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星际]玫瑰之名 作者:成于乐cyber
正文 第7节
[星际]玫瑰之名 作者:成于乐cyber
第7节
薛垣沉吟道:“这个没有捷径,只能让他自己去学习。虽然他的大脑可以接入网络数据库,但我们必须考虑没有网络的情况。他还必须像普通人一样,通过学习,把一些必要的知识储备在大脑里。”
“唔,是的。”秦焕点头,“就好像虽然每台电脑都可以接入云数据中心,但也必须把一部分重要数据储存在本地。你今天就带他去藏书库吧,不管什么都好,能看多少看多少。谁知道‘墙’那边的世界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知识呢。”
有人敲了敲门,安迪走了进来。他对薛垣略一点头,转向办公桌:“部长,您找我?”
薛垣瞥他一眼,退出了秦焕的办公室。
早就有人向薛垣打过小报告,在他前番执行陨石爆破任务而离开主舰之时,这家伙趁机在秦焕面前狠狠参了一本。
在那之后,秦焕虽从未说过什么,对薛垣的态度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而安迪出入秦焕办公室的次数也悄然增多了。
职场中从不缺乏这一类角色。他们在同僚中口碑不佳,也未必会真正得到上司的倚重,但却往往被当作权力制衡中的一个着力点。
薛垣默然沉思。看样子,安迪的那番话令秦焕对自己有了戒心。假如有必要,秦焕就有可能会利用安迪这个支点,架起一根杠杆,撬掉薛垣这块危险的大石。
可恼的是,就连薛垣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单单就安迪所说的那个结论而言,并非全无道理。
小时候,弟弟曾告诉他一件令他大为吃惊的事。
那时家里的后院种满了玫瑰。薛垣很喜欢这个花园,经常帮助母亲采摘。
卡罗拉红玫瑰做成鲜切花,摆在长颈玻璃瓶中观赏;大马士革玫瑰放在大玻璃容器中,在炉火上加热、冷却、蒸馏,让精油一滴一滴分离出来,用吸管采集,最后制成精油。玫瑰精油是很贵重的东西,数万朵花才能萃取出1克,价格堪比黄金。
某天早晨,全家人忽然发现,花园被人恶意地破坏了。玫瑰植株被扯得七零八落,花瓣撒落满地,混着泥土铺了厚厚一层。
院子的门夜间是锁着的,外人不可能入内,所以这必然是自己家里的人所为。
母亲大动肝火,把兄弟二人关在小黑屋里审讯了一天。两个人谁也不承认,一起被罚没有饭吃。
晚上饿着肚子躺在被窝里时,弟弟委屈地小声说:“哥,是你干的。我看见你夜里出去,又不像上厕所,我很好奇就跟着你,结果看见你把院子里的花都拔了。”他接着又很仗义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妈妈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薛垣闻言惊骇不已,因为他一点也没有这种印象。难道自己真的培养出了邪恶的第二人格?
虽然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这个念头却深深植入了薛垣心里。每当身边有难以解释的事件发生,他除了怀疑周围的每个人之外,还会习惯性地怀疑自己。
啊啊,真是麻烦哪。
薛垣头痛地捏了捏额角。
这个年头,防火防盗防自己。既要考虑自己真的存在第二人格的可能性,也要考虑是否有人在故意这样误导。
做人怎么就这么复杂呢?
要是每个人都像祁涟那样清澈见底,活着该变得多么容易。
一想到祁涟,薛垣的心又是一颤。那个家伙,现在会不会在生闷气呢?自己昨晚就那么走了,连一句解释都没留下。
藏书库是整个舰艇上最清净的去处。
如果说,以技术部为核心的办公区与生活区是热闹繁嚣的市井红尘,这地方就仿佛深山古刹,长年不见人迹。
唯一的一名库管员也因此清闲得要命。外界发生的事件他概不操心,即便太阳马上就要烧到眼前来了,也只管自己打卡上下班、月底领薪水。
因此,当他看见今天居然来了两个人的时候,不禁颇为诧异。
走在前面的金发青年他认识,曾在电视新闻里见过。后面跟着一个斯文俊秀的小白脸,看样子应该是文官。
薛垣向库管员出示了证件。
库管员为难地挠头:“长官,恐怕你暂时没法进去。”
“怎么?”薛垣挑眉。
库管员拍了拍身后厚重的金属门,“这道门的密码已经丢了。自从舰队起航之后就没人来过这里,而且没有预算经费,工程维修部也不来,所以好多年都没有上报过了。”
薛垣看了看门上的密码锁,“那就只好暴力破解了。”
所谓暴力破解,就是用“穷举法”列出密码所有可能的排列组合方式。例如,要破解一个由1、2、3这三个数字组成的三位数密码,就列举出123、321、213等等所有可能的组合,逐一尝试,总有一个是正确的。
库管员继续为难:“不行啊,长官。当初给这道门加密的方式是这样的:从0到99这一百个数字里随机抽取了十五个。要打开这扇门,必须全部输对那十五个数字才行。——从一百个元素里随机抽取十五个,您知道那一共有多少种可能性吗?”
