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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13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第13节

    江扬一样头疼。当他饿到又开始胃疼的时候,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精干的二秘可以调来用,于是点了一份最普通的军官午饭。这时候,通路不识相地叫起来。

    “报告长官,这里有个酷似凌寒队长的人……”

    “什么?”江扬怀疑自己幻听了,说话一向言简意赅的哨兵怎么会说“酷似”这种词语?况且凌寒出入指挥部大楼的次数并不比自己少多少。

    “废什么话,我就是我!”一个声音嚷起来。

    江扬挑眉:“小寒?”

    “江扬,是我,我没有军服军衔了,证件也不在手里。”

    江扬从他所在的楼层看下去,隐隐能看见一个穿着跟凌寒确实“酷似”的人站在门口,一群警卫兵包围着他。即使觉得蹊跷,江扬还是放任午餐变冷,下去看个究竟。

    “见鬼吧,就这样,我就被勒令遣返首都休养了!”向来沈稳安静的凌寒跟整个边境的最高指挥官使劲拍桌子,仿佛手里的一纸安置令是从江扬抽屉里拿出来的一样。

    江扬揉揉太阳穴,无奈地问:“吃饭了吗?”

    “没,早晨空腹抽血以后,我一直在跟大夫吵架。”凌寒毕竟是从十八岁起就供职国安部的特工,看见江扬为他订了一份午饭,情绪慢慢镇静下来,“我承认我的肺底隔膜粘连是旧伤,很多年了,还是我第三次出任务落下的。但年度考核的时候,我从不输人,虽然再也到不了顶尖,到底比大多数人都强。要不然,怎么就进了飞豹团?进去了,也从未给你丢脸吧。”

    江扬把一杯热茶推过去给他,点点头:“我自然知道。”

    “随便几个大夫,几张片子,就立刻卸了我的装备勒令休养,怎么搞的?有没有人管管这些所谓的军部专家?”

    “有。”江扬沉着应答。

    “谁?”凌寒脸上是孩子气的凛然,仿佛知道了姓名以后,就要立刻揪他出来狠狠揍一顿似的。

    江扬翻出那张被揉成团又展开的飞豹团改组军令,一指下面的九个签字:“七大元帅加上国安部长和陆军总司令,九分之一的概率,你猜。”

    凌寒拿过签字看了看:“不猜,我知道。”

    江扬淡淡笑着:“是谁?老实说,连我都不知道。程亦涵推论了半天也锁定不到主导者。拆飞豹团、卸任我的警卫大队长,这种事情……”

    “就是他……”凌寒指着“凌易”的签字,咬牙说,“他当年鼓励我去做特工,到头来后悔了,这是拖我出来的最快办法!”

    江扬面对这个前国安部的优秀特工、和自己共同成长过的朋友,毫无芥蒂地哈哈大笑了。他想起自己和父亲之间或多或少或长或短的矛盾,极为理解地拍着凌寒的肩膀,弄得送午饭进来的第二秘书十分诧异。

    “吃饭,堵上你的嘴。”江扬打开盒子让凌寒先挑,对方也不客气,拿走了有酱牛肉的一份,气鼓鼓地吃起来:“给我找一套军服和军衔章,我不走,赖定了你这里!”

    “别这样,论年龄你还是我哥哥呢!”江扬跟他一起坐在沙发上吃东西,褪去了中将的叱咤,更像个温和的邻家弟弟,“你爹‘指使’这种气话,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说。你知道的,飞豹团拆改是军部给我的威胁──如果成功,就相当于解除力量,如果不成功,至少也可以表示,军队大权不是江家的。其中的复杂,包括爸爸以及各位长辈不得不签字的苦衷,新老两代人慢慢交接的艰辛,相信聪明如你,我也不用说什么。所以,首都你要回,一定要回,而且是立刻、马上。”

    “江扬你……”凌寒为上司不懂自己的愤怒而气结。

    “听我说。程亦涵家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要接程伯父和若干工程师来基地,夜鹰五班护送。我想让你回首都把疗养手续都办好,然后跟他们一起回来──千万不要和程亦涵联系──跟紧他们,低调回基地,向我报告。当然,告诉砚臣是无妨的。”

    凌寒低眉笑了:“这么狡猾的长官!你知道的,程亦涵忙、苏朝宇地位不够,很多内部的消息只有靠我打听,对么?”

