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蛇祸/宝钞 作者:拏依伽
正文 第12节
蛇祸/宝钞 作者:拏依伽
第12节
狂风骤雨再次降临,山间地动山摇,湖底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迅速龟裂崩塌,一场天灾正在降临吴州,比之之前更为凶神恶煞,惊天动地。
一阵飓风扫过湖面,瞬时刮起一股巨浪顶翻了湖中的小船,一眨眼,连人带船整个吞没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面的风水知识我瞎编的,不可当真
☆、第六十回
这场雨下得了太久,从吴州过来,一路阴雨绵绵,就好似他牵着云雨,一直走到了江郦村。
白蟾宫抬头,那一双漆黑的眸眼,瞳孔深深浅浅,明明是极为蛊惑人心的一双眼,此刻,却蒙着一层阴云,看不出有任何的感情。
就好似,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山,却看不到山是何物。
屸黎山此时已是一座秃山,没有树木花草,水源河流,天亮起来时,不会有树荫,阴下去时,也不会显得更加黑暗。四处空荡荡的,除了满地的黄土,和干燥的石砾,还有天空一直淅淅沥沥落下的雨丝,空旷得听不到任何鸟兽的声音。
细雨落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感觉,白蟾宫提着香蜡纸钱,沿着人迹罕至的山路走上去,没有表情的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水气,眉宇与睫毛上附着极为细小的白毛水珠。
阖桑曾说过,他像是清冷的月辉,本就身带着一层朦胧的雾气,此刻看来,更像是浸在水中,一块快要融化的冰,好像随时都会烟消云散,化作一堆梦中的残烟。
这山成为死山已有好几个年头,久得人间生老病死大概已经经过好几个轮回,久得有时候白蟾宫回想起来,那个被唤作江月的名字都极为陌生。
他甚至偶尔会怀疑,那个“江月”是曾经的自己吗?还是,只不过是自己做了一场梦,镜花水月罢了……
“慕长宫,你果真会回来这里。”
白蟾宫停在原地,闻声抬头,看向那个站在一座巨大而又孤零零的荒坟旁边的青衣道人,十分细微地蹙了蹙眉。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表情有些阴冷,漆黑的眼眸注视着道人,周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杀意。
青衣道人咧嘴笑了笑:“今日正是九月十一,是江郦村一干人的死忌,就算你自做了慕长宫之后,就不怎么来这里拜祭族人,但眼下你即将得偿所愿,功成身退,怕是会十分念旧,一定会故地重游。”说着,抬手甩开拂尘,伸手抚了抚那方石碑。
白蟾宫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拿开你的脏手!”
青衣道人鬓角散落的发丝突地被一阵风惊得歪斜掠起,他顿住手,斜目睨向几步之外的白蟾宫:“杀气外露,却又带着一股沉淀厚重的湖水湿气,”他回身直直盯着白蟾宫,睁大眼眸,不知是有些意外,还是开心得略有些失态,迫不及待地问,“你取回了白龙珠?”
见白蟾宫冷着脸色不答,道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以拂尘指着白蟾宫:“你果然将白龙珠藏在吴州西湖!”他语气渐露痴狂,大笑中又带着一抹疯癫的语无伦次,似是想不通什么,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贫道明明找了那么久,西湖里根本就没有龙珠,连龙眼上也是空的,龙珠怎么会在西湖里?不可能在西湖里……为什么你可以找到?为什么……”他抬头猛地瞪向白蟾宫,“慕长宫,你到底将龙珠藏在了哪里?!”
白蟾宫冷冷一笑:“我为何要告诉你?”他颇为轻蔑地收回目光,抬脚缓缓朝大墓走去,“就算告诉你,你又取得到么?”
道人似是被说到痛处,脸色骤变,阴气森森地看着越走越近的白蟾宫:“取不到又如何,只要现在取到就行了!”言罢,手摇拂尘,没有任何预兆地猛然扫向白蟾宫。
白蟾宫连眼都未抬一下,也看不清是哪一只手推了拂尘一把,只知道,当道人的拂尘被一股力道推了回来时,那好似上一刻才刚刚松手的一篮子蜡烛纸钱,还未掉在地上,只在空中悬了一下,就又被提回了白蟾宫手中。
“我不想在这里与你争斗,殷孽,你走吧。”白蟾宫说。
殷孽脸色顿时更为难看,一双极为偏执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蟾宫,片刻,却又好似气极,压着声音笑了起来:“慕长宫,你好,你好啊!贫道确实不及你,若有你一半的根骨悟性,怕是早就飞升成仙,今日又何必和你争那劳什子的白龙珠?可你徒具慧根,总是放不下,求不得,一心念着过往曾经,如何做得了神仙?”他慢慢沉了沉气,收回拂尘,道:“贫道与你有那般大的血海深仇,若始终纠缠过去,怕是与你斗个海枯石烂也都还不够!”
闻言,白蟾宫略略抬眼看向殷孽:“谁跟你说我想做神仙?”他垂下眼,突地低喝一声,“让开!”挨着石碑的殷孽,竟好似被白蟾宫眼中荡出的一道巨力抛出,隔空扯离墓碑,朝后丢去,殷孽落地朝后退了几步,右脚踩地使力稳住重心,才停了下来。
“我不想看到你,特别是今日。”
殷孽原本就有些青白的脸色,更加青了青,他的额上根根筋络突起,咬牙对白蟾宫厉声说:“既然你不想成仙,何必和贫道过不去!我只要白龙珠,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再理会!”
白蟾宫俯身将篮子放在地上,单膝跪在墓前,巨大的墓碑上,曾经上了朱砂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只剩下积了厚厚灰尘的凹痕,隐约能辨别出来,写着“江氏亡墓”四个大字,未署名,也不曾有人留名。
“如果我的族人还活着,也许我会将白龙珠给你。”他慢慢取出香烛,放在墓前,随后将篮中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
殷孽嘴角抽了抽,指着背对自己的白蟾宫说:“你江氏一族,害我殷孽子孙,剥皮食肉,染上蛇瘟,是上天所降的报应!”
