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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节

      [gl]银锁金铃记 作者:黄连苦寒

    正文 第129节

    [gl]银锁金铃记 作者:黄连苦寒

    第129节

    金铃懒懒地回答:“到我想爬起来给师父写信的时候……”

    她往常总是打叠起精神给处理乌山大小事务,今日却觉得格外疲惫,好像思考与明教的关系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一般。

    就连银锁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金铃在床上赖了半个时辰,终于攒足了力气爬起来,写了封信回向碎玉,银锁却没跟过来,只是趴在床上,支着下巴瞧着她写字。

    这本就是乌山私事,与她这个明教少主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这封用密语回的信用信鸽载了送到向碎玉处,又收到向碎玉的回信已是四日之后,适逢漫山大雪,本该是太阳出来的时间,外面却暗沉沉地,窗外一片黑,地倒是比天还要白一些。她从寒冷的户外回到房间,对着漆黑的屋内叹气道:“前年这个时候,你那手下梅绪还来给我送衣服,唔,这人现在如何了?”

    银锁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笑道:“已升副掌旗使了。”

    “你今日怎地这么早就上来了?”

    银锁昨夜里装样子回去大小太师叔那里睡,一早上就冰冰凉地来钻金铃的被子,不料扑了个空,金铃早早起来去了鸽房,回来便发现床上多了个美娇娘。

    “她二人丢下我去堆雪人了,我无处可去,只好请大师姐收留我,大师姐肯不肯的?”

    “当然肯的。”

    “大师伯怎么说?”

    金铃走过来时从案上顺了一本书,在床边坐下来,银锁将拨开后盖的匕首插在她床头,探出小半个身子,与被子一道将金铃裹住。信仍旧是密码写成,她拿了金铃拿过来的《六韬》,先将自己记得的字译出来,又把不甚明了的核查一遍,两人凑在一处一看,果是向碎玉叫金铃从中联络明教。

    “大师伯真奇怪,他若是防我,断断不该用《六韬》。”

    整个人冷冰冰的,像是一尊玉像,如今不但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还很有些痴,譬如说这链子就十分匪夷所思,又譬如说随便从手边抓起一卷书就要教她读书写字。但不论金铃说什么,银锁总是听的,即便是把她当成一只幼犬一样用白银链子拴起来,她也并不是十分抵触。

    金铃不容她反抗,左手扶在她腰后,时刻纠正她的姿势,右手握住她的手,控制她持笔,一笔一划教她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财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这一章终于写完,金铃落笔一顿,道:“你来。”

    银锁却道:“少主,这些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金铃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师父道‘书读百遍,而意自现’。等你写了一百遍,我便一个字一个字说给你听。”

    写字一百遍,于一般启蒙小童来说,是很枯燥的。孩童大多爱玩爱闹,不喜静下来读书。但于银锁来说却是新鲜得很,她自觉已过了十四五年四处乱窜的日子,坐下来读书这种生活却从未经历过。因此叫她老老实实抄书写字,她倒还十分愿意。

    金铃的声音清泠泠,当初银锁见到她时,就很爱听她说话,听了此言便心道:少主不想说话,我偏要骗她多说几百字几千字。因此手上加力,运笔如飞。就等着写满一百遍,让金铃兑现自己的话。

    金铃右手不握她的手,左手却还搭在她后腰上,见她渐渐鬼画符起来,便捏了一下她的腰,道:“写那么快做什么?你初初习字,如不字字计较,打好基础,日后写字便有肉无骨,算不得上乘。这道理与我日日让你劈柴挑水是一般的。”

    银锁悄悄做了个鬼脸,才好好写起来。

    金铃虽已信她真的一点不记得前事,但总想找出她的来历。见她写字实在不似初学,便坐在旁边细细观察。金铃笔迹传南朝旧法,笔划转折间总还是圆润些,银锁虽然照她的手书来抄,转折点划却斩截峻利,乃走北朝碑体之路,她自然不会是南人了。

    其时神州陆沉,诸胡入主中原,已难以从血统来分南北。前朝晋之明帝司马绍之母乃鲜卑种,明帝金发碧眼白肤,看着便是个胡人,却做了汉人的皇帝。桓宣武碧眼猬须,亦非黑发黑眼的中原人。而北面沦陷已久,有不少汉人已在胡人手下做了多年大官。上庸此地处于南北分界线上,也难从习惯上来分辨。也唯有字体,可以研究出点蛛丝马迹。

    想到此节,她不禁道:“你果然是个小胡儿。”

    “少主不爱胡儿吗?”

    金铃摇头道:“爱。”

    银锁放下心来,继续抄写。

    ☆、第498章 不速之客十二

    银锁在他发愣的时候已回过头来,方才领他来的那白衣弟子在他恍惚间已不见了踪影。这僻静的院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今日难得出太阳,化雪的声音叮叮咚咚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屋檐上不停地滴下水,洗得天空更加澄澈。

    “三师弟,是大师姐派你来的?”

    “是。”

    银锁又露出惯常就有的明艳笑容,“她派你来找我干什么?”

    阿七一路上自然有满腹疑问。他从前线回来的时候银锁已在乌堡里,堡中传言魔教少主是他那两个太师叔抓住的。可魔教少主既不见被关起来,也不见被严刑拷打,倒是在堡中养得像个贵客。她既然现在在义阳,那必然是自己逃回来的,为何金铃又只叫他来义阳“顺路向你二师姐亲自问好”?