    “对对对……”江扬挑剔着饭里的茄子丁,笑叹,“逼急了……他们就这样卸走了我的大队长,我要反击。”

    凌寒不说话,大口大口吃着并不算好吃的军官午饭,用力咀嚼,似乎要把一身的委屈都咽下去似的。

    13(夜鹰出发)

    苏朝宇正带着五班在训练基地的山野里打埋伏。一场不大不小的伏击演习,五班的目标是躲过机工连的追击以后全歼四班。按照昨晚的计划,苏朝宇他们都穿足了伪装,静静地伏在四班必经的水沟边。吴小京抓了一只四脚蛇放在手里玩,小家伙慌慌张张地要逃,却总也跑不出去,最后干脆软在他虎口上。就在吴小京觉得无聊放下它的一瞬间,小家伙几乎是竭尽全力钻进草里,手忙脚乱地飞奔而走。

    康源不厚道地笑了一声,立刻被苏朝宇踹了一脚:“注意点儿。输掉了演习,袁大头罚死你。”

    正说着,直升机的声音从远处而来,在静谧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隐蔽!”苏朝宇低声断喝,五班的十个人立刻各自摆正了身体藏进简易工事里。

    大约过了有一分锺,直升机才来到了他们附近。吴小京瞪大眼睛从密织的防护网网眼里看着天空,喃喃地说:“太不厚道了,不是说机工连追击吗,怎么空战班都来了!”

    苏朝宇没有说话,只瞥了天空一眼就觉出了事情并不是“不公平”和“非常态演习”这么简单──天空里盘旋着整整8架直升机,是降落在飞豹团训练营地的所有数量。“等过了盘查就撤防,转移,重新规划。”他沉着地下令。如果袁心诚打定主意要空地结合把五班歼灭,苏朝宇觉得,没必要手软下去。

    正想着,领头的飞机一个俯冲就冲着五班的埋伏工事下来,很快,袁心诚的喊话就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五班,全体出来立正。”

    “去你大爷的!”吴小京第一个扯掉了防护跳出来,指着天空中还没开始降落的四架飞机大骂,“直升飞机很了不起么?很大?很牛吗?机工连都上天了,是不是下次要招个超人班啊!”

    “闭嘴。”苏朝宇虽然也是怒气冲天,但仍然适时宜地拉住了吴小京,并且在袁心诚走过来之前就用惩罚警告了这个比自己还冲动的兵。

    “躲得还挺严实,我找半天。”袁心诚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空对地高端射线透视仪器,“集合。”

    “这是不公平的,身为班长,苏朝宇必须说,这对整个演习都是侮辱,您动用了……”

    “好了好了……”袁心诚制止了苏朝宇愤怒的控诉,一改往日的凶悍,一脸温和,“都上飞机,演习无限期中断,夜鹰五班接受首都军部命令,立刻,马上出发。”

    程亦涵在三天以后就看见了穿着休闲服的苏朝宇出现在自家门口,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修长的腿随意交叠着,看了一会儿报纸,又拿出手机来仿佛在发短信,直到有另一个矮个子的、看起来像混混似的小青年走过来,苏朝宇才不情愿地站起来,顺着林荫道溜达到远处去了。

    这是换岗。程亦涵拉上窗帘,继续收拾自己的行装。

    他回到首都的全部事情就是安抚精神高度紧张的母亲,甚至连父亲的面都没有看见。到了医院,程亦涵出示了军官证以后,却被秘密告知,莫贝宁中校的尸体正在情报分析科做详尽的弹道检查,35天之内不能接触外界人。程亦涵只能遗憾而返,却在一楼的取药处看见了爱穿一身米色休闲装的凌寒。对方带着茶色的太阳镜,只在一个小护士走过的瞬间,恰到好处地摘下眼镜微笑──但目光却落在程亦涵身上:警告、神秘、冷漠。程亦涵知道事态已经发展到了非常要紧的状况,否则,好端端在警卫大队干活的凌寒不必要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日子里出现在首都,这么巧的,出现在自己该出现的地方。