“报应?”白蟾宫低吟,身形顿住,很轻地垂目斜向殷孽所在的方向,“若非你带着你那窝蛇子蛇孙据于屸黎山,贪食山中灵气,山不会枯竭,结果导致大地龟裂,颗粒无收,我江郦村几百口人又怎会没有储粮熬过严冬?”他停住手动的动作,转身看向身后的殷孽,“吃了你的蛇子蛇孙,也是因为你们的贪。”
当年,江郦村原是江氏一族聚集在屸黎山下的小村庄,因地处偏僻,山中灵气汇聚不散,山美物博,堪称一处世外桃源。
白蟾宫根骨奇佳,也正是因为世代长居屸黎山下,以致天生比世俗里的平常人多了一分干净通透。
殷孽原先便是一条近蛟的大白蛇,千百年来醉心修仙,虽早已炼出元丹,却始终无法突破自身的一个瓶颈,四处求道无路,修为停滞不前,一直不能脱胎换骨,成不了仙神。
偶然间,他看到了屸黎山,感受到山间天然的纯厚灵气,以为寻到一处绝佳宝山,便领着一群随他修仙的小蛇盘踞在了屸黎山中。
蛇性贪婪,夜夜对月吐珠,吸食山中灵气,修炼内丹。结果没过几年,屸黎山的灵气就被那一群大大小小的蛇妖吸了个干净。
当年天干大旱,环绕着屸黎山的湖水渐渐干涸,连井水也不再出水,树木花草渐渐枯萎,寒冬一来,连树皮都没得吃。
也许正是殷孽口中的“报应”,挖雪充饥的江氏一族,正巧挖到了殷孽那群,正处冬眠的蛇子蛇孙的巢穴。
对那时早已饿得只剩半条命的江氏一族来说,那窝蛇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就这样,江氏一族分食蛇肉,本以为能够活下来熬过严冬,结果,短短几天内就全都得了怪病,几百口人,瞬间病死了大半。
后来菜知道是蛇瘟,可惜那时已经太晚了……
也就是那时候,在还是孩童的江月随着父母病死后,奄奄一息时,他遇到了“十世好人”荣兆,还有白龙女。
荣兆与白龙女救了他的性命,遗憾的,却没能救活他的妹妹,江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元旦零点更新,跟大家一起跨年!
改了一下错字
☆、第六十一回
供奉好祭品,点燃香蜡,慢慢烧起一叠叠黄纸。
白蟾宫记得,在他还是江月时,他确实有一个小自己两岁的亲妹,叫做江敏。
不过,在当年爆发的那场蛇瘟里,江敏太小,太过羸弱,即使荣兆想要救回她,结果还没有开始尝试,她就已经病死夭折了。
后来,当白蟾宫慢慢好起来,几乎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眼前这座大墓下埋着江郦村所有人,最后死去的江敏,并没有葬在里面,而是葬在其他地方,江敏的祭日也非今日,却也离得今天不远。
“哈哈哈!”殷孽大笑起来。
白蟾宫说他贪?或许他确实是贪,对于求仙若渴的他而言,任何能够助他修仙一臂之力的,都极其具有价值。
就像当初这座灵力充沛的山,就像那颗蕴含着世世代代白龙龙气的白龙珠……
自青兆当年灭了白龙一族,那颗白龙珠就成了无主之物,上界也并没有对这个龙族的圣物有多上心,在他们眼里,龙珠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不过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内丹。
所以,殷孽可以毫无顾虑的摄取龙珠,助自己修行,他并没有错,一点错也没有。
只可惜,始终天不遂人愿,眼前的白蟾宫无论何时都横插一脚,好像和自己有天生的仇怨,无论是在他是江月的时候,还是慕长宫,或者白蟾宫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一直没有停止过纠缠。
殷孽心底百转千回,他忍不住回想起以前的事,鲜少记忆修仙之外的事,却能够轻而易举记起,他和慕长宫纠缠至今的一切。
殷孽并不喜欢他,但无可否认,在慧根与根骨之上,却是很欣赏他的。
江月变作慕长宫,源于一场蛇瘟,令他遇到十世好人和白龙女,之后更是由十世好人引荐,拜在了蜀山长生真人门下。
如果当时的慕长宫有自己对成仙成神一分的渴望,也许就不会像是入了魔障,那般深深爱慕着,那个和十世好人搞在一起的龙族蛊女白龙女。
那个女人其实很聪明,但却很碍眼,虽然有着看破世事的眼睛,却无法安于现状,以至于跟着老实的十世好人至死都纠缠不清,最后也弄得慕长宫生不如死。
那时殷孽看着慕长宫,真是打从心底鄙视和厌恶他。
那么好的慧根,白白浪费,是多么的暴遣天物,多么的令人……嫉妒。
他甚至愤怒,本还想在慕长宫被逐出师门,收他为徒,可殷孽却发现,这个最有可能修成正果的人,已经无法再修成仙神了。
他不懂,明明极具慧根,却不想成仙,而他极想成仙,却始终有缘无分。
老天爷真不公平,真是不公平啊……
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殷孽重重往前踩了一步,地面细微地震动了一下:“慕长宫,昨日之日不可留,那些往日恩怨贫道早已不放在心上,贪又如何,不贪又如何,若龙珠真能助我修行,别说我的蛇子蛇孙,就算你当初夺我躯壳之仇,我也一概不会放在心上。”
他继续朝着墓前的白蟾宫一步一步走去:“只要你将龙珠给我,只要我能修成仙神……贫道不会再和你有一分一毫的纠葛……”每一步,就好似带着泰山压顶之力,震得整个屸黎山摇晃不止,地下深处传来细微的龟裂声。很快,在殷孽的步伐下,山上因震动滚下大大小小的碎石,四面八方都传出土石咔吧碎裂的声音,如同下一刻,整座死山就会全然崩塌。
白蟾宫轻微地皱了皱眉头,有一颗碎石滚落下来,掉入了面前的火堆里,激起一片火星。
往火中投入纸钱的动作顿了一顿,白蟾宫没有回头,语气森然地吐出了两个字:“找死!” 语毕,朝着身后一个弹指,手中燃烧一半的纸钱,带着晃目的火光,如同一支飞箭,瞬息打在了殷孽的腿上,猛然贯穿了他的腿部。
殷孽惊呼一声,却并未被击溃,反倒是被激起战意,他原本就十分心高气傲,哪容得被白蟾宫如此折辱,当下便决定撕破脸,硬抢白龙珠。
“把龙珠给我!”他声嘶力竭高喊道。
只是眨眼的一瞬间,身影已经如同一道光影闪现在白蟾宫背后,他以拂尘为器,招招绞向白蟾宫的后颈,想要就此绞断他的脖子,然后再慢慢从他身上搜寻心心念念的白龙珠。
但是,白蟾宫连头都未回,捏着黄纸的手动也未曾动一下,只用另一只空出的手,快得犹如闪电,向后次次抓住殷孽的拂尘,将其好似秽物一般甩向身后,似乎极不想殷孽靠近大墓。
殷孽受挫,心间大骇,不甘心的情绪却愈发强烈,他完全没有想到,即使是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他居然都无法伤到白蟾宫分毫——
这已经比重遇白蟾宫,在青牛洞那次与他交手,强了不止百倍!