    他猜不出其中意图,也只能据实以告:“金铃师姐叫我亲自来和二师姐问好。你何时离开的乌山?为何我一点也不知道?”

    银锁道:“我教中事务繁多,总不能总赖在乌山不走。你回去转告她,多谢她的招待,改日我再上门讨教。”

    “我必据实以告,二师姐,告辞了。”

    “且慢……我有话问你。”

    “什么话?”

    银锁眯眼道:“三师叔……对我……和金铃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态度?”

    阿七心里忽然砰砰跳得急促。他同宇文争执不下的“小恩公和银锁美人的关系”,陡然从当事人口中跳出来,仿佛是要亲自告诉他答案,他焉能不激动?

    他尽力保持自己平稳的声线,可听在自己耳中仍是有些颤抖:“你二人之间的事那么多……”他决意在此处穿插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希望能套出更多的话来,“二师姐说的是哪一件?”

    银锁仍是笑容未变,道:“自然是我圣教和乌山相争一事。三师叔明里裁断比武,暗中可帮了乌山不少。他到底希望有个什么结果?”

    “二师姐觉得呢?”

    银锁不答反问:“三师叔当真算无遗策?什么都能算?”

    阿七不明为何又换了话题,只得点头道:“算无遗策,什么都能算。”

    银锁倒像是真的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饶有兴味地问道:“建业兵祸之前,你就跟着三师叔到处算命为生?好玩吗?”

    “好玩,当然好玩。人心险恶,一算便知。有些人慈眉善目,师父只消卜一卦便知此人手上染着血债。”

    “三师叔还要帮坏人避祸吗?”

    阿七坏笑道:“师父先骗他一笔钱,再给他指路指到那报应里去……”

    “三师叔更坏。”

    阿七摆手道:“不然,钱财这东西死不带去,不若留给有需要的人,比如说我和师父这等穷苦人……”

    “你也会算吗?姻缘能算吗?也准吗?”

    阿七略略错愕,心知这是个好机会,便道:“自然准,平日里哪有那么多血债好算?小娘子最爱算姻缘。师父算累了就叫我去给她们算。二师姐想算,我就给你算一卦呀。不知你想测字还是看相?”

    银锁摆手道:“算我做什么?我教中有戒律的,你去算算大师姐,有空将结果告诉我。”

    “这、这……”阿七哭笑不得,不知她怎么心血来潮冒出这等想法,“大……金铃师姐也要准我算才是。”

    银锁却不是心血来潮的。喻黛子与曲破星师徒妙手神算她早就听陆亢龙说过。陆亢龙只是学了个半吊子,便能因一个卦象让她和金铃的命运纠缠,更不要说这两个精于占卜的妖怪了。喻黛子替金铃算过“小龙王”的下落,每一次九凝峰比武之后的场景也躲不过喻黛子的眼睛,若是他当真有心一算,金铃与她的关系自然清清楚楚。

    他为什么又一个字都不说呢?

    “这有什么?你要给她算,她多半会给你算,女儿家哪有对姻缘不好奇的?”

    “二师姐就不好奇。”

    银锁眨了眨眼睛,笑道:“好吧,算你说的对,怎么,要不要留下吃个饭?”

    不料阿七一惊,跳将起来,摆手道:“不成不成,这可不成,我在城中落脚的事有人知道的,若是不回去难免给人疑心,到时说我里通外敌可洗不清了。我走了,师姐的话我一定带回去。”

    阿七忙不迭地跑了,银锁又看着天出了一会儿神,云寒贼兮兮地从地底下爬出来,见银锁在外面,便笑道:“少主,我听人说不死金身派人给你传话了。”

    “传了,你过来。”

    云寒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本是上来揶揄银锁的,谁知道碰了个钉子,心中警铃大作,忐忑不安地盘腿坐在阿七方才坐的位子上。

    银锁细细盘问了一遍他在旬阳的见闻,无非便是陆亢龙几时去了何处车马几日之类的,云寒奇道:“都是些琐事,没甚奇怪的地方,少主,怎么?”

    银锁道:“风起青萍之末,过几日你就要去建业了,等着吧。”

    她丢下云寒回了分舵里,正打算继续看这几个月来建业传回的消息,云寒哭丧着脸追下来,问道:“为何是我?”

    银锁奇道:“鎏金旗旗主不去谁去?师父收了多少好处,你在一旁难道没半点感觉?”

    这话问住了云寒,他略略一想,便道:“无怪教主笑得像个狐狸,想来是乌山行主许下了许多好处。”

    “是啊,教主花在你身上的钱也足够给你塑个等身高的金像了,你还不想着干活,简直人神共愤。过得几日你去建业前线,之后的事情,我慢慢交代你。”

    明教弟子渗透能力惊人,能悄无声息在王府中轮番值班看着金铃,更不要说前线军营里。向碎玉既然敞开胸怀请他们看个通透,陆亢龙断断没有客气的道理。事情放在银锁这里,便是要派几个厉害的人,不但要与建业分坛互通情报,更要将梁军的情况摸清楚。

    云寒当然懂得其中的奥妙,可惜多嘴问了一句:“少主,你不去吗?你要回乌山?”

    银锁冷笑一声:“‘回’字是怎么说的?”