    父亲始终没露面,只通过电话得知,情况很好,八个高级工程师紧锣密鼓地完善零计划,整体工作进度是76%。程亦涵把几件柔软好穿的衣服放进随身的箱子里后,公用通路响了起来,贴身警卫康源报告说,有人要进来。

    没想到是苏朝宇。虽然苏朝宇依旧穿着刚才在窗口看见的那身休闲装,但是程亦涵知道,衣服里、皮肤上,各种高科技的复杂装备绝对已经将这个人武装到了牙齿,要伤人或者要自杀,都是几秒锺就能完成的。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立正行礼,规规矩矩地报告:“夜鹰苏朝宇,例行安装警报仪器,请您配合工作,谢谢。”

    “别怄我了。”程亦涵苦笑,指指自己的行李,“就它。”

    苏朝宇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仅有2厚、小指甲盖大小的警报和自动密码锁装置,把程亦涵的行李箱扣了起来,从外观看,行李箱上只是多了一个美丽的挂饰,显得华而不实。

    “最近怎样?”程亦涵递过一杯咖啡问。

    “不能喝,给我杯水吧。”苏朝宇笑着推开了,“挺好的,我负责全局,就是跑来跑去辛苦些,好在马上就回去了。”

    程亦涵拿了干净的杯子给苏朝宇,拧开封装的纯净水倒了半杯。

    “这么小心?”苏朝宇一饮而尽。

    “还不都是被国安部的人逼的。”程亦涵苦笑着,自己也喝了两口,“这水有股太纯净了以致于不真实的味儿,喝得我直反胃。”

    正说着,苏朝宇的通讯器就叫起来,他抱歉似地笑笑,手指轻轻在耳廓里透明色的呼叫机器上抚过,仔细聆听,末了,“t4和t3换岗,t9协助。”他简短地命令,“夜鹰注意,5秒后进入第五状态待命。”

    “程非中将已经从技术中心出发了,我们也该启程。”苏朝宇拎起程亦涵的行李。

    “我来。”程亦涵笑着接过自己的东西,“真把自己当贴身警卫了──我还要你伺候?”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以朋友的身份摇头笑着,替程亦涵打开了门。22岁的帝国中将第一副官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一声长叹后便绝决地锁了门:这一场风波,会将自己申请在月末的休假完全冲走,悠闲放松的时光,可以和慕昭白骑车到水库去放风筝的时光,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14(梦醒时分)

    苏暮宇倒是一点也不知道苏朝宇回过首都的事情,他去了南部的小岛度假,理由是“旅行团的服务小姐很漂亮而且热情得无法拒绝”,但他并没有参加任何旅行团,跟正在那里参加会议的江立邂逅的时候,两个人都十分意外。

    江立毫不怜惜地把昂贵的西装丢在大礁石上,卷起袖子认真地在退潮留下的浅水湾中跳来跳去,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亮晶晶的小瓶子,半瓶海水,几颗白石,瓶壁上爬着一大一小两只蜗牛,石缝里躲着一小一大两只寄居蟹,一只指甲盖大的螃蟹飞快地爬来爬去。

    苏暮宇坐在晒得热热的礁石上,喝着冰镇啤酒看海,风吹动他的海蓝色长发,侧影有些落寞,但嘴角仍然挂着那种惯常的可以被称之为微笑的弧度。

    江立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在他面前晃着那个亮晶晶的瓶子:“寄居蟹丢了房子就会很落寞,就像你。”粉红色的小寄居蟹正用它的螯足测量瓶底那些随意扔着的贝壳,试图把自己柔软的尾塞进一个明显小了几号的残破螺丝壳中,看上去慌乱而无所归依。

