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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剑网三]苍云 作者:伦河玫瑰

    正文 第19节

    [剑网三]苍云 作者:伦河玫瑰

    第19节

    重骑兵在另一个城镇,距离忘原需要半天的马程。他们一大早出发,到那个名叫布托的小镇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布托依靠着一片高原密林,密林的另一侧是一块面积辽阔的平原。但是很少有人会穿越密林到达另一边的平原去,这也为重骑兵的训练起到了不小的保护作用。

    自从启动重骑兵计划后,两年来,邬琅是第一次见识这只秘密武器的真面目。铁浮屠他也不过是在画报上看过,觉得十分酷炫。现在再看这些骑上马足有两米多高的钢铁战士,何止是酷炫,简直就是震惊。

    排列整齐的铁浮屠重骑兵士兵,浑身被包裹在厚重的甲胄里面,两侧腰都挂着长刀,他们座下战马也大面积附着着盔甲,只露出小面积的马腿和眼睛。

    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仿佛来自地狱的骑士,幽深、漆黑、鬼魅,给人带去的视觉震撼实在难以言喻。

    而这群地狱骑士不止外形霸气,威力也相当霸气。

    从队列中随机挑出一名士兵,在他的一百米外固定一根足有成年男人腰粗细的木桩。他拔出刀从一百米外开始冲刺,咚咚咚如擂鼓的马踏声敲击在众人心脏上,随后随着一声低沉的“咚”声,木桩被拦腰切断,断面干净利落,说明力量非常足!

    随后又换了一根木桩,而这根木桩上披了强度一般的甲胄。士兵再度从一百米开外冲刺,这一次没有斩断木桩,却也将刀刃砍进了四分之三。如果助冲的距离再拉大,是很有把握能够砍断木桩的。

    邬琅又仔细观察了经过这两次砍杀过后士兵长刀刀刃的状况,有些磨损,但还在情理之中。

    “非常棒,川儿!”邬琅一点不吝啬夸赞:“有你在,我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今后就只等他们惊艳登场了。”

    “还是有些不足的,甲胄过于笨重,他们的持久力不够。”

    “我很看好他们,不愧花了我们那么多钱,值了。”

    两人在营中吃过饭,邬琅并没有立即回忘原,而是从布托离开,回雁门关。

    杨记川更多时候比他更严厉,更守秩序,偶尔的放松也只是偶尔而已,更何况,邬琅自己也明白,现在是紧要时刻,能来一次已经是偷出来的时间。

    杨记川送他出密林,两人打马行走在树丛间,马身是不是便靠在了一起。

    邬琅问:“钱够用吗?你不是要修路?会不会很吃紧。”

    杨记川摇头:“还撑得过去,有事我会写信给你。”

    “难道只有出了事才给我写信?没事就不能写了?你就算写流水账我也看得开心!没有通讯仪器真的太伤了。”

    “好好,我写。你回去的时候别深夜赶路,注意安全。”

    “我省得。那,我走了。”

    “嗯。”

    “我真的走了。”

    “好。”

    “川儿,我……”

    “走吧。”

    邬琅点头,狠下心,一抽马鞭,向前奔驰而去,背后忽然传来杨记川的声音:“五郎!”

    邬琅回眸望去,杨记川的身影已经被重重树木遮挡住。

    不想说再见啊,川儿,不过,有句话不是说得好吗。

    再见,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第六十七章 战火再起

    武昌十三年——秋

    这是所有大商人民都会记住的一年,扬威将军邬琅整合玄甲军与广泽军,向肆意骚扰的北戎军队发起了全面进攻。

    征兵后的玄甲军与恢复元气的广泽军一共四十万众,分兵三路北上。邬琅亲率中央大军,薛棠和独孤胜领兵起左路,宋松和万景领兵走右路。至于闻锋和林正,邬琅另外拨了五万兵给他们,作为机动部队,跟随在中路大军身后,随时待命,准备奔赴不同战场。

    距离雁门关最近的北戎城镇是田东镇,紧邻的是田阳城。

    邬琅中路大军行军速度非常快,在田阳城还未做出反应便轻松将其攻破。

    进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就是杀守军,斩首官,占粮仓。蝗虫过境也不过如此。不过,也仅限于粮食,士兵若是做了其他多余的事,邬琅绝对不会吝啬刑罚。

    邬琅要的就是快,极快!快到汤连城根本预料不到他们能这么快攻到他驻守的多马城下。

    就这么一鼓作气,十日内居然就打到了多马城前哨,东水镇。邬琅定睛一看,却是见多马城外早已布防森严,像是等着羊入虎口。

    邬琅虽然失望于汤连城早早就做好防备,自己没能偷得个先手。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

    汤连城是北戎第一守将,最擅长固守城池。若是能给他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只怕征夷大将军再世也不可能动他几分。幸运的是,北戎地势一片平坦,根本没几个称得上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天险辖关。而且北戎人好战,打仗从来都是一股脑向前冲,大多数的将领都不懂兵法为何物,仗着兵强马壮,只是全军冲刺就能把大商守军搞得头疼至极。