    “……不是回吗?你在乌山住了几个月,若不是每月还有消息传回来,我们都要以为你被抓了……”

    “我没有干正事吗?我没有把乌山上下摸得清清楚楚吗?我连行主房间里的被面上绣的什么花纹都搞得清楚透彻,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云寒住口不语,深恐惹得银锁不快,仍忍不住腹诽道:也不知到底是到谁嘴里变味的。

    义阳众少年往常闲在分舵里,整日无非是出去喝喝小酒打听大事小事,这回得个能出去的机会,人人争着去,可惜此次深入国都,不免只能挑些汉人或者羯人长相的少年前往,银锁则又打着联络的招牌,光明正大地回了乌山。

    三位长辈已离开了乌山,是以山中颇为冷清,金铃迎回了银锁自是十分高兴,两人的生活则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整日是赏雪练武红袖添香,自然也少不了床笫秘欢。

    长江冬日也难结冰,水军已在江面上对峙了几日,动手脚的地方则全都在淮河以南。战报雪片一般地传回来,金铃在美人在怀的喜悦之余终于发现一丝不寻常的事情。

    她戳了戳银锁的小脸,彼时银锁正躺在她大腿上玩那一串锁链,给金铃打断了还十分不悦,抗议道:“大师姐没见人家在忙么?”

    “忙什么?忙着告诉我今晚想用这个么?”

    银锁恨道:“是啊,我想了好几个新花样,咱们今晚走着瞧!”

    “躺着瞧吧……莫闹了,我发现传回来的消息,笔迹大多是三师叔的。”

    “哦,或许大师伯忙别的事情,没空写呢?”

    她说完又低头去玩那锁链,不想给金铃捏住耳朵,信笺放在了她眼前,正迎着光。

    “你都看过了是不是?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这薄纸在光下显出了不一样的花纹,留白处有淡淡阴影,上面的字金铃见过,却一个字也不认识。

    “你们把喻师叔也买通了?为何他会给你便利?还是师父在前线有何不测?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也只好把你绑起来,绑到你愿意说的时候了。”

    她说着已扣住了银锁的琵琶骨,像是真的半点情面也不会留一样。

    不过也只是片刻之后,她的手又滑了下去,滑到了本不该去的地方。银锁红着脸道:“大师姐,你到底是要审问我,还是捉弄我?”

    “捉弄不成,自然只好审问了。”

    银锁只得道:“你是否知晓大师伯打的主意远远不止是让我教替他刺探建业城中的一举一动?”

    “还有什么?”

    “他仍想刺杀侯景。”

    金铃奇道:“为何?建业城破,侯景焉能逃出生天?”

    “你怎知他不能?他就算大势已去,也仍有数百豺狼虎豹一般的亲兵。”

    金铃忽道:“之前有信来说前线各方势力犬牙呲互……谁都想杀侯景……那封信上是否也有密信?说了什么?你定然记得,不准托辞。”

    银锁撇撇嘴,道:“说云寒发现大师伯派王操琴去找莲花渡的人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喻师叔的亲笔信渐渐多起来了……若是他的亲笔信上都有你们明教的密信,那么密信之事他定然知晓,也是他在一旁掩护……他知道你在这?那师父知道不知道?”

    银锁捏住她的手,认真道:“这也是我颇觉奇怪的一点。我们的事喻师叔好像全都知道,但他却没有告诉大师伯。”

    金铃立刻心虚不已,问道:“你为何会觉得他全都知道?”

    银锁道:“你曾告诉我,我们上庸一别后,在路上你与阿七让他算过‘小龙王’的下落。他说人在东边。你年内就能见到。你后来见到了谁?又有谁知道此事?”

    “我见到了你,喻师叔知道……”

    “他若是精于卜卦,怎么会算不到你我的关系?”

    占卜一事虽然神秘而近鬼神之力,可《周易》传世,熟读之人历朝历代亦有不少,士大夫在茶余饭后往往三三两两作“射覆”,原是藏着东西叫余人来算其中是何物。精于易者算此物毫不费力,若是喻黛子对两人关系稍有怀疑,定能算出一二,此事毫不稀奇。

    金铃沉吟道:“他知道,阿七却不知道,阿七乃是他亲传弟子,替他跑腿办事,也毫不知晓,还来问我‘小龙王’的事情。喻师叔为什么不说?他知道你我比武是假,私会是真,这一年一次的比试形同虚设,他为什么不说?”

    “是啊,他为何不说……啊!”

    金铃急忙低头:“怎么了?”

    银锁捂着脸道:“太师父定然也是知道的!他们两个都是一卦的,我还总在他面前念叨大师姐大师姐,还叫他给我算姻缘,他在心里定然笑我笑得打滚,我还装正经呢……!”

    金铃忍俊不禁,揉着她的头发,温声道:“那又有什么打紧?他最多会说‘小娘子就是麻烦,你们自己凑做堆,再好不过’。”

    银锁得了她安慰,稍稍平静,接着前面说的事情说道:“云寒说大师伯与喻师叔密谈,讲到因为前线各军都来自不同的势力,相互抢功劳的事也十分严重。放在平日不打紧,若是其中有人有异心,而放了侯景一条生路,或者是叫侯景寻了其中的空子,可就不大妙了。”

    “是以他必须要保证侯景死得彻彻底底,就不能借助军队的力量。”

    银锁喃喃道:“是啊……人多固然声势浩大……”

    金铃也想起了十万联军在八千人围攻台城之际毫无作为的事情来,明白向碎玉的担心绝不是没有缘由的。

    银锁续道:“是以他又找上了莲花渡。”

    “莲花渡的人又不太靠得住。”

    银锁忽地笑道:“他想来想去,发觉他固然有个师弟不安好心,但数来数去,天下为数不多靠得住的人,这师弟也有一份。”

    “云寒听说了这事,就忙不迭地告诉了你?”

