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重生]复国 作者:燕赵公子
正文 第3节
[重生]复国 作者:燕赵公子
第3节
谢怀信与华舜英只得端起酒杯,面色却不知不觉缓和下来。
皇帝的态度,确实令人放心。
再说,这位皇帝几乎是他们二人从小看着长大,华舜英与温佳皇后交好,对荣景瑄更是喜爱,见他这样,心里的大石彻底落到实处。
荣景瑄没说别的话,把杯中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盏,面色严肃起来。
交泰殿的偏殿平时是他早朝前短暂休息之处,地方不大,却很安全。荣景瑄特地把谢氏夫妇的酒宴赐在这里,就是为了多说几句话。
他深吸口气,终于张口言道:“相爷,您是瑄的老师,也是大褚的忠臣,有些事情,瑄不想瞒你。”
他说完,顿了顿:“今晨得到信报,叛军已经进了永安城,现在,他们可能已经潜伏进长信宫了。”
谢怀信听到这这一句,脸色骤变。
他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攥起拳头,他面色忽青忽白,一双眼眸几乎赤红。
“陛下……”
荣景瑄见他这样,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可又有些欣慰。
大褚已经日薄西山,能得谢怀信这样的能臣忠心耿耿,也不算太过悲凉。
谢怀信毕竟位极人臣二十年,在短暂的愤怒与无措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陛下,如今城中应该还有两千御林军与两万勇武军?”
御林军负责皇宫守卫,而勇武军则护卫帝京,之前为了阻止叛军北上,大褚几乎折进去大半兵力。谢怀信记得,去年为了保护永安城,驻守在丰城的两万勇武军都已调了大半进城,对付进宫来的叛军不在话下。
荣景瑄苦笑道:“实不相瞒,勇武军的实数不过一万五,去年七王叔随军出征,瑄把仅剩的一万五勇武军都派了出去。”
荣景瑄虽然当时还未拿到统帅三军的虎符,可勇武军是他母后娘家所属,随着冯家人丁凋零,勇武军名面上也并未直接掌握在温佳皇后嫡系手里,暗地里却依旧能任由他派兵调遣。
这件事情是他同谢明泽一起商量的折子,然后让担任侍卫统领的郁修德派人送去军营,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任何人都不知情。
勇武军的兵士们也乔装改扮,兵分六路去的广清。
当时广清大营已经只剩三万残余兵力,而叛军却足足有十万人,荣景瑄不想让最后一位皇叔战死,在思考两日之后,还是把勇武军派了出去。
他做下这个决定,实际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这多加两万人都抵挡不住未来对方二十余万的兵力,还不如直接派出去,多少能保全住皇叔的命。
可惜,他兵派了,皇叔苦战三十七日最终战败,他自己也重伤未愈,独自一人逝在广清。
谢怀信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怒道:“陛下,你糊涂啊……”
荣景瑄却并未生气,他只叹了口气,低声道:“伯父……瑄知你从来忠心,可大褚到了今日,说实话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七皇叔家的两位堂兄早在永延三十五年便战死了,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这样遗憾故去。”
“虽然……他还是没有活着回来。”荣景瑄顿了顿,低声道。
“陛下节哀,可如今只剩三千御林军,怎么守卫住长信宫?陛下,不如趁现在宫里人多,跟臣一起潜出宫吧。”
荣景瑄见谢怀信满面愁容,一心为他担忧,心中不由轻了几分。
他微微露出笑容,摇了摇头。