    汤连城之于北戎,就像是一个贫瘠得只能种草的草原上开出的常青树,虽然蔚为壮观,却是格格不入。

    汤连城在北戎威望高不过是因为他很少打败仗,有很多将领对他不服气,鄙夷他只懂得龟缩在城池内,完全没有一点狼性。

    更为重要的是,当初澹台曦争夺皇位时,汤连城持中立态度,没有站在任何一边,这让自持甚高的澹台曦心里有了不小的疙瘩。

    所以他才敢,也确定能够撬动汤连城在北戎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中路大军如今驻守在距离多马城两里路外的郊野,他们没有附近的城池皆被攻下,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选择在视野宽阔的野外扎营。一来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城内的北戎人,二来就算汤连城破天荒从他那龟壳里出来,进攻他们,探哨也能快速发现。

    邬琅的主帅营帐相对于低级军官的营帐来说,除了宽敞点,单人房外,也没什么其他区别,只不过为了更好辨认在帐篷帘子上贴着玄甲军的军旗标识。他此时正端坐于营帐首席位,坐下两列武将文官,中间一张大桌上摆放着一副巨大的沙盘。这些军官文士都是这几年被提拔上来的新面孔,玄甲军老人都走了左路和右路。

    邬琅让他们积极发言,商讨应对汤连城的对策。然而,不知是怕自己说错,还是当真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素有人形天险之称的守边名将,大家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正,你来说。”

    被点名的林正起身鞠一躬,神色肃然地说:“在下不才,若是有哪里说错,还请将军斧正。以目前的情势来看,汤连城固守田阳城,又将此城池布防得滴水不漏,若我们贸然上前进攻,不过是徒增伤亡,浪费行军时间罢了。”

    邬琅说:“那你认为当如何?”

    “私以为,吾等可将其放而不管。”

    “说来听听。”

    林正拿过指挥棒指了下沙盘上的一个方位:“将军,诸位同僚请看。这里是多马城。”说着,指挥棒尖端往左稍微移动了下:“这里是和多马城有一水之隔的青冈城。”指挥棒以田阳城为中心,在他周围画了一个不怎么规则的圈:“这里是怀丰城,再向东北方向有一个铜山县,铜山县往西南方向走四里路是武义武阳两县,而从武阳县往北走三里路便是梓城。”

    随着指挥棒一一点过沙盘上的城镇,众人才看清,若是能按照林正的说法,将这些城镇逐个击破,那么多马城就被围住了,除非他们顺着青冈城外的青岗河走,否则,插翅难飞。

    坐在林正左侧,一直没有说话,身穿青色文士长衫的中年男人突然开口说道:“林承奉可知,从怀丰城到铜山县,虽然只有两里路,但是黄沙漫天,乃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中路大军中多有重甲盾兵,在这种地形上行军非常吃力。到了铜山县只会车马劳顿,疲惫不堪。汤连城并不是只知防守的刻板将领,在我们这么虚弱的情况下,他肯定会派兵出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武将接话道:“若不然,便分兵两路,从不同方向碾压过去,这几个城池都不算大,城内守军的数量也不可能会太多。到时,就算汤连城得知我们的计谋,想要进攻我们,也得先考虑是否分兵,还是全力攻击一侧部队。一旦汤连城离开多马城,就是我们的机会。”

    闻锋这时却说出了不赞同的话:“将军,我认为,林正的计划有很大的缺陷。一,北戎地形我们不熟悉,就算有地图,但是北戎城镇并不密集,城池与城池之间往往会存在大片无法探得具体方向的草原和戈壁。如果我们迷路,后果不堪设想。二,若果要最大效率的执行这个计划,那么势必需要分兵,在我看来,在座各位没有人有能力带领入数量庞大的士兵在这些城池之间来去自如。三,汤连城最大的优势就是被他武装成铜墙铁壁的多马城,我们和他拼时间是拼不过的。然而如果我们计划用包围式的方法让汤连城狗急跳墙放弃多马城,我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天真的想法。汤连城并不刻板,这一点王都统也说过,他在多马城内陈兵十万,十万北戎骑兵,我想并不是用来好看的吧。而汤连城手下人才众多,就算他不出城,难道就不能调用手下将军带兵进攻?汤连城不删攻,可不代表他手下的将领也不善攻。四,我想将军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和汤连城周旋,若我等中路大军因此陷入汤连城的泥沼中,那么,最开始计划的,左路,中路,右路三路合并怕是只能成为一纸空谈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就这么坐着不动?”

    “汤连城是一个很大的威胁,若是留待他日,等我们兵力削弱,必将陷入更大的苦战。”

    “将军,您是什么意思?”

    “将军,末将觉得林承奉的法子不是不可行,只是细节欠奉,我们还应该想个个更为安全,万无一失的办法才是。”

    “打仗哪里来的安全,万无一失!你若怕了,趁早滚回老家!”

    “王诘,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

    …………

    眼看着会议就要变成菜市场,邬琅敲了敲桌子,吩咐下去:“看来今天也商讨不出什么来,待会散会,你们回去后写一封计划阐述给我,每个人都写!限时三天。我希望能看到你们最慎重,最深思熟虑的看法。好了,散会吧,闻锋留下。”

    “是。”

    人陆陆续续离开,邬琅换了个坐姿,看向闻锋,不紧不慢地说道:“刚才一出口否定林正的计划,他看起来很惊讶,他以为你会支持他的。”

    “虽说我和他同出一门,但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不好就是不好。”

    “你最近似乎和他没怎么来往,怎么,出了什么事。”

    闻锋抿唇,思索一下才皱眉说道:“我和他的关系原本就说不上好,只是王爷觉得他能胜任此事才派他和我同来。”