短短数日,白蟾宫如何会变得这么强大?!
殷孽想不通,难道是因为白龙珠的缘故,只是因为他取回了白龙珠?!
心中一时间思绪万分,一方面他隐约升起一点信心,不禁想,如果他得到白龙珠,是不是就可以突破瓶颈,以偿多年的宿愿,飞升成仙?
一方面,却又更加嫉恨白蟾宫,不明吧他这个不想成仙的人,为何总是平白无故占了这么多好处,手中的攻势就更加毫不留情。
由此,不止以拂尘作剑刺向不动如山的白蟾宫,甚至另一手也掐起指诀,想要破了白蟾宫的身法。
让人气急败坏的是,不论他从哪个方向攻去,即使以拂尘千丈白须,从四面八方强行袭向白蟾宫,白蟾宫也依旧如同顽石生在了墓前一般,完美得没有一丝破绽,动也不动,仿佛他的背上长了千手千眼,将铺天盖地的拂尘全然抓住,猛一用力,就将拂尘生生从中扯断。
而令殷孽更觉屈辱的是,白蟾宫那只往墓前火中投放黄纸的手,从一开始就没有停下过。甚至白蟾宫的目光,也始终定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上,从未移开看向身后的自己一眼。
殷孽怒火中烧,五内生烟。
这种被人无视,和小觑的感受,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就算他潜意识确实欣赏着白蟾宫,此刻也只想将白蟾宫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慕长宫,不管龙珠在不在你身上,今日我非要取你性命不可!”他咬牙切齿地沉声道,掐起指诀从下盘攻去,只要能逼得白蟾宫从墓前站起,便觉得自己并不输于白蟾宫。
白蟾宫恍若不闻,一手继续朝火中投着黄纸,淡淡注视着火光,一手抬起与身后的道人过招,殷孽掐起指诀,他便同样掐起指诀,破他戾气。
招招闪过,看似极慢,好似重合着无数虚影,其实片须间,早已破了不止百余招。
殷孽怒不可遏,见破不了白蟾宫的身法,便想后退以咒法炸了这方大墓。
白蟾宫似是早已看透他的心思,便旋袖带着殷孽的拂尘一晃,卷住法光,顺势扔到了别处去,炸得地面四分五裂。
随后,在殷孽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从袖中猛然窜出一掌,殷孽想要回手挡住时,却依然被那股势不可挡的掌风击中胸口,朝后飞了出去。
再看白蟾宫,除了那只御敌的手,始终单膝跪在墓前,连半寸都未有移动。
殷孽在空中使力稳住身形,旋身转了一个圈儿,缓缓落回地面,他一把捂住胸口,一股腥甜直窜喉头。
此刻,他深刻的体会到,他不如白蟾宫。
然而,当殷孽怨恨地看着白蟾宫没过半晌,又放声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来:“慕长宫!贫道技短,不如你,但可以毁了这座山,替贫道的蛇子蛇孙报仇雪恨!”言罢,耍弄手中拂尘旋天而上,以拂尘隔空抽打山体,山石炸裂,大大小小的黄色岩石从山顶滚落下来,地面很快也裂开数道巨缝,比之之前更加严重。
这座灵力枯竭,死去多年的山,本就十分脆弱,外貌秃成黄山,内里只是一个空壳,就好似鸡蛋,稍加外力,就能粉身碎骨。
“只要你将白龙珠给我,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这时,殷孽还不忘提醒着白蟾宫,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山摇地动,一片混乱中,白蟾宫终于站起身来,他回身满脸阴寒地盯着半空中作怪的青衣道人,低沉的声音寒意刺骨:“给我滚!”五指一抓,手中光芒一闪,白鳞剑现于掌中。
他飞身朝着殷孽而去,衣袂飞扬,猎猎作响。
剑花四起间,道道寒光之中,瞬间削尽了殷孽手中拂尘的白须,然后,在殷孽诧异与略带惊恐的表情中,一脚将他踢翻在了地上。
白蟾宫落地,狠狠踩在殷孽的头上,剑花一挽,剑尖直指殷孽羞愤不甘的脸颊:“你信不信我让你永远都修不成仙?”