谢怀信见他大难临头还能笑出来,实在是有些吃惊,不知道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荣景瑄道:“伯父伯母放心,待会儿瑄就带着明泽离开,等叛军逼宫,他们只会得到一座没有主人的皇宫。事情瑄已安排妥当,伯父伯母不用担心。”
谢怀信同华舜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荣景瑄自幼跟随谢怀信与顾振理学习帝王之术,他能文能武,是个极聪明的皇子。可是,他性格有些优柔寡断,对待臣子也不够强硬,谢怀信同顾振理那时只期待着他年长几岁能好一些,却一次次在他反复犹豫之中不断失望。
但今日他却说私自派出了勇武军,又在兵临城下的当口冷静淡然,过去的那些优柔仿佛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果断与坚毅。
谢怀信看着他漆黑的眼眸,终于叹了口气:“陛下,你能成长至今,老臣深感欣慰,只是今日之后定当万分凶险。陈胜之为人多疑,一日不寻到陛下,他一日不会罢休,陛下不如往北去,先在澧水安顿下来再说。”
荣景瑄刚才态度那么坚定,谢怀信以为他已经做好了迁都的打算,北上回到荣氏发源地澧水定都。
然而,荣景瑄又一次摇了摇头。
他说:“伯父,澧水位于北部太行山中,虽然安然富足,易守难攻,可朕要是去了,大褚便又重新变成了澧水城主。朕不会去的,且让姓陈的在朕的长信宫多活几年,朕一定能把永安城重新夺回来。”
这一番话,竟说得谢怀信哑口无言。
反而是华舜英突然开口:“陛下果敢坚毅,是大褚的福望,谢氏定会一直追随陛下,无论未来如何,谢氏承诺永不叛出。”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可话语里的坚定却让荣景瑄温热了眼眶。
他怎么能忘了,这位温柔的谢夫人,也出身以武封爵的信阳侯府。
谢怀信在桌下握了握夫人的手,道:“夫人说得对,陛下,臣这就回去安排,今夜随陛下一起出城。”
可是这一次,荣景瑄依旧摇了摇头,他认真看着谢氏夫妇,终于开口道:“伯父伯母,请你们留在帝京。”
“陛下……”
荣景瑄坚定道:“伯父,陈胜之不是能人之王,他手下多为武将,立……立国之后,定需要文臣辅佐。朕担心大褚百姓安危,您是人人称颂的能臣,有您能在永安坐镇,朕也能心安。”
他说完,摆手阻止了谢怀信的话,又道:“瑄知伯父气节高清,定不会为金钱名利折服,无论皇族姓不姓荣,无论国号叫不叫褚,百姓也依然是大褚的子民。瑄在此恳请伯父,为了大褚百姓安居乐业,暂且抛却清名。他日瑄再立长信,定给伯父正名。”
他这一句话,说得谢怀信几乎落泪。
真的没有想到,这个曾经优柔寡断的年轻皇帝,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作为一个王者,读多少书,修多少帝王术都不能称为皇,只有心怀家国天下,心有万千黎民,才是真正的皇。
谢怀信深吸口气,他举起酒杯,轻声应下:“臣,遵旨。”
☆、 第8章 离宫
大事定了,荣景瑄又让二老保重身体,然后便起身离开。
等他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谢怀信才道:“阿英,你看……”
华舜英想着他刚才的一言一行,半响才道:“陛下真的跟以前不同了。”
这边荣景瑄一回到大殿,便看到郁修德在跟武平侯世子喝酒。
武平侯世子今年才十六岁,月前才封的世子,此刻参加宫宴,显得十分拘谨。
以爵位来看,武平侯自当是以武封爵,可武平侯府传延至今,却只有他这么一个能文不能武的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武平侯没办法,只得给他请封世子。
荣景瑄见武平侯世子陈清逸已经被郁修德灌得满面通红,终于开口叫到:“修德,别欺负小孩子,过来。”
郁修德听到皇帝召唤,立马放下酒杯,快步走到荣景瑄身边。
“陛下,清逸面皮薄,刚刚只喝了两杯,宫宴上的酒都喝不醉人,他啊没事情的。”郁修德稍退一步站在荣景瑄身侧,笑道。
虽然名声不及谢明泽响亮,相貌也只称得上英武,可郁修德也是文武双全的勋贵公子,穿着世子礼服站在殿上,整个人看起来气派极了。