    邬琅心想,刚来那阵,你和林正可挺同仇敌忾的,不是死党也算有交情,而且司徒靖再傻,也不会让两个有嫌隙的人搭档工作,他手底下又不是没人。闻锋究竟因为什么原因和林正有了矛盾,恐怕多是私事。

    “你现在和林正还是搭档关系,现在行军打仗,每一天都是关键时刻。如果你觉得你没办法和林正继续共处一室,不用憋着,向我报告,我会调换林正去别的将领手下工作。你是什么想法。”

    “将军多虑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希望你不要带着私人感情做出公事上的决定,能做到吗。”

    “将军放心,闻锋不是那样的人。”

    邬琅笑了下,没再过问此事,而是指了指沙盘上的田阳城:“你觉得我们现在的情势如何。”

    闻锋浓眉一皱,身子微微向前倾,似乎想要更仔细看清沙盘上的那块小突起,不久,闻锋便说:“此番出征,精锐多在左路,又有擅长攻城略地的薛棠、独孤胜二位将军领兵,即便对上北戎悍将也是赢多输少。右路多轻甲兵,目的是搅乱后方,保我中路大军安全行军,而不会被偷袭和包夹。我中路大军虽是人数最多的一路,更有将军您坐镇,但是士兵都是经验不足的新兵。行军路上必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再者,我等一鼓作气拿下北戎诸多城池,气势固然是高涨,却也会让很多士兵掉以轻心。并且,习惯了胜利的队伍会变得没有耐心,碰上汤连城这样擅长防守的武将,士兵很容易动摇、不耐烦,有损士气。”

    邬琅一边听,一边赞同地点头:“你刚才说我其实无意和汤连城周旋,有什么判断的依据?”

    闻锋听后,拉过一旁贴在木板上的地图,指了指北戎都城,都京,指挥棒又在上面划过三条线,说:“都京在这,从雁门关的地理位置来看来看,都京在雁门关的西南方向。左路大军的路线是从雁门关和都京直接连线后的改良路线,而这条路线虽然最短,但也最凶险,遇到的全部是护卫北戎心脏的强兵悍将。我中路大军一开始是向北走直线,再拐弯转向都京方向,至于右路,他们走的路线最曲折,里程最长,但是相对的,敌军数量和能力都是较弱的。所以,虽然三路大军的路线不同,但是时间上来看并不会有太大的差距。若将军现在领导着玄甲军最精锐部队,那么攻克多马城不过时间问题。不说中路军新兵众多,我军的粮草也是消耗不起。将军征战多年,腹中有大谋略,必然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所以,我认为将军应该没有和汤连城硬碰硬的意思。”

    “不错啊,看来是真有好好动脑子。”

    闻锋抿了下唇,没答话。

    “很好,闻锋,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说这些,足以证明司徒靖的眼光不错,我的调教也是不可能失败的。你回去,告诉士兵,接下来是硬仗,让他们好好准备。”

    闻锋抬头看了邬琅一眼,有些不解,不过他并没有太多微词,鞠礼后便离开了营帐。

    邬琅的视线重新落在地图上那个被标记了红叉的北戎都城,常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少爷。”

    “嗯?”

    “事情差不多了。”

    “那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六十八章 元气大伤

    九月,在东水镇外驻扎七日的中路大军发起了对多马城的全面进攻。战事打得如火如荼。在邬琅的带领下,士兵们前仆后继,誓死要将这座由北戎第一守将镇守的城池给攻破。可多马城却犹如铁桶一般,火烧不穿,水浇不进,久攻不下。士兵们气势受挫,哪里还能越战越勇。再到后来,攻城越来越疲乏,就连龟缩于多马城内的守军也觉得敌人快要不行了,放出几只轻骑部队前来试探。

    邬琅逼不得已,只得向南后撤,离开东水镇,退至朔阳。

    然而,邬琅每日派兵前去多马城下叫骂,污言秽语一箩筐丢出去,多马城北戎守军气得跳脚,想射箭,人家在射程外,想追出去,还没等城门打开,人家已经早早逃走。这么一来二去,闹得多马城士兵心烦意乱,苦不堪言。偏偏汤连城下令不准出击,引得手下诸多有血性的将领怨声载道。

    又三日,邬琅携军再度攻城,却被突然从城内冲出的守军打得队伍七零八落,最后只得狼狈而逃。

    指挥此事攻势的将领名为贡加,并不是汤连城的班底人马,是很典型的北戎将领。虽然汤连城说过不要擅自出城迎战,但是贡加此次杀敌众多,大获全胜,即便是汤连城也不好处罚他,只是在会议上厉声警告属下,不要恣意妄为,坏了大事。

    贡加面上恭敬地答应着,私下和自己相交好的将领聊天时,却一点不掩饰自己对汤连城固守不进攻的不满。

    北戎失掉木松后,汤连城被调至多马城不过几年,城内又怎么会没有其他势力。只是汤连城兵多,名气也大,别人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他作对。如果说汤连城是多马城的空降兵,新势力。那么贡加,代表的就是多马城的旧势力。