    银锁又垮下脸来,道:“是啊,前线的消息是直接传到义阳的,由我全权处理。这事我却处理不了,我已经告诉师父了。”

    金铃追问道:“他回信了吗?他怎么说?”

    银锁奇道:“这事如此危险,大师伯当真是求师父求上瘾了,怎么大师姐也跟着一起犯浑?”

    金铃道:“这怎是犯浑?这买卖稳赔不赚,你只管告诉我二师叔开价多少。”

    银锁扑哧一声笑道:“想是那三成宝藏惯坏了大师姐,满口阿堵物,不嫌市侩?”

    金铃正色道:“那也是你带坏我的,左右事已至此,莫要再躲躲闪闪了。”

    “他们总能自己谈妥的,你莫管了。”

    “我自然要管,现在乌山有多少钱,师父难道会比我清楚吗?”

    “是是是,小少主,八字还没一撇,你怎地比我还要热心?”

    金铃奇道:“师父不能杀人,二师叔手不方便。若此事定下,你我二人又可以一同出去了,我为何不热心?”

    银锁支起上身,凑近金铃,温声笑道:“我也希望乱局早日结束,你我慢慢将师父们的事情解决掉,以后只管吃喝玩乐,不问其他。”

    金铃将她揽在怀中,伸出一只手细细数道:“你我二人从这里出发,先去上庸,再走子午谷去长安,凉州上次匆匆路过,说好的‘丹霞盖地’也没瞧见,再去神仙谷住上几日……我还想再去一次光明顶,成不成的?”

    “成,自然成的。”

    “于阗的集市还没去,于阗的石头当真好看,我多买一些,刻点小玩意儿送给你。若是能去伊都坎再看一眼就好了,不过还有更西的地方要去,不能去伊都坎就算了。你欠了我这么多地方,自然该当尽心尽力把目下的难题解决掉,是也不是?”

    银锁笑着抓住她的手。

    两人十指交握,银锁忽然也开始盼望起向碎玉与陆亢龙的第二次合作。纵然其中有数不尽的难题还要解决,可金铃一旦把将来要去的地方说出来,她又觉得未来光明一片。

    凡事皆有迹可循,越是大事越是如此。若有人觉得某事突然,也只是所知太少罢了。银锁手握明教大半消息,自是料事如神。几日后金铃从鸽房带回密信,告知她已与陆亢龙谈妥合作之事,要她在乌山等候接应陆亢龙过来。

    向碎玉近日里亲笔写的信无一例外都是密信,金铃看得熟了,自然也记住了一些。是以就算没有六韬,她走在路上仍是能看明白一些,她正边走边看,慢慢往楼上走着,银锁也已先一步从宇文那里弄到了新一期义阳分舵发来的简报。

    但金铃推门之前,她已经规规矩矩坐在了桌前。

    二月初,春风仍没能吹上乌堡。乌山金刚台的地势比别处都高上一些,物候也要延迟一点点。山中积雪刚刚化了一些,屋中仍点着炭火,金铃推开门后,深恐放走了一丝热气,急忙又关上了门。

    幔帐后隐隐有人走动,看身形是银锁无误。银锁走过来将幔帐掀开一角,冲着金铃招招手:“大师姐,有事同你讲。”

    金铃边往里面走边问:“你把床拆了?今晚只能睡地板了。”

    银锁皱着鼻子笑道:“大师姐说什么疯话?我要回义阳了。”

    不料金铃半点也不意外,问道:“怎么?你也得了二师叔要到乌山的消息吗?”

    她居然举起手中那张纸,对着光看了又看,“奇了,这回的密信在哪?没瞧见上面有东西。”

    银锁上前一步,划开她身上的外袍,双手伸进去抱住她,驱散了她周身的凉气。

    她心安理得地被银锁拥着,暂时懒得再去想她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拿到情报的。

    “你莫太想我,师父从襄阳驾车到义阳接我,再到乌山附近来接你,只是需得请你行个方便,莫要让你们的人为难我们。”

    “这个容易,你二人先换一身衣服,莫要穿成那个样子……乌山黑白两通,若有路引文牒自然好过。若没有路引,懂几句切口,有乌山给的信物,照样也可出入乌山。”

    “……”

    金铃见她这表情,笑道:“梁国境内的路引你没有?不要紧,我来想办法。我叫宇文去山外接你们过来。”

    银锁挑了挑眉毛,低声道:“我待会儿走。”

    金铃愕然道:“这么急?”