殷孽身受重伤,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横插|进来。
“真是好大的仗势。”
不算熟悉的声音,却有着令人过耳不忘的风流与潇洒。
原本浑身杀气激扬的白蟾宫,身形顿了一下,缓缓转头,循着声音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2015年,新的一年大家安好,幸福。
☆、第六十二回
衣着雍容华贵,长相俊美的神族公子,身边跟着一个如同尾巴的小山神,还有一股傻气的书呆子。
是阖桑与木鱼,还有褚宁生没错。
“真的是白兄!”褚宁生看到白蟾宫,兴奋地扯了扯阖桑的袖子。
木鱼翻着白眼剜了他一记眼刀子,肩膀一顶,又将他顶回了后面去。
除了三人,还有一个不算眼生的人,白蟾宫看到他时,稍稍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梢。
人面桃花?
他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还跟阖桑几人在一起?
“这山不会塌了吧?”人面桃花跟在三人最后,方才山摇地动,他还以为地震了,有些地方裂开的缝隙,已经无法下脚,上山的那条路也在一瞬间陷成了一条巨大的地堑,连回头路都没了。
正狐疑这座已死之山出了什么事,前面三人突然停了下来,似乎不远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没等他上前看个明白,就听到阖桑说了句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好奇地挤到前面,见一个白衣人正将一个青衣道人踩在脚下,白衣人似是听到了阖桑的声音,缓缓转头看向他们,人面桃花瞬间心头一震,脱口而出:“白公子?”
那张美得似雾似幻,极具蛊惑力的脸,确实是白蟾宫没错,只是眼前的白蟾宫却给他的感觉稍稍有些不同。
在第一眼被白蟾宫的相貌所震之后,他看到,白蟾宫周身气流纵横,杀伐之气伴着蠢蠢欲动的法云,在锋利的剑刃上,如同翻滚着的滔天巨浪,一阵一阵推出极具压迫与破坏力的霸道之气,摧枯拉朽似的,像是要毁了眼前所有的一切。
那一头墨黑的发丝与素白的衣袂,被周身气流鼓动得宛如狂风作舞,飞扬激洒,晃眼一看,又好似雪鸮展翅,那冰冷得没有人气的目光,寒意透骨,卷着看不见的风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危险,却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人面桃花稍微迟疑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朝思暮想的人,此刻也似乎只可远观,可他还是忍不住,抽出贴身而放的画卷,奔到了白蟾宫身前。
“白公子,”他略有些尴尬地冲白蟾宫笑了笑,那笑里其实更多的是羞涩,“在下上次糊涂,还没为自己的莽撞向你道歉。我不清楚公子下榻何处,所以一直没找着机会再见公子一面。这下好了,总算找到公子了,上次,实是对不住,对公子说了那些混话,”顿了一下,试探着问,“白兄不计较可好?”
白蟾宫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答话,墨玉般的眼珠好似浸在一池缭绕着水雾的寒潭里,令如此近距离直视他的人面桃花,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一个透彻心扉的寒战,一瞬间差点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白蟾宫浑身虽是杀气不散,但对着人面桃花却并没有其他动作,似是想看看这个强盗头子到底想做什么。
片刻,人面桃花深呼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画卷,欲言又止地看了白蟾宫好几眼,迟疑了小片刻,终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在白蟾宫面前展开了画卷:“我有一事还想问问白兄。”
白蟾宫垂下眼眸,目光落到缓缓展现的画卷上,冷淡的眸光在接触到画卷上所画事物时,微微颤了颤,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画上的人,居然是他所披的脸皮。
“我想请问,你有与你长得一样的姐妹吗?”
白蟾宫抬头看向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人面桃花却死活不肯说,一个劲儿的问白蟾宫到底有没有和他长相相似的亲戚血亲,当然还有必须是女眷。
白蟾宫何其通透之心,立刻便明白了人面桃花所打的主意,也跟阖桑初闻时有些不解,便问人面桃花:“为何一定要是女的,你不是喜欢的这张脸么?又何必大费周折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女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了不远处,除了方才的那一句话就突然沉默的阖桑。
阖桑似是也看到了他,但两人的目光只是极短暂地交错了一下,很快就分开了。
人面桃花挺胸抬头,一脸凛然地回答白蟾宫:“说句实话,我人面桃花过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心动就是对着白兄你,哎……只可惜……你是个男人,若是女人……”他说着,忍不住浮想联翩,连忙晃了晃脑袋继续说,“你是男人,我再喜欢你的脸也不能折了你身为男人的尊严,也不能像对女人一样对你,即使做不成夫妻,做兄弟又何妨?喜欢也可以是一种欣赏,那啥,不是有个什么君子之交么?我虽然是个土匪头子,做不了那个劳什子的君子,不过我人面桃花也不会做出折辱他人的事来,这将人当做畜生有什么分别?还不如一刀下去,手起刀落来得干净痛快!”他有些激昂地做了一个挥刀的手势,神色微变,叹息一声,又有些凄凉地说,“只是……我有点儿不甘心,还是想娶个有八分相似的女子,所以……”他看着白蟾宫,“我这回来找白兄,一是想结识兄弟,二是想兄弟成全我这个心愿。”
白蟾宫大笑起来,他收剑,指着地上的殷孽对人面桃花说:“你想知道这副皮囊可否有血亲,那就问他吧!”
人面桃花不解:“他是谁?我问他做什么?”
白蟾宫抬眼看向对面的阖桑:“你虽坦率,却和五公子一样,对这副皮囊抱着非分之想。他是像你说的当做女人一样折辱,畜生都不如。而你,却是有色心没色胆,想要又不敢要。或许你觉得你这样对我来说便是一份尊重,可你又何必要找一个与这脸一模一样的女子?”他转头看向瞬间变了脸色,神色有些慌张的人面桃花,“你比五公子,更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回
“白蟾宫你!”木鱼听到白蟾宫辱骂阖桑,顿时沉不住气,当下便想上前,却被阖桑抬手拦住了。
“听他说完。”他听到阖桑语气平静地说。
紧咬嘴唇,木鱼目光阴沉,略带着一抹不正常的癫狂,定定看了白蟾宫许久,才回应阖桑,收脚退了回来。
“人面桃花,其实你没有错,你的想法也没有错,这万丈红尘,多少人如你一样,也有不少人似五公子那样。你和他虽然可恶,我却不能怪你,因为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吗?”白蟾宫继续说,他的语气很淡然,不像是感叹,似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两个男人在一起,如此惊世骇俗,一宵春梦尚可,可若是一生一世,又有多少人耐得住性子,又有多少人付得出真情。情爱自古不易,真心无价难求,就连普普通通的男女,都有多少为其肝肠寸断,如此逆天违地的,又有几个人真的能走下去?”