薛垣转眸看向祁涟:“多少种?”
祁涟连眼睛都不眨就报出一串数字:“253338471349988640。”
“………………”库管员的脸扭曲成了一个囧字。这td是超级大脑啊!!
“确实是太多了一点。”薛垣摸了摸下巴,“如果我把门板弄破了,你会不会有麻烦?”
库管员摇摇头:“麻烦倒是不会有,报修就是了。不过您不可能就这样弄破它的,还是打电话叫工程部拿切割工具来吧。”
薛垣一挥手:“killian!”
库管员看见,那个小白脸文官上前一步,将手指插|入两扇合金门板的中缝,试着掰了掰。
“长官,没用的,这是钛合……”
咔叭。
……卧了个曹操啊!!
这td不仅仅是超级大脑,还是超级肌肉啊!!
我果然隐居得太久,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吗!!
狐狸扬着尾巴进去了,忠犬侍卫也亦步亦趋跟了进去,留下库管员独自风中凌乱质疑着人生。
仓库内灯光昏昧,清冷的空气中充斥着尘土气息。
保存于此的都是古老的实体书籍。从羊皮卷、竹简、帛书,一直到纸页泛黄的线装书,浩如烟海。
人类匆忙离开家园时,它们尚未来得及被转化为数字形式储存在磁盘里,弃之不顾又太过可惜。于是人们尽可能多地把它们搬运上了舰艇,之后却又不再问津,任由它们被长年幽闭于此,承载光阴和尘埃。
薛垣扔给祁涟一副手套,“喏,这里的书你能看就尽量看吧,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些东西将来派得上用场。”
祁涟戴上手套,有些茫然地在高大的书架之间仰头四顾。
这副模样,令薛垣回忆起幼时的自己。初次踏足父亲的藏书室之时,他也曾为之一窒。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类对书籍的敬畏始终如一。
薛垣默默转过脸去。
今天两人见面后,谁也没有提及昨晚的不愉快。祁涟就好似忘记了薛垣那番喜怒无常的表现,对他一如既往。
这反而让薛垣有点隐隐不安。祁涟不是那种会在心里藏事情的人,疑惑也好,沮丧也好,赌气也好,都一定会显露在脸上。怎么这一次,他这么平静呢?
祁涟小心地取下一本书,拿在手中翻阅。
薛垣注目他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昨天晚上的事,你不要介意。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祁涟点点头:“你的脖子以下不能碰,我知道了。”
“……”薛垣又想以手扶额,“不是,呃,我不是针对你的,这是我的问题。”
正在思索如何恰当地作出解释,祁涟却冲他微笑一下:“你没有问题呀,玫瑰本来就是这样子的,有四根刺,又很骄傲。我一直都知道,可是你对我太好,结果我忘记了。”
《小王子》的故事中,小王子最先是在自己的星球上邂逅了一朵玫瑰。他很爱这朵花,可玫瑰的多疑和虚荣也把他折磨得苦恼不堪。于是他决定离家出走,到别的地方见见世面。他来到地球,遇到了狐狸。狐狸教会了他如何驯养对方,也教会了他爱和责任。于是他决定回到自己的玫瑰身边去。
祁涟若有所思:“你是玫瑰,你也是狐狸。这样真好。”他的瞳眸璀璨如绿宝石,“这样,我就不用离开你,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什么都能教会我。”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可是我得更聪明一点才行。玫瑰和狐狸都是很骄傲的,而且口是心非。”
明明是孩子气的童稚话语,偏偏神态和语气又认真得一塌糊涂。
薛垣动了动唇,竟一时张口结舌。你说的只是童话,我却还无言以对。
他向他的小王子俯身,贴近对方的脸颊:“不会离开我,这是你说的。”
“嗯。”
“我记住了。”狐狸这样说着,手指游弋。
对方及时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爪:“我做了错事,今天没有奖励。”
“我可不这么认为。”狐狸在对方耳边蛊惑,“驯养小动物的时候,奖励永远比惩罚更有效。”
“……”祁涟稍微挣了一挣,便不再抵抗。薛垣发现他的眼神忽有一瞬间的游离,显然心思飘到了别的什么地方。
“不许走神。你在想什么?”
