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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8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第8节

    波塞冬的视线有些模糊,屏幕上焦黑的车辆里,似乎有一个熟悉而美的笑容,始终波澜不惊,淡淡的,带一丝骨子里的调皮。

    十一岁的苏暮宇抱着波塞冬的腿,唇上咬出层层叠叠的血迹:“每天五个人,不要再多了,好么?”十四岁的苏暮宇会拿来热毛巾覆在波塞冬打架的淤伤上,缓缓揉着,笑着问:“又去单挑10个人了?”十八岁的苏暮宇抱着那只捡来的猴子贝蒂,坐在波塞冬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嗜血的波塞冬剥下背叛者的皮。波塞冬自己都不记得,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杀掉了所有玩弄过苏暮宇的人──尽管最初的时候,苏暮宇就是海神殿知名的玩物,十来岁的新鲜气息和柔顺的脾气,所有人都喜欢,波塞冬也乐意把他赏给有功的人。

    到底什么时候呢?波塞冬有点头疼,过往的记忆慢慢模糊起来,他不记得自己因为苏暮宇受伤和难过而杀掉多少甘愿为海神殿付出一切的兄弟,十四年打拼,面临最终决胜局的时候,只有海蓝色头发的苏暮宇站在自己身边,用依旧柔和的声音说:“累了就歇歇吧。”

    波塞冬,他在屏幕上吃力地写出自己的名字。这到底是谁?是那个男宠一样的孩子,还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自己?

    “暮宇,你放他走。”波塞冬试图找回往日的威严。

    “不行。”苏暮宇眨眨眼睛,右手死死攥着白金的波塞冬项链,“死了太多人,不在乎他一个。”

    哦,就是这时。波塞冬恍然记起来了,就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对自己同父异母兄弟的死无能为力的时候,苏暮宇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是不可推翻的首领。未满二十岁的干净面庞上,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气度和威慑来,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海神殿做主的,其实是那个整日带着贝蒂在树下玩闹取乐的苏暮宇,那个眼眸清澈极了的男孩。

    “您早就应该杀掉他。”张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波塞冬一震,继而摇了摇头:“不。他死了,有一部分精锐的力量会掀翻海神殿,而现在我要完完全全地夺回自己的位置。”

    “五年前您就开始这么干了。”张诚的话里带着讽刺。

    波塞冬阴阴地微笑,搓了搓手指:“那时候的苏暮宇,除了死亡,无所畏惧,而现在可不是……”他敲击了几下键盘,一对画面出现在屏幕上,实施监控录像表明苏朝宇和江扬在各自的房间瑞安静休息着,“他的亲哥哥,我就不信,不信他那对漂亮的眼睛里能容下自己亲哥哥的血。”

    “若是苏暮宇反扑?”

    “他没有这个机会。”波塞冬把双脚放在桌面,眯起眼睛来享受安静的时光,“海神殿坚固不破,分散在外的人员不敌殿内一半──再说,有谁知道他掌握了波塞冬的权力?”

    张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26(交换)

    苏朝宇知道现在自己被关到江扬隔壁去了,但是他始终无法听到、看到对面那个人。贴着冰冷的一扇光洁墙壁,苏朝宇蜷起身体,告诉自己要尽力减少运动和思考,多休息。

    “江扬……”他用自己的热气蒸腾出一小块地方,指尖轻轻写着这个爱称,看字迹化成水滴,慢慢慢慢地洇开。

    对于波塞冬的出现,江扬表示出一定程度上的欢迎。

    “我听暮宇说过,江少帅此次的目的就是捉我回去?”

    江扬礼貌地欠了欠身:“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不过请相信我,会前赴后继地有人来,直到把海神殿彻底清洗干净。”

    “然后都被我砍下头来,装在盒子里送回首都去?”波塞冬得意一笑,拍了拍手,立刻有随从送来了折叠小桌和咖啡。“我们应该谈些别的,江少帅,比如合作,比如双方的利益。”

    “可以。”江扬虽然一瘸一拐,仍旧保持着良好的姿态走过来,优雅地坐在波塞冬对面,直视那一双寒风般锐利的眸子,“你做好所有人的名单统计表,经过军部确认就可以完成从匪徒到平民的转化。”

    波塞冬当着江扬的面用银刀切下方糖一角,只把零碎一点点糖块扔进咖啡里推到江扬面前:“苦咖啡比较利于清醒,少将。”

    江扬并不喝:“这样旷日持久地拖下去,我也很累。若是这个方法不能合作,我还能够提供另一种方法。”

    “洗耳恭听。”

    “我是很好的人质,用来要胁边境和首都都不错。”

    波塞冬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心动,直勾勾地盯了江扬片刻,咂了咂嘴,把咖啡一口饮尽半杯:“好主意!只是,我要如何保证布津帝国最好的狙击手不会埋伏在规定地点等我出现呢?”

    江扬的指尖碾住衣角,心里为海神殿情报的丰富而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怎么会,我们不是在谈双方的利益么?”

    波塞冬拍手,张诚递上一本装帧精美的相册。江扬翻开一页,就几乎要吐了出来:照片里的9个人是帝国特种部队第一批精英狙击手,在四年前得到首都勒令不惜代价击毙波塞冬的命令后,就一直野人般驻扎在深山老林里,而没想到,集体屠杀照居然拍摄于他们出发后的第三个星期。

    始终把双手藏在银灰色披风里的张诚却在此刻伸出了右手,江扬微微一震。那是一款钢制的假肢,手背上刻着主人的名字。他指着照片,报出了每一个人的精确名字和死法,和图片一一对应,江扬深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他曾经看过这份计划书,知道行动本身是没有任何后援保障的,而那些狙击手们,都是风华正茂的小伙子,江扬清晰记得,他们一行人从父亲的办公室里走出去,玩着手里新发的精英徽章,笑声朗朗。

    “后面还有些照片,”波塞冬指挥张诚翻给江扬看,“飞豹团的第一队缉毒小组,还有边境黄金警特殊小分队和……”

    江扬毫无征兆地出手,逆序扣合了相册,齿间一字一句:“就谈到这里吧,关于合作,我想意义并不大。”

    “不不不……”波塞冬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遥控器来,轻轻一摁,背后不透明的墙壁上立刻褪下一层黑暗来,隔壁的景象清晰可见。苏朝宇蜷在地板上,安静地睡着,突然间,有一群人破门而入,惊醒的苏朝宇只来得及反抗了几下便被太多人堵在角落里,房间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江扬把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目睹一切发生在不到30秒内。

    “合作与否,慢慢考虑。可以先看一场激情四射的演出,我保证,我手下的男孩们技巧都很高超,足以让你的苏朝宇上尉提供声色俱佳的表现,一轮不够,还可以再来一轮。”

    江扬咬紧下唇,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是单面反光的玻璃,苏朝宇绝对不可能听见、看见自己,但是他仍然把目光锁定在已经被摁在地面的情人身上,用凝视表达愤怒。

    波塞冬一扬手。张诚走出去,很快,江扬就看见苏朝宇的衣服被七手八脚撕了个精光,后背和臀腿上被保镖打的淤痕清晰可见。

    “这是苏暮宇的亲哥哥,波塞冬,如假包换的亲哥哥。”江扬努力使自己维持平静。

    “我连暮宇都舍得赏给其它人,更何况毫不相干的一个哥哥?”波塞冬撇了撇嘴,不屑地敲着咖啡杯,“若是他在,我会邀请他一起观看。”

    江扬挺直身体,决心一赌:“那就叫他来吧。”

    “可惜暮宇替我去特克斯办事了。”波塞冬摊开手,坦诚地露出了一个三十岁男人优雅的、带着歉意的笑容,“下次,我答应你。”

    “苏暮宇是什么人,你我都很清楚。”江扬慢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波塞冬被这威胁似的句子刺中了,眼珠轻转,最后把目光落在苏朝宇挣扎的身体上。江扬用眼神跟他交锋,却头一次感到微微的紧张:他忍不住去看苏朝宇在对面挣扎,也忍不住去设想可能到来的残忍场景──江扬!你这是怎么了?他的心在质问自己关键时刻的优柔寡断,但是爱却用更大的嗓门吼道:江扬,那是朝宇!