    银锁叹了口气,道:“师父说到就到,不等人的,我得回去先把他们的口都封住,免得谁说了什么闲话,还没等我来接你,就已被师父先行打断了狗腿……”

    金铃抿嘴笑道:“乌山的事情我也得安排一下,早些回来。”

    银锁现下穿的是金铃惯常穿的一件褙子,自己的衣服弯刀藏在衣箱的最底下,现如今翻将出来,打了个包背在背上,推开窗子就往下跳。金铃跟着她,两人顺着墙溜下地面,金铃一路将她送上官道。

    ☆、499

    贪淫饥火及先殃,无有一时不相煮。

    众生唯加多贫苦,富者魔驱无停住。

    上一次银锁就去了很久,这一次金铃等不下去了,把阿七和宇文派去义阳打听银锁的动向。明面上宇文是个幌子,招呼众人目光,好叫阿七干见不得人的事情时可以行动自容。实则宇文终于回了自己人的地盘,大大松了口气。他半夜里逃出乌山落脚处,同一众少年大诉其苦,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压力太大,头发都要掉光了。

    可惜他一头头发又浓又密,没几个人信他这番鬼话。不过怜他久在敌营,云寒担心他会被“狡猾的南蛮”影响心智,先把他关在屋里背了一个时辰的经文。宇文也当真聪明,本不会说的波斯话因为熟背经文学会了不少,与云寒问答无碍,云寒啧啧称奇,被闯进来的银锁一顿奚落。

    “康叔叔看上的徒弟能差到哪去?宇文帮了我大忙。”

    云寒自是唯唯诺诺,银锁转了一圈觉得不好玩,交代了一句“晚宴别迟到了否则没肉吃”又出去了。云寒大出一口气,只听宇文问道:“云旗主,我到底是怎么被弄到长安的?少主说是康旗主看上我,可我与师父之前并无交集,如何看上?”

    云寒奇道:“不是影月把你带回来的吗?”

    宇文顿感其中有故事。他会有此一问,纯是因为乌山收复之时陆亢龙来问那“法王遗孤”之事。此事与小龙王的下落有关,又与银锁和金铃之间暧昧的关系有关,忽然“法王遗孤”又和银锁串了起来,只可惜此事不能告诉阿七,否则他定然能从其中看出端倪来。

    他正沉思,忽地听云寒极轻极轻地问道:“少主一直在乌山,她到底呆在何处?呆在你那吗?”

    宇文奇道:“一直在乌山!?”

    云寒急忙捂住他的嘴,道:“嘘,这么大声是想把谁招来?少主一直在乌山,你竟不知晓?”

    “她神出鬼没,只有她知道我在何处,我怎么能知道她老人家的芳踪?”他脸色略显惨白,电光火石之间已悟出银锁人到底在何处,心中颇为小龙王不平,俄而陷入了更深远的担忧之中:不死金身若是有心,一颗心也全拴在了少主身上,她不管小龙王,此刻又有谁来管小龙王呢?

    云寒是何等的鹰眼,宇文脸上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心下已了然,整个乌山只有一个地方绝对安全,那便是行主眼皮子地下,现在行主不在,自然是乌山少主眼皮子底下,可见这两人早已不是西行路上的单纯关系,这一点从影月容光焕发的脸上便能看出来。

    两人各怀鬼胎,场面自然有点尴尬,云寒只得道:“走吧,宴会。”

    宇文憋了一肚子的话,却又不知说给谁听。当年失散的兄弟们,如今只找到了阿七一人,可两人立场不同,有些话他竟然也不能说给阿七听。

    是以他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与银锁笑靥如花宛如云泥之别。银锁察觉他怀有心事,凑过去低声道:“宇文,你莫要发愁了,我师父不日便到义阳,来了定然会带康叔叔给你的礼物……你若实在不想在乌山呆着,我同师父说说,让你还跟着康旗主便是,不是什么难事,你尽管开口。”

    宇文连忙摇头,小龙王的线索就在金铃身上,他若走了谁来往下深挖?单靠阿七显然是没指望的。

    “那是何事?你这副样子活像是做了反间,要是让钟巧巧看见了,说不定当场判定你有贰心,那可是要就地正法的。”

    她声音甜美,听在耳中,宇文只觉得耳朵也一点一点地酥了,头皮一点一点地发麻,心中却又想:小龙王当真一点也没有胜算。

    “少主明鉴,我对圣教绝无二心……我呆在乌山,不但可以辅佐少主,还有余力顺便打探一下我那些兄弟们的下落,虽然现如今还没什么眉目……因为没什么眉目,我才发愁的。对了,少主,阿七同我一起来的。”

    “我知道。”

    “哦……”宇文摸了摸鼻子,“原是瞒不过的……”

    他把想问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度日如年地坐在一旁。他原本想问银锁金铃派阿七前来接应她和陆亢龙,他又怎么表现才好,转念一想阿七那里定然有金铃交代给他而没交代给自己的密令,故而作罢了。

    金铃没有盼来银锁,倒是先把王操琴等了回来。她见向碎玉派回肱骨之臣,想来此番确实是要她本人参与行动,也显出了他的决心……

    他能把陆亢龙亲自请来,早已显示了他的决心。

    王操琴回来之后,她的工作陡然间轻松了很多,在房间里却反而呆不下去。她总是来回寻找银锁的身影,一无所获之后想起银锁的嘲讽:

    “我若是回了义阳,经年累月见不到你,你岂非要害相思?”

    她喃喃说道:“是啊……已害了相思……这小混蛋怎地还不来?”

    王操琴到达乌山之时,陆亢龙也已驾着那辆看着十分破旧的马车到了义阳。

    明教弟子暗中通知阿七之时,他一边紧张地看着屋内的宇文,一边听着那人转述陆亢龙的计划。宇文见他煞费苦心,不忍拂逆其一番美意,只得打起呼噜,好免他后顾之忧。

    正当出发那天,也是阿七说办好了事情可以打道回府的那一天,两人一人一骑,刚出了城门,便听阿七道:“文七郎,走慢点吧。”

    宇文奇道:“走慢点干什么?你在这耽搁了好几天,不是应该赶着回去复命吗?”