人面桃花喉头干渴,张了张嘴,音色嘶哑,像是大漠干燥的黄沙磨砺着喉骨,极想喝一大碗酒润喉。
他心底似是有巨浪翻起,起伏不平,明明想说什么,却总是吞咽了口水半晌,也说不出来,直到他看到白蟾宫脸上似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凭着一时冲动,莫名挤出一句话:“情不由衷……真心所属,怎会……轻易一扫而空?”
白蟾宫有些意外:“原来你并非没有文采,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之前怀疑过人面桃花来历非凡,方才看到他和阖桑一起,更是疑惑丛生,也瞬间猜测过,却因毫无头绪,没有猜出个结果来。
此时见人面桃花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似乎沉不住气,要露出马脚了。
只见人面桃花捏了捏拳头,收回抓着画卷僵在白蟾宫面前的手,垂下头,慢慢将其谨慎小心地卷好,略有些深沉地述说道:“我师承仙界一个闲散仙翁,他教了我不少东西,是个很有作为的人,虽然上界对他褒贬不一,但他曾凭借一己之力,洗刷他一族罪污,恢复了族名的仙籍,我很敬重他。”
白蟾宫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是将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
“师尊也曾跟我说,世上唯情字不可沾,喜也因其,乐也因其,哀也因其,苦也因其,悲也因其,若还自在,须做个化外之民,什么俗世都牵扯不上,”他稍稍顿了顿,抬头看向正盯着自己的男人,那如雾如幻的脸,与冷冷淡淡的眼神,老实说,无论何时看来,都令人面桃花心跳加速,不能呼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不信,于是死活不肯再同他修仙,只修了半个长生之躯和半斤八两的仙术道法,就下山做了强盗,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好不快哉!”
他说到这里,很淡地咧了咧嘴角,笑容清清淡淡,泛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人间冷暖,世风日下,却也见识了个遍,但家好月圆,天伦之乐,我人面桃花至今也羡慕不已。我那寨子里的怂货,哪个不是三天两头和自家媳妇儿小吵大闹?可夫妻缘分,难修亦难断,再艰难的日子也过下去了,不就是因为他们心里有对方吗?”
褚宁生刚听到满口粗言秽语的人面桃花,突然变得有点文采的时候,还有些震惊,又听他说起自己的来历,更是在心底感叹不已,情不自禁地小声叹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为此,被耳尖的木鱼听到,没少挖苦他,说他酸腐没见过世面。
可还没听人面桃花正正经经说上几句,褚宁生听他话里的意思,怎么听怎么觉得人面桃花好像用错了例子?
他原是想说情不由衷,难断其根,男女又有何分别。结果从人面桃花嘴里出来,就变成了普通的夫妻经,这不是送上脸去给白蟾宫打么?
褚宁生摇了摇头,看着纹了半面桃花的强盗头子,方才的感慨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也难怪强盗头子至今次次相亲未果了,实是说话词不达意,字句可诛,令人想入非非。
果然,白蟾宫一听他这话,立刻笑了起来,原本踩着地上青衣道人的脚,收了回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俯身将嘴角挂着血丝的道人抓了起来,目光阴冷地看着一脸铁青的道人,对人面桃花说,“那我就替你问问,这张脸可有相似的女子……”似是懒得再费唇舌,鸡同鸭讲,干脆遂了他的心愿。
人面桃花始终不明白白蟾宫是何意,便再次问白蟾宫:“他是谁?”
白蟾宫笑了笑,抬眸,隔着略远的距离,看向始终没有动静的阖桑,两人目光相接,开口说:“当年十世好人荣兆,因为蛊女一事得罪了龙族,又撒谎说白龙蛊女怀了他的骨肉,后更是带着白龙女私奔,等人找到他们时,白龙女已经临盆诞下一子,身体十分虚弱。”
自达多塔下,阖桑是第二次听白蟾宫亲口说起来历,而且是他最为关心的一部分。
”荣兆为保他们母子,孤身引开前来追捕他们的人,结果被抓住带回上界,神帝降他五大罪状,除他神格,剥其神骨,于诛神台上受千刀万剐之刑,打入轮回。他们两人皆是我的恩人,我找到白龙女时,她正想独闯上界救回荣兆,可又放心不下孩儿,所以将孩子托付给了我,她知自己恐怕有去无回,就将长在喉间的香蛊毒囊和白龙珠一并呕出,交给了我,结果果真有去无回,再也没能回来……”白蟾宫轻轻歇了歇,他垂下眼眸,眼神略微空洞地看着地上黄色的沙土,“我背着她四处求药,想要救活她,可惜天命难违,生死有命,即使求得昆仑仙丹,她还是没能活过来……”
阖桑听到这里,身形顿了一下,但因为极为细微,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就连离得他最近的木鱼和褚宁生都毫无察觉,只是木鱼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我这身皮……”白蟾宫有些失神,眉间微微皱了起来,他摸了摸脸颊,收紧抓着道人衣襟的手,转头盯着道人,“这个青衣道人本身是一只修炼千万年的白蛇妖,他名唤殷孽,与我有些渊源,和普通有些气候的千年妖怪比不得,几乎已修得半神半仙,只是始终蜕不了妖胎。就是因为这个人,听说龙珠为龙气汇聚之精,便来抢夺,结果阴差阳错与我斗了个两败俱伤,我被他的法力烧得几乎魂飞魄散,但他心计不如我,千钧一发时被我占了躯壳。我本想趁机打散他的元神,但那时有些魂不附体,不能与他的躯壳很好融合,只得放过了他。后来,我在吴州重遇他,发现他不知怎么以青牛成形,还成了一个道人。后来想想,他毕竟是千万年的道行,我若非心计占了上风,又怎能治得了他,即使没了躯壳,他的元神又怎会轻易溃散。不过他换了一身壳,倒是法力锐减,连我都有些不如了,也难怪这么着急修成正果。”
“慕长宫……你会后悔的!”殷孽咬牙切齿地说,平日百般好洁,此刻却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白蟾宫闻言,冷笑了笑:“你凭什么威胁我?殷孽,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殷孽却好似气极,放声大笑了起来:“今日你若杀了我,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他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或许,你不知道更好。”
白蟾宫神色微变,觉得殷孽此言有诈:“你别想耍花招,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殷孽却突然唤了他的本名:“江月,你做了此生最大的错事,任何都难以弥补。当你知道你当初做了什么,你一定会彻底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 固定更新时间是早上9点11分,其他时间更新的时候大概是想起来了,来改改错字,不是真的更新。
元旦那天设置错时间,就干脆放到我上班的时候更新了……还是老规矩周末不更新。
还有个大概十几二十章就完结。
我想问下,你们希望白蟾宫和阖桑在一起么?