“嗯……”祁涟犹犹豫豫,“我……在想你的……小玫瑰。”大概害怕对方又突然生起气来,他慌忙补充:“很好看。”
薛垣睨他一眼:“20厘米,你觉得小?”
“…………”祁涟脸上竟露出一丝窘迫。
薛垣当即断定,这家伙绝对偷偷摸摸在网上搜索过奇怪的东西,对某些事不再懵懂无知。
他弹了一下祁涟的脑门:“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你说过,我的程序算法是你写的,是你思考世界的方式。”祁涟嗫嚅。
“靠!”薛垣气结。这家伙连嘴炮技能也提升了吗?“那你告诉我,我现在在想什么?”
不待对方回答,他附唇悄声说出答案:“我在想,要等到哪一天,才可以真的把你吃下去啊。”
从水枪里喷射出的水流,冲刷着“蔷薇骑士号”红色的装甲表面。
无论是汽车还是机甲,男人对自己座驾的重视程度,总是胜于其它的一切。机师们从不会把自己的机甲交给别人去清洗,再忙也会抽出时间亲自动手打理。
机体肋部的装甲板上,有一处显眼的凹陷,是上一次被陨石碎块撞击造成的,还未及修复。乔伊心疼地蹲下,用手摸了摸。
蔷薇骑士,多帅的名字。
他自幼就对骑士文化着迷得紧。家里堆满了有关中世纪三大骑士团的书,张口闭口就对人谈论医院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的称号与历史。
不管这三大骑士团后来做了什么,他们成立之初的理念是保护照料前来朝圣的弱者和伤患。骑士们像僧侣和修道士一样遵循着“守贞、守贫、服从”的戒律,仗剑送迎朝圣之路上来来往往的神之子民。
在乔伊的理解和想象之中,理想主义化的骑士形象是这样的:他们像摆渡者,把形形色色的朝圣者护送上各自的旅程,然后转身离去,不再过问天意与人事。
至于战斗,并不是他们的本意,而是不得不为之——有所守护,就必须战斗。
《银河英雄传说》中,蔷薇骑士团坚持战斗到了最后,一直攻入莱因哈特皇帝的御舰,深藏功与名。
唉唉,真是太适合自己这样孤高冷傲的男人了。
说起来,某个金发蓝眼的技术官,跟莱因哈特皇帝颇有几分相似。
或许,这也是自己潜意识中执著地以他为对手的缘故之一。男人的英雄梦从来都离不开两样东西:兄弟和假想敌。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乔伊远远望见,停机坪上走来一道修长的白衣人影。
罗梭的“希腊朔日”仍然停在泊位内。从它身旁经过时,薛垣不由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投去一瞥。
他暗中动用了一些关系,把对罗梭的处罚降至最轻,也保住了机师资格。
罗梭请了几天假,一直没有出现。
这样也好,不管怎么说,现在再看到他,薛垣都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无动于衷。
“嘿!”乔伊站在脚手架上,向他打招呼。
薛垣对他点点头,径直穿过泊位,爬上另一部脚手架,来到一台金色机甲面前。
它还没有名字,但它不久之后就要跟北极狐号一起,登陆一颗冰彗星,为舰队取水。
至于它未来的主人,就是某个刚才还在和薛垣做一些嗯~~啊~~事情的家伙。
薛垣手脚麻利地打开引擎仓后盖,检查增压器的转轴和压缩机叶片。
因为主人非同寻常,这部机甲的配置也卓尔不群。四涡轮增压引擎,机甲中的保时捷。
驱动方式也是为祁涟量身打造的,神经脉冲驱动系统。祁涟不必再像他们这些普通机师一样手动驾驶累成狗,只要动动大脑、用用意念就可以。
薛垣默默嫉妒着。魂淡,你一个受君这么拉轰,叫我可怎么混?