    阿七道:“你也知道马上就要回去了,回去做什么?外面多好玩啊。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宇文却有点奇怪,暗忖他要说的话难道与教主来接头的事情有关?他这么拉我下水,暴露了我间谍的身份可如何是好?我是不是应该拒绝他?

    好在阿七并没有说出明教的秘密来,只道:“依我看我那金铃师姐定然是变心了。”

    宇文微微奇怪,“何出此言?”

    “明教少主……长得……长得……”

    “长得?”

    “长得委实好看,我看了也忍不住心动。你也知道……”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讲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你也知道小恩公是喜欢女子的……她看了焉能不心动?”

    “心动了便要喜欢么?我看天下女子莫不有点心动,难道还要挨个去喜欢一遍?”他虽是这么说,也不过是喜欢与阿七抬杠。此时他耳朵发痒,激灵灵一个战栗,颤抖的感觉顺着脊椎窜下去,在尾椎处狠狠一麻。

    “可是她二人……”阿七蓦地住嘴,想起银锁潜入乌山住着的事情宇文该当不知,后又想起太师父在山上时,两人在一处呆着应是全乌堡的人都知道的,随即说道:“我太师父来的时候,她二人天天腻在一处,便是没感情也要培养出些感情来的。”

    “你焉知影月右使也钟情女子?……好好好,就算她二人相互喜欢,可又如何?”

    阿七道:“你这蛮牛怎地这么不开窍?若是金铃师姐一颗心从小龙王身上挪到了影月右使身上……小龙王便不成她的软肋,她也不再是影月右使的情敌,咱们大可以求我那师姐将人的下落告诉咱们。她虽没了金铃师姐这个靠山,但好歹还有你我两个哥哥,如今你也算小有薄面,我也算长了本事,还怕养不起她吗?”

    宇文皱眉道:“有理倒是有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也就是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影月右使必然留不得她,她人肯定不在乌山,也不可能随我二人留在乌山,到时候养到哪里去才放心呢?”

    “养到上庸……呸,不行,那里是她的伤心地,何必还要回去呢?不若下次去鄂州的时候在那里买个小宅子吧,你我过去也好落脚,平日里就让她住,再买两个小胡奴陪她,不是也挺好的?”

    宇文愤愤道:“那怎么行?她那小恩公对她不好……凭什么对她不好?这口气我说什么也要替她出……”

    阿七叹气道:“你骂不过她,也打不过她,你想怎么出气呢?”

    宇文讷讷说不出话,其后咬牙道:“我只,我只要她亲口说一句她对不住小龙王,当年之事,都是她的错……!”

    阿七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诚然你的想法挺好的,咱们回去还是先想想办法如何从她口中套出小龙王的消息来吧。”

    宇文泄了气,点头道:“是了……也只得如此了……”

    他二人身边不时有车马经过,两人说话的声音被哒哒声冲净,有时还需要提高声音,可是现在这马车声靠近二人时却减缓了速度。阿七与宇文不约而同地住嘴,齐齐扭过头去看,只见那马车与两人马速缓缓持平,赶车的中年人和和气气地笑道:“两位小兄弟,我向两位打听个地方。”

    宇文吓得脸都白了,险些叫出一声“教主”来。

    阿七倒是也和和气气地答道:“先生说来听听,若是知道,定然告知。”

    ☆、第500章 覆城之下二

    “我想去霍城,听朋友说从乌山走安全,想打听进乌山怎么走。是这条路吗?”

    “啊——是的,可是进乌山……先生带齐路引了吗?”

    陆亢龙忽地压低了声音,道:“见小兄弟是道上人,我也不说暗话,我食朋友家的饭,见不得兵。”

    ‘朋友家’自然是路上的朋友,路上的朋友并不认识,如何能‘食’之?自然是抢来的。乌山黑白两道通吃,黑道中人也时常借地过,只要能守规矩,照样能放行,是以阿七仍是问道:“先生可知乌山的切口?”

    陆亢龙仍是老实摇头:“我那朋友告诉我从乌山走,一路定然没有兵祸,可从未跟我说过切口。唔,是不是像是‘阳埝插棚鞭青天’之类的?”

    阿七苦笑道:“既然不知道,那便不知道。我们兄弟也是要去乌山的,不若顺路一起吧。”

    宇文看见是陆亢龙,便知阿七是陪他演戏,是以越看越觉得演技浮夸,憋了一肚子嘲笑他的话不能说,颇为辛苦。

    陆亢龙喜道:“两位真是急公好义!多谢多谢!”

    他当即便拿出钱来要给阿七,阿七推辞了一番便收着了。宇文还小声责怪他乱收别人的东西。阿七倒是理直气壮:“你路上照应人家,不收这钱人家还觉得你是个贼人,将人引去山沟沟里谋财害命。”

    实则是喻黛子总说这二师伯是西域巨富,他给的零花钱不拿白不拿。

    银锁在车里笑得打跌,心中直道这两人的演技一人总比另外一人看着更加浮夸,简直分不出胜负来。

    义阳去乌山不过是一天的路,早晨走到晚上就到了,银锁一个人在车里呆不住,爬到车顶晒太阳吹风,当先是宇文发现了她,见阿七没注意,心道于情于理都要与银锁打个招呼。不料阿七回头望见他正和银锁傻笑,急忙拉住他。

    宇文也是一惊,还道阿七看破了什么,不料这浑小子道:“你这人,你同人家家女眷眉来眼去个什么?你不要命了?”