    波塞冬的指尖有节奏地磕着桌面,沈吟良久,最终释然地站起来,摁下了手机上的一个按钮。几乎同时,江扬看见对面彪悍的汉子把苏朝宇拽过来死死摁在玻璃前,野蛮地分开了他的双腿,有人正在宽衣,苏朝宇挣扎抬头的瞬间,和江扬正好对视。

    明知道不可能看见,江扬却坚信,苏朝宇的眼神精准无误地落在自己眸子里。年轻的少将喉间一动,习惯了在重任和情感面前压抑自我的他,一时间无法抉择。

    脱了精光的汉子走过来,脚尖踢踢苏朝宇的淤伤,蹲下身子去。

    “等等。”江扬脱口而出,甚至在下一秒就质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声,“我考虑你的提议。”

    波塞冬怀疑地看着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迟疑了片刻。

    已经有第二个人在宽衣,先前那个甚至压在苏朝宇身上狠狠拧着那些淤伤。江扬看见苏朝宇把面孔埋在手臂间,于是冲着波塞冬愤然挥拳。波塞冬退了两步后轻巧地挡住,恰到好处地按下了通知的按钮,趁着江扬松口气回头观察的瞬间,波塞冬锁死了牢门,透过栅栏望着江扬叹气:“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啊,江少帅。”

    “把苏朝宇带到我这里来,这是谈合作的基础。”江扬提高声音,确定苏朝宇已经被放开后,几步冲到门口,“顺便,友情提示,如果苏朝宇被这么多人分享过的话,我想我大概再也不会在意他了。”

    波塞冬的眼睛里闪烁起一种角子机般欢乐而又变幻多端的光芒:“你太冲动,我不放心。”

    “要怎么放心?”

    “弄伤你自己。”波塞冬简短而尖刻地说,“我是很宽容的,允许你自己动手,可以控制伤势轻重。”

    江扬盯着单面反光玻璃,看见有人扔过一套新衣服,苏朝宇正在勉强把它套在身上。昏暗的地牢里,24岁的帝国少将江扬毫不犹豫地把左肩狠狠砸向石壁,却没法抑制脱臼的剧痛,疼得无法站稳,膝盖生生磕在地面。“可以么?”他歇了几秒锺,奋力站起来,踉跄着走到栅栏前,不顾得冷汗沁满鼻尖,右手死死攥住门。

    波塞冬没有想到一个看似贵族少爷的年轻人会这样决绝勇敢,心里暗自感叹着,却不打算放过看好戏的机会:“精彩。但这只是保证,想要苏朝宇和你关在一起,我们需要交换。”挂着冷汗的江扬只能用几乎能把对方烧成灰烬的目光表示同意。

    27(仅凭听力的表演)

    “这不可能。”江扬拒绝了波塞冬的条件,“不管你听说了什么版本的传言,我都只能告诉你,家法是隐密实施的。”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家法的严厉,以后好用来管教手下人。”波塞冬把一根粗壮的藤条隔着栅栏递给江扬。

    江扬没有接,用这些宝贵的时间深深吸了几口气来稳定左肩剧痛的脱臼伤。面对这些军国大事和爱人安危的抉择,他不想再延续24年来锻炼的那种大局为重的思维观念了──既然注定要做祭品,又何必拘束感情──江扬想了想:“我可以让你听到家法的实施,但如果有任何一双眼睛在偷看,我会立即知道,并尽全力把它们挖出来……”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恶狠狠的,甚至比波塞冬还无情,“镶在漂亮的骨刀上做装饰,如何?”

    “成交。”波塞冬愉快地说,向隔壁挥了挥手。“40下,我希望。”

    江扬清脆地笑了出来,右手捂住左肩,虽然疼得直冒冷汗,但笑容却灿烂如阳光:“家法从来都是家里人说了算,不过你放心,既然我要换他从此和我关在一处,就一定会让表演精彩。”

    苏朝宇站在江扬面前的时候,吃了一惊:那个会多种拳法的身体健康的指挥官,面色居然如此惨白,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体一侧,站立都因此而变得不是那么容易。

    “江扬……”他艰难地开口,立刻被张诚冰冷的假肢左手推进牢房里。他靠在光滑的玻璃墙壁上理好衣衫,试图走过去的时候,江扬忽然伸出右手。

    苏朝宇一怔。

    “忘记了我们的手势,苏朝宇上尉?”

    刚刚从几乎被强暴的恐惧里挣脱出来的苏朝宇退了半步,先是不解地看着面前陌生的情人,又看了看背向栅栏门坐着的波塞冬,而后迟缓地摇了摇头。

    “在我说翻倍之前,你有十秒锺的时间。”

    “江扬,你现在是谁?”苏朝宇绝望地问。

    “指挥官江扬少将。顺便,还有六秒。”

    苏朝宇缓慢地解开皮带扣,一点点把牛皮的铜扣皮带从裤子上抽出来,却十二分不愿意递到江扬手里。这种场景让他想到了集训时候的休息室,毫无理由的责打和无尽的疼痛。

    “翻倍。”江扬没有感情地说。

    苏朝宇忍着泪水把皮带递到江扬手中,声音里明显带着哽咽:“对不起,长官。”

    皮带指向墙角。

    明显不太合身的裤子在苏朝宇刚站稳的时候就自己掉了下来,即使知道只有江扬能看见,苏朝宇的脸还是彻底红透了,带着极大的不安全感和淡淡的羞耻。他摆好姿势,听见江扬一步步走过来,那让人听了脊背生寒的声音随便地说:“十下,我的小兵,你本来只需要五下。”苏朝宇本来想用深呼吸来稳定情绪,但是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毫无征兆地,极狠的一下就落在屁股上,撕裂皮肉般的疼痛让他立刻惨叫了出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软下去。

    有坚定而赞许的击掌声传来,波塞冬没有转身,声音还是那样稳定:“精彩极了,我忍不住要打搅江少帅。”

    苏朝宇听见江扬沉重的呼吸声,随后,又结结实实地挨了第二下。

    “江扬……”他的膝盖抵住墙面,断断续续地说,“请不要打我……”

    江扬强迫自己不要去听这些带着求饶语气的话语,他知道自己下手多重:波塞冬是在海神殿组织里长大的,对这些事情的力度、效果了如指掌,很难蒙混过关。他呆呆望着苏朝宇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忽然希望那种疼痛能立刻转移到自己肩膀上来。苏朝宇早就站不住,只能抓住石壁上天然的凸起死命支撑,前日保镖用木杖留下的痕迹从腰际一直漫过膝窝,实在没有给他留下可供下手的其它部位。

    江扬咬牙,高高扬手的瞬间听见苏朝宇低声说:“江扬,你知道这有多疼么……”那个瞬间,江扬确信自己听见了两个心跳声,自己的张狂而慌乱,苏朝宇的紧张而恐惧,一前一后,合成了极不和谐的调子。第二下皮带抽打过的痕迹正飞快肿起来,细小的淤血点就在琥珀色的眼眸注视下涌起来。

    一样狠的第三下。

    江扬说服自己这是交换,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紧紧环着他的小兵,用残忍来换取夜晚的时候不用再贴着玻璃墙壁感受温度的微弱变化判定海蓝色头发的情人在哪里。

    江扬保持着他的精准度,灵巧避开了所有看起来严重的伤痕,皮带宽阔而且没有装饰的尖端都落在不甚影响行动的部位,尽管如此,苏朝宇的惨叫还是由大声变小,盖不住指甲抠断在墙壁的清脆声响,数到6的时候,苏朝宇已经跪在地面,伤痕累累的臀腿暴露在地牢不甚新鲜的空气里,肌肉不自主地抽动着。

    “站起来。”江扬攥紧了皮带,狠抽墙面。苏朝宇凭空一抖,努力攀着那些石壁上微小的凸起,一点点支起身体来。江扬忽然两步挡住苏朝宇的身体,冷笑起来:“别忘记我刚才说的,我会把偷窥的眼睛剜下来,替你镶在骨刀上做装饰。”

    波塞冬并不以为尴尬,把略微偏转的头又转了回去:“我怎么确定他站起来了?”

