方夜羽,蓝玉那里竟无任何消息,才惊觉事情不对。
蓝玉亦要回京祝寿,再过几天就到。他一来,局势将更加复杂,万一他真不忿朱元璋的举动,与魔师宫勾结,那么将造成最可怕的后果。胡惟庸本身狡诈多智,再加个骁勇善战的蓝玉,让虚若无也颇为头疼。
他只能保证自己和女儿全身而退,其他事并无绝对把握。然而,听说慕典云不了解混毒之术后,他也放弃了将他引荐给朱元璋的想法。
至少慕典云绝不像会对皇帝屈膝行礼的人,朱元璋又唯我独尊,容不下别人对自己无礼。两人极易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话说到最后,虚若无也不过是请他们帮忙留意敌对一方的高手,包括色目的“荒狼”任璧,甄夫人的师叔花扎敖等人。他本身则尽遣府中银卫,打探胡惟庸和蓝玉手下的行踪,希望尽快找出他们的马脚。
慕典云本就有这意思,自然一拍即合。
当晚两人独处之时,风行烈才有机会说些不合适在虚若无面前说的话。
他问道:“你真的想支持燕王?”
慕典云沉吟一阵,道:“现在我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我既不了解燕王,也不了解允炆。尤其鬼王也承认,他尚未抓到允炆的把柄。那么大明朱姓的皇位之争,和外人半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我只答应帮忙对付魔师宫,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风行烈笑道:“这难道也是你师门的宗旨?”
慕典云仍是那种舒闲飘逸的样子,但已经转为正色道:“是的。不过若碰上震动天下的变乱,出于悬壶济世的目的,我们会选择支持没有过错的一方,尽力将平民从无妄之灾中解救出来。”
开元年间,江湖十大门派里,万花谷算是与李唐皇室联系较少的那一等。慕典云习惯了不问身份地位,只凭本心做事,从红衣教到安史之乱,无不如是。与其说支持李隆基,倒不如说敌人的做法触及万花弟子的底线。
除非虚若无确认允炆是天命教的人,否则他并不在乎谁继承朱元璋的位置。
也正因如此,慕典云欣赏并敬佩秦梦瑶。他看得出来,若不是庞斑指定浪翻云为对手,又停止了直接插手中蒙之争,那么秦梦瑶一定会向他主动挑战。
风行烈道:”我也这么想。朱元璋不但不肯承担将魔师宫逐走的责任,反而坐山观虎斗,想要一举毁掉庞斑和浪翻云。我实在不想操心他家的事。”
慕典云淡然道:“等吧,事情早晚要水落石出。”
☆、第四十四章
三天后,长沙一战的详细消息终于传至应天府。
消息是戚长征亲口说出来的,绝不会有任何夸大或隐瞒。
将至子夜之时,鹰飞亲身找上戚长征,要求决斗,却被人家以双刀破双钩,狼狈而去。可惜还未等戚长征志得意满,便听长街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甄夫人麾下高手的综合水准尚要胜过魔师宫,毕竟在双修府中,蒙大、蒙二一死一伤,柳摇枝被厉若海一枪抽得只剩半条性命,让方夜羽的势力受到不小损伤。而她本人的剑术更加惊人,被戚长征形容为“除覆雨剑法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剑”。
声势本就惊人,更有里赤媚这等可怕人物亲自压阵。
甫一开始,双方便陷入胶着阶段,很难判断哪边占了上风,只知每个人都在血战。最倒霉的当然是普通的喽啰帮众,血肉横飞,死伤惨重,花街几乎变作血街。
甄夫人想以此战震慑人心,厉若海亦从来只进不退,迫得她不得不放弃外围指挥的想法,亲身加入混战,与里赤媚合力对付丈二红枪。
饶是如此,她也没能占到半点便宜。自始而终,戚长征一方战死的最重要人物不过是湘水帮的帮主尚亭,对甄夫人的计划毫无助益。
即使如此,她也不准备下令撤退,大概是出于大局考虑,宁可两败俱伤,也要尽可能消除中原武林的反对力量,让京中的方夜羽方便行事。直到天降奇兵,乾罗和赤尊信的人从花街两旁跃下,使战局呈现一边倒的变化。
这曾经的黑道两大霸主已经数年没有见面,即使三年前进攻怒蛟岛时,也是乾罗先负伤离去,赤尊信才登岛现身。
不想天意弄人,他们竟会不约而同地来帮戚长征的忙,又几乎在同一时刻到达。
赤尊信击杀叛徒卜敌后,尊信门门下变成一滩散沙,归乾罗山城的毛白意节制。乾罗一直潜伏在武昌,没有机会处理这些背叛者,如今手持长矛,神威凛凛地现身,顿时吓得毛白意魂飞魄散,被其一矛挑死。
乾罗山城的其他叛徒也无一得生,导致剩下的人溃不成军,开始无视甄夫人的指挥,自行四散逃命。
甄夫人见又来了两个强悍对手,当机立断,发出撤退信号,以免自己的人马死伤殆尽。此战中唯有她和里赤媚全身而退,其他人伤势轻重不一。最令人意外的是,鹰飞为了救她,舍身硬挡厉若海的杀招,当场毙命。
这又给魔师宫和方夜羽造成一次打击,他们可能会销声匿迹一段日子。
这场激战并无任何一边大败亏输,但成功地阻止了甄夫人的计划。连浪翻云谈及此事时,也毫不掩饰对戚长征的赞赏。
风行烈从邪异门接到另外的消息。
厉若海见戚长征逃过这次劫难,不再于洞庭湖附近逗留,命邪异门七大坞主前去见双修夫人,听从不舍的调派,自己则与烈震北赶来应天府。这件事无疑表明,他也意识到了,风云动荡的中心已从武昌转移到应天。