    两方人虽然同为北戎效力,但是利益相关,关系不可能会有多友好。

    多马城的外部虽然守得滴水不漏,内部却不见得多坚固。

    而这个时候,北戎都京发生了一件事。

    汤连城的小儿子汤望在御道纵马踩死了一个平民男子,并且在该男子的妻子和父母击鼓上访想求个公道时将其三人,连带男子的两个孩子统统毒杀,抛尸荒野。

    此事被曝光之后,震惊朝堂内外。

    澹台曦早年和澹台明的胞兄澹台阳关系就很差,但是澹台阳比澹台曦更受宠爱,性格也十分跋扈,对待澹台曦时态度很不好。所以澹台曦虽然自己性格糟糕,少有悔改之意,却十分厌恶官员子女依仗身份作威作福。究其原因不过是澹台曦喜欢对他言听计从的人。

    别人家的孩子都被耳提面命,不能闹出盖不住的大事来,就算出了事,也要想尽办法压住,在皇帝知道之前彻底解决。这一下,汤望是撞到了枪口上。

    澹台曦立刻下令捉拿汤望归案。

    这厢又说,官兵前往将军府抓人时,将军夫人又是威胁又是贿赂,打了一鞭子给一颗糖,想要他们放了汤望。而被强制带走的汤望居然在路上大喊,他父亲是镇国将军,皇帝见了也要让三分!谁敢抓他!再不放开他,他就修书让他父亲带兵回来荡平大牢。

    口不择言不说,还动手打伤了两个官兵。

    澹台曦知晓此事后,气得摔断了手中御笔。

    汤望一案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有关于汤家各种不好的流言也传了出来,说汤望功高盖主、不服皇帝,有人说到汤连城当初没有站在澹台曦一边作为助力,说不定就是暗中归顺了澹台阳,却在旧主死亡后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狄哥作为北戎第一高官,却又是汤连城的亲家,为了避嫌,也不好多说什么。

    远在多马城的汤连城在得知此事时就已经暗道不妙,果然,不出两日,招他回京的圣旨就到了多马城。

    汤连城无可奈克,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和邬琅硬碰硬,他要攻城随他打,我们就是拖住他,死守多马,将邬琅的兵力和粮草逐步榨干。他离开多马城的消息也要保护好,就算是己方士兵也不要轻易告诉,一面自乱阵脚。

    汤连城只带了位数不多的护卫,深夜离开了多马城。

    而此时,和多马城隔着东林镇遥遥相望的邬琅中路军却仿佛沉寂了下来。

    又过五日,粗粗算来行程,汤连城已经快要抵达都京。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出了一个让整个北戎震惊的消息。

    汤连城在距离都京只有一日马程的昊山镇遇刺身亡,随行的护卫队无一生还。而刺客据说有数人,在此次刺杀中死了两个,尸体却也被他们的同伴带走,只留下一滩谁也辨认不出的鲜血,让众人一筹莫展。

    汤连城身死,北戎朝堂再度被搅乱一池春水。昊山镇距离都京不算远,汤连城行至此时怕是已放松了防备,所以被刺客得了手。但是,汤连城是怎么死的,大家都不想再追究。问题在于,是谁杀了他。是谁知道他已经秘密离开多马城,往都京赶,埋伏好众多杀手将他连同护卫队一网打尽。

    狄哥骤闻自己亲家莫名死亡,憋了好一阵的气终于爆发出来,连夜写缴文上表澹台曦,痛诉某些人以权谋私,嫁祸栽赃,无恶不作。

    澹台曦看了这檄文,头疼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北戎这天,又要乱了。

    又是一个深夜,中路大军主将营帐已熄灯,而邬琅却没有入睡。他身上依旧穿着玄甲,破杀刀和千城盾安静地放置在身侧。仿佛随时准备着战斗。

    忽然,他耳畔传来一个微弱的呼吸声。邬琅抬眼一看,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落下。血腥味浓重。

    那影子朝他单膝跪下,呼吸声越来越重。

    邬琅立马跨步上前扶起那人,关切地问:“受伤了?严重吗?”

    常山脸上还蒙着黑巾,轻声说道:“只是轻伤,并无大碍。少爷放心。”

    邬琅点头,这才问道:“事情进行得如何?”

    常山握拳一拜,言语中也有些高兴的意味:“幸不辱命!”

    邬琅大喜,一把将常山抱在怀里,用力拍他的背:“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常山被他拍得咳嗽几声,邬琅这才想起常山受了伤,复又问:“伤哪了?我这有上好的药膏。”

    “腰上受了一刀,不是特别重的伤,属下回去自己抹药就好。”

    “我还不知道你?去边上坐着,别废话。”

    “……是。”

    邬琅点燃烛灯,一眼看到常山后腰上一道狭长的伤口,血肉外翻,已经和夜行衣的布料粘连在了一起。邬琅立马意识到擦药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撩开帘子叫守在帐外的勤务兵把军医叫过来,不要声张。勤务兵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快速往军医营帐跑去。

    不多时,睡眼惺忪的中年军医便拎着箱子匆匆赶来。这个时候邬琅已经用剪刀将粘连在伤口处的衣物剪开,让常山将夜行衣换了下来。

    这刀伤虽不致命,看着也吓人得很。清洗伤口,缝针,敷药,折腾了一夜,总算是完了。

    军医叮嘱常山好好休息,睡觉的时候用没伤着的一侧睡,不要让伤口再开裂了。

    邬琅知道甚知这种没有抗生素和消炎药的年代,伤口一旦二次感染,就不是那么容易治的了。所以给常山下了死命令,让他这几天不要再出军营。

    “辛苦了,这次你功劳最大。”邬琅轻轻揉了下常山的头发。

    “属下唯愿少爷旗开得胜,再无敌手。”

    邬琅轻笑一声,“好,承你吉言!”