荣景瑄原本想让他和华静姝随自己一道离开,可转念一想,又放下念头。
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他都清晰记得,陈胜之不是好杀之人,虽性格多疑,却也不会滥杀无辜。
对于荣氏全族他杀之殆尽,可其他勋贵大臣,却一个都没有受到连累。
荣景瑄之所以让谢怀信留在永安,一个是二老年纪不小,跟着他们奔波逃命难免辛苦,再一个,谢怀信是天下有名的能臣,陈胜之如果不是傻子,都不会把谢怀信怎么样。
留在永安反而安全。
其他勋贵也是如此。
荣景瑄几乎看过宫里所有的史书,他心里清楚明白得很。
皇宫里坐的皇帝姓什么,是谁在号令天下,百姓都不会在意,很多臣子也不会在意。
他们只要能平平安安活下去,有衣穿,有食吃便足矣。
这一点,其实对于大多数心胸宽广的皇帝也一样。无论臣子以前给谁当差,只要以后能为己所用,为百姓谋福祉,也便足够了。
陈胜之怎么想荣景瑄不知道,但是他自己确实这样认为。
比如现在,他语重心长对郁修德道:“修德,世事不太平,你一定记得,家中还有父母妻子,万事不得莽撞,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可郁修德却理所应当地应了下来:“谢陛下教诲,臣谨记。”
如今山河动荡,郁修德也知道荣景瑄肩上压力沉重,他只当对方多喝了酒,说什么都有在理。
荣景瑄交代完他,最后看了一眼交泰殿的雕梁画柱,转身离开了大殿。
在他身后,交泰殿里依旧灯火明媚,觥筹交错。
回去的路上,荣景瑄只叫了二人台的小辇,小辇旁边也只跟着钟琦一人,一路几乎是跑着往褚鸣宫行去。
索性褚鸣宫离交泰殿不远,绕过仁和殿与乾安殿,褚鸣宫的宫门便在眼前。
荣景瑄这一次是提早离开宫宴的,此时天才刚擦黑,叛军大多躲在前宫,这时的后宫静悄悄的,就算宫门上都挂着大红灯笼,也显得十分阴森。
到了宫门口,荣景瑄就让两个脚力太监停了下来,他也不用钟琦扶着,自己便直接跳下步辇。
钟琦打发了太监,亲自过去推开宫门。
今日是皇帝大婚,按理荣景瑄未归时褚鸣宫是不能落锁的。
等到他们都进了宫门,荣景瑄一边快步往宫殿里走,一边吩咐:“让他们用大锁落门。”
褚鸣宫前后有两个宫门,平时夜里都只落两道锁,荣景瑄吩咐用大锁,那便是三道锁都锁上,想要进出十分费力。
钟琦得了令,立马跑去吩咐。
荣景瑄并不管他,直接进了正殿。
此刻,本应灯火通明的正殿却十分昏暗,守门的太监宫女也无一人,荣景瑄面色如常,快步走入内殿。
转过两道回廊,绕过一扇山水屏风,内殿豁然出现在荣景瑄面前。
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四个人见了荣景瑄,立马站起身来。
荣景瑄走进来,直接吩咐道:“小福子,跟你李爷爷去拿东西。”
小福子利落地“诺”了一声,扶着李德生快步往外走去。
别看李德生头发都花白了,可腿脚却十分麻利,一老一小一溜烟就不见了。
荣景瑄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已经换好衣裳的谢明泽道:“阿泽,帮朕把衣服取来。”
既然要出宫,他们再穿这身鲜艳的大礼服就不合适了,荣景瑄让小福子办的事情,第一条就是找些宫外能穿的衣裳。
荣景瑄自己本来就有几身宫外行走的衣裳,可大多都是丝绸手绣,让人一看便知富贵,除了白色的内衫适合带着,其他的还真没多大用处。
谢明泽此刻便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烟青细布长衫,估计是小福子跟宫里的侍卫要来的。
时间紧迫,在场又都是至亲,荣景瑄也不害羞,直接在他们面前换起衣裳。
“小六,明泽,待会儿我们便要一道出宫。”
荣景珩自小身体孱弱,一直锦衣玉食地养着,如今十二岁上,依旧显得比同龄孩子单薄。
“皇兄!”荣景珩猛地站起身来,脸上顿时苍白如纸。
他是身体不好,可他并不笨,这个时候皇兄带他们一起出宫,显然是打算放弃长信了。
不,荣景珩看着满脸坚定的荣景瑄,突然倒吸一口气:“皇兄,您是要!?”