    “我说过,这是仅凭听力的表演。”江扬转身,眼神在苏朝宇膝窝上的青色伤痕上停留了两秒,只用了一半力气一抽,苏朝宇的膝盖磕在地面的沈闷声响立刻伴随着惨叫响起。

    “站起来!”江扬对着那单面反光的玻璃吼,怒视晦暗光线里的自己:一身潦草的休闲服,黯淡的面容,握着皮带的手臂经络分明。他从反光的边角处看见了苏朝宇──他不敢直视,只能偷窥──那个会给自己熬蘑菇汤的海蓝色头发的情人,已经重新哆嗦着站直了,面颊贴在石壁上,根本看不见表情。

    因为连续挥臂,江扬觉得左肩的脱臼处疼痛难忍,第九下落在苏朝宇身上的皮带也偏离了既定位置,擦过一条木杖的淤痕,留下了浅而绯红的肿胀。苏朝宇呻吟着,却更多的是为力度的变化明显。他想回头的瞬间,第十下稳稳落在大腿上,声响清脆,淹没了他的低呼。

    知道惩罚结束,苏朝宇软软地蜷在墙角。江扬扔掉皮带,撕开上衣扣子,忍着疼剥下自己的外罩盖在苏朝宇身上,继而走到门边:“我们的交换完成了。”

    “不得不说……”波塞冬从椅子上站起来,张望了苏朝宇一眼,礼貌地欠身微笑,“江家的家法名不虚传。我不会食言,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和他住在一处。”

    “我是应该表示感谢吗?”江扬冷冷地讽刺道,“如果你还想用他来威胁我,就拿药品和食物来。”

    “相信我,江少帅,”波塞冬转转眼珠,“暮宇每天都给他哥哥按时送三餐,没有食物的,只是你。”苏朝宇在疼痛里猛然睁大了眼睛:距离自己从伪装苏暮宇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江扬居然粒米未进!他挣扎了一下,看见琥珀色发丝的背影,熟悉的轮廓依旧挺拔美丽。

    “鉴于刚才的表演精采绝伦,我会让人拿吃的和药过来。”波塞冬浅浅地打了个哈欠,随便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要离开,“不过仍旧只有一份。”

    28(特克斯酒吧)

    苏朝宇对江扬伸过来的右手表示了明确而坚决的拒绝。他极不信任地看着面前的琥珀色的眸子很久,终究垂下眼睛,往墙角蹭了一点点,低声说:“对不起,长官……”

    江扬几乎跳起来,理智却用讽刺地咳嗽声提示他,栅栏外正有列队的保镖集体经过。他冷冷注视着那些面无表情的人端枪匆匆往地牢另一端而去,听着所有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后,积累几个小时的疲惫终于沉沉压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在苏朝宇身边坐下来,左肩疯狂的肿胀趋势让他有一点点极少见的不安全感。

    苏朝宇抬头望着他,海蓝色的眸子里还有未干的泪水。他已经穿好了裤子,但仍然紧紧裹着江扬丢过去的外罩不肯松手,受伤的猫儿一般,把整个身体都尽可能地藏在衣物底下。他开始还警惕地看着江扬,但是当江扬抬手抹掉了额角的冷汗后,苏朝宇的眼神立刻温和下来,只是仍旧不肯说话。

    江扬右手握着左肩,把下唇咬在齿间,认真地捏了几下,以便确定脱臼的具体情况,却还是忍不住疼得挺直了身子,后脑勺抵住墙壁。几乎无力的左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微微抖着握住的时候,江扬一惊。苏朝宇不知道何时挪过来,沙哑着声音说:“我来接好它,长官。”

    “别……”江扬试探性地伸手出去,苏朝宇果然神经质地躲开了,于是他便不再勉强,“我答应了波塞冬打伤自己,等明天他看见这胳膊能活动,大约又是一场折腾。”他尽力让自己藏起痛苦,让脸上的从容看来真实可信,“就这样吧,不是什么大问题。”

    苏朝宇慢慢慢慢地挪回墙角去,却离江扬近了一些。两人都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彼此对视,倚在石壁上歇息。江扬看见苏朝宇渐渐地没了力气,本来支撑着的脊柱软下去,很快就蜷在地面,似乎要睡了。

    “苏朝宇,起来。”他四下里张望着,只能拿来自己被撕坏了旧衣服铺在地下,强行塞进苏朝宇的身子底下,“这种冬天的温度,怎么可以睡在地下?”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立刻让苏朝宇精神起来,低低地答应了几句什么,便枕着那些衣服重新躺下,也不闭上眼睛,只是怔怔地望向栅栏外面熟悉的空旷房间:波塞冬听赏家法全过程的长椅还在那里,冬日难得一见的一缕阳光落在上面,光柱里能看见细小的微尘忙碌来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扬被饥饿和疲惫镇压到快要睡着,隐约听见身边的人低声叫“江扬”。苏朝宇醒着──或者说没有睡着──眸子里却有一些混沌:“江扬?”他不确定似地低下头,“不知道这样可以么……长官……”

    “你存心呕我,我的小兵。”江扬俯身细细打量着他,“我是你的江扬,不是那个该死的长官。”

    苏朝宇仿佛放心一些,但眼眸仍旧不甚清澈:“你多久没睡了?”

    “没关系。”江扬轻抚他的头发,“我好得很。”

    苏朝宇吃力地摇摇头,咬牙撑起身体,江扬伸出右臂提供支撑──这次,苏朝宇没有拒绝,勾着那结实的臂膀,窝进对方怀里。江扬便把全身重量放在墙壁上,右臂湾中,牢牢环住自己的真爱。

    “你睡一阵,我困了就会叫你。”苏朝宇说着,挪到江扬肩侧,把在自己身下暖热了的衣服搭在脱臼的肩膀上,免得关节着凉,“生死相随,你最爱说的……若我活着,你便不能折腾自己。”

    江扬盯住那苍白却依然美丽的面孔许久,终于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眼前海蓝色的眸子仿佛果然变成了大海,摇曳着,摇曳着,便不清晰了,便不见了。

    奉命来做牺牲品的基地司令官,布津帝国最年轻的少将江扬,在政府恨之入骨的海神殿地牢里,歪在情人兼搭档的身边,安心熟睡着,呼吸均匀深长。

    一双上好的软牛皮靴踩着特克斯街道上的积雪前行,另有几双样式差不多的陆战靴跟在后面。

    “老大,尝尝这个。”银灰色头发的万飞驻足。穿着牛皮靴的人转过头来,掩在风衣帽子里的面庞微微一侧:“什么?”冒着晶莹油珠的烤肉递到面前,风衣里裹着的年轻人露出了略带羞赧的微笑:“多谢,总有人记着我爱吃这个。”

    万飞脱下手套,在寒风里先尝了一块,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大嚼,苏暮宇只是歪头看着等。一个蜜色的小脑袋从风衣宽大的帽子里出来,闪亮的眼睛也盯紧了那串烤肉。“坏贝蒂。”苏暮宇伸手逗它,小猴子便抱住他的指尖盖咬起来,仿佛为没有吃到好东西生气了似的。万飞挥挥手,随行的其它几人便休息下来,一同坐在路边吃烤肉。

    “味道不错,你鼻子好。”苏暮宇只吃万飞拿过来的几串,贝蒂从帽子里跳出来,蹲在简陋的桌上拨弄啃完的骨节玩儿。

    “过两天开始打架的时候,鼻子好可没用。”万飞没有笑,剔干净烤肉上面的灰渣子才递给苏暮宇,“老大可不能输。”

    苏暮宇递给贝蒂一块肉骨去吃,轻笑:“输了便输了,大不了再做十年宠物,总有离开这里的时候。”

    “那我便再守老大十年。”

    “波塞冬放过我,还能留下你们这些帮腔的?”苏暮宇压低声音,锐利的烤肉签子尖环着在座的几个人一转,“你们都会死得很难看。”

    “老大这是赶我们走?”万飞挑眉,旁边几个人也善意地笑起来,用表情明示了自己的立场,“老大不帮我打掩护,我早就被剥皮了,现在肯定是个人皮刺青盘子,给老大盛东西呢!”