    次日,沉寂多时的中路大军再度出发,贡加果然按捺不住,率兵出城。上一次他大败邬琅,早已觉得这个当初将澹台明数十万大军打得只剩几万溃败而逃的大商将军根本名不副实,不将他当做一个需要防备的对手。

    谁能料到,此时的邬琅中路军却一改那日松乱散漫,犹如饥虎饿狼般朝他们扑来。

    没有汤连城坐镇配合,贡加一路溃败,被邬琅打到了多马城城门口。

    多日来蛰伏的怒气和怨气,被中路军士兵们一鼓作气发泄出来。

    刀光和血光在秋日灼灼艳阳里反射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场景。

    此战连打三天三夜,多马城内守军尽出,却依旧没有挡住中路军铁血长刀。

    汤连城遇刺身亡的四天后,多马城城破。邬琅将玄甲黑旗插满多马城城墙,迎风飞舞仿若黑云压城。

    多马城守城将领全部被斩,围观百姓皆胆战心惊,再不敢有更多的违抗。

    中路军收缴粮食后快马加鞭离开多马城,朝着原定路线跋涉。

    北戎国内忽然传起一个诡异的流言来,此次领兵作战的邬琅是个被诅咒的人,他穿玄甲,持黑色巨盾和黑色长刀,就连军旗也如地狱阎罗一般漆黑。汤将军就是被他诅咒而死的!所有和他为敌的人,都会死!

    就仿佛顺应着这个留言一般,中路军蝗虫过境,没攻下一座城池,毕斩首将。

    巍巍黑旗迎风烈烈,乌云一般的黑色军队沉默地行走在北戎大地上。曾经不可一世的北戎骑兵也在其重甲盾兵面前相形见拙。

    中路军自大破多马城后仿佛破障一般,从此顺风顺水起来,所过城池无不是轻易拿下,更有甚开门投降的。

    全军一片喜乐融融,仿佛已经看到了攻占北戎都京的大好光景。

    就在此时,从左路军传来了一个让邬琅浑身发凉的消息。

    左路精锐部队遭遇北戎悍将狄莫特,本以为狄莫特手下兵力只有七万,不料其城内足有二十万北戎大军。双方激战数十日,左路军伤亡惨重,薛棠战死,独孤胜重伤昏迷。

    前来汇报军情的探子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念及薛棠和独孤胜,满眼泪水。

    “薛棠将军死后尸体被北戎夺走,狄莫特将他的头砍下……挂在,挂在城墙上。”

    邬琅霎时狠狠拍案而起,怒到几乎要将压根咬碎。

    “独孤将军彼时左手和腰部中箭,趁夜领兵想要将薛棠将军的尸身抢回,中了狄莫特的包围圈,将士们一个个垫后才将重伤不醒的独孤将军顺利救回营中。”

    “左路军此时只剩五万残兵,被狄莫特包围在内川镇。”

    席间无一人敢说话,死寂的营帐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人人自危。

    邬琅的表情先是震怒,再是狠历,最后全化作冰冷冷的逼视。

    过了半晌,邬琅忽然说:“你们都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打扰他,一个个跑得飞快。

    只有那蓬头垢面的探子还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五爷!”

    邬琅浑身一凛,鼻腔中涌入一股酸楚之味:“你先下去休息吧,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

    “是,将军。”

    营帐内只留下了邬琅一人,他有些怔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得沙盘出神。

    此次北征,中路掩护,右路辅助,左路才是真正的主力。中路,右路都可以有大损伤,而左路军十万锐减至一半,才是真正的元气大伤。

    薛棠死了?还被人用他最喜欢用在敌人身上的方式羞辱,死无全尸。

    还有独孤胜!你是不是蠢啊,明知道敌强我弱,明知道会是陷阱,为什么还要去!你他妈有本事一辈子别给老子醒过来!

    邬琅紧紧闭上眼睛,两滴泪从眼角光速划过,落进了鬓发间,消失无踪。

    他一闭上眼,仿佛看到了那个张扬的薛棠还站在他面前,听到自己被分派到精锐的左路军,欢天喜地地单膝下跪表示他一定全力以赴,打得那些北戎蛮子落花流水。

    他和独孤胜,是不是还在小学生恋爱一般,你暗恋我,我暗恋你,一个死傲娇,一个嘴巴笨。然后两个人都打死不结婚。

    邬琅越想越心酸,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第六十九章 赌个运气

    邬琅靠坐在光亮暧昧的营帐内,从门帘缝隙中透过的微光乍看过去是白色,再看却又变成了橘色。丁达尔效应下,细小的粒子在光柱中翻滚着。

    他想了很多,薛棠的死,昏迷不醒的独孤胜,被敌军包围的左路大军,以及该如何应对这一次巨大的危机。

    但他想得更多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当初常山的北戎的探子汇报过来的消息是,狄莫特驻扎的明水城内只有七万士兵,什么时候多出了额外的十三万?北戎人口不比大商,十三万士兵对于北戎来说,并不是说抽调就能抽调。这十三万士兵从哪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明水城,而不是去别的地方。

    就好像守株待兔一般,专门等在明水,要给左路大军一个措手不及。而事实证明,左路军没有预料到狄莫特兵力如此之大,就算是精锐部队也抵不过人多势众。更何况狄莫特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一仗几乎打灭了左路军的所有气焰。