他到底年纪小,这话几乎是喊出来的,荣景瑄还未来得及安慰他,反而是谢明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定道:“六殿下,陛下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无论怎么样,我们只要跟着陛下便是。”
荣景瑄系着腰带的手顿了顿,然后便紧紧攥在一起。
虽然经历过一次,可他现在要带更多人逃出去,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现在他手里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又害怕叛军的眼线,两位长姐如今怎样尚且不知,他心里忐忑紧张,却不能表露分毫。
就算知道许多常人不知的事情,他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他知道自己性格优柔寡断,那一次就是因为自己的迟疑,才让谢明泽舍身替死。索性这一次时间紧迫,他努力不让自己多想,直接分析利弊便命令下去,这样看来,似乎事情倒也顺利。
谢明泽的这句话,又给了他更多的信心与勇气。
荣景瑄快速换好衣裳,他抬头看了看谢明泽沉静的脸庞,扭头就要对弟弟解释一二。
可还未等他话说出口,就听钟琦的声音由远及近:“陛下,刚才守门的说外面有许多脚步声。”
荣景瑄脸色骤变。
怎么比之前那次,早了那么多?
荣景瑄攥紧拳头,果断一手拉着一位,直接往书房那边走去。
钟琦一路小跑跟了上来,低声道:“陛下,是不是……?”
他是跑着进来的,这会儿脸上都是汗,虽然不清楚今天一天皇帝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可能当大总管的都不是话多的人,他只要按照皇帝的命令把事情办好便可。
这会儿听到外面聚了许多人,钟琦这才明白过来,皇帝这是要离宫?
荣景瑄看了钟琦一眼,一边让谢明泽先带着荣景珩去书房找小福子带好东西,一边扭头快速对钟琦道:“钟琦,你跟着朕十几年了吧?”
说罢不等钟琦回答,顺手在多宝格上摸了一个纯金的元宝塞进腰间,又说:“你猜对了,叛军入宫,朕同明泽小六都要离宫,如果你不想离开,待会儿趁乱出去换身衣服,叛军应当不会伤你性命。”
钟琦没有马上回答,他脚步虽然慌乱,可还是跟着荣景瑄一路往前走。
两个人就这样行色匆匆,荣景瑄也没时间纠结他到底如何想,只是一路从多宝格上寻觅,想要多带点能傍身的东西出宫。
只可惜许多东西都是御用之物,带出去也是祸害。
不过褚鸣宫本来就是他太子时的东宫,登基为帝后,他也没有马上从这里搬走。
多宝格上倒摆了几件金玉之物,荣景瑄眼疾手快挑个小好带的塞进怀里,竟好似打劫的土匪一般。
钟琦都顾不上自己思索了,见荣景瑄这样行事简直目瞪口呆。
一直到书房门口,荣景瑄还未等到钟琦回答,只得停下脚步问他:“朕信你为人,才让你跟到这里,如你不想跟着朕离开,这书房的门便不要进了。”
钟琦见他如此淡然,也不由跟着冷静下来,他深吸口气,突然下定了决心:“陛下,臣自当跟随陛下。”
荣景瑄定定看着他,直接挥手推开书房的门。
从小到大,他几乎每天耗费大半光阴在这里读书学习,书房里的书他看过半数,算是相当勤勉了。
如今再看这间熟悉的书房,他竟觉得恍如隔世。
如果不是经历一遭,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这座太子寝宫的书房还有能逃离长信宫的密道。
然而此时却不容他多做感慨,宫外的声音越来越大,透过正殿两层回廊,他都能清晰听到那些人叫喊的声音。
荣景瑄脚下不停,他领着钟琦一路往最里面的书库走去,以前那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存的大多都是古籍。
然而此刻,一个个箱子都被搬开,露出下面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毛毯。
谢明泽、荣景珩、小福子与李德生都已等候在这里,除了李德生,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包袱,显然已经准备好了。
李德生见荣景瑄过来,冲他露出一个缺牙的笑容:“陛下,此去一别,他日不知何时再会。老臣盼陛下平安康健,再立大褚繁荣。”