    “真恶心!别提这东西。”苏暮宇朗朗地笑起来,在冷风里敲了个响指叫来五扎啤酒,“我们喝了酒就去办事。”

    万飞一甩自己银灰色的头发,舔舔嘴唇,饮下第一口。

    特克斯酒吧里正欢歌笑靥。摇滚歌手在简陋的台上用沙哑的嗓音吼着一些听不太懂的句子,高等级的女侍不畏寒冷,冬日里也只穿一条比底裤略长的牛仔裤,露出有几处挂脱了丝的黑色丝袜下紧紧包裹的修长腿型;级别略低的女侍者端着泛灰的盘子走来走去,麻木地收拾着桌上带药粉气味的锡纸和注射器。时不时有肥胖的男人在这些小女孩身下捏一把,她们便发出装腔作势的尖叫,然后快步离开。

    苏暮宇的目光落在一个涂着蓝色眼影的女孩子身上,万飞看见后,便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冲她勾了两下。

    女孩子警惕地盘算了一阵,走过来蹲在苏暮宇膝下,美一笑。

    “我喜欢你的蓝眼睛,过来。”苏暮宇把她揽在臂湾里,从衣袋里摸出一个浮雕刻花的银盒子,弹开盖,里面是海纳花萃出来的指甲油,明亮芬芳。女孩子依偎在苏暮宇怀里,从容收下盒子,带着钻石戒指的手就握住了苏暮宇的皮带。

    “尼娅。”苏暮宇毫无感情地推开她,“小礼物送你,给你半个小时,去找毕振杰来。”

    “老板不在,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尼娅?”她玩弄着指甲油盒子,两手依旧不断摩擦苏暮宇的膝盖。

    看出了身边年轻人的厌恶,万飞掏出自己的佩枪不轻不重地磕在桌面上。尼娅一震,慌张地看了他一眼。“快去,我们老大要的是你老板来陪,不是你。”

    尼娅极恐慌地站起来。“告诉毕振杰,他有大生意了。半小时内我看不见他,你就等着做人皮盘子吧。”

    尼娅慌慌张张地跑开,鞋子过高的跟扭了好几次。

    苏暮宇目送着那个背影离开,狠狠剜了万飞一眼,噗哧笑出来:“我说过,别提那个倒霉的盘子。”

    一行人都笑了,万飞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茬:“她就是那个炸死公安部长的小蟹的老婆?怎么变成这样?”

    苏暮宇觉得莫名口渴,却没有喝桌上的水,谨慎地拿出随身的小水瓶抿了几口:“我看厌了这一切。”

    毕振杰恭敬地推开一个小间的门,苏暮宇看了看,是个光线柔和、温度适中的房间,便走进去捡了上首的皮沙发坐下。万飞等人站在身后,毕振杰坐在对面,还没开口,就听见苏暮宇说:“是时候干活了。”

    “老大从来都这么言简意赅。”毕振杰揉了揉手指,“这么说,现在殿内已经乱了?”

    “对。”抱着贝蒂的苏暮宇漫不经心地圈着它的尾巴玩儿,嘴里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我需要你的人──波塞冬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暮宇在外面还有人,所以我先多谢你的信用。”

    “哪里话!”毕振杰爽朗地笑起来,“五年来,您才是波塞冬。若不是您控制着海神殿,整个布津帝国都会给那个野蛮人炸平了。”

    苏暮宇想起首相府的案子,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大皱眉头:“他到底背着我干了这么多……这次是殊死之战,不过,留意两个人。”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张图片递过去,很明显地,毕振杰对“自己老大”的身影出现在地牢里表示惊讶和不解。“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是我亲哥哥苏朝宇,旁边那个琥珀色头发的,是我……”苏暮宇这才略略放松下来,从容拈起桌上放着的点心咬了一口,“好吧,我‘嫂子’。”

    “哦!”毕振杰觉得惊奇,又不敢多问,只能把两张面孔牢牢记在心里。“要保证他们活着,不惜代价。至于波塞冬……”苏暮宇舒展身子在沙发中扭了扭,“随便你们吧。”

    “那个牲口!”毕振杰嚷起来,“我宰了他!他拦住我多少人多少‘面粉’?这么多年被这牲口整,这次……”

    “别吵……”苏暮宇揉揉太阳穴,“我累了,要在这里睡一。”说着,竟搂着贝蒂,枕在沙发扶手上,孩气地蜷起身体,闭上了眼睛。万飞挥挥手,携着毕振杰和其它几人离开,轻轻锁门。

    “这是攒了十四年的辛苦,”万飞伸了伸懒腰,“老大该一个人好好休息了。”

    29(生日聚会)

    程亦涵走进房间的时候,桌前只坐着慕昭白。这个古灵精怪的情报科首领此时却没有了往日那种潇洒的神情,把四只酒杯排了一排,一杯杯斟过去。“迟到了,罚!”他举杯冲着程亦涵一挤眼睛,却自己灌下去。

    “把我们家的好酒都喝光了,你!”凌寒端着一盘干烧黄鱼从厨房里走出来,抬手就给了慕昭白一巴掌,狠狠打在背上,“今天是给我过生日呢,醉了可没人扛你回去。”

    慕昭白差点呛到:“凌队……您是陆战精英,在下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文职,干什么使这么大劲儿?”程亦涵不理会两人的斗嘴,直径往厨房去,刚进门就听见飞豹团里著名的林砚臣中校说:“小寒?拿酱油来。”程亦涵禁不住笑起来,林砚臣回头看见做事利朗果决的司令官副官,不由红了脸,赶紧猛翻锅里的栗子鸡块。

    程亦涵作为江扬的第一副官把慕昭白从地勤部队里挖出来,于是成了铁哥们儿;凌寒、林砚臣是六年同寝室的军校好友,同时被江扬当“儿子”管教,收至麾下;加上苏朝宇曾经在飞豹团、情报科供职,这六个年轻人又都正是差不多年龄,差不多脾性,便非常要好,偶尔聚在一起,才都从帝国军事人才的身份里跳脱出来,恢复年轻人本来的心性。

    林砚臣端着鸡块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凌寒摆好了碗筷,于是走过去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什么,凌寒却笑起来:“行了,大家都知道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凌寒一指正在挑剔盯着酒瓶看配方的程亦涵,“他装出严肃的样子来,你不看看混在他身边的都是什么人?”慕昭白大笑:“指桑骂槐!我就是情报科的,怎样?你们俩,跑不了。”

    程亦涵闲品了几口葡萄酒,得意一笑:“什么时候结婚?”

    林砚臣扯掉围裙坐下:“过完生日再说。”

    “喂,”凌寒捞起筷子就抽在林砚臣手背,“这事儿我同意了么?”

    布津帝国边境警卫队大队长凌寒的生日晚宴就在他的独立军官宿舍里以这样毫不正经的对话拉开了序幕。

    “给江扬。”凌寒端起第一杯,环视其它三人,“等他凯旋。”

    程亦涵一震,慌张附和:“凯旋。”

    四杯上好的葡萄酒被一饮而尽,同样出身贵族的凌寒站起来,用极优雅得体的姿势为他们斟酒,末了,盯着窗外的冬日天幕,却用同样的语气说:“给苏朝宇,平安返程。”

    “平安。”其它三人默契地小声说。

    第三杯才轮到自己,凌寒笑着接受了他们的祝福,并且在慕昭白的起哄下激吻了林砚臣。生性浪漫的林砚臣红了脸,束着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盯着和自己同寝室、同生死过的爱人,突然回吻过去。

    “嗯,48秒,还是砚臣略胜一筹。”慕昭白极坏地笑起来,“送你礼物,接着。”说完就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只三角形的礼盒砸过去。凌寒笑着拆开,却从里面拿出两打质量上乘的内裤──各种花色、材质俱全,并且一对对仔细包在一起,还“体贴”地注明了不同的使用时间和地点──四个人大笑起来。程亦涵并没有刻意为凌寒准备什么,却带了四瓶家庭私藏酒,从年份、色泽和酿酒师的亲笔签章上看,是任何一间酒吧都不可能拥有的珍品;林砚臣则把一块倾尽了好几个月薪水才得来的兽头佩玉系在爱人腰间。