仔仔细细把这台金色机甲检查完毕,薛垣又去打理自己心爱的北极狐。
“劳驾,帮我接根水管!”他冲着已经下到地面上的乔伊喊道。
乔伊捡起塑胶软管的另一头,接在水龙头上。
“谢了。”
乔伊耸耸肩,“谢谢你给我的精油,好像挺有效,我昨晚睡得不错。”
“你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你可以随时去拿。”
“哦?”乔伊扬起眉,“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没错,是很讨厌。不过……”薛垣侧了侧头,转眸望向对方,“也许现在说这种话为时过早,但有些时候,我还挺想相信你的。”
有句话这么说:职场就像一棵爬满猴子的树,往上看全是屁股,往下看全是笑脸,左右看全是耳目。
相比周遭那些暗藏着阴鸷目光的笑脸,反倒是这个一开始就明确地说出“我很厌恶你”的家伙,还让人觉得可靠些。
乔伊敏锐地嗅出了这句话中企图结盟的意味,向前紧走两步,仰面与薛垣对视:“你可以相信我。”
他隐约有种感觉:薛垣心中藏着的秘密太多,就快承载不下,想要吐露一些什么。
有一个瞬间,薛垣望向他的目光炯炯如炬,像一枚准备吐出珍珠的贝壳。
但那个瞬间转眼即逝,贝壳再次关闭。薛垣转回头,开始冲洗北极狐雪白的外壳。
“……”乔伊默然伫立。他失望地意识到,撬开薛垣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狐狸,狐狸,你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
熟悉的焦虑感再次侵占了他的心。连着水枪的塑胶软管在他眼前晃动,敲打着北极狐的外装甲板,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啪嗒声。水珠噼啪溅落,地面上蜿蜒的水流快速爬向他的脚边,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催促他作出一个决定。
咬一咬牙,乔伊下定了决心似地再度开口:“我们,交换秘密。”
“什么?”薛垣诧异地回首。
乔伊缓缓吁了一口气,“不是说,缔结盟友最快捷的方法就是交换秘密吗?我手里有一个秘密,我知道你也有。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换,看看到底可不可以……彼此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忧愁
第六章、忧愁
〖我感觉不到遗憾、痛苦与忧愁
花朵已被吹散,歌曲也终结了
金秋笼罩着大地,明天来临
我将不再年轻。
——叶赛宁《我感觉不到遗憾、痛苦与忧愁》〗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不久前还剑拔弩张、嘲讽脸相向的两人,此刻挤在一起,以同样的表情注目面前的屏幕。
他们把各自掌握的秘密输入了计算机,正等待它运行出结果。
与乔伊进行那番对话的过程中,薛垣耍弄了一些小花招。
以前参加国际象棋比赛时,他知晓一个令对手分心的小伎俩:在对手思考棋步时,重复弄出一些很有节奏的声响或小动作。
比如,看似无意地轻轻敲击桌子,或者用相同的频率反复摆弄棋盘旁边的一枚棋子。
这个伎俩比较卑鄙,但却行之有效,害人于无形:对手往往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带快了思考的节奏,最后作出一个并不明智的决定。
他也对乔伊使用了同样的伎俩。
有节奏的敲击声,不断溅落的水珠,逐渐逼近的水流,这些都会给人以紧迫感。更何况,乔伊原本就被压力和焦虑所折磨。
不仅如此,薛垣还故意令乔伊感觉到:他本想告诉他一些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
人类都有一种“失去憎恶”,对于“差一点就会得到,却最终没有得到”的东西,往往会怀有异常强烈的执念。
这就是为什么欲言又止会很令对方恼火:对方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信息。
乔伊果然接受了这样的暗示,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提出了交换秘密的请求。
然而他说出的秘密有点出乎薛垣的意料:他手中也掌握着一个平面方程。
“但你不要问我是从哪里知道的,那是另一件事。”他以一张冷硬的脸如此说道。
看着薛垣把两个平面方程输入计算机时,乔伊的内心是鸡冻的。
虽然单个方程似乎无法解释任何事情,但或许两个方程加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会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说不定。
运算结果呈现在屏幕上的那个瞬间,他幻觉自己化身成为洞悉宇宙终极的先知,振臂挥舞手中的真理之剑,攻破神之国度的奥妙法门。
快了,快了。
拯救全人类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
事实就如他们眼前所看到的:两个平面在三维坐标系中相交,就酱,没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乔伊皱起眉头,虎虎瞪视薛垣,“就想告诉我们这两个平面会相交?”