荣景瑄知道他要留下善后,不会跟着一起离开,可见他满头白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李爱卿……你多保重。”
李德生帮他把包袱系在身上,见钟琦也跟着一起过来,便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袱塞给了他,然后便弯腰在地毯上摸索几下,直接掀了起来。
地毯下面,有一扇方方正正的木门。上面的铁环已经生了锈,似乎从未打开过。
李德生拽开地道的门,把手中的火把递给钟琦:“陛下,一路平安。”
荣景瑄郑重冲他抱拳致谢,然后把手中的佩剑递给谢明泽:“阿泽,你走前面。”
等到所有人都下了地道,荣景瑄才低声对李德生道:“李爱卿,你且在宫中颐养几年,朕早晚会回来。”
他说完,纵身跳下密道,那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迟疑。
李德生笑眯眯盖好密道,把箱子又重新摆回原样,这一切做完,他便快步走到旁边书库的夹层中,躲了起来。
他在这宫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没人比他再熟悉。
陛下,老臣便在这里等您啦。
☆、 第9章 表字
密道很窄,除去一开始的陡峭,后面都还算好走一些。
只不过似从未开启过,里面到处都是蜘蛛网,灰尘也很大。
荣景珩到底身子骨弱,很快便面色泛红,呼吸也重了起来。
“阿泽,停一下,你拿着火把。”荣景瑄低声唤了谢明泽一句,复又吩咐道,“小福子过来,扶着六殿下。”
小福子立马把手中的火把举给谢明泽,然后便侧身过来扶住荣景珩。密道太狭窄了,即使两个未束发的小儿并排走也有些艰难。
火把上的火苗一跳一跳,照得密道忽明忽暗。在这样幽暗静谧的密道里,所有人都觉得十分压抑。
荣景瑄回头吩咐钟琦守好后面,自己则侧身上前走到谢明泽身后。
钟琦和小福子虽然都只是内监,但两人都在勇武军里训练过,在这样的环境下是撑得住的。谢明泽从小习武,却未在军中历练,让他走在前面便有些不妥了。
荣景瑄走到谢明泽后头,轻声道:“阿泽,我们换一下。”
谢明泽微微扭头看他一眼,火光下,他额头都是汗水。
“不用,”他说,“应快到了,我没事的。”
荣景瑄回忆了一下密道的长度,没再说什么。
果然,半盏茶的功夫,他们便走到了尽头。
这条密道十分曲折,还修了无数分支,要不是李德生把路线告诉了谢明泽,一般人肯定会迷失这个诡秘的地下隧道中。
再走一次,荣景瑄感慨颇多。
先祖高皇帝戎马一生,立下大褚百年基业,他留给后人平安富足的大褚山河,还有一座端庄肃穆的长信宫。
这座屹立两百多年的长信宫,静静看着荣氏几番风云变幻,它守护着荣氏延绵不绝,也用这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密道,给了后人一线生机。
荣景瑄深吸口气,道:“大家小心些,上去吧。”
说罢,荣景瑄示意谢明泽把火把插在石壁上,右手按住佩剑,率先往上走去。
密道修得很深,沿石阶往上走,约莫五吸工夫才到出口。
那出口也是个方形木板,倒是没有褚鸣宫中那个看起来破败斑驳,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平整如新。
荣景瑄仔细看了看那木板,伸手就要推开。
“陛下,”谢明泽惊呼一声,直接抱住他的左臂,“陛下,不可,让臣先行。”
荣景瑄低头冲他笑笑,又用右手拍了拍他拦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轻声说:“无妨的阿泽,朕知这是何处。”
说罢,他不等谢明泽惊讶,直接推开了木板。
出乎谢明泽意料,外面依旧昏暗一片,也静悄悄的,借着朦胧火光只能瞧见密道外低矮的房顶。
想必是个无人居住的柴房之类,谢明泽松了口气,却还是强硬地拦住了荣景瑄,要求自己先行出去。
荣景瑄笑着叹了口气,这人啊,还是这脾气……
“陛下,上来吧,真的没人。”
荣景瑄抬头,就看到谢明泽伸到眼前的手。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然后一个纵身出了地道。
等所有人都出来,他们才有心思打量身处何处。
这里居然是一间堆满了干柴的柴房,刚才他们出来的地道口原本也放了两捆,不过荣景瑄力气大,都给推开了。
这间柴房十分低矮,又正值夜幕降临,只依稀能看到柴堆外面有一扇不太结实的木门。
谢明泽看了荣景瑄一眼,眉头依然皱着,表情也显得相当凝重:“陛下……臣出去打探一二?”