    “还有一份,”程亦涵拿出一个暮蓝色的盒子来,“来自缺席的江扬。”席间一片寂静,凌寒打开盒盖,却一顿,屏住呼吸说:“这个……我不能收……”

    “胡说呢,”程亦涵示意林砚臣和慕昭白过来看,“望角镇那次,到底也没从窝点里抄出你惯用的佩枪来。江扬偷偷监听了一天你的网络端口,才知道你心仪凡8226;奥利德的设计,于是送给你弥补遗憾。”

    一只小巧轻盈的黑色佩枪静静躺在盒子中,扳机处挂着一张典雅的便笺,上面有“生日快乐”四个字。凌寒拿起它来把玩,才看见枪托上深深镌着自己的名字,底部是誉响整个大陆的枪支设计师凡8226;奥利德的签名,一行细小的编号“no1”则更让他吃惊。

    “礼物早就到手了,我都忍不住拆开看了一次。所有的武器设备报批手续和登记手续都办妥了,也就是说,拿来即用。”

    “他早就备好礼物?”凌寒收好这价值不菲的佩枪。

    程亦涵啜了一口酒,平静点头:“是的,一直到年底之前所有人的生日礼物,他都准备好了。可惜呀,”他觉得话题有点沉重,于是转而拿慕昭白调侃,“你没赶上。”

    可是没有任何一点笑声露出来。程亦涵有点尴尬,慕昭白拍拍他的肩膀:“通讯丢失的事情,我们早都接受现实了。苏朝宇和江扬都活着,我相信。”

    “边吃边说吧。”林砚臣动手把鸡块分给程亦涵和凌寒,故意盛了一勺栗子肉扔在慕昭白盘子里,“就你晦气。”

    “这是我那年骨折休养的时候,这张是军校……二年级?”凌寒指着照片说。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剩多少,四个人挤在一处看往日的记忆。

    “三年级。”林砚臣接茬,“这张,他非要去参加当时的狙击手突击团报名,要我在门口给他记下这光荣一刻。”

    “然后通过了身体检查、射击测试、情绪测试等等等等繁杂的测试,最后关头,我爹生生把我揪出来了。”凌寒无奈地摊开手掌,“他总这样,阻拦我往英雄的方向发展。”

    “你是独子,凌家的力量又举足轻重,换作我是你爹,也不让你去。”程亦涵悠闲地吃着点心。

    “为啥?我小时候,我爸就鼓励我向英雄学习。”慕昭白说。

    凌寒沉沉一叹,想了半天才说:“话题可不是我勾起来的──据我爹说,那年的这批狙击手,十个人,全部都死在了海神殿。”

    程亦涵挑眉,气氛一下变得冰冷。

    “军部特意挑选血气方刚、志在报国的军校毕业生,那十个人,是国家最年轻最好的狙击手。给他们的秘密指令是潜伏在特克斯附近的山脉里,不惜代价击毙波塞冬。”凌寒合上了相册,目光落在江扬送的礼盒上,“一个以‘戍边’高调出发、却完全没有后援支撑的任务。每人军服上的姓名都被剪下来,和被剥了皮的照片一起,分批寄送回来。但是,那阵子海神殿气焰太旺盛而我们失败又太多,于是再没有人知道这十个年轻人的存在。前几天才听我爹说起来,去年军部新招募的第二批狙击手已经训练完成,可以出发了。又是十个人,活生生的十个人。”

    “可是苏朝宇他们已经在海神殿了!”慕昭白嚷起来,“难道不等个结果么?”

    “等什么?”程亦涵极不礼貌地打断他的话,“他们看来,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从稳定民心的角度看,他们宁可江扬的尸体永远别被送回来。”

    “别这么说……”林砚臣握了握程亦涵的手,“那枪真漂亮,等我明年生日前,说什么也要把我的那只扔了,让老大买新的给我。”

    程亦涵深深吸了口气:“既然要说这些,不妨说到底。请援了得到首都回复,第三次驳回。目前,我半年内不能再递交同样的报告。”

    慕昭白愣了愣,咕嘟灌下半杯红酒。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江扬和苏朝宇的遗物,和这批十人狙击手的遗物一起送回来。”程亦涵从来都这样滴水不漏的表达、从来都这样不紧不慢的叙述和从来都这样淡定的表情激怒了慕昭白,他大吼了一声“程──亦──涵!”之后,却被对方坚定的手势吓住了。

    “我会着手安排一批军官的去留,尽力控制他们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里。慕昭白,我会安排,而林砚臣,就要靠小寒了。”程亦涵说得很温柔很诚恳,“江扬处理好了大部分事情──其实他和我都相信,能不能回来,更多是凭运气而不是勇气──上周我和江大元帅通过话,确定了首都那边对于任务成败的内部判定,最多等到年底。”

    半天没说话的慕昭白冷冷扔出一句:“等海神殿拿他俩祭新年以后?”他猛然拍桌子站起来,一字一句,“豁出去了,谁叫我是情报科的?”打开随身的电脑,慕昭白沉着脸先打开了一个特级加密的信箱,又输入了一行长得吓人的密码:屏幕上只有一个名叫x的通讯人发来的两行几乎看不明白是什么的字母。

    “这是?”凌寒皱起眉头。

    “邻国间谍通过我们直投首都的信息,他们发现海神殿可能内讧了。”慕昭白终于恢复了职业素养,劈里啪啦敲着键盘,把它们转化成可以阅读的语言,“首都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我想,一个好端端的恐怖组织,不会没事就自己打着玩儿,对吧?我猜……”

    “江扬他们?”程亦涵一惊一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砚臣两眼放光,紧紧攥着凌寒的腕子。

    “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慕昭白挠挠头,“泄露特级机密啊!没有老大罩着,我大概是完了。”

    程亦涵舒展双臂拥抱了慕昭白。

    这一个意外得来的消息在战略上其实不起任何作用:他们四人不可能越过首都直接行动,更不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集情报进行分析──但仍然是令人愉悦的,程亦涵想,好歹证明自己那个琥珀色头发的兄弟还有那个海蓝色头发的下属,说不定真的有一天,会乘着直升机回来,哪怕伤痕累累满面疲惫,至少,还骄傲地活着。

    30(十个和九个)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居然在江扬怀里。他努力坐起来,谁知头一阵剧痛。“再睡一阵子。”江扬低头吻了吻他的蓝眼睛,“退了烧的小兵更应该好好休息。”苏朝宇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意识坠入模糊之前的所有事情,并不那么完整了,恍惚间记得仿佛叫了几句“江扬”,又仿佛没有出声。他环视四周,其它的东西没怎么变,只是地上多了一只用掉一半的药膏,还有一只盖了片报纸的小碗。

    江扬把苏朝宇的身体靠在自己左半边身子上,伸出右手吃力的端过碗来递到苏朝宇嘴边:“虽然凉了,喝一口也是好的。”剩了大半的米粥递到嘴边,苏朝宇却偏过头:“你一点都不吃,这怎么行?”

    “你又低估了你的长官,苏朝宇上尉。”江扬稳稳端着碗,眼眶下一圈乌黑再也掩饰不住,“趁它热乎,你也热乎的时候,我就喝了一大口。”说着,便强行让苏朝宇又吃下一点。

    “江扬……”退了烧的苏朝宇觉得身子轻松许多,急匆匆地说,“暮宇这么久没有出现,我觉得事情不对。”

    “我知道。你发烧的时候,张诚带着大约有四五队保镖和有枪支的人从这里走出去,另外……”他指指悬在栅栏门顶上的一抹晶莹说,“摄像头也关闭了,这就很奇怪,除了撤销监视这个原因外,唯一的解释就是,监控中心没人值班。”

    苏朝宇想了想:“连布津帝国元帅送来的儿子都不理睬,为什么呢?”