浪翻云今日又来找慕、风两人小酌。
这些天来,他有才女怜秀秀作伴,不知过得多么惬意,又因戚长征安然无恙,谈兴甚佳,甚至开起他们的玩笑,根本没把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放在心上。
慕典云微笑道:“浪兄难道不担心上官帮主他们?听说负责对付贵帮的水师统领胡节,乃是胡惟庸的堂弟,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击怒蛟岛。”
浪翻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可惜比左诗姑娘的清溪流泉还差得远。等诗儿来了京师,我会请她出手酿酒给你们尝尝。唉,浪某这些年来懂得了不少道理,晓得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事便是放手。”
他似醉还醒的黄睛中射出柔和的光芒,缓缓道:“庞斑与我定下明年八月十五的月满拦江之约,无论那一战的结果如何,我都不可能再当怒蛟帮的左护法。甄素善乃是智计更胜方夜羽的杰出人物,我很清楚她想做什么,但更信任凌战天、翟雨时等人。”
慕典云从他语气中感受到毋庸置疑的信心,便不再多事,道:“浪兄来此之前,我正在和行烈商量。我去跟踪楞严,行烈则去西宁派的道场,与他们混熟,以此获知朱元璋的行动。西宁派为全派富贵才效命朝廷,想来会知道皇帝的另一面。”
浪翻云愕然笑道:“这本是浪某打算做的事,想不到你们也有这个兴趣。”
风行烈道:“原来浪大侠也这样想,这便好了,我还在想直接寻找方夜羽会不会比较好。”
浪翻云道:“方夜羽岂是易于之辈?如今他八成和庞斑在一起,若被你打探到行踪,庞斑也不是庞斑了。不管楞严是谁的人,他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任何计划要发动,都少不了他的参与和帮忙。”
慕典云接过话头道:“落花桥上,楞严亲自为陈贵妃驾车,足以证明两人有勾结的关系。浪兄拿来的金枪不倒丹,我已查验过了。这药的确是延长行房时间,让服用者两三个时辰内金枪不倒的奇药,但行房之后,药性会变成毒性,潜伏在人体之内。那时就连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宫女,也能引发毒性,令朱元璋暴毙身亡。”
浪翻云叹道:“那时我还以为陈贵妃是方夜羽的人。谁知将双方消息联系起来一看,很可能不是楞严勾结她,而是她勾结楞严。虚若无既已下令监视胡惟庸,你们就去做刚才说的事吧,浪某可不愿与西宁派的人有所牵连。”
风行烈深以为然,伸手去拿桌上酒坛时,才发觉坛子已经空了。慕典云笑道:“我师门中有几种酿酒方子,分别来自波斯、南诏等异域之地。等浪兄带了左姑娘来,我也将方子交给她,请她品鉴品鉴。”
浪翻云眼中一亮,大笑道:“唯有慕兄这种妙人,才可能代替靳冰云。可惜你们已经有了关系,不然任何一人都能做诗儿的良配。”
风行烈顿觉赧然,慕典云笑道:“还好梦瑶小姐不在这里。”
浪翻云正色道:“两位定要小心,别说方夜羽一定有意将你们分开击破,减少自己的压力。就连朱元璋,也未必不想向你们下手。”
慕典云破天荒地感到惊奇,问道:“我们和朱元璋无冤无仇,甚至连利益冲突都没有,一直尽力帮忙对抗外敌。他为何要对我们下手?”
浪翻云冷声道:“因为你们和我浪翻云,和虚若无走得太近了。”
他的态度一直闲逸洒脱,从未这么疾言厉色过。慕典云心知他对朱元璋有诸多不满,果听他缓缓道:“朱元璋视权力如性命,我敢保证,他现在必定在琢磨,如何才能让我永远离不开金陵。”
风行烈不解道:“可你连怒蛟帮都能放手,又怎会再对他造成威胁?”
浪翻云淡淡道:“若有机会,你们可以去问问梦瑶,她知晓其中内情,亦不会隐瞒你们。他最怕的是鬼王的势力膨胀,支持燕王,威胁到他的地位。何况楞严又似乎听着庞斑的命令,总会找机会进行暗杀或围攻。”
慕典云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多谢浪兄指点。不过我只怕找不到楞严,他愿意自己上门那是最好。不瞒你说,我和风兄日日好奇,猜测楞严到底是谁的人。若有机会,当然要亲口问问他,说不定他一害怕,回头就派天命教高手暗算我,也就有了天命教的线索。”
风行烈忍不住笑道:“我们平时闲着无事可做,猜楞严是庞斑的人,是单玉如的人,是庞斑的人被单玉如策反,是单玉如的人被庞斑策反……”
浪翻云放声大笑,道:“我相信慕兄是真心想见楞严了。若浪某没猜错,慕兄一定想尽快从这些风波中脱身出来,找看得上眼的人共隐林泉。”
他的确没有猜错,更没有说错。
朝廷共有三大系统,一是楞严为首的东厂锦衣卫系统,二是鬼王的开国元老系统,另外一个并非胡惟庸,而是叶素冬的御林军系统。
朱元璋以锦衣卫诛杀异己和功臣,疏远虚若无,真正信任的却是御林军。风行烈以白道青年名侠身份,前去西宁道场,试图结交庄节,正是打算把他当做突破口,看是否能够探查到御林军的内幕。
慕典云亦说到做到,既然浪翻云赞成这个做法,他立刻从鬼王府拿到楞严的行踪,当天便跟了过去。