薛垣毫不客气地瞪回去:“我哪会知道?难道你认为我掌握的信息比你多?”
“那可很难说。”乔伊有点气馁地咕哝道,“你总是藏着掖着的。——该不会你随便编了个方程来骗我吧?”
“喂喂,你这么说,是在怀疑盟友的意思吗?”薛垣语带不满,“一个平面方程虽然普通,但也不是随口就编得出来的吧?交换情报是你提出的,不管怎么看,你都更应该是有备而来的那一方。要说怀疑,也该我怀疑你才是。”
乔伊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好了好了,我的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姑且相信你。那现在怎么办?这两个平面方程貌似什么也没告诉我们。”
薛垣沉思片刻,“我觉得,应该还有一个方程存在着。三个平面相交是一个点,那样我们就会得到一个坐标了。”
一个平面、一条直线或许无法确凿地指代什么,但一个坐标点透露出的信息想必就明朗得多了。
“那就是说,我们得去寻找某个第三者?”乔伊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找到薛垣已然如此费力,现在又要在丝毫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去搜寻一个还不确定是否存在的第三者。这根本就是海底捞针,而且是一根莫须有的针。
薛垣叹口气:“我只不过是提出一种可能性。至于可行不可行,现在谁也说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一步看一步吗……”乔伊笑了笑,“这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我听那些跟你下过象棋的人说,你走一步至少要看三步。说不定,你现在就已经在心里预测我下一步的举动了吧?”
乔伊的顾虑显而易见。现在,他和薛垣都掌握了两个平面方程,接下去谁先找到那个第三者,谁就抢占了先机。
薛垣的语气转冷,“我以为我们现在是同一阵营的。别的事情你尽可以对我保留戒备,但唯独在这件事上,你不必有所顾虑。”鼠标在屏幕上轻击,清除了全部使用记录,“这个方程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比谁都更想破解它真正的用意。”
两人再次定定对视。这一回,谁也没有匆忙转移视线。
国际象棋中,骑士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当大部分棋子都拥堵在棋盘中心,厮杀得水泄不通之时,只有骑士可以拐着弯跳着走,不受道路阻塞的影响。
现在的局势,就像一盘看不见前路的封闭棋局。如果能得到一个骑士——
或许,真的可以成为打开局面的关键。
打印机吱吱响了一阵,吐出一张处方单。
安娜把它撕下,签上字递给薛垣:“拿着这个去取药。记得不要多用,时间长了会有依赖性。”
薛垣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压力大的时候,他的双极情绪障碍便会发作,整个人像一枚疯狂的指针,在躁狂与抑郁这两极之间摇摆不定。
为了防止这种状况出现,他会定期到安娜这里开一些预防药物。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我是双重人格?”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安娜对这个问题有点惊讶,“那需要通过精神诊断才能确认。如果你愿意,我给你安排其他医生。”按照规定,心理医师不能给自己的亲友诊断治疗,必须回避。
薛垣摇头:“不用了。别人我都信不过。”
“怎么了,你怀疑自己双重人格?”安娜不放心地追问,“我没有发现过有这种迹象。”
“一点都没有?”
安娜把椅子向后挪了挪,尽量简明通俗地斟酌着字句,“怎么说呢,每个人的精神层面其实都不可能是高度统一的。面对一件事的时候,内心很可能同时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体验,比如既高兴又自责。但癔症不是那么容易形成的,一般来说,或者是某些重大事件的刺激,或者是长期强烈的自我否定,导致患者的自我认知出现了问题。——你受过什么刺激吗?”
“没有,我的人生挺顺当。”
“有没有强烈地自我否定,希望自己成为另外的什么人?”
“也没有,我强烈自恋。”
安娜摊摊手,“所以我说,你不太像是会得癔病的人。不过这不是临床诊断,只能作为参考。”
薛垣不再说什么,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安娜交叠起双手,认真打量着他,“比起双重人格,我认为你更需要担心的是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就免了,我倒是很希望学会分裂生殖。”薛垣无比自怜地对着穿衣镜姣花照水,“生物通过性|交产生后代,目的是为了使基因多样化。我的基因已然如此完美,只需要自我复制就够了。”
安娜叹气:“我明白迟采蘩为什么总是只对你说一个滚字了。”她指了指门口,示意薛垣赶快滚蛋,“另外也告诉你,所谓的‘完美基因’,事实上很可能反而是有缺陷的,比如祁涟。”
不期然听见祁涟的名字,薛垣心里一动,即刻止步回首:“他怎么了?”