    江扬被他逗的又气又笑:“问你弟弟!”说着就在苏朝宇的面颊上蹭了蹭,大猫一般,而后认真地问:“怎样,那些伤……”

    “好多了。”苏朝宇知道,在他发烧的时候,江扬肯定把半管药膏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尽管送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做好了最基础的消炎工作,“倒是你,脱臼超过48小时,就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就算作我的惩罚吧,”江扬眨眨琥珀色的眼睛,尽力一笑,“毫无道理的责打。”

    苏朝宇一怔,随后花费了三十秒的凝视才读懂了那一层琥珀色的宠溺后面深埋潜藏的忧伤与难过。他自嘲似地轻轻一笑,垂下眼睛,仿佛能看见江扬歪着身子环住自己,在海神殿阴冷的地牢里小口小口的喂米汤,谨慎地擦药膏。

    江扬再也撑不住几天来疲惫的袭击,哪怕苏朝宇这一会儿不说话,就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苏朝宇终于认真地回吻过去,用自己的唇湿润对方干裂出血腥气的唇,小声说:“江扬,我都知道。”

    “我退无可退。那些屠杀的照片实在让人反胃,你又被威胁着,无论他说什么,权益之下,我必须要同意。”江扬终于同意和苏朝宇平分剩下的冰冷的米粥,一点点喝,含在口中暖热了,方才缓缓咽下去。

    苏朝宇望着栅栏外一片令人心焦的空旷,略一叹:“那些狙击精英,就这样……牺牲了?”

    “对。没有国旗和哀乐,甚至没人知道。”

    “我还记得那个红榜贴出来的时候,”苏朝宇靠在栅栏上,仰视头顶的微曦光芒,“他们的照片和名字都在,我只能羡。听说还有一个是军校射击王,三次满分蝉联技能赛单项冠军。传言组委会看见他第四次报名的时候,就拒绝他参加。”苏朝宇淡淡笑起来,“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两排、十张标准免冠照片,我认识的一位学长就中间,最显眼。”

    江扬捧着空落的粥碗陷入了沉默。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黑暗深处传来,苏朝宇猛然回头,看见几个褴褛的保镖挂着疲惫的神情端着盘子走过来,一袭长风衣一闪,张诚已然站在面前,钢制的假肢右手握着红珊瑚的披风扣,声音听来让人觉得非常厌恶:“还活着?”

    保镖把几块馒头和一点看上去就让人没有胃口的小菜塞进来,苏朝宇盯住张诚:“让暮宇过来看我。”

    “他在帮波塞冬大人处理急事。”

    “哦?”苏朝宇狡黠地笑了,“是后事吗?我想不出,一个男宠能处理什么大事、急事呢?”

    张诚停了一秒才发出尖锐的笑声:“对你弟弟的身份,你倒看得透!不过,波赛冬大人的需求,也是急事!”

    苏朝宇心里一梗,却听见江扬缓缓接上话茬:“我跟他不一样,我想见波塞冬,他贵人多忘事,到底要跟我谈什么,总要说说吧。”

    张诚审视了江扬软绵绵的左臂一阵子,褐色的眸子里露出赞许的微光:“改天一定谈。”说完,便呵斥着几个保镖:“走!再磨蹭,我先剜出你们的心,再挂到‘背叛者之墙’上去!”

    目送着带波塞冬神像图案的披风消失在远处,苏朝宇狠狠一捶栅栏:“果然出事了。”

    “别急,”江扬的眸子有那么一刻的恍惚,继而又恢复了平静。他拢了拢搭在左肩上的衣服,慢慢皱起眉头:“朝宇,再讲一遍狙击手的故事。”

    “嗯?”

    “五年前,军部要求他们不惜代价狙击波塞冬……”江扬像个小学生般喃喃地说,“然后……”

    “……挑选了十个精英的军校毕业生,我也只是知道这件事而已。”

    “几个?”江扬猛然抬头,眼眸里的期待一览无余。

    苏朝宇挑眉:“十个。那两排照片,每排都是五个人,我记得很清楚。”

    一抹神秘慢慢爬上江扬年轻的面庞,他闭上眼睛顿了顿,嘴角终于勾出了来到海神殿后极少看见的弧度,微笑而答:“朝宇,那张屠杀照片上,只有九个人,我也记得很清楚。”

    “九个?”苏朝宇一震。

    “对,九个。”江扬示意他过来说话,“为了向我证实不是作假,张诚报出了每一个人的完整姓名和死法,虽然我不认识照片上的每一个人,但是基本可以肯定事件的真实性。”

    苏朝宇刚才在心里盘算的关于苏暮宇下落的事情完全被这个突然而至的消息搅乱了,他不得不转而跟上江扬的思维:“也就说,第十人现在还在执行着狙击任务?不不不……江扬,五年了,我觉得……”

    “这才是关键。一个人,五年来没有任何音讯,军部不找他也就算了,海神殿既然能抓住九个,难道真的没办法抓到第十个吗?换言之,九个精英,怎么就被一网打尽了呢?”

    苏朝宇苦涩一笑:“‘背叛者之墙’?”江扬点头的那个瞬间,苏朝宇觉得他们又回到了边境基地,25岁的指挥官坐在阳光下洋溢着咖啡香气的办公室里,娴熟处理各种事务,嘴角挂着自信而超然的微笑。“不过……”苏朝宇把自己从这总不切实际的回忆里拼命拽出来,“如果我是波塞冬,大约会在满载而归后,把背叛者也一起干掉。”

    江扬敲了个响指:“聪明。我还未想到这里。”他远目着栅栏外的灰暗石壁,自语般问:“他在哪里?”这个问题真棘手,苏朝宇想。两人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开始沉默着回忆,开动各自堪比cpu的大脑,将各种资料、线索拆开后再重组。

    “我只能想到这几件。凌寒好像考进过复试;我认识的那个学长……并不是最出众的,他个子很矮;”苏朝宇隔了几分锺后才开口,“还有,传说那个蝉联冠军的家伙很有射击天分,因为他惯用左手。”

    江扬猛然一震:“你确定?”

    “不确定。”苏朝宇苦笑,“这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也都是‘听说’。”

    “朝宇,这很重要……”江扬强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栅栏前,右手紧紧攥住了栏杆,刚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在地牢里短暂回荡:“张诚!”参破谜底的苏朝宇大惊失色。

    31(戏码)

    “苏暮宇!”波塞冬突然一拳砸在饭桌上,吓了所有人一跳。张诚习惯性地环视了一同用餐其余人,他们便知趣地纷纷放下没吃几口的饭菜,沉默退出房间。

    “您又不适时宜地发脾气了。”张诚毫不为惧,低头切割牛排,“他们苦斗了这几天,好不容易休息一下。”

    波塞冬痛苦地皱眉,使劲戳着盘子里的西红柿:“他什么时候勾搭了毕振杰?!”

    张诚咀嚼着烘烤恰到好处的薄饼,没有回答。诺大的餐厅里只剩下坐上首的波塞冬和坦然端坐他右侧的张诚,躲在远处的男侍从头都不敢抬,小步小步地往门外挪,偶然碰响凳子,便惊得几乎跳起来。

    “苏暮宇是暖床的猫,柔弱。您光着身子的时候,却忘记它还会伸爪子。”一个不甚优美的比喻弄得波塞冬几乎恼起来,挥舞银刀指着张诚的太阳穴:“注意你的言行!”

    张诚饮了一口当地特制的烈酒,淡笑:“我们还剩不到两千人,苏暮宇剩的更少,几百人而已。若要反扑,正是时候。”

    “那个山坳里,肯定还有有暮宇留给我的厚礼!”波塞冬气结,想到昨晚被苏暮宇花私房钱购买的烟雾弹困在山谷里的事情就大为光火。

    “探子不是查过了么,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的头已经挂在背叛者之墙上了,那是苏暮宇的人!”