楞严身材高瘦,面容枯黄阴沉,双眼却是精光四射,令人望之心惊,难以看出他的真正想法。就算他真是庞斑的大徒弟,慕典云也无法从交手中获得证据。
因为庞斑已超越了魔功的限制,由魔入道,而楞严显然还差得远。
一连几天,楞严的表现都非常正常,大部分时间前呼后拥,似是去执行朱元璋的命令,无事时便待在东厂里不出来,不知在做什么。
他没有家室妻小,也许和国色天香的陈贵妃有暧昧关系,自愿为她奔走,不过这非是外人所能知道的事。而且仅凭监视,也很难看出他使用何种手段与陈贵妃联系。
慕典云知道他实力在自己之下,但相差不远,伤到他不难,杀他或是将他绑走则困难至极。他的耐心一向极佳,只要决定要做某件事情,等个一年半载亦无问题,也不去打无谓的主意。然而,不知幸运抑或不幸,第五天上便生出异变。
☆、第四十五章
又是日落黄昏时。
天色将黑未黑,秦淮河上的游船外悬挂的花灯一盏盏亮起,映照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
慕典云目送楞严在一个较为偏僻的渡口停下,下马登船,在下属簇拥下接近一艘大画舫,再也没有出来。这种画舫一般都大有来头,专一接待达官贵人,一般没人敢去滋扰。若是船上的姑娘色艺臻至怜秀秀的水准,那就算是军权在握的燕王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他想起了天命教中的“艳女”和“媚男”。
对付虚夜月时,那媚男身上带着药效极强的春|药,事发后立即服毒自尽。虚若无正是从春|药和毒药的成分上看出了天命教的痕迹。
自符瑶红以来,这一支魔门专一研习媚术,在男女交|欢的事上下功夫,看似旁门左道,实际可以对目标人物产生非同小可的效果。
因为越是位高权重,便越容易沉溺于酒色的享受,就连被鬼王认为适合继承大统的燕王,也又是白芳华,又是盈散花的纠缠不休。
若按慕典云的想法,白芳华既然是鬼王义女,燕王自然不该惹她伤心,不然让鬼王心生不快,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燕王显然不做如是想,不然早就谋求修复和鬼王的关系,何以等到如今的图穷匕见。
他的好色很可能是从朱元璋身上而来。马皇后逝世后,后宫无人管理,胡惟庸多次送上美女,恰是投朱元璋所好。是以陈贵妃方有机会接近他,甚至从宫外弄来毒药,准备下手暗算。
他的胃口还不仅此而已。
浪翻云闲聊时,曾偶然谈起怜秀秀和纪惜惜。这两位女子都有天下第一才女之称,可惜纪惜惜已过世数年,成为浪翻云一生的怀念。他当年带着纪惜惜逃离京城,已彻底得罪了朱元璋。如今朱元璋又想打怜秀秀的主意,可怜秀秀的芳心也系在浪翻云身上。
且不说怒蛟帮和朝廷的恩怨,单凭夺美之恨,朱元璋就很难放过浪翻云。
身为皇帝,既有这样一个明显的弱点,天命教当然不会放过。
楞严进入的那艘画舫,会不会就是天命教的秘密据点?练媚术的女子可以使男人在床上欲生欲死,若是借此结识京师中的重要人物,想必不难拉拢甚至控制他们。
慕典云并不打算苦等楞严出来,更不打算亲自去船上看看,记下那艘船的特征和标志后,便没事人似的转身离开。
此处人烟稀少,颇为清静,不似其他地方那样繁华喧闹,当然,景色比之他处也大为不如。楞严选择这里登船,可能是怕引起他人注目,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上了这艘画舫。
然而,尚未走出几步,他忽然心念一动,察觉强烈的杀气。
一道鲜血般的人影自不远处的林中掠出,右手结成大金刚法印,向前一拍。两人尚相隔一段距离,法印中雄浑激猛的力道已经卷了过来。最奇妙的是,这力道途中毫无削减,他打出这一击时是怎样的,卷至慕典云身前时就是怎样的。。
这人的速度奇快,由远及近地飞掠过来,几乎令人目不暇接。到近处看,他眉白须白,面容清奇,血色来自他身上的外红内黄的喇嘛法衣,正是西藏红日法王。
双修府一战后,秦梦瑶心脉断裂,但红日法王也伤得不轻。他一为养伤,二为鹰刀,索性暂时撤出战场,孤身前往应天府,准备夺回鹰刀。
怎奈鹰刀在鬼王府中,鬼王本身乃是和里赤媚并驾齐驱的高手,府中又守卫森严,红日法王始终未能找到机会。直到方夜羽也赶到京城,他才知道,秦梦瑶伤势已好了大半,百日之内绝不会毙命,只会痊愈。
她的伤势并非自愈,而是被外人所救,而且在生死关中打了个转,武功不退反进。所以红日法王固然没输,却还得继续把决战进行下去,到有一方心服口服为止。
今日截击慕典云,亦不是他本人的想法,而是方夜羽的。
几个月来,魔师宫的计划屡屡受挫,京中局势千变万化。方夜羽要红日法王出手,除了一偿前债外,还想以此减少朱元璋被人诊出中毒的机会。
他们已从楞严口中得知,金枪丹未能到手。但除了金枪丹外,天下尚有其他无痕无迹的毒药。
气劲迸响。
慕典云阳明指的指风不偏不倚,点在法印正中,让它立刻出现涣散的迹象。红日法王手背向上弓起,五指箕张,在空中伸屈自如,做出种种奇幻的变化。
大金刚法印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一声雄浑至极的诵咒声从他口中发出。
“唵!”