“唔,你不觉得他总是很淡定,好像永远也不会惊惶吗?”安娜解释道,“焦虑、不安之类的情绪,即使是婴儿也会产生,跟年龄和阅历没有关系。”
是的,薛垣也有思考过这一点。祁涟是以一个智力成熟的成年人形态降生于世的,按道理,他应该会本能地对周围未知的一切感到焦虑惶惑。想象一下,假如一个成年人突然穿越+失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糟心感觉?
可是祁涟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情绪困扰。对于外界,他表现出来的基本只有好奇。至于焦虑之类的负面情绪,几乎一丝也无。
“那么,是什么原因?”他急切地追问。
“我给他做激素测试时发现,他的crf(促肾上腺皮质素释放因子)受体缺失,感受不到焦虑,也不容易有精神问题。与其说这是性格上的优点,不如说是基因缺陷。”
薛垣闻言哑然。
祁涟的基因样本是经过千挑万选才确定的。既然安娜可以发现这个所谓的缺陷,生物科学官们不可能没留意到,除非是有意为之。
原来基因改造工程并不局限于人类的体格,更有生物精神学方面。
游荡在长而空旷的走廊里,薛垣有点失魂落魄。
他知道,对祁涟的改造还并没有结束。祁涟现在就像一个已经投入运行的程序,还会不停打补丁升级,变得越来越强。
升级以后的祁涟,会是什么样子?
是否会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欢乐,彻彻底底没有了感情?
这样的人,可以被称为完美的人类吗?
就像学开车有专门的场地,驾驶机甲也有训练场。
看见薛垣带着祁涟现身于此,正在训练中的机师们热情地打招呼:“哟,小玫瑰来啦!今天是给人当教练吗?”
一听见小玫瑰这三个字,祁涟的神色变得“……”起来。
薛垣生怕他当众说出20厘米什么的来,忙不迭打岔:“是啊是啊,带生手什么的最烦了。”
一台造型醒目的机甲已经安静地站在了场地中央。装甲板表面镀了金,光彩流溢。祁涟注视着它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薛垣拖出一个输入界面,把祁涟推过去:“喏,这家伙是你的了,给它取个你喜欢的名字吧。”
“……(///v///)”
“不可以是小玫瑰!!”
“…………”祁涟只好继续努力想了半天,最后输入了“ika”。
薛垣怔了怔,“为什么是莱卡?”
“因为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祁涟小心翼翼地嘚瑟,“我见过你在网页上搜索它。”
薛垣回忆起,自己确实曾经当着祁涟的面搜索过这个名字。可是,他记得祁涟当时好像在专心致志读书,并没有留意身旁的事情啊。
祁涟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因为你当时对着网页出神,好像有心事,我就偷偷看了一眼,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这家伙是在担心么?
薛垣无言地摸摸他的头发。祁涟很享受这样的爱抚,舒适地弯起眼睛,像悠闲地卧在主人脚边的大狗。对于马上要进行的机甲驾驶训练,他似乎毫不担心。
正常人就算是学开车,也多少会感到一丝紧张的吧。
“问你件事,你有焦虑过么?”薛垣试着形容,“就是一种……烦躁,忧愁,紧张,想找个人狠揍一顿发泄的感觉。”
祁涟的表情有点吃惊,“为什么要揍别人?”
“只是一种形容罢了,不是真的要揍人。——你到底有没有过那样的情绪?”
追问祁涟这样的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薛垣说不上来。但他无比希望,安娜的说法是错误的。
祁涟的心理素质天生比普通人好、控制得住负面情绪,而并不是因为他缺失了某些情绪——他更愿意相信事实是这样。
然而祁涟的回答令他有些失望。
“没有。”祁涟努力思索着,“你说的那种感觉,我一次也没有过。最开始,他们把我关在玻璃屋子里的时候,我有点害怕。他们告诉我,很快就会有人来陪我说话。我就不害怕了,在那里等着。然后……你就来了。”深绿色的眼眸焕发出快乐的神采,仿佛沉浸在无上的幸福中,“虽然你看起来有点凶,可我还是很喜欢你。”
……真是的,张口闭口就说喜欢的家伙最麻烦了。
记忆中,第二次跟这家伙见面时,他就大言不惭地对自己说出了这两个字。到了现在,一点都没长进么?