    奇怪就奇怪在这。

    按理来说,有邬琅坐镇,大军足有二十万众,行事又非常高调的中路军不管怎么看都会是大部队。北戎必定是要集结大军抵挡邬琅的中路部队的。但是,中路军除了在多马城受到顽强抵抗后,一路上顺风顺水,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们可以一鼓作气直接打上都京去了。原本该顺利的左路军受挫,为左路军做掩护,用来吸引火力的中路军却一路高歌。这和一开始的计划大相径庭。

    而三路大军的行军路线也只有少数高级将领知道,就算军中混有北戎的细作,也不可能把消息打探得这么清楚。

    唯一的可能是,他身边的高级军官里,出了内鬼。

    他心里默默回忆有多少人知道三路大军的行军路线,一个又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罗列出来。

    薛棠和独孤胜自然不必说,左路军内还有两人,齐康达和赵默,他们是自东昌寨就跟随在独孤胜身边的心腹,不可能会背叛。

    右路军的带队长官宋松、万景也知道行军路线,以及军内白轲声、戚连胜都是广泽军老人,和杨记川也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会是内鬼的几率非常小。

    而中路军内部,跟随的将领都是这几年内心晋升,反而是嫌疑最多的。但是,因为中路军是他自己在主持,所以军内只有他一手拉拔起来的肖锐知道这个高度机密。肖锐是什么来历,邬琅一清二楚,肖锐不会背叛他。

    这些人都是玄甲军和广泽军的元老,邬琅不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会是内鬼,给北戎通风报信。

    但是,这又怎么解释左路军在明水城遭遇到和探子信息完全不同的二十万北戎大军。

    是探子的情报错误?那北戎忽然在明水城这种非险要城池内驻兵二十万是什么意思。就连汤连城所在的边关重镇都没有二十万人马,他狄莫特和明水城何德何能!

    邬琅忽的一皱眉,不对,还有两个人知道。

    闻锋和林正。本来以他们两人的官阶是没有资格知道这种高级机密的。但是闻锋率领的机动小队要准备随时奔赴其他两路军,所以才特别让他们参与了当时的会议。

    可闻锋和林正是司徒靖的人,司徒靖再脑袋抽风,也不可能和北戎私通的,更何况他已经和自己合作灭北戎,没有理由要做这些。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慢慢找出内鬼。左路军情势刻不容缓,耽误一天都是无数条将士的生命。

    右路军不能动,自己的中路军人多,却是内鬼嫌疑最大的地方。怎么选都不合适。但其实邬琅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在奉济伺机而发的天策骑兵。若是此刻让常山送信给杨记川,让他的骑兵快马加鞭赶往左路军,时间上也是来得及的。但是奉济的骑兵队是奇招,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用出来。

    邬琅长叹一口气,在营帐内从日落坐到月落。

    众人以为邬琅至少会消沉一段时间,没想到是过了一天,邬琅就已经重新振作起来,召开了会议。

    在会上,他并没有让作为机动部队的闻锋和林正赶赴左路军被围的地点,反而做出了只在中路留下闻锋的五万兵马的决定。会议上所有人都惊讶万分,暗自以为将军是伤心过度,脑袋都烧糊涂了。中路军要是只剩下五万人,万一北戎大军出现,那不是要将玄甲军双杀?

    可惜邬琅决意已定,旁人劝说不动,只好遵从了军令。当日,部队就从大军中分裂出去,由从左路军派来报信的士兵领路前往救援。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增援部队出发的第一天晚上,常山就被召唤进了邬琅的营帐。

    邬琅对他说,现在军中可能存在内鬼,而且职位不低,但无法确定是谁。你现在跟随增援部队一同赶赴左路军被围困的地方,看紧他们,一旦发现谁有嫌疑,格杀勿论。你在明水城的探子也活动起来,我不想看狄莫特再这么嚣张下去。至于独孤胜,别让他死了。

    常山乍听邬琅说队伍中有叛徒,神色一凛,却道:“属下这种时候离开,少爷您恐怕有危险。”

    邬琅打了下他的脑袋:“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能这么容易死?我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如果内鬼在左路军,独孤胜会非常危险。你务必保护好他。他一死,我若不去坐镇,左路军的军心就要散了。咱们这次北征也算彻底失败。懂吗。”

    常山深吸一口气,深深跪下,“属下定不负所托,请少爷多保重!”

    邬琅看着常山眨眼间消失在自己面前,知道他肯定是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就已经开始执行任务。

    邬琅突然有些安心,所幸他还有常山,一切都不是不可挽回。

    这件事若是让杨记川知道,怕是要将他骂死。从来没有哪一个主将会主动让自己临陷险境。

    但邬琅自信,他很自信,就算只有五万人,赌一下运气哪又如何。

    ☆、第七十章 原来是你

    中路军继续向前推进,邬琅开始有有目的性地观察闻锋和林正,他发现闻锋和林正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僵硬。他们私下里不再交谈,除了会议和上战场,他们几乎不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两人的营帐甚至隔得老远。邬琅不知道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多久。他找到部队里的士兵询问过,他们说,闻校尉和林承奉自中路大军出发后不久就开始有了隔阂,而且还是闻校尉单方面的排斥林承奉。林承奉好几次想要和闻校尉搭话,都被闻校尉躲开了。有时候还会听到他们的争吵,不过不敢走近,所以听得很模糊。