密宗武学最高深的是六大真言,九大手印。六大真言便是“唵嘛呢叭咪吽”,中土佛门亦有涉猎,但终归不及密宗精研千年。九大手印则是喇嘛诵经时变幻的手印,用于武学之道时,可轻可重,可缓可急,可幻化如天女散花,也可简练凝重如金刚除魔。
红日法王把九印练至最高后,融入自身对佛法和武功的理解,创出“不死法印”,配合六大真言使用,更增威力。
“唵”字一出,天地仿佛随着这声音摇动了一下。
慕典云心头一凛,忽地想起少林寺的狮子吼。若被这梵界圣音动摇心神,轻者骨酥筋软,重者心胆俱裂,到时别说拒敌,可能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红日法王的手掌骤然胀大,如同五指山般压了下来。
慕典云心知这只是精神上的幻觉,立即心神内守,眼睛虽还看着红日法王,但脑中已没了那只巨大的手掌。他只依靠内心本能的感觉,也不去想自己所出的是指是掌,右手随意挥出,封向攻势狂猛的手印。
两人均没有使用兵器,空手应敌,场面却不逊于任何人的生死相拼。随着红日法王的欺近,瞬间从静转动,从和缓转为激烈。
不死法印连变三次,有的古拙,有的幻丽,均蕴含着惊天动地的力量。
劲气狂飙。
红日法王攻势如狂风暴雨,慕典云挡得也绝不比他慢上半分。他出指的风格几乎与法王完全相反,急如骤雨,有时又夹杂着精巧细腻的招式。在做这一切时,他始终平心静气,脸上也是风平浪静。
仅看表情,决计看不出这两人在生死相拼。
离秦淮河一刻比一刻近,近处的河水受到劲风吹拂,荡出道道波纹,由小及大,最后甚至形成难以忽略的波浪。红日法王脸容肃穆,试图突破慕典云守至无懈可击的指风,用内劲摧毁他的经脉,却迟迟无法成功。
双修府中惊鸿一瞥,他只知这个年轻人实力非凡,是个无法忽视的对手。但是秦梦瑶身为慈航静斋三百年来最杰出的传人,还不是一样被他震断了心脉?
内缚印幻化成外缚印,又自然而然地变幻回来。这两次转换激起比方才更可怕的力道,花间真气顿呈弱势,指风亦被掌风压得不能脱出。
就在这时,又一条人影无声无息现于慕典云背后。
银光闪烁的“三八戟”划出无迹可寻的神妙轨迹,从红日法王的手印中乘隙而入,击向慕典云后心。
这对短戟是庞斑年轻时的兵器,由海底玄铁铸成,长三尺八寸,锋利至极,后来庞斑魔功臻于化境,不再需要武器,便把它传给了方夜羽。方夜羽已得庞斑真传,用起三八戟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么自如。
腹背受敌,慕典云霍然转身,左肘向后撞去,撞进内缚印中。
这一击力道也比之前沉厚的多,红日法王并未想到他已有被夹击的预感,法印顿时被撞动,露出一丝细小的缝隙。
慕典云借着这个机会,右手一指点出,指尖弹出一缕指风,击在三八戟的戟身上,发出清脆的金铁交击声。
内劲沿戟身一路向上,如金针穿入布匹,竟然有畅通无阻的感觉。方夜羽心中骇然,想起庞斑也要大费工夫驱逐那生机盎然的异种真气,不敢冒险,立即运功阻挡。
三八戟的来势因此慢下一拍,但红日法王的手掌再度拍来。
以楞严在京中的势力,慕典云早就想过自己有可能被他发现,而且他从未刻意隐藏行踪,为的就是让楞严有所行动。无论魔师宫还是天命教,只要钓出任何一方,都比眼下所有人都在暗中行动的局面好。
但他的确没想到,红日法王和方夜羽会亲自出手。
红日法王域外声名仅次于里赤媚,武功和里赤媚相差不过毫厘。方夜羽也绝非庸手,光看他拿三八戟如臂使指的架势,便知他实力不在楞严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慕典云又是一记太阴指点向法印。这一击变换得太过仓促,虽然勉强躲开三八戟,卸去法印中无坚不摧的劲气,但他自己也是胸口一阵滞闷,借力向后飘飞,掠向秦淮河。
一声清锐的剑鸣声响彻林野。
奋起直追的红日法王同样早有准备,不理方夜羽和慕典云,转身迎向鼓风而至的飞翼剑。他眼中所见,是漫天数不清的剑影,耳中所闻,是长剑铮铮的鸣响。而秦梦瑶修长优美的身形被剑影掩住,雾里看花般若隐若现。
剑光划破夜空,慕典云亦不再想借河水逃走,厥阴、少明两指齐出,分接方夜羽的双戟。双戟同时颤动,方夜羽只觉把手一阵发热,有脱手飞出的迹象,暗叫厉害。尤其他的心神被秦梦瑶所吸引,反应未免有少许迟缓。
但迟缓只是暂时的。
无数青光自戟上射出,与飞翼剑剑光交相辉映,吞没了对手的身影。
这本该是一场牵动日后局势的战斗,但不知是幸运抑或遗憾,真正分出胜负之前,四人全部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停手,打量着自己的对手,猜想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楞严登上的那只画斑瀚像又驶了回来,停泊在不太远的地方。清丽淡逸的秦梦瑶将飞翼剑收回背上,缓缓行至慕典云身边,柔声道:“法王,方公子,好久不见了。”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长沟流月去无声
慕典云还是第一次见到方夜羽。
这位庞斑高徒生得非常俊秀,身高肩宽,既有文人雅士的逸气,又给人野心勃勃的霸道感觉,尽管身穿文士服,手握两只短戟,依旧没有出现任何违和感。这说明他是一个称职的领袖人物,但内心也许是温柔多情的。
甄夫人是他的未婚妻,易燕媚也因为他的男子魅力而背叛乾罗,可见他眼中绝非只有大业。
他望向秦梦瑶的时候,目光中立刻多了几分热切。
秦梦瑶无声地叹息一声,再次以柔和的态度道:“两位联手围攻慕公子,未免有欠风度。如果方公子执意如此,请恕梦瑶不能坐视,只好在此与法王继续未完的决斗。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呢?”