荣景瑄摇摇头,他示意钟琦和小福子照顾好荣景珩,然后便把谢明泽拉到一旁。
两人挨得极近,荣景瑄几乎是贴着谢明泽的耳朵低声道:“阿泽,朕知这是何处,只是不知如今是否安全,待会儿你我先出去打探一番,你切记不要再唤朕名讳。”
谢明泽自然低头认真听他说,等他说完才道:“那臣应当称呼陛下如何?”
荣景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天色昏暗,他自是看不清对方表情,只好道:“朕比你痴长月余,你不如叫朕一声大哥吧,朕就唤你晏之。”
晏之是谢相给谢明泽起的表字,虽二人皆未弱冠,但这个字是谢相和荣景瑄一起商量的,他自然知道。
谢明泽浑身一震,好半天才低声问:“陛下龙子皇孙,微臣怎可高攀。”
荣景瑄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虽不是兄弟,但亲如兄弟。如今荣氏走到末路,你还能陪瑄走这一遭,瑄感激不尽。”
谢明泽抬头看了看他,天色太暗,他们便在这黑夜里沉默对望。
好半天,谢明泽才轻笑出声:“陛下……大哥,晏之有幸陪大哥走这一遭,此生足矣。”
他声音很轻,笑声很柔,荣景瑄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颤动,那种不能言说的情绪又迅速袭上心头,让他握着佩剑的手都跟着颤抖。
他深吸口气:“晏之,我们走吧。”
他说完便直接走到柴门门口,先是谨慎地侧耳倾听,然后才招手让谢明泽走到另一侧,两个人贴着柴房薄薄的木墙,手里握紧佩剑。
他们拿的佩剑也不是往日里常用的那把,这剑上面没有任何宝石,也不是梨花木缠金的剑鞘,只是一把最普通的长剑。
荣景瑄努力在柴堆间找寻弟弟的影子,天色黑暗,他终于什么都没看到。
这样才是最好的,钟琦跟小福子都学过武,虽然比不上他跟谢明泽,可却有些常人不知的偏门手段,保护荣景珩是没有问题的。
荣景瑄那时也来过一次,那次自然是很安全,这一次就不一定了。
没有人替他在宫里身死,荣景珩也被他带出宫外,两座公主府人去楼空,除了原本就下落不明的太上皇,陈胜之这一次叛乱逼宫,没有抓到任何一个荣氏皇族。
除了暴跳如雷全城追捕,荣景瑄也想不到他还能做什么了。
所以,这一次他更是小心,也更谨慎。
明泽和小六的命都在他手上,他出半点差池都不行。
荣景瑄深吸口气,轻轻推开门扉。
大概是经年无人进出,木门开合时发出响亮的“吱嘎”声,吓了众人一跳。
荣景瑄气都不敢喘,他一鼓作气推开一条能容人进出的门缝,然后整个人缩在门后往外看去。
借着月色,外面的一景一物倒是清晰可见。
这大概是一所百姓民宅的后院,柴门是最偏僻的一间,旁边似乎还有两间库房,从外形上看,也荒废许久。
这个空无一人的后院就这三间破房子,好似从来都这样斑驳残破,无人问津。
跟上次一样……荣景瑄深吸口气,给了谢明泽一个眼神,然后便轻手轻脚侧身滑了出去。谢明泽紧随其后出来,反手紧紧合上门扉。
他们两个都穿着暗色衣裳,月色下并不扎眼,荣景瑄领着谢明泽一路贴着院墙前行,一直走到院门处才停下。
他们静静听了许久,外面却无半点声音。
虽然是永安人士,可谢明泽往年只在青石板路的巷子里走,这种地方是从未来过的。
他倒是十分用心观察,可依旧不知身在何处。
谢明泽正想得出神,却突然被荣景瑄扯了一下衣袖:“晏之,这会儿应当安全,我们出去,切记万事小心。”
“诺。”谢明泽点点头,还跟刚才一般同他一左一右立在门扉两侧。
这扇门也不知为何是从里面拴住的,荣景瑄轻轻抽掉两道门闩,又安静听了几吸,这才跟刚才一般推开门扉。