    邬琅微微了然,有些诧异。之前察觉到闻锋和林正之间不寻常的气氛时,他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再好的朋友都会有吵架冷战的时候,更何况是将领和自己的军师,意见相左那是家常便饭。可现在看来,闻锋根本就不是在和林正吵架,他是想彻底和林正拜托关系。

    为什么,邬琅不禁思考。他们同是司徒靖的人,将来要一起接手自己的玄甲军,理应大力培养默契,搞好关系。怎么闹得这么僵,而且还是悄无声息的。就连他们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原因所在。

    一个又一个问题,想的邬琅几乎要失眠了。

    他十分担忧独孤胜的病情,却也只能担忧着。他在信里告诉自己,常山既然接了命令,就一定会保护好独孤胜的周全,常山从来没有失手过。但潜意识里他又想,常山也是个普通人,是人就会有失误,是人就会犯错。若常山偏偏在这个时候犯错,丢了独孤胜的小命,那又该如何。

    邬琅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了疲惫。此时此刻,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想念杨记川,希望他还在自己身边。

    他想了想,起身提笔给杨记川写信。

    明明满腔思念和苦楚,落笔时却也只愿让读信的人见此文字时不至于担心,不至于慌张。

    所以他写了大军出征来遇到了一个困难,但是,他会处理好,让他不要紧张,等待两军汇合的最佳时机。

    写自己身体好,吃什么都香。只是很想他,顺带又臭骂了当朝皇帝几句。

    写好信,封好,叫来随军的密探,让他将信送出去。

    这封信写完,邬琅的干劲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最直接就表现在,他杀人的兴头越来越大。

    闻锋这是第一次看到邬琅这种嗜杀的模样。早前,邬琅总觉得要让新人有出头的机会,特是为了栽培闻锋,所以战场上除了大方向的指挥外,他几乎很少去抢人头。所以在闻锋的一贯认知里,邬琅一直都是运筹帷幄的形象。

    但是自从中路军只留下他们的五万人马后,不知是从那一天开始,邬琅的指挥就变得特别凌厉。而他本来,就像是恶鬼附体,在战场上肆无忌惮地将敌人屠戮一空。死在他手下的北戎士兵尸体都非常恐怖,要么是被拦腰斩成两半,要么是头身分家,四肢难全。看得人寒毛直竖。

    但是邬琅身上有一种魔力,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身上,并不让人觉得可怖,反而他带动着所有士兵不知疲倦地拼杀。看着他在前头所向披靡地开路,几乎没有士兵会不感到激奋和热血。

    什么将带什么兵,玄甲军素以其盾兵的铜墙铁壁闻名,但是军中最厉害的还是攻击军阵,一环又一环,环环相扣。

    邬琅发狠,只有五万人而且人数越打越少的中路军只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久一路从位于北戎最南端的朗玛打到了中部城市旺开。

    十月下旬,中路军只剩下了一万余人。他们离开旺开后,由邬琅带领,走小路,拐进了一座面积很小的镇子。

    “清点人数、马匹、粮草、药品。”扎营后,邬琅下命令。

    北戎的十月份,气温也开始像寒冷靠近。当时为了轻车简行,并没有携带大量棉衣,遭遇到这种天气,只能在攻破的城镇里征讨物资了。

    扎营后,士兵们便开始围在一起烤火,架了锅烫酒。他们攻陷旺开后,在城主府内搜罗到不少好酒,邬琅全部用来犒赏将士们了。

    在这种远离家乡,冰天雪地里,大概也只有酒能暖一暖心窝子了。

    士兵们烫好酒,第一碗自然是要盛给邬琅的。邬琅其实不太嗜酒,但喜欢和杨记川喝酒瞎聊。办正事时,他几乎滴酒不沾,以免一不小心醉酒,误了大事。不过,大家热情高涨,他若推脱说不喝,士兵岂敢放开胆子喝?

    邬琅端了酒,喝一口,吞咽过后,感觉像是吞了一团火下肚,胃里热辣辣的,有点想出汗。

    他的视线在军营中逡巡一圈,感觉到了兵力的捉襟见肘。

    中路军打到现在,还能有一万人,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当然这跟很多士兵跟随这他不要命地往前冲有很大得关系。这样前仆后继,视死如归,反倒在气势上压下了那些被豢养多年,战斗力远不如戍边军队的北戎内陆士兵。

    但人总是会死,一场又一场战斗下来,消耗地不止是人命,还有各种后勤军需物资。

    中路军已到这种地步,还没有人过来趁火打劫吗?

    难道说,内鬼真的不在自己身边?