    银锁美人恶名在外,阿七与喻黛子曾与明教中人相处过一段时间,对银锁动不动要将人乱刀砍死的事迹时有耳闻,见宇文如此送死,当然要尽快拦下。

    “这是江湖大忌,你从前也是这样?竟然让你活到了现在?以后可仔细些,不然总有一天为了女人丢了性命。”

    宇文心道:这小祖宗我可不敢惹,你实在是多虑了。

    叫阿七这么一搅和,宇文也不敢再往银锁那边瞧,反倒是银锁见两人演技拙劣,漏洞百出,时时笑出声来。清灵灵的笑声蹭的人耳根发麻,头皮发紧,两少年均红了脸,银锁忍不住哈哈大笑。连陆亢龙都看不下去,叫她莫要太放肆,叫这两少年缓口气再折腾。

    傍晚时分,四人终于到了乌山地界内,阿七和宇文只消露一露脸便能进乌山的关卡。阿七去与人说了这人来历,又保证了若是出事他一力承担,便轻松进了乌山。

    行至乌堡附近时,两人便说要回乌堡,将二人安顿在乌堡外十里处河边的村子中歇脚,陆亢龙踟蹰不前,只说要赶夜路,能多走一些是一些,阿七只得在前领路。

    乌堡外的大路是有些繁忙的,阿七一路上都能遇见熟人,随着夜幕降临,这些车马人又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家家炊烟四起,想是都回家等饭吃去了。他忽见路边站着一人,远看时身如笼在雾中,与夕阳落下时天边冷色的光倒是别样合衬,那人脸色肃穆冰冷,肤色极白,眉色鸦黑,一点朱唇夺人心魄,阿七想喊“师姐”又觉得不合适,想喊“少主”亦觉得不合适,正犹豫着,车马便经过了她面前。他还想回头看,不料金铃已跳上了车,陆亢龙似是一惊,往后躲了一躲,只见金铃手持长剑将出未出,淡淡道:“搭个便车,自有酬劳。”

    陆亢龙抖了一抖,镇定下来,打了个哈哈,又坐回原处,道:“原是个小娘子,既是女眷,烦请到后面坐着去。”

    阿七嘴巴张了又合,反反复复数次也不知道叫金铃什么好,只得直接问道:“那我们……我们怎么办?”

    金铃早已自觉地钻进了车厢,彼时头枕在银锁大腿上,是以二人只能听到冷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跟着。”

    银锁闷在她胸前笑得气短,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在金铃耳边吹气似地说道:“我方才还比较不出来阿七和宇文谁的演技更差,可比起你来,他二人还差得远了!”

    “我怎么了?”

    银锁竖起大拇指道:“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金铃道:“你让我好等。”

    银锁却不同她打闹,指指前面,摇了摇头。

    金铃知她顾忌陆亢龙,便罢了这念头,安心躺在她膝头睡觉,马车晃啊晃啊,银锁靠在车厢上也睡了过去。阿七又困又累,只可惜陆亢龙心意已决,并没有停下借宿的打算,又见宇文精神十足,浑不像自己这般萎靡,只得跟着大家一同往前赶路。

    这一行共有五人,金铃沉默寡言,倘若队伍中的人不是相互认识,只怕人人都要觉得金铃是个劫道的美艳匪首,纵然看似商人的陆亢龙在道上混,在这浑身冰凉凉的匪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七犹在震惊之中,见宇文更是一脸恍惚,不知作何反应,心中想到宇文定然不知这两人来历,比之自己则更加茫然,才稍定一些。

    金铃夜里睡得冷了,迷迷糊糊醒过来,见车中一片漆黑,星光从缝隙里照进来,可车里也有一处闪着星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银锁在看着她。

    她伸出手去,毫不意外地摸到了银锁的嘴角。

    嘴角微陷,她是在笑。

    金铃亦笑道:“看着我做什么?”

    银锁轻声道:“你醒了?睡够了吗?”

    金铃点点头。

    “乌山怎么样,你就这么跑出来了?活像是下山剪径的山大王。”

    “是啊,抢了三个活羊同一个小娘子,活羊卖了换钱下酒,小娘子留着做压寨夫人。本大王今日满载而归。师父让操琴叔叔回来替我,我收到阿七的来信后,就在这里等着你,你们居然这么晚才来。”

    银锁捏着她的脸,笑道:“你若是睡够了,咱们可不能再偷懒。”

    金铃点点头,道:“唔,到前面去吧。”

    她说罢便直起来。银锁腿上少了个人头,不免觉得一阵凉,她扣紧金铃身上的外袍,拉开前面的车门,对陆亢龙道:“师父,我来赶车。”

    陆亢龙困得打瞌睡,听银锁这么说自是喜出望外,也招呼阿七与宇文一同来车中休息。

    阿七感激涕零地钻上车,车中一股檀香,睡三个人稍稍嫌挤,阿七可不敢嫌弃,生怕陆亢龙不开心又把他赶下去,立刻倒下闭上了眼睛。

    银锁与金铃并排坐在车前,看夜明珠照着前路,银锁低声问道:“冷吗?”

    金铃早就带起兜帽,拉起颈中蒙面的围巾,听银锁这么问,颇为奇怪地问道:“你瞧我冷吗?”