慕典云本来打算跃进秦淮河,借水逃走,但打眼望见楞严的船驶了回来,又让他不敢造次。毕竟他水性算不得精通,难说在水底是否会进一步出于劣势,倘若楞严也现身参战,那他就应该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秦梦瑶出现的正是时候,
方夜羽收回双戟,恭敬道:“夜羽向梦瑶小姐问好。武昌一别,听说小姐安然无恙,剑术更是不进反增,我心里很替你高兴。”
他爱上秦梦瑶后,一直对她的消息视而不见,不肯下令找她麻烦。而庞斑更不可能多事,是以围攻双修府,杀死秦梦瑶的计划,始终由里赤媚全盘掌控。
在里赤媚看来,秦梦瑶一死,不仅可以对中原武林造成重大打击,亦可断绝方夜羽的痴念,将他的心神重新放回大业上来。
然而他低估了燎原枪法,即使浪翻云未能及时赶到双修府助阵,秦梦瑶也没有当场毙命。
方夜羽面对下属时,对此事自然流露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但一见秦梦瑶本人,立刻情不自禁,向这仙子流露出真正的想法。
秦梦瑶似是永远那么恬静优雅,永不会露出激动或者动气的神情,但这种良好的教养下,时常流露出与尘世人间的疏离。她微笑道:“梦瑶多谢方公子的关心。可惜今日并非叙话良机,不知两位缘何要围攻慕公子呢?”
她道心通透无瑕,对身畔万事万物均了若指掌,绝不可能不知道河中画舫里坐着什么人。这句话以退为进,将局面推到方夜羽身上,他若不想说出实情,那就只好装没听见了。
红日法王专注地打量着她,全然没有想要插进他们对话的迹象。
一对一答间,方夜羽已恢复了冷静,笑道:“慕兄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又孤身一人行动,换了小姐坐在夜羽的位置上,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而且慕兄故意泄露行迹,难道不是已经预料到了眼下的局面?”
慕典云笑道:“方兄这么说,莫非已经准备承认楞严是你们的人?”
方夜羽傲然道:“如今想瞒,大概也瞒不住了。现在江湖上、朝廷中,四处都有楞严是家师首徒的传言,连朱元璋也可能听到消息。不过没有真凭实据,贸然定罪只会引起朝野动荡,朱元璋大概还没有这么蠢。”
事情到这个地步,仍然模棱两可,没有楞严外通魔师宫的切实证据。慕典云也不禁佩服他们做事缜密,又问道:“不提楞严,天命教呢?方兄和天命教是否是合作关系?”
方夜羽脸上忽然露出一丝错愕,这丝错愕稍纵即逝,但在秦梦瑶和慕典云这等高手眼中,清晰的如同水面上倒映着的明月。
也正因此,这两人均有一刹那的错愕。
慕典云自然是想从方夜羽的反应中看出端倪,但这反应出乎他们意料,竟似方夜羽根本不知天命教的存在。也就是说,陈贵妃要么根本和天命教无关,要么是楞严背着魔师宫,私自与天命教合作,不曾将陈贵妃的真实身份告知方夜羽。
秦梦瑶秀眉微蹙,一双美目中尽是沉思之意。慈航剑典讲究静极之守,来龙去脉瞬间反映在她的无上慧心里,与过往的经验和记忆联系在一起,让她大致推演出事情的真实面貌。但她向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只是静静听着慕典云继续说下去。
慕典云笑道:“方兄看来不知道?这就奇了,楞严与胡惟庸狼狈为奸,迫害开国元老重臣。胡惟庸就是天命教的人,陈贵妃走他的路子进宫,想来与天命教也有脱不开的关系。不知陈贵妃从宫外取药,准备暗算朱元璋,是天命教的意思,还是方兄的意思?”
方夜羽脸容转冷,冷声道:“天命教已于三十年前销声匿迹,连教主单玉如都下落不明,方某怎会和他们有任何合作关系?”
秦梦瑶明净的眼神投注在他脸上,悠悠道:“梦瑶相信方公子说的是实话。”
她知道的消息绝不比慕典云少,已明白了他为何要把事情挑明。方夜羽既然不知天命教的存在,那么楞严就有背师密谋的嫌疑。
而天命教竟不想投靠庞斑这天下第一高手、众魔的老祖宗,证明他们图谋重大,目标很可能和魔师宫产生冲突。庞斑或者能宽宥徒弟,但又怎么容许旁人在他面前捣鬼,借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宝贵徒儿上位?