薛垣点了一下输入界面上的清除键,祁涟刚才打下的“ika”不见了。他切换成俄文,敲入一个长长的单词:вo3лю6лehhыn(心爱的人),点击确认。
系统被激活,电子语音响起:「名称已确认:вo3лю6лehhыn。机师:祁涟。」
看见自己的机甲被薛垣擅自命名了,祁涟也全然不以为意,只是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薛垣傲娇地白他一眼,“等你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再来跟我说喜欢我。在那之前你说的‘喜欢’,我统统不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
☆、忧愁
电影和动漫里,精神动力机甲永远是各种酷帅狂霸跩。驾驶员只需要或冷酷或热血地高喊大叫,与机甲的同步率就爆表。
……然而,现实啊现实,它总是辣么残酷。
金色的“恋人号”第一百次以手脚一顺的姿态无奈地跌倒在观测平台前。这一次,它干脆就势趴着不动了。
“别装死,起来继续!”薛垣对着耳机喊。
“累。”祁涟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可以称为悲愤的东西。
薛垣能想象出祁涟的不容易,但却无可奈何。人类的各种身体动作已是本能,用意识去干预,反而会有相反的效果。可以闭目想象一下,在意识中控制自己的手和腿行走,会发现那是一件很难的事:你没法快速反应出来迈哪条腿摆那条手臂才是正确的。
训练了整整半天,围观群众都意兴阑珊地回家吃饭了,祁涟还是连走路都没学会。
“我看书上说,不是有一种双足机器人行走的平衡算法吗?给我写个程序嘛。_(:3」∠)_”祁涟依然趴着不动。
“程序有用的话要你干嘛?”薛垣放低了声音,“你不听话,今后的亲亲和咬咬全都没有了。”
“………………”
这个威胁实在太具震慑力,“恋人号”只得不情不愿地再次爬起,听着耳机里薛垣的指示:
“现在试着想象,抬起你的左臂。慢一点。只是想象,你自己的手臂不要动,抓住连接杆别松开。”
祁涟闭目凝神,像操纵自己的身体一样,慢慢使“恋人号”左侧的机械手臂抬了起来。
“很好,现在迈右腿,向前走。真乖,听话的孩子有肉吃。”
不知是否被有肉吃激励到了,“恋人号”这一回竟然蹒跚地走了起来。
就像游泳与骑单车一样,一旦成功了,便逐渐变成了某种本能。祁涟的新奇感又一次被勾了起来,倦意尽退,满场走来走去,直至能够跑跑跳跳。
“真不错。”薛垣称赞,“这个水平,你明天就可以直接跟我一起去做一个史诗般的任务了。”
“什么任务?”祁涟目光炯炯。
薛垣严肃地竖起手指:“大自然的搬水工。”
“…………”
乔伊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物品,陷入思索。
他手上是一包舰队标配的脱水压缩食品,标准装,500克,可以提供一个成年人存活一周所需的营养物质。混合了肉、脱水蔬菜、奶制品和淀粉的食材压制得紧密结实,提拎起来就是一块趁手的好板砖。
这两天盘点配给品库存时,乔伊发现了一件怪事:压缩食物的数量对不上账。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算错了。谁会偷拿压缩食品呢?现在不是饥荒时期,舰队的物资仍很充沛,无土温室可以为整个舰队不间断提供新鲜的蔬食。
有新鲜食物,谁也不可能愿意吃压缩的。这玩意儿又硬又没味,难以下咽。制作得再好的压缩肉干,也比不了一块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的生煎牛排。
可是再算一遍,结果仍然对不上。他这才相信,库存真的少了。
进一步调查令他更加惊讶:几次库存减少,都出现在薛垣当值期间。他做得十分巧妙,账面平整漂亮,不留心很难发现问题。但因为数量比较大,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乔伊犀利的眼睛。
乔伊把“板砖”往旁边一扔,托起腮帮。
真特么奇了怪了。
这家伙不愁吃不愁喝,暗搓搓的囤积压缩食物做什么?