☆、第六十四回
殷孽莫名其妙说的“真相”,白蟾宫并不知道所指何事,但直觉告诉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崩溃?”白蟾宫默了一下,抬剑架在殷孽的脖子上,“等我一剑杀了你,就什么也都干干净净了。”
“白兄!”呆傻了半晌的人面桃花,突然回过神来,他抓住白蟾宫的手,问他,“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这……这个人……你的脸……”
白蟾宫没有回头看他,勾起嘴角问:“怎么?知道这副皮囊不是我自己的,有些别扭?”他缓缓转头,一双迷蒙着月辉烟云的眼眸,直直盯着人面桃花,“可你喜欢的不就是这副皮相么?里面是谁有什么关系。不然,你又何必千辛万苦来问我可有亲戚姐妹。”
“我……”人面桃花哑然,他听白蟾宫如此说,明明觉得他说得分毫不差,正是自己心中所想,可偏偏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心底极为不舒服,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白蟾宫看他一脸窘色,郁气纠结,佯作恍然大悟地轻啊了一声:“对了,忘了替你问个结果,差点就杀了他,”说着,有些为难地转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殷孽,“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了吧?那时,应该都被吃尽了,就算曾经有,也早就死绝了。可惜,真是可惜……”
人面桃花脸色微变,抓着白蟾宫手臂的手松了一下:“什么吃尽了?你们在说什么?”
白蟾宫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脖子被勒紧,有些呼吸不畅的殷孽:“不如你再好好想想,圆他一个心愿?”
殷孽几次试图挣开,奈何白蟾宫抓得太紧,他如何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今日是江郦村一干人的祭日,白蟾宫勃然大怒,对他是真的起了杀心的。
不过,他并不害怕,因为他有一个护身符。
一个可以要了白蟾宫命的护身符。
“你真的不想知道真相?”
白蟾宫皱眉,却又很快舒展:“任何事的真相我都不想知道。”
“你一定会后悔。”
“我已经说过了,不管任何事,我都绝对不会后悔。”
殷孽沉声笑了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表情微微皱了一下:“既然你不后悔,那又有何惧怕知道真相?”他问,“敢不敢随我去见一个人?”
白蟾宫看了他许久,目光尖锐如针,想要看出他一丝破绽。但殷孽神情并没有异常,回视着他的目光,也因为天生的高傲,始终没有露出丝毫怯意。
白蟾宫想,殷孽可能是骗他的。但又觉得殷孽一向心高气傲,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恐怕也不会撒谎来诈自己,就算不会全然是真,其中也可能只掺了三四分的假。
一番权衡下来,白蟾宫收回殷孽脖子上的剑:“好,我就成全你,先留下你的小命。”
他将殷孽从地上抓了起来,旁若无人地正想离开,突然,许久不曾开口的阖桑说话了。
“蟾宫,何必走得这么快。”
白蟾宫顿在原地,他缓缓回身看向阖桑:“五公子有何见教?”想起他,似乎有些感叹,“钱老板当日并未说清具体的日子,说来我们多少应该擦肩而过,结果还是遇上了,真是一段斩不断的孽缘。”
阖桑没有接他的话,心想着果然钱孝儿那个奸商,又没对他说实话。
他抬脚朝白蟾宫走去,开门见山道:“我说过,我要知道你真正的来历。”
木鱼跟在阖桑身后,褚宁生也胆怯地走了上来,时日至今,他多少已经有些怕这个长相梦幻的男人了。
这时,白蟾宫的目光正巧落到了褚宁生身上,便问:“褚兄,怎么你没留在伽蓝寺陪着苏姑娘?”
褚宁生吓了一跳,没想到白蟾宫还会同自己说话,心底升起一股惧意,结结巴巴回道:“小慈……想让我来问白兄,她到底是谁,那个孩子又是谁?”
白蟾宫点点头,似是彻底无视了阖桑,他说:“你让苏姑娘放心,那个孩子并非是她的,只是求那罗什的罢了。”
褚宁生疑惑。
木鱼终于忍不住,骂道:“你放屁!上次还说求那罗什没破色戒,这回怎么又改口了?!”
白蟾宫斜眼看向木鱼:“我只说他和顾临娘相敬如宾,有说他没有和别人破了色戒?”