如果双方能生出嫌隙,庞斑出手清理门户,那自然最好。最低限度也不过是方夜羽无奈之下,转为追求和单玉如的合作。
但楞严和胡惟庸已经合作了很多次,最坏的局面也不过是继续合作下去罢了。
慕典云笑道:“我也相信方兄是真的不知道,也许你应该去问问令师兄,天命教和胡惟庸究竟是怎么回事。闲话已经叙过,两位如果想要继续动手,那便请吧,横竖梦瑶小姐站在我这边,纵使楞严来了,也未必能杀得了我。”
方夜羽资质过人,不然也不会被庞斑选作徒弟,但他同时还要学习行军布阵、政治谋略,无法把精力全部用在武功上。经过方才的短暂交手,他已意识到自己武功不及慕典云,想杀他已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他当真不知楞严与天命教还有牵扯,一时心烦意乱,失去再战的。
红日法王道:“既然梦瑶小姐开口,那么今日的事便到此作罢,算我们给梦瑶小姐一个面子。”
在场的四个人无一不是聪明绝顶,弹指间便想清楚应当如何抉择。慕典云本已做好准备,倘若红日法王再次挑战秦梦瑶,他就不惜一切杀了方夜羽,再去助战。若能引出楞严,那也坐实了他庞斑大弟子的身份。
可惜红日法王也非顽固不知变通的人,把秦梦瑶当成借口,说完后便扬长而去,潇洒地没入来时的密林中。
方夜羽亦无心纠缠,躬身道:“夜羽告退。”向红日法王离开的方向掠去,转瞬不见。
这场暗夜围杀就此落幕,秦淮河宁静如常,一点都看不出刚刚才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手。慕典云轻舒口气,笑道:“多谢小姐援手,若非有你在,方夜羽绝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秦梦瑶微微一笑,柔声道:“其实只是碰巧罢了,我路过桃渡桥,恰好看见慕兄,一时好奇,才跟了上来。不过慕兄太专注于追踪楞严,连我跟在你身后都不知道。唉,今晚月色很好,请你陪我沿河岸走走吧。”
慕典云和她交情并不深,又不像庞斑、浪翻云等人那样,与她有着上一代的牵扯,但秦梦瑶言谈举止都令人舒服至极,旁人很难拒绝她的要求。
习习凉风从水面上吹拂过来,他忽地问道:“为什么我看你像是有点心事的样子?难道八派联盟中又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觉得为难了吗?”
秦梦瑶摇头道:“没有,不过今夜见到小魔师,我心中有点感慨。我出山之前,师父曾要我放手任意而为,不要被师门声名束缚,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但现在我仍然不太明白,什么才是任意而为。”
慕典云试探地问道:“这番感慨,想来是因为燕王和皇太孙的争斗?”
秦梦瑶有点顽皮地一笑,道:“原来慕兄也在为这事头疼,不然怎会一猜就猜中的?”
慕典云道:“的确如此。我大概理解你的心情,皇太孙背景可疑,缺乏治国的能力,燕王虽有治国之才,听传言,又赫然是个年轻版的朱元璋。除此之外,皇室中再没有值得一提的人,而这两位离我欣赏的人都差得远,只好捏着鼻子,和更差的那个作对。”
秦梦瑶忍不住笑出声来,温柔地道:“其实梦瑶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亦不会逃避,只不过对山外的世界产生深深的厌倦,很想立刻结束掉这一切,回山见师姐去。”
慕典云忽然想起,浪翻云曾让他来问秦梦瑶,为何朱元璋如此针对庞、浪两个当世绝顶高手。眼见秦梦瑶心情甚佳,他犹豫一阵,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秦梦瑶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浪大侠没有亲口告诉你吗?”
慕典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有,他说这事牵涉到慈航静斋,你知道的比他更清楚。”
慈航静斋隐居多年,静修天道,与朱元璋的牵扯,只能从元末言静庵出面支持他说起。秦梦瑶幽幽一叹道:“这事说起来也没什么要紧,先师在元末诸雄中择中了朱元璋,认为他出身寒微,最能体会底层百姓的疾苦,做皇帝之后,可以以民为本,不致放纵豪强大臣欺压百姓。”
慕典云对朱元璋的政治决策亦有耳闻,点了点头道:“如果出于这个原因,那倒是没有选错,我听说他最恨的就是接受贿赂的官员。”
秦梦瑶叹道:“朱元璋因此对家师生出好感,直至家师返回静斋,还写信表明他的心意。他屡次针对庞斑和浪翻云,就是因为他们能使家师动心。他想证明给家师看,他可以击败这两个人,比他们更强。”
慕典云愣了好一会儿方道:“可言斋主已经过世了……”秦梦瑶苦笑道:“是的,但这并不会改变什么。何况浪翻云后来又带走了他看上的纪惜惜,更加深了他的敌意。”
☆、第四十七章
像朱元璋这等登上帝位的枭雄,怎能容许天下有人胆敢无视他的威严。然而从言静庵至浪翻云,都不是他能掌控的寻常人物。
怒蛟帮建帮以来,历经血战,与黑白两道均有过冲突。浪翻云始终未尝一败,昔日他带纪惜惜离开京城,虚若无亲自当道拦截,仍被他轻易脱身。从那时起,朱元璋便意识到,要杀浪翻云,绝非一人两人可以办成的事情。
如今他总算找到一个好时机,又怎会轻易放过?
慕典云从未见过言静庵,但从秦梦瑶身上,不难推测出她的绝世魅力。
庞斑和浪翻云能吸引她,靠的是不为世俗所动的超然气质。朱元璋强横霸道,为夺权不惜淹死小明王,背负忘恩负义的恶名,当然不可能得到她的芳心,所以她选择支持他的时候,心中一定充满了矛盾。
如今这种矛盾就要由秦梦瑶重演,只能说造化弄人。
秦梦瑶沉默了一会儿,微笑道:“还好朱元璋总还顾念旧情,即使听不进我的话,看在先师的份上,也不会为难我。但我怕他醋意大发,不顾一切地要夺得秀秀小姐,那便糟了。”
慕典云顺着她的话道:“怜秀秀有浪翻云保护,应该不会受到伤害吧?”