    张诚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单凭谣言和一个人的推测……”

    “够了!”波塞冬拿餐刀把盘子敲出了一个豁口,“两天之内,海神殿内休养,我要等我的暮宇送上门来。”说完,便大步踏出门去。隔了几分锺,方才离开的诸多小首领陆续回到餐厅,狼吞虎咽地吃完快要凉了的午餐,各个面如菜色、形容憔悴。只有张诚,坐在位子上连续叫了四杯烈酒,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终于发出了一闪即逝的精光。

    苏暮宇连续打了六个喷嚏后,终于在万飞面前承认,自己不是正在被波塞冬惦念,而是真的感冒了。连续几天奔走在特克斯各处,苏暮宇无数次亮出自己的波塞冬挂坠,无数次冷眼纠正对方关于“男宠不能出来做事”的错误判定,无数次谈及金钱交易,实在累得不行。贝蒂正坐在他的肩膀上打瞌睡,小脑袋忽然撞进苏暮宇海蓝色的长发里,便吓得一激灵,眯着眼睛爬起来,干脆抓住一个发卷,紧紧抱住。

    万飞往窗外望了一眼,拨亮炉火,展开不知道从那里弄来一床棉被,劝苏暮宇休息。“你,到我这里来。”他朝玩弄苏暮宇长发的小猴子一瞪眼,小家伙便悻悻地溜下苏暮宇的肩膀,钻进万飞宽大的棉风衣里。苏暮宇昏昏沉沉地钻进棉被,低声问:“有我哥的消息么?”

    “还是跟昨天一样,波塞冬宣称江扬已经死了,绝口不提苏朝宇。”万飞雕塑一般守在门边,“别担心,您最了解他,他会把最重的砝码放在最后关头。”

    “我知道。前天我没有停止网罗特克斯的海神殿头子,他便说杀了江扬……”苏暮宇苦笑,“我哥值得什么样的交换呢?”

    万飞愣了一下,望着面前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人,一时无语。他知道,这对海蓝色的眸子在十四年里看尽了杀戮和残酷,已经变得万事不惊──也正是这样永远参不透喜怒的眼睛,让万飞觉得莫名安心,仿佛随时可以找到寄托似的──尽管从外表看来,苏暮宇是那样雅致,没有经过一丝世故洗礼。

    “算了,到时候再说。”苏暮宇淡淡地回复了自己一句,闭上眼睛,“我睡了,劳烦你替我守夜,多谢。”

    总是这样客气……万飞搂着快要睡熟的贝蒂,望向玻璃窗外的落雪,微笑。十年前,万飞身为新晋的保镖,陪着刚刚开始嗜好杀戮的波塞冬狩猎,不小心弄丢了一只极稀罕的金耳水獭。“我让他抓这个去,水獭自己溜了。”苏暮宇小声地说,惊恐不定的眸子望着波塞冬,托起腕子,上面伏着一只小巧的变色龙。波塞冬反手一巴掌把苏暮宇打得退了两步,却在愣了几秒后重新揽过他来,小心擦着他嘴角的血渍,柔声安抚:“这东西咬了你怎么办,扔掉。”

    苏暮宇略微动了动身子,满脸倦色。万飞知道,这几日极辛苦的辗转和斗智斗勇是对苏暮宇十年小心经营的检验。“我只想离开这里,”早些时候,苏暮宇终于第一次向万飞说明了这一切的终极目的,“无论多少钱的交易,都答应他们……我想回家。”

    苏朝宇的叫骂声穿透好几间牢房,远远地就到达了站在门口的张诚的耳朵里。他皱起眉头,厉声问身边的看守:“是那个苏朝宇在喊么?”

    “可不?都一夜了。”看守打个哈欠,“骂得可真难听。”

    张诚伸手,跟随的保镖立刻把饭菜递到他手里。“我去让他闭嘴。你,禀明波塞冬大人,我会尽快带东西过去。”

    保镖一溜烟跑开。

    当他走到栅栏前的时候,苏朝宇骂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够了!”张诚呵斥,“省着你的力气,多活两天!”

    “给我大夫!立刻!马上!”

    张诚向角落里张望了一下,只看见几件衣服的潦草遮盖下,江扬的身子不自然地蜷着,脱臼的左臂垂在外面,扭曲成了令人揪心的弧度。

    “他已经发烧了!”苏朝宇满眼血丝,嘶哑的嗓音加上疯狂的形容,和那个极其雅致的弟弟竟没有一丝相似,更像是一只离群的孤狼。

    张诚怀疑似的看了看江扬,又看苏朝宇:“没有大夫。”

    “胡扯!”苏朝宇从齿间迸出两个字,拳头狠狠砸在栅栏上,“难道波塞冬死的时候不需要大夫么?”张诚的眼睛里慢慢燃起怒火,苏朝宇却义无反顾地大声说:“用这种方式打击敌人实在是下作极了,有本事就让他养好了伤,好好打一架……”

    张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出钥匙开门,然后!啷把栅栏门摔合:狭小的空间里立刻变得拥挤,软在地下的江扬发出了类似劝解的几声痛哼,苏朝宇握紧拳头冷冷看着褐色眼眸的敌人,咬牙切齿:“打吧,他死了,我也不独活。”说着,一拳直直击向张诚的心口。

    只这一瞬间,苏朝宇就看见那颗褐色眸子的骤然一顿,于是他灵巧躲避着栅栏外保镖目瞪口呆地凝视,专注攻击张诚左侧。素来以沉默和冷血着称海神殿的张诚发出了类似困兽般的断喝,终于在一记旁人看来躲无可躲的重踢时伸出粗壮的左臂,一挥大手,死死抓住苏朝宇的脚踝,像掷飞球一样把他砸在墙面。

    清晰的惨叫声传来,江扬勉强动了动胳膊,却没法起来。苏朝宇眼冒金星,强撑着爬到张诚脚边,试图站起来。

    “你还要打?”冷冷的声音问到,同时脚尖一踢,就把苏朝宇俊美的面孔踹到一边。苏朝宇深吸了一口气,挺身拖住张诚精绣的长披风,继而向上攀着一把捏住了那没有什么温度的左手腕,用哀求似的语气说:“退烧药,算我求您,好么……”张诚身子一震,微微侧头,苏朝宇努力让自己的含义都表达在海蓝色的眸子里,抬头直视对方诧异的眼睛:“您的左手……实在厉害……”

    张诚触电似地挣脱了苏朝宇的手,利索地开门、离开,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苏朝宇盯着那个背影很久,终于释然地长出了一口气。他来到含笑的江扬面前,小心把他的左臂调转回不会伤到软组织的角度,并扶他坐起来:“怎么样,合格么?”

    “很棒,苏朝宇上尉。”江扬忍痛笑着,“但愿他的语文科目拿过优,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得到结果了。”

    等待是难耐的。苏朝宇不能保证张诚完全明白他攻击对方左侧身体的真正用意,事情已经过去,他只能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当时确实看见了张诚狐疑和试探的眼神。

    “但我们必须想到,如果是张诚背叛了狙击精英们,那么……”江扬沈吟了一下,还是握了握苏朝宇的手,“我们大概活不多久。”苏朝宇点头微笑,惨白却仍显得干净的笑容在几乎沈到浓黑的地牢里居然如星空般灿烂。他的手指在江扬的掌心微微划了两下,算作回应。

    抵不住沉沉的疲惫来袭,苏朝宇和江扬很快进入了浅眠。摄像头的一抹晶莹忽然发出了淡红色的光芒,几秒即逝,嵌在一边的工作指示灯也如此闪烁了几下。江扬却如同潜伏在夜里的大枭般敏锐,忽然张开眼睛,锐利地目光立刻锁在摄像头上。他沈吟良久,终于举起右手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动作,而后还略带调侃的、用牛仔的方式吹吹了模拟枪口的食指指尖。

    “江扬?”苏朝宇观察了一阵。

    “我在跟我们的射击冠军说话。”江扬微笑,随即拢了拢衣服,真心实意地打了个哈欠,重新和苏朝宇抱在一处取暖,“他也没睡呢。”

    32(对峙)

    微曦晨光中的海神殿,淹没在一片雾气中。大雪过后远目,它更像一尊依山而建的雕塑,有一种睥睨天下却七分邪气的诡异。

    裹着皮长衣的万飞伏在山顶的雪地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山谷,若有所思。忽然,冻得哆里哆嗦的贝蒂从背后踏雪而来,钻进他的帽子里,万飞略一回身,果然,只穿着紧身棉服的苏暮宇已经到了眼前,也学着他的样子伏在雪地里。

    “开玩笑,老大!你病死了,我可丢下这些人立刻逃走。”万飞嘟嘟囔囔,却脱下自己的皮衣,抖开盖住苏暮宇。苏暮宇摇头笑笑,立刻裹进这带着体温的衣物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寒战。

    “怎样,办法可行么?”苏暮宇问。

    “可行。”万飞沉着应答,“只是这太奇怪了,老大。我觉得打架这事儿,靠凑巧是不稳妥的……”

    “你总是这么稳妥。”苏暮宇利索地顶了半句,却听不出半点责备,反而充满淡淡的骄傲和喜悦,“让我觉得非常放心。”万飞愣了一下,继而垂下眼睛,低声地唤了一句“暮宇”后,便再也没有说话,银灰色的长发贴在雪地上,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这一切都为了什么呢?我也想不通了。”他攥了一块干净的雪,轻轻舔食,“你忍了快十年,终于不流一滴血就拿到波塞冬的徽章,却要这么多人陪葬去毁了它?”