“你!”木鱼大怒,转头对阖桑道,“主子,你别听他胡扯,满口谎话,自己说的话都不承认,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阖桑却笑了笑:“假里求真,有意思。”
木鱼嘴角抽了抽,憋了一口气,看着阖桑盯着白蟾宫那样子,干脆闭口不说话了。
“问完了?那我走了。”再过一两日,青兆应该就能彻底重生,那时,他就能如同殷孽说的,功成身退了。
“白蟾宫,你站住。”阖桑再次叫住白蟾宫,他不喜欢白蟾宫无视他的感觉,也不容许任何人无视他,但,也只有对白蟾宫,他才能耐得下性子。
谁叫他十分爱他那副皮相呢?
白蟾宫倒不像阖桑这样,他是极不想见到阖桑的,这个神族公子几番纠缠他,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被磨光了。开始同他玩耍,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上界的人,坏了他的大事。
如今事已成定局,他也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五公子,白某还有些事没做完,就不同公子多言了,再会。”头也没回地说完这句话,白蟾宫扯着殷孽飞身而起,显然是不想再过多停留。
阖桑见白蟾宫走得匆忙,连墓前的元宝纸钱都没烧完就走了,看来他对自己有些忌讳,便追着白蟾宫的剪影,同样飞身而起,瞬时从后抓住了白蟾宫的手。
白蟾宫被拉得身形一顿,他回头看向阖桑,目光锐利:“五公子,你若还念着这副皮囊,待白某办完一事,定双手奉上。”
“我不要这个!”阖桑突然厉声道,白蟾宫被他吼得一愣,“我要回上界了,你跟我走。”
白蟾宫神色骤然一变,他看着阖桑,眸子微微有些震动,他没想到阖桑居然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即使那话里并没有其他意思,但他亲口对白蟾宫说出来,是不合适的。
无声地默了片刻,他低语:“恕不能从命。”执剑刺向阖桑的左眼,阖桑放手退去,白蟾宫趁机往前,几个身影闪现,几乎眨眼便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回
山洞外的天色像是被翻倒进入水中的墨,浓墨重染,一片青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月黑风高,没有明月高悬,是人间阳气最为薄弱的时候,不仅心怀鬼胎的凡人惯于此时出没,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连一些畜生野兽,也最喜欢在这种时候作怪。
山洞里火光闪动,熊熊烈焰张牙舞爪地燃烧着,火堆里的树枝被烧得噼啪作响,橘红摇曳的火光投在石壁上,隐隐约约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他们靠在石壁下,安静地坐在火堆前,偶尔有一个人抬手拨了拨火堆,将没有燃尽的树枝挑进火里。
殷孽挺直腰背,安静地盘坐在铺了干草的地上,均匀吐纳,汇聚体内的气,运行了几个小周天后,缓缓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洞中的另一个人。
“白蟾宫,你是如何运用白龙珠的?”他知道龙珠此物是有毒的元丹,汇聚着历代龙魂的精髓之气,也正因为那层毒衣,没有人敢轻易对它抱有非分之想。
他曾收集资料,仔细研究过白龙珠和护珠蛊女,虽知晓蛊女可以抑制龙珠上的毒性,但却不知道蛊女是为何可以不受龙珠毒性的影响。
殷孽曾经猜测,蛊女的血或者皮肉是一种灵药,与龙珠的毒性相制。又或者,蛊女本身天生具有容纳龙珠的力量,毒性对她们来说根本就不起作用。
只是,他曾得到过一些白龙女的血和肉,非常仔细地查找过,与其他的龙族相比,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因此,当怀疑眼前的白蟾宫已经取回白龙珠,并据为己用,却又奇迹的没有产生排斥,且运用自如时,殷孽十分好奇,白蟾宫是如何没有中毒而亡的。
如果他知道方法,待他日取得白龙珠,就不必大费周折寻找使用龙珠的方法了。
“你就这么想成仙神,成了仙神到底有什么好?”白蟾宫似是随口问了一句,盯着火光的目光并没有移开,“家师七渡神劫,都不愿意蜕脱皮骨,受其神骨神格,你为了一个小小仙名,觊觎他人之物,连最起码的羞耻心都没有,那还修什么仙,论何种道?”他刚说完,想起什么,又自嘲似地哼笑了一声,“也是,你早在多年前,就不顾万物生灵,强取豪夺,吸尽了一座大山的灵气,又怎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无主之物……”
殷孽听他提起长生真人,心底有些不舒坦:“蜀山那小孩儿不是已经将你逐出师门了?怎么你还唤他师尊?那种迂腐的人,你跟着他,也难免不学得一身怪癖。”
当年他第一次见长生真人时,长生真人还是个跟在前任掌门身后的奶娃娃,相较于前任掌门的做事果断和除魔卫道的正义凛然,这个长生真人,虽天赋异禀,但太过偏执孤傲,三界六道都不怎么放在眼上,竟是连神界的人也都瞧不上了。
这种人,比之白蟾宫更加可恶,也难怪是白蟾宫的师尊,凡间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正是这个意思么?
“虽然师尊已将我逐出师门,但白蟾宫一生只有他一个师父。”每次提起此事,白蟾宫都极为可惜,甚至有些心痛。
在他还是江月,连小命都差点保不住的时候,如果不是师尊收他为徒,他恐怕早就魂归西天,轮回转世了。
只是,他是先遇见白龙女的,身不由己,情不由衷。
殷孽并不想听白蟾宫怀念那个幽居蜀山悬天仙宫的的道人,毕竟同样修道,两人的际遇却是云泥之别。想到他,再想到白蟾宫曾经拒绝转投于自己门下,到如今都对他念念不忘,殷孽就更是不想提起这个蜀山的大掌门人。
他理了理衣袍上细微的褶皱,下午白蟾宫带他来到此地时,曾途经一条小溪,他再也忍受不住自己浑身土石灰尘,跳进溪水里洗得干干净净,只是烘干的衣物某些地方被水洗过后有些不太工整。
他想起白天白蟾宫对黑帝五子那帮人说的话:“你为何要撒那么拙劣的谎?”那个谎话一下就被黑帝五子身边的小山神识破了,白蟾宫居然还硬是圆了它,“你们所说的孩子,明明就是顾临娘的骨肉,你为何说不是?而且,那个孩子并不是求那罗什的孩儿,而是流着当年那个书生的血。”
殷孽口中的书生,并非指褚宁生,而是当年对顾临娘痴心一片的穷书生。时间过了这么久,不仅是殷孽,连白蟾宫都快记不得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了。
只是隐约记得那个书生极为喜欢顾临娘,但是时运不太好,科举落第,用尽了盘缠,从帝都一路讨饭过来,因为顾临娘好心施舍的一碗饭,对顾临娘动了真情。
之后他想尽办法替顾临娘赎身,竟连书也不读了,跑到艳馆做了龟奴。
顾临娘是阴差阳错下,怀了书生的孩子的,但因她重回艳馆性情大变,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在有人知道她怀有身孕,还偷偷将那个野种生了下来,便寻了个没人的地方,言辞模糊地假装她的情郎,将她骗去活活打死了。
至于之后的身首异处,那般恶毒的埋骨手段,确实是白蟾宫所为,因为他要利用顾临娘来刺激求那罗什。反正顾临娘都已经死了,那尸身借他一用又有何妨?