    邬琅喝着喝着就感觉身边落下一个影子,邬琅侧目一看,闻锋端着酒罐直挺挺站在他右侧。

    “站着干嘛,坐。”

    闻锋便坐下了。

    邬琅看到闻锋右脸上那道新鲜的疤痕,是攻旺开是留下的。若是能得到及时的治疗,再辅以昂贵的药材,这张漂亮的脸蛋或许还能恢复原状,至少痕迹不会太明显。但是中路军打到旺开时早有点山穷水尽的意味,哪里还顾得上为这种不伤及性命的伤口浪费药品。故而,这道疤,估计要跟随闻锋一辈子了。

    闻锋本就不苟言笑,和他哥哥一样成天张嘴吐不出几句话来,现下再加上这道疤,或许可以顶替薛棠,成为第二个止婴儿啼哭的角色。

    “再打下去,我们很可能会死在北戎的某个城池下。你怕死吗。”

    闻锋摇了摇头。

    邬琅轻轻笑了下,“打仗不好玩吧。尤其是这种深入敌军腹地,情势瞬息万变的战场。”

    闻锋说:“不,我觉得非常好。在您之前,我大商从未有人能进攻至北戎如此深入的地方。这是荣耀,后世万代都将会歌颂您。”

    “那有个屁用。你人都死了,化为了一抔黄土。难道还能享受万人称颂的成就感?这是一种欺骗自己的虚伪说法。如果你的老师是这么教你的话,我觉得他只是想让你去战场上当滚刀肉。而你,还心甘情愿。”

    闻锋眉毛宁把把的,有些疑惑地看向邬琅。

    邬琅喝完手中酒,拍拍闻锋的肩膀:“你看看身后的士兵们,你觉得他们有几个是喜欢打仗的。不,要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来干这种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活。你看他们在战场上杀得奋力,你以为他们是享受厮杀?不,他们只是不想死。你看我,我殚精竭虑要灭掉北戎,难道是喜欢打仗?不,我只是在自保。越渐腐朽的大商,四周都是庞大的豺狼虎豹,然后它自己却并不愿意大力发展军事。这样再五年,再十年,不是被北戎铁骑踏平,就是被大齐攻陷。又或者被他们两方瓜分。皇帝孱弱,家不家,国不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战争是一种令人恶心,但又会刺激上瘾的东西。你还年轻,不要就此弥足深陷了。不然,我不放心。”

    闻锋沉默着,他知道邬琅不放心什么,是不放心将来玄甲军到他手上,会变成一个彻底的战争机器。

    邬琅随即又换了个话题:“和林正还没有结束冷战?”

    闻锋一愣,偏过头去,似乎不太想进行这个话题。邬琅无奈,不想强迫他。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会儿,邬琅就进营帐了。

    当夜,邬琅收到常山的密报。

    独孤胜已苏醒,伤势正在治愈中。左路军现在一切正常,并未发现可疑人物。

    邬琅缓缓呼出一口气,将纸条放在火烛上点燃。

    他十指交叉起来抵在鼻前,思考着是继续试探下去,还是将增援左路军的一部分人马招回来。

    但是内鬼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刺,不拔掉的话就永远不会舒坦。

    三日后,邬琅带着中路军绕过各种小路想要前往他们的下一站目的地,兴城。

    但其实邬琅并没有打算攻占兴城,以他们的兵力也打不下来。他不过是带着士兵不停在绕路,然而士兵们都以为将军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偷袭兴城的地方,所以带他们走的路都是七拐八拐,崎岖不平,荒无人烟的。

    所有人都相信,邬琅一定会带他们走向胜利,就算他们现在只剩下了一万人。

    然而,就在他们于荒郊野岭中深夜赶路时,却发现他们已落入了北戎大军的包围圈里。

    长龙一般的火把照亮了仿佛黑暗巨兽般可怖的北戎大军,邬琅的脸庞在橘色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原来内鬼,当真就在他身边。

    透过火把的光,邬琅能看到对面将领得意的表情。他似乎已经笃定,邬琅此战就要葬身于此。

    黑色的风寂寥地吹过,火光一晃,人数悬殊的两方已经冲杀在了一起。

    邬琅一边干净利落地挥舞着长刀砍死一个又一个头戴毡帽的北戎士兵。他的眼睛在昏暗的人群里四处逡巡着。

    是谁!是谁!

    敌人的长刀砍在他身上,发出清脆的钢铁碰撞声。几乎要融入进黑夜里的玄甲纹丝不动,将刀刃牢牢挡在外头。

    世人都说,大商有两位军神,他们有刀枪不入之身,他们不会被杀死,直到力竭。

    源源不断的人朝着邬琅围了过来,他的刀想着四周甩过,包围圈只是稍一退散便立即合拢。圈外有将士声嘶力竭地喊着将军。邬琅已经没了力气说话。

    他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但是人越来越多,他的视线都要被黑漆漆的北戎士兵抵挡住。他仿佛听到了内鬼在狡猾地嘶笑着,笑他的不自量力,笑他的永不妥协。

    邬琅心中有股气顿时爆发出来。

    想要他死,没那么容易!

    包围着邬琅的人群忽然发出惨叫,一声又一声,然如被撕裂的厉鬼,让人在黑夜里不寒而栗。

    在半空中飞速转动的巨大黑盾在一个又一个人身上撞击着,发出砰砰砰的声音,邬琅一双眼睛好似孤狼,红得嗜血。他站在原地,脚踩地,头顶天,满身都是血污。白色羽翎上满是一块有一块干涸的血块。

    “将军!”

    邬琅能感觉到浑身力气都在流逝,他牙齿见渗出血来,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

    就在这时,他忽然后颈一凉,随后便是剧痛窜上神经末梢。

    穿上玄甲,拥有刀枪不入之身的扬威将军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他的脖子。他的颈脖没有玄甲保护,是唯一可以用刀刃直接贯穿的地方。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能在这种时候靠近他,一击致命的人——

    邬琅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努力转过身,看到了偷袭者的脸。

    他睁目欲裂。

    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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