这院门跟普通人家的不太一样,只有一扇单薄的木门,谢明泽猜是为了掩藏那个密道口,特地做的区别。
跟刚才不同,院门推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推开一条细细的门缝。
借着门缝往外瞧,只瞧到一片绿色。
谢明泽伸手扯了片叶子凑到眼前看:“大哥,是常青。”
常青是永安比较多见的植物,一般人家都用来种在墙根下,等到生根发芽,它便会顺着墙围往上攀爬,来年便能满墙碧绿。
这倒是掩盖门扉的好东西。
一直到现在,除却叛军提早逼宫,其他都跟以前一样。
荣景瑄心里略微定了定,他反手往回拉了一下木门,那跟围墙一样颜色木门便又轻轻往回旋开。
谢明泽吃惊地看着荣景瑄动作,却什么都没问。
一路跟着荣景瑄走到这里,他心里有许多疑问,也十分恍惚,有些东西,他不知要不要问,也不知能不能问。
他看着荣景瑄轻轻把常青拨开一条豁口,终于还是沉默地跟着爬了出去。
等到……再说吧。
常青外面,却是一条斑驳破旧的暗巷,谢明泽下意识往四周看去,却发现不远处有一道人影晃动。
谢明泽飞快攥住荣景瑄的手臂,拉着他往常绿后面退了退。
“大哥……有人。”谢明泽几乎耳语道。
荣景瑄拍拍他的手,用佩剑在墙上轻轻敲了五声。
空空,空,空空。
对面那人影半天没有动,似是在思考什么。
荣景瑄和谢明泽也都未动,他们十分有耐心,等候对方的反映。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拂过,吹散笼着银月的乌云,星辉月色洒满大地,也清晰照出那人影的脸。
那是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他面无表情盯着爬满常青的围墙许久,终于蹲下身体,用石头在地上敲了三下。
空,空空。
那正是定好的暗号。
荣景瑄松了口气,他回头定定看了一眼谢明泽,这一次依旧毫不犹豫先走了出去。
那青年看起来极普通,可脚下生花,谢明泽只错眼片刻,回过神来便见他已到了眼前。
只见他微微弯下腰,右手拇指抵心,冲荣景瑄行了一个古老的荣氏家礼。
“陛下,您终于来了。”
☆、 第10章 宁远
相传大褚开国年间,先祖高皇帝有一支最为忠心的精锐近卫,称为宁远卫。
然大褚立国,定都永安,立宫长信之后,这支保护高祖几经生死的宁远卫却全部消失不见,只留给后人一个个动人的传说。
只一瞬间,谢明泽就想到了宁远卫这三个字。
但对方并未表明身份,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态度,谢明泽依旧手握佩剑站在荣景瑄身侧,整个人都很紧绷。
那平凡青年淡淡扫了谢明泽一眼,只是又向荣景瑄行了个古礼,道:“陛下,臣是宁远卫第二十代首领,陛下唤臣二十便可。住处已经准备好,请两位陛下随臣这边走。”
他称呼谢明泽也是陛下,那就说明他知道谢明泽的身份。不过知道归知道,刚才看他那一眼却说不上有多恭敬,谢明泽也不甚在意,只希望他忠于荣景瑄便可。
荣景瑄点点头,对宁远卫还是相当放心的。
“你做得很好,且在这里稍等片刻,朕同皇后再去接几人过来。”荣景瑄道。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答,直接拉着谢明泽往来时路上走。
等到两个人走得远了,谢明泽才犹豫开口:“陛下,叫臣皇后,听起来真的很不习惯。”
荣景瑄扭头看他一眼,见他确实满脸纠结,不由笑道:“那朕唤你什么?娘娘?梓潼?还是爱妻?”