回忆中的一幕幕,慢慢在脑海里闪现,一个画面闪过,白蟾宫忽而记起一事。
那个他不太喜欢的艳鬼倌兴哥,似乎也和当年的书生有染。
并且,倌兴哥自己的死,和书生的死,都和倌兴哥本人应该有着直接联系。
白蟾宫没兴趣管别人的闲事,因此这个想法只是在脑中闪了一闪,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回答殷孽:“我只是想,就算求那罗什死了,他的金身也被我用来重塑青兆,我也要让他身败名裂,声名遗臭万年。”
殷孽心头一震:“你很恨他?”
白蟾宫移开盯着篝火的目光,抬头看向殷孽:“若说恨,我应该恨你更甚。”
江郦村百余条人命,白龙女的魂飞魄散,自己的生不如死,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
若说起恨,他最该恨的就是殷孽。
殷孽满不在乎地收回看着白蟾宫的目光,语气冷淡地说:“慕长宫,你扪心自问,那时若非你江郦村一干人死守一片枯土,食我千百子孙血肉,怎会染上蛇瘟,迎来一场灭顶之灾?就算白龙女之死有我推波助澜,可当年的形势,你很清楚,就算没有我,她和荣兆也绝对没有好下场。再者你自己,我说过收你为徒,但是你却拒绝贫道的好意,也怪不得贫道那么对你。而且贫道眼下这副样子,你早就应该满意解气了不是吗?”他顿了一下,倏尔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白蟾宫,“贫道这副皮囊在你身上魅力剧增,连盛名风流的黑帝五子都没逃过你的手下,你不应该恨贫道,应该感谢我才是。”
白蟾宫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寒,篝火闪动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瞳孔里,上上下下,忽明忽暗:“感谢你?呵,殷孽,我只问你,当年你鸠占鹊巢,也是对的了?”
殷孽一下甩起袖口捏住,四下检查还有没有没有抚平的地方,脸上没有丝毫愧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凡人就是因为过于渺小,才会对得失如此看重。还是那句话,就算当年没有我,等再过个几十年,甚至百余年,那座山也终有灵气耗尽的一天,如果江郦村的人,那时还是不愿意离开,死守着所谓的老祖宗的土地,同样是死路一条。我的出现,只不过是将你们的选择提前了罢了,既然你们选了一条死路,就不应该怪我没有给你们生路。慕长宫,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我相信这个你比我更清楚。当然,如果你非要认为这一切是我的错,贫道也无话可说。”
白蟾宫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你说得真轻巧,这么善于替自己开脱罪状,也难怪了活了这么久。”
“我不过实话实说,你不愿意听我也没有办法。”
白蟾宫却收起情绪,不愿再同他多说,挥了挥手:“行了,休息吧,明日我们要回伽蓝寺。”在石壁下选了一个地方,靠在上面闭上了眼睛,半晌都没有动静,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殷孽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收回目光,也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回
苏小慈撑着褚宁生留下来的伞,站在伽蓝寺山门前,怀抱着一副婴儿的枯骨,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青石阶梯蜿蜒而下的山路。
她的尸骨,从她来到伽蓝寺,就一直不知埋于何处,她也无法离开伽蓝寺去寻找尸骨,如今能走到山门前,已是极限。
烈阳当空,即使躲在伞下,苏小慈也无可避免的受到白日里的阳气影响,身形微微有些透明,就好似一抹炉烟冉冉而升,聚而不散,幻化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形。
褚宁生答应过她,一定会向白蟾宫问明她和孩子尸骨的来历,眼下,他们已经去了几日了。
这期间,原本住在伽蓝寺的地精婆婆,回来了。她本是伽蓝寺里的一棵老树,后来据说是被青鱼……不对,是被青兆赶出伽蓝寺,钉在了乱坟岗里。虽然真相并非如此,不过如今青兆和白蟾宫一同失踪,地精婆婆不知怎么挣脱束缚,回来了伽蓝寺里。
她回来没多久,吴州就发了一场大水,好在大水刚冲进吴州城里,忽而收住了声势,虽也造成一场天灾,不过比之当年,如今幸运太多。
偶尔仰望西湖的方向,苏小慈会看到,有一道七彩虹光悬挂在西湖上方,蜿蜒盘旋,张嘴吞吐日精月华,它的周身泛着一层凝重的水雾,山风刮过,有时候苏小慈隐隐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海水味。
她想,或许便是那只似虫似虹的东西,救了吴州一命罢。
后来不知站了多久,只记得太阳西斜,阳气消减,有几个人突然沿着山路来到了伽蓝寺。
苏小慈不想见生人,一是怕吓着别人,二是人鬼殊途,不应有所交集,她撑伞转身回到了寺里,直到夜晚都没有现身。
但她感到,那几个生人还未离开。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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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