乔伊首先想到的是,或许这只狐狸很久以前就预感到舰队前途不妙,早早收拾了细软粮草,打算一旦势头不好就抢一艘小飞船,孤身逃之夭夭。
但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薛垣那种人,倘若果真暗藏了这等用心,绝不可能仅仅是这点手笔。怎么说也得是像《三体》里的章北海那样,直接抢上一整艘军舰跑路,区区三百多包压缩食品顶个鸟用。
乔伊摇摇头,再次拿起“板砖”把玩。
如果唤作别人,哪怕对方给出一个“我拿来当零食吃的”理由,乔伊也可以接受。但事关薛垣,就不可轻易下结论。若把对方假想得档次太低,便也拉低了作为对手的自己的水平。
一阵风从空调里吹过来,办公桌上纸页飞扬。乔伊随手把那块“板砖”拍在上面当作镇纸。
忽然他眼睛一亮,盯住了包装侧面的“500克”字样。
——谁说食物就一定只能用来果腹呢?
中国人都对曹冲称象的故事耳熟能详。石头可以用来当秤砣,这些重量精准的“板砖”就不可以吗?
乔伊站起身,负手在桌前疾走几步。
狐狸,狐狸,我好像看穿了你的把戏。
与从前无数次折磨人的经历一样,北极狐号被主舰的加速舱弹射到彗星轨道上。
艾玛。薛垣稳了稳心神和内脏。无论经历过多少次,也无法习惯这种从滚筒甩干机里爬出来的感觉。
“恋人号”出现在他前方的视野中。朝向光源的那一面机体呈现出液态黄金一样流动的色泽,胁下的信号接收器如客机尾灯般闪闪烁烁。
它背后有一对张开的小翅膀,是折叠太阳能板。虽然太阳现在已经变成这个鸟样子了,但还可以最后再被人类利用一把。
这家伙跑得这样欢快,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不适感。薛垣打开对讲频道:“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恋人号愉快地挥了挥小翅膀:“没有,哪里都很好。”祁涟的声音十分轻松,似乎刚才那一通惨无人道的弹射过程对他来说比吃饭还容易。
……妈的,老子可是快要脑震荡胃穿孔了啊喂!薛垣恨恨地想道。
视线投向舷窗另一侧。与一个多月前有所不同的是,受到愈来愈强大的太阳风影响,奥尔特星云内侧的许多彗星已然开始蒸发。
他们将要登陆的那颗冰彗星,彗核表面笼罩着一层淡薄而明亮的雾气。如果离太阳更近一些,这层雾气便会扩散延伸开去,形成一条由气体与尘埃组成的、横贯数百甚至上千万公里的长长尾迹,那便是彗尾。
薛垣不由忧心忡忡起来。到了那时候,舰队周围全是这些飞来飞去的大扫帚,这景象可没法令人非常安心。
很快,两台机甲在冰彗星表面着陆。
薛垣以为祁涟会兴奋地问个不停,不料频道里却很安静。有好几秒钟,恋人号一动不动伫立着,仿佛一尊凝固在时间里的雕塑。
它——或者说祁涟——仰面凝望头顶的黑色天穹。没有大气层的隔挡,这里的天穹是纯粹而透彻的,点缀着群星清澈的光辉。
许久,薛垣才听见他喃喃低语的声音:“这里很美,但很孤独。”这话有些耳熟,好像是某个俄罗斯宇航员曾说过的。
恋人号在彗星表面笨拙拙走了几步,在一座冰川前站住。“这个星星好小。——小王子的b612号小行星,是不是也就这么大?”
薛垣纠正他:“这是一颗彗星,不是行星。”想了想,他又补充:“不过,b612大概也比这大不了多少。”
恋人号平举起前臂,射出一只机械爪。爪子返回时,攥着一块晶莹的物体,在机甲头部的探照灯下折射出璀璨的星芒。
“这些冰,待在这里很久了吗?”他问。
北极狐号忙着搭建钻井平台,选择了一处冰层最坚实的地方打下钻头。“是很久了。50亿年前,太阳系还没有出现,它们就已经在这里了。地球刚刚形成的时候没有水,也没有生命,只是一颗干燥的岩质小行星。然后有一天,从外太阳系来了一颗冰彗星,撞在地球上。它改变了地球的运行轨道,也给地球带去了水和微生物。后来,就有了我们人类。如果说最早的地球是卵子,这些冰彗星就是精|子。我们现在就站在一颗大精|子上面。”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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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