    银锁笑着瞥了她一眼,将她一只手拉到自己怀中暖着,温声道:“你若是还困,就靠在我身上睡。”

    金铃口中说着不困,人却已靠了过去。忽地又问道:“你又不怕你师父了?”

    她的声音已压得颇低,声音以内力送出来,几乎只传到银锁一人的耳朵里。

    “这有甚要紧?我瞧大家平日里都是这样相处。”

    金铃回忆了一下明教弟子出行,男女之间虽有大防,同性弟子之间却没有这么多讲究,想来平常人家若有兄弟或者姐妹,大抵都是如此相处。

    从乌山一直往东走便是寿县,进寿县的官道上有一条岔路,往南就是霍城,翌日日头刚现,马车就已到了霍城城外。

    淮河一代前几年虽然几易其主,但大多数是整城倒戈,兵祸倒不是很多,是以城郭之外也要比长年战乱的地区热闹许多。城外市集已经热闹起来,银锁在外驾车,听着陆亢龙在车里哄骗阿七和宇文把马卖了。

    阿七这一路自然是听陆亢龙差遣,他身上所有东西都是乌山的,买卖自己做不了主,又碍于宇文在场,不好问金铃拿主意,只得推脱一番,不料陆亢龙一个人精,却居然听不出他的意思,仍是劝他到市集里换一匹马好赶路。

    宇文本寻思着如何将一个“表面上不应认识金铃、银锁和陆亢龙”的人演好,耳中听两人来来去去,只得把心一横,陪着继续往下演,嗫嚅着道:“阿七,咱们本来不是要回乌山的吗?”

    银锁在外面扑哧一声笑出来。金铃叹气道:“还罗嗦什么?莫要耽误我赶路。”

    陆亢龙摸摸鼻子,笑道:“你若是还想商量,不若同这位小娘子商量,老夫就先听她的了。”

    阿七心中对金铃感恩戴德,又不禁斥骂宇文这榆木脑袋半点不机灵,心中却明白,因为他不告诉宇文这次行动的目的,故而在宇文眼中陆亢龙只不过是个路过的倒霉车夫,万万不能让他察觉陆亢龙是何许人,所以宇文最好乖乖做个榆木脑袋。

    宇文当然也十分辛苦。他不能让金铃和阿七知道自己与陆亢龙相识,也只好本分地演一个将陆亢龙当作路过的倒霉车夫的角色。

    为了保护宇文的间谍身份,陆亢龙自然也演得十分卖力,宇文眼中他和金铃合该不认识,他就得老老实实被金铃劫持了往霍城以南走,免得金铃与阿七起疑心。

    五人之中,只有银锁一个人全知全能,见大家相互隐瞒得这么辛苦,肚子里时刻有个小人笑得打滚,也只得不看不听,图个清静。

    ☆、第501章 覆城之下三

    在霍城外的集市上,陆亢龙只让几人在此处候着,自己便消失不见了。余下四人顿感轻松,尤其是金银二人,没了师父的监视,说话的声音也能放大一点。不过陆亢龙片刻便回,回来时不但带了个马贩子,还带了一辆货车,里面载了不少东西,见四人都十分惊奇,便笑道:“钱花便无,赚便有。我虽食路上朋友家的饭,自己自然也要有营生,有什么奇怪的?”

    四人齐齐摇头,陆亢龙便给马车换了马,与那马贩子结清了钱财,又带着四个小娃娃上路了。

    自从坐上车开始,宇文就一直安安静静地揣摩自己的角色,终于对阿七问出了一句:“这两个小娘子从前认识吗?为何处得这么好?”

    阿七道:“你怎地就没有好好看过小娘子们是如何相处的?小娘子天生爱和小娘子亲近,若是有小娘子一起玩耍,她们绝不会和小郎君一起玩,纵然两个小娘子不认识,要相熟起来也是眨眨眼的事。”

    “就你知道。”

    “那是,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什么没有见过?”

    陆亢龙一直听着,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始哈哈大笑,金口一开就没有停的时候。他拣些走南闯北时候的见闻讲给两人听,好叫宇文不需装得如此辛苦。

    也亏得那三人勾心斗角,她二人在前面才能走得一帆风顺。有车厢遮挡,甚或能在没人的时候偷亲对方。

    金铃惯于在这等险要之所戏弄脸皮薄的银锁,银锁初初还怕陆亢龙有所察觉,后来只觉惊险刺激,比什么都好玩,竟然也主动凑上来索吻。就是大路年久失修,有一回还咬了舌头,疼了一整天,还丝毫不能表现出来。

    乌山去前线的路上似乎埋伏满了明教的教徒,陆亢龙每过一个城镇便可收到一条情报,短短一段不到六百里的路,陆亢龙已来和银锁交代了四五次要改变路线的事情。

    阿七和宇文眼睁睁地看着他只身跳上前车车顶去与两个小娘子说事情,两人说不好奇是假的,阿七戳戳宇文,低声道:“你说……”

    “说什么?”

    见他半天不说话,似乎要憋得半死,宇文终于忍不住道:“那是明教少主,我见过的。”

    阿七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你什么时候见过?!”

    宇文叹气道:“你我在汝南,她出来砍了那守城将领的头,少主要去找她拼命,最后被咱们两个一起拦了下来。我还因此被揍了一拳……你居然忘了?她那时虽蒙面,眼睛却是变不了。”

    第1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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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2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