秦梦瑶叹道:“的确不会,但这会加深怒蛟帮和朝廷的嫌隙。胡节与魔师宫勾结,共同攻打怒蛟帮,朱元璋一直心知肚明,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如果这样的冲突持续发展下去,对双方均非好事。”
正如慕典云所料,八派联盟中的确有了点麻烦。
西宁派、长白派利欲熏心,受朱元璋重用尚觉不够,还要额外派派中高手与楞严、胡惟庸勾结。楞严座下四大战将之一的“游子伞”简正明,就是庄节的师弟。庄节仗着有个艳冠京师的女儿,先想让她做太孙妃,被鬼王搅了好事后,又想将她介绍给小燕王。
怎奈庄青霜天性清冷,不似其父般趋炎附势,对小燕王一直不假辞色,令庄节大为遗憾。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各派勾心斗角,经常计较自己在八派联盟中的位置,计较哪一派在皇帝眼里分量更重。不舍还俗回到双修府,说到底只是个人私事,少林掌门和无想僧均无异议,反倒是西宁、长白两派喋喋不休,称不舍违反少林门规,应当自行请罪退位,不能再当八派元老。
想要让他们看清局势,不再一味充当朱元璋的打手,听从他的全盘指令,当然非常困难。
对此,秦梦瑶其实并不太介意。
利欲熏心的人固然很多,有识之士却一样不少,她不在意旁人对她的评价,只想尽力破除八派日益腐朽的现状。真正让她感到棘手的,乃是怒蛟帮和朝廷的恩怨。
言静庵深为佩服浪翻云,和朱元璋又是旧识,于公于私,秦梦瑶都不愿见到双方争斗不休。她闭关静修时,亦想找出一个好办法解决这僵局。可朱元璋三十年来一意孤行,若肯听人劝,关系根本不会闹到这么僵,浪翻云更不可能放下身段,向自己瞧不起的人示好。
以她的智慧,也只能暂且放弃朱元璋,转为考虑燕王棣的可能。
慕典云站在她的立场上想想,也替她感到为难,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岔开话题道:“看方夜羽的反应,他根本不知天命教在应天府暗中活动。梦瑶小姐对此有什么看法?”
秦梦瑶微笑道:“慕兄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何必多问呢。”
两人有着相同的想法,即楞严的确是庞斑首徒,受庞斑命令,打入朝廷内部,准备与师弟联手颠覆大明江山。但不知他中途变心,还是被天命教利用,魔师宫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天命教的消息。
他们能够感应到他人内心的真实情绪波动,方夜羽的惊讶绝非作假。
楞严一气做到东厂大统领的高位,除了投朱元璋所好,自身亦具有相当的武功和才干。他与胡惟庸往来密切,若说十多年来,他对天命教的异动一无所知,任谁都不会相信。
当然,只要去问靳冰云,楞严的身份便会得到铁证,朱元璋也不能不信。但不知为什么,每个人都心有灵犀般地忘掉了这回事。
慕典云笑了笑道:“今夜之后,他大概得去见方夜羽和庞斑,向他们作出合理解释。方夜羽就算了,没有人能瞒过庞斑的眼睛。”
秦梦瑶叹道:“也没有人猜得出庞斑会怎么做。楞严能应对得了朱元璋的疑心,大概也应对得了庞斑的。你看,风公子来了。”
即使她不说,慕典云也已看见了从不远处匆匆走来的风行烈。
他的气质越来越像厉若海,举止潇洒不凡,充满了强烈的男性魅力,同时又因残余魔种的影响,比厉若海多出一分邪异的感觉。舞动红枪时流露出的气概雄风,高傲如虚夜月也要高看一眼。
但他现在满脸苦笑,偶尔看一眼身边天生丽质的白衣俏佳人,像是非常无奈。
那白衣女郎即使与秦梦瑶相较,容貌也无太大失色之处,而且具有风流轻盈的娇俏味道,特别容易撩起男人的。这一点上,她和白芳华更加相似,但她们的气质也截然不同。
直至风行烈走到眼前,开口介绍,他们才知道这女子便是“花花艳后”盈散花。她来历神秘,行踪不定,但艳名极盛,一切皆因她放荡的作风。江湖十大美女中,唯有她不顾自己名声,想睡哪个男人,便睡哪个男人,听说裙下之臣可从武昌排到金陵。
光看她来京没有几天时间,便搭上燕王,让白芳华伤心落泪,便可知她的手腕不凡。
可惜慕典云只会欣赏她的美丽,不可能因她的艳名心动,何况正是多事之秋,有朱元璋的例子在前,任何接近燕王的人都会让他觉得奇怪。
据鬼王说,朱元璋身边有几个药物专家,专门为他测试饮食中的毒药。净念禅宗亦派出以了无圣僧为首的十八人,成为影子太监,专门负责朱元璋的安全。相比之下,对燕王下手,应该比对朱元璋容易得多。
只要燕王一死,剩下允炆一个人选,朱元璋想改主意也来不及了。
盈散花注目秦梦瑶,仿佛震惊于她清丽绝伦的美貌,听到她的名字时,更为惊讶,笑吟吟地道:“今晚月色这么美,让散花都有点心动了。果然遇上两位公子和梦瑶小姐,谁能说这不是我们的缘分呢?”
三人与盈散花均素不相识,和她更无话可谈,只好闲扯起客气话。慕典云看风行烈的脸色,心知盈散花八成是自行跟过来的。若是风行烈找她有事,便不会是这么一副恨不得立即撇清关系的模样。
他心中一阵感动,但疑问更浓。除非盈散花真的天性放荡,碗里盛着燕王,还要把风行烈也放进锅里,否则这样贸然凑上来,一定有她自己的目的。
秦梦瑶含笑道:“盈小姐怎会挑这时候来应天府?”
盈散花娇笑道:“人家仰慕京城的繁华气象,又听说天下英雄都涌来这里,自然也想凑凑热闹。梦瑶小姐你还不是一样?”
她说话的语气神态慵懒无谓,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慕典云见她放过秦梦瑶,开始不停打量自己,正要开口接话,忽然心有所觉,向盈散花和风行烈的来路望去。
一个俊秀青年带着四五个伴当随从,匆匆奔向他们,口中叫道:“散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对盈散花极为热切,但见到秦梦瑶后,态度又来了个大转弯,把花花艳后抛到脑后,眼中射出惊喜的光芒,恭恭敬敬地问道:“这位莫非就是慈航静斋的秦仙子?”