    苏暮宇静静望着跟在自己身侧快十年的人:“我没有权利选择要别人陪葬,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现在集结为战的,不过是各自可以讨到各自的好处──你的好处是什么?”

    万飞嗤笑了,端详着那海蓝色长发下的一抹温柔笑容:“好处就是可以离开山,找个海过日子。”

    太阳升起来了,雪地里也一片暖洋洋,贝蒂从万飞的大衣里爬出来,踩在雪地上玩耍。苏暮宇的嘴角勾起了淡然的微笑:“一个人?”

    “还能怎样?”

    “如果输了,我会输掉属于自己的所有生活;如果赢了,我可以自由支配海神殿所有财富。”苏暮宇指着远处现出了清晰轮廓的房屋,声音铿锵起来,脱去了少年玩耍的脾性,换上了罕见的沉着和坚定,“我会带着属于我的一份,远走高飞。”说完,便望着万飞,满目憧憬。

    银灰色长发的男人把眸子移开了那么一个瞬间,却忍不住又移回苏暮宇脸上。迟疑许久,他终于释然地笑了:“好,我再跟老大十年。”

    “只十年么?”苏暮宇勾勾手指,贝蒂乐呵呵地跑过来,把冰冷的小脚插进苏暮宇的衣袋里取暖。“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你知道的……”能够支配海神殿所有力量的年轻人面颊绯红,“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害怕被爱的感觉。”

    阳光拨开云雾,直射裹着雪壳的山脉,遥远的地方,有亮晶晶的光芒闪烁不定,灿烂如钻。

    波塞冬头疼得整夜睡不着觉,失败、流血和背叛让本来就多疑的他变得更加焦躁。已经有五年的时间,除了苏暮宇,他不碰任何漂亮的男孩女孩,这次却破天荒地抓住了好几个侍女陪床,却在半夜把她们一一轰出门去,血红着眼睛光脚在寝殿里发脾气。张诚被内侍叫醒后赶来的时候,波塞冬正野蛮地撕扯着平日里负责清晨前预备起床事项的男侍的衣服。

    “求求您……”男侍死死抓着手里烫过的热浴巾,“求求您,我父亲起就在这里做事了,我是忠心的,我甚至没有离开过海神殿一步……”

    波塞冬将毫无还手之力的男侍剥了个精光,摁在桌上,抽出骨刀劈手一戳,那刀便打着精致的颤站在男侍的耳侧,引来一声尖细、恐惧的惨叫。“闭嘴!敢出一声,我割了你的舌头!”波塞冬单手摁住男侍的腰,另一只手三下两下便脱去了自己的睡袍,饥饿地扑了上去。

    男侍呜咽了两声,一动不敢动。

    但是波塞冬忽然停止了发泄的准备工作,半分尴尬半分恼怒地抄起男侍端来的漱口杯,挥臂朝门口一甩:“滚!你怎么在这儿?”

    “只是提醒大人,您不要过于劳累,”张诚毫不为惧地躲开了杯子,带红珊瑚雕饰扣的长披风裹着大半身子,在殿内的柔黄灯光下显得削瘦如剑,“胜负就在几小时内,您要想好。”

    “滚……”既是说给身下抖得如落叶的男侍,也说给张诚听,波塞冬咬牙切齿,任凭自己的皮肤在不算太冷的空气里起了一层夹杂羞耻和愤懑的鸡皮疙瘩,眼睁睁看着张诚踢了慌张的男侍一脚,两个身影齐齐消失在寝殿外。

    第一缕晨光已经照进房间,波塞冬迟缓地裹上自己的睡袍,看着杂乱的、充满各种女人气息的床铺,忽然非常厌恶自己:那个会在睡前喷上淡香的暮宇,那个会在清晨睡得跟小猫一样的暮宇,那个会在半夜时候探头看星星的暮宇──那个杀回来的暮宇,为什么,我为什么还在想着他?

    正在焦躁的时候,有个裹着厚重棉服的侍从小跑进来,浸过水的泥塑似的软在波塞冬脚下,气都喘不匀:“大……大人……外面山……顶……站了好……多人……”波塞冬一怔,看见张诚大踏步走过寝殿门口,于是立刻换好了衣服出门。

    早晨的阳光格外明媚,反射雪地晶莹的颜色,让光线里充满了五彩的感觉。波塞冬站在殿前的空地上的海神波塞冬雕塑旁,昂首一望:对面的一道不算宽阔的横切山壁上,齐刷刷站了三排人马,分别持着重型狙击枪、轻型远程炮和肉搏兵器。有几个大胆的士兵喊“跟着暖床的猫,是没法混下去的”,突然有几条精准的火光冲下来,方才还能亮开嗓门的人便纷纷倒地,鲜血汩汩而出,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居高临下,波塞冬仔细打量了对面的地势,忽然想起苏暮宇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时间里曾经偎在自己肩头说过这个形容词,并且扬起清丽的笑容说,山壁离得这么近,易守难攻,却极适合建一个观景台子,可以看尽远处的山脉。后来,他还兴致勃勃地招了几个学地质和工程的大学生去实地考虑了山壁──若是没有这场苦战,观景台上,怕是已经多了一个修长匀称的身影,海蓝色的长发打着卷,迎风鼓荡。

    三排密实的人马遮住了雪壁的顶面,高处的狂风吹起了所有人的衣服,发出呼啦拉的摄人声响。张诚的怒斥传来:“狗东西们!死在哪里了?防御!”这时候才有几个慌慌张张的保镖拿了防暴盾牌来挡住波塞冬──波塞冬眼眸一闪,居然笑出来:“苏暮宇只有这么多人,是不是?”

    “千真万确。”张诚的机械右手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他厌恶地弹了弹手腕的连接处,伏在波塞冬耳边小声说:“但是局势并不有利,波塞冬大人,我们处在……”

    波塞冬举起右手打断了这个深思熟虑过的句子。他看了张诚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去准备带苏朝宇出来。我要一些明显可见的伤痕。”张诚想了想,决然大步离开。

    雕像的投影渐渐短下去,波塞冬面前的人墙也懈怠许多,但是雪壁上秩序依旧井然依旧安静,没人进攻,甚至没人再开枪。波塞冬掏出手机,丰润的指甲盖一挑,屏幕便缓缓翻起,苏暮宇灿烂如花的笑靥出现在面前,这让目前占据着海神殿的波塞冬极其不悦,他飞快按下了快捷键,酝酿好了所有词句。

    “您所呼叫的用户已经销户。”机械的通告取代了苏暮宇总是略作娇态的声音传来,即使实在这样还未刀枪血战的时候,也显得非常刺耳。波赛冬愣了片刻,怒气飞快聚集胸腔──他招了招手,便有个伶俐的保镖走过来,“活捉苏暮宇。”他说。

    保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一边答应着一边退下去,却为难地望着对面高耸的雪壁皱眉。许久,他才把这个命令传递下去,吩咐一小队人马潜行前进。

    33(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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