“这……”谢明泽听了更是纠结,于是只好说,“还是……就叫皇后吧……”
就算是这么说了,谢明泽看起来也很勉强。
荣景瑄刚才只是同他玩笑,见他似乎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思索片刻道:“如今只是暂时这样称呼,等我们离开永安,朕也不能再称为朕了,而你自然也不再是皇后。明泽,为我忍这几日吧。”
谢明泽原本只是跟他念叨一句,毕竟两个人十几年的关系了,私底下也都很随意。荣景瑄并不是个薄情的人,就算如今当了皇帝,对待故交挚友也从未变过。
可没想到,却换来荣景瑄这句话。
谢明泽听了心里直泛苦,荣景瑄生来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他身上流着荣氏血脉,是大褚最尊贵的主人。然而现在,他却跟他穿着一样的棉布衣裳,做什么都亲力亲为。
“陛下,您不应该这样!那些叛军为何……为何那么可恶?您会是一个好皇帝,明泽从来都这样认为。”谢明泽低声道。
荣景瑄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上一次他一路艰难复国,虽然身边有那么多大臣将军,他还是觉得彷徨孤单。
那样的情况之下,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可是这次,谢明泽陪在他身边,那些孤独和彷徨再也不能袭击他的心。只要有这个人在,他就不怕面对任何事情。
果然,得明泽忠心待之,比什么都珍贵。
“无妨的阿泽,我们今日狼狈离开,他日定能凯旋而归。”荣景瑄遥遥向长信宫看去,月色下,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长信宫的一宫一殿一草一木,早就印刻在他脑海之中,此生都不会忘记。
谢明泽随着他看去,难得又叫他名字:“景瑄,我们会一起回来的。”
两个人一路上简单谈了几句,却比促膝长谈几个时辰都管用,等到他们接上荣景珩、钟琦和小福子回到原处,那青年再称呼谢明泽皇后陛下,谢明泽已经能很淡然应对了。
其实,这称呼听多了,也就不难么别扭了。
那青年见人齐了,立马道:“陛下,暂时的落脚处离这里不远,请随臣这边走。”
他说完,又冲荣景瑄行了个礼,然后便领着五人往小巷子里钻。
这边应该是永安城的平民区,巷子狭窄脏乱,房屋低矮破败,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充斥在小巷子里,令荣景珩很不习惯。
小福子见他脸白如纸,忙从怀中掏出手帕捂在他口鼻处:“殿下,情况特殊,请多担待。”
荣景珩虽然娇生惯养,但也不是蛮不讲理之辈,他拍了拍小福子的手,算是谢谢他细心。
跟他比起来,荣景瑄显得淡定的多,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认真记着路。
二十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偷偷打量他们几人的反应,见他跟谢明泽都很冷静,不由暗暗点头。
这一位荣氏皇帝,跟前边那一位到底不同。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一处小院门口,这边的民宅大多都是正房与偏房围着一个小小的天井,要说是院子,实在算不上大,要说不是院子,却又勉强能消暑纳凉。
因为怕有百姓经过看见他们,因此二十也不废话,上前敲了几下门。
他敲门很有节奏,速度很快,如果不用心记,是根本记不住的。
几乎在他放下手的时候,那扇低矮的门扉便从里面打开了,月色下,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在门后,弯腰请他们进入。
二十没有动,等荣景瑄、谢明泽跟荣景珩都走了进去,才快步跟上,对于身后的小福子和钟琦是看也不看的。
小福子有些委屈,钟琦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
虽然他俩没说明身份,但是这些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身份。
到底叫人瞧不起了,钟琦低声道:“进去吧,勿叫陛下久等。”
小福子瘪瘪嘴,还是老老实实跟他走了进去。
这小院外面看起来破败,里面倒也算别有洞天,院子虽然不大,却摆了不少梅花桩和木人,显然是宁远卫平时操练用的。
院中有一正两偏三栋房子,刚才开门的高瘦人影此刻正举着油灯,把他们往正房引去。
他看起来四十几许的年纪,下巴上留了一撮山羊胡子,穿着书生长衫,倒好似先生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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