慕、风二人不幸没能生为美女,被这青年抛在一边,面面相觑,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盈散花看着他们的呆样子,放浪地笑了出来,嗔道:“小燕王真是过分,见到仙子,就把散花这凡间女子抛到一边了吗?”
这人竟是燕王世子,小燕王朱高炽。
秦梦瑶平静地道:“原来是小燕王,梦瑶当不起仙子的称呼,几位直呼梦瑶的名字就可以了。这两位是风公子和慕公子,小燕王想必也听说过他们?”
朱高炽被她的美丽震慑,无心顾及别人,等她开口,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两个人。这两人均是燕王要求他留意拉拢的,他几次想通过虚夜月牵线搭桥,都没有成功。如今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不该忽视的人,脸上顿时浮出尴尬之色。
他的举动当然无礼,但慕典云无心计较。
他想起燕王和盈散花的暧昧关系,愈发看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燕王父子竟同时追求同一个女人?盈散花对此毫无意见,究竟是无力抗拒,还是故意如此?
朱高炽依依不舍地看了秦梦瑶一眼方对盈散花道:“散花你答应陪我游河心想自己决不能给她留下负心薄幸的印象,怎么转眼不见,跟风兄来见梦瑶小姐?”
盈散花向他抛个媚眼,笑道:“难道只有你才能见梦瑶小姐结识的人,两位公子也是你想结识的人,人家为你着想,厚着脸皮来认识他们,好帮你介绍。你不但不体恤人家的良苦用心,反而责备人家负约吗?”
☆、第四十八章
盈散花对付男人的确很有手段,何况她本人就是如此动人的美女。小燕王听了她半真半假的话,怒气顿消,不再计较她爽约的事。但他对慕典云和风行烈仍有隐约敌意,让他们非常诧异,不知道何处得罪了这出身皇室的年轻人。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和虚夜月有关。
这些天,虚夜月恢复了对他们的兴趣,偶尔也会找上门,要他们陪她游玩。
鬼王已把慕典云话中之话转述给她,她先是大惊,娇呼道:“爹啊,天下居然有不喜欢女人的男人。”然后过了一天,便把这奇事抛诸脑后,转为认为他们不像寻常男人一样追求自己,反而更加有趣。
毕竟她最爱说的话便是“男人有什么好,凭什么要便宜他们”,如今总算碰到想便宜也没有机会的人,难免重新生出兴趣。
但这个举动,让朱高炽很觉碍眼。
虚夜月十七岁时,曾与朱高炽有一段时间的交往,后来因为朱高炽有短命福薄之相,鬼王强行插手,令他们断绝了关系。
朱高炽对她难忘旧情,若是虚夜月始终对男人不屑一顾,那倒没什么,偏偏她对旁人表现出另眼相看的态度,顿时惹起他的嫉妒。
但慕典云乃是燕王指示要拉拢的人,朱高炽不敢流露出太明显的敌意,只以彬彬有礼的口气道:“高炽久仰两位大名,家父也常常提到你们,认为你们是罕见的人才。现在家父人在京中,不知两位何时有空,可以过府和他见见面?”
风行烈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道:“小燕王不必多言,我们和你的敌人作对,自有我们不得不作对的理由,并不想和朱家扯上关系。”
朱高炽脸色愈来愈难看,冷声道:“难道风兄看不起我们父子?”
他还是欠缺了点其父燕王的深沉城府,一开口便把气氛推向更僵硬的方向。风行烈虽然是白道高手,但对朝廷从无好感,哪怕小燕王把脸拉长到地上,他也只会当看不到。
秦梦瑶微微苦笑,见慕典云没有打圆场的意思,柔声道:“两位怕是有点误会,燕王一向礼贤下士,不过风兄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还是一切都随缘好了。今日小燕王和散花小姐有约,我们不便打扰,以后若有再见的机会,再谈正事好吗?”
小燕王听她温言软语,差点就要出言求她留下,携双美同游秦淮河。话到口边,他总算想起秦梦瑶的身份,而且旁边还有盈散花,便道:“全听梦瑶小姐的吩咐,高炽就此告退了。”
盈散花扑哧一笑,又向连带秦梦瑶在内的每个人飞个媚眼,才随小燕王而去。
三人对她并无任何恶感,但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丝游河兴致,终于被这对莫名其妙的男女扫得干干净净。
慕典云盯着他们远去,忽然道:“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风行烈道:“不错,花花艳后为何要以燕王为目标?据我所知,燕王后宫美女如云,又是个看重事业的人,再美的女人,他也可为了达到目标而随便送人。盈散花若是别有目的,干吗不直接去爬朱元璋的龙床算了,难道她真看上了燕王?”
秦梦瑶平静地道:“两位是否怀疑她是天命教的人?”
慕典云笑道:“反正她不会是朱元璋的人,而且这要看燕王究竟知不知道天命教的存在。现在胡惟庸的势力遍布朝野,朱元璋也不敢立即下手把他拿掉,就怕引起轩然大波。他尚且可以做到这个地步,深藏幕后的单玉如总不会比他差吧?”
秦梦瑶轻叹道:“鬼王如此看重燕王,认定他是继承皇位的唯一人选,怎会将此事瞒下不说。燕王那种人,不太可能在女色上着了别人的道儿。”
风行烈皱眉道:“相信梦瑶小姐很快就会去见朱元璋,莫非你有把握说服他,让他把继承人换成燕王而不是朱允炆?”
秦梦瑶目光越过秦淮河,注目于对岸的某一点,摇了摇头道:“没有。事实允炆与燕王之争,是朝廷分裂成两大阵营的根源。朱元璋选了允炆,就必须要全力打击燕王的势力。梦瑶可以保证,若非突然发现天命教的踪迹,他已经着手于铲除鬼王,并且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放弃这想法。”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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