    苏暮宇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敲敲瓶子,那小寄居蟹立刻用非常不协调的动作拖着房子藏到小石子底下去了,于是苏暮宇笑起来:“我一直想住在海边。”

    江立耐心听着,把瓶子举得高一些,透明的瓶底使得他们仍能清楚地看到自以为安全的小家伙的一举一动,两个人坐得很近,几乎肩膀靠着肩膀,都看着瓶子里的小寄居蟹又都看着反光里对方的眼睛。苏暮宇接着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没出息地靠这么个梦活着。”

    阳光很灿烂,海滩上有穿泳装的女孩子们嬉笑着打排球,金光灿灿的海面上,年老的夫妇蹬着脚踏船缓慢的从他们面前滑过,目光平和神情幸福。“现在,梦醒了?即使你在这里?”江立把瓶子塞到苏暮宇的手里,抱着头平躺在礁石上,毫不客气地说,“因为没有了‘梦里人’,梦便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苏暮宇笑起来:“我忘了你有心理医生的执照。”

    “还没有。”江立吐吐舌头,“他们说要等我满十八岁。不过……”他躺在那里,用一个低低的角度注视苏暮宇高而挺拔的背影,白衬衫在风里显得很飘逸,而人则因此更显孤寂。他于是非常孩子气地伸出一只手指,在苏暮宇背上写写画画:“不过……你的心思,都写在你的微笑里。”

    苏暮宇被那种柔软的触觉弄得痒痒的,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干脆也躺下来,盯着那双翡翠色的眼睛说:“写了什么?”

    江立把那只亮晶晶的瓶子放在两个人之间,盯着苏暮宇缓缓地说:“因为生命里最急切的关于‘回家’和‘平静生活’的幻想忽然实现,从而对未来感到茫然。因为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猝然离去,从而对渐渐地停止悲伤而感到歉疚。暮宇哥,虽然无法抹去曾经的痕迹,但海神殿已经跟你再无瓜葛。”

    苏暮宇苦笑。

    “忘记很难,前行很难,既然是最真最美的一段感情,何妨带着它上路?”江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洁白的螺旋状小贝壳,丢进瓶子里,小寄居蟹立刻如获至宝地钻了进去,大小正好,重新变得伶俐而又神气。“那是忘不了的,那是最美的,那都是你的。”

    苏暮宇挪开目光,他把别在领子上的风镜戴上,遮起那双总有千言万语般的海蓝色眼眸,江立专注地看着他,苏暮宇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笑意,忽然,两行清泪就沿着腮边飞快滚落。

    江立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坐着,直到夕阳西下,涨潮的海水没了脚面。

    苏暮宇把瓶子里的小寄居蟹放归大海,江立说:“去吃海鲜?我请。”

    苏暮宇说:“好。”

    整个布津帝国里,除了个别已经被以“笔录”为由羁押的目击路人和少数军官外,没有人知道谨慎低调的程非中将以损失第一副官的代价活着。如果说零计划是瞒不住国内外同行的既定事实,那么谁保管零计划就成了各大特工组织想要知道的秘密:即使无心知道计划内容、无心和布津帝国为敌,至少可以关注其发展。

    军部以为自己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了,事实看来也确实如此,只是这个刺客──确切地说,这个年代里,他(或者她?)没有荆轲的莽勇,更多的是全副武装和周密计划──怎么得知了程非中将的任务,又怎能够在刻意安排的下班时间里准确在路人中识别出一身便衣的他呢?

    程亦涵在火车的摇晃里头疼极了,乱画的白纸上只有几个别人看不懂的字符。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喝些热水,一个声音说:“李主任,我来吧。”海蓝色的头发一闪,身影就已经在热水器边上了。就在苏朝宇离开的瞬间,看上去已经睡着了的吴小京从从容容地弯腰系鞋带,就把一个边描口红边走来的女孩子死死堵在狭窄的过道尽头。

    “麻烦您,借过。”女孩子说。

    “过……过怎么借呢?”吴小京一副无赖状,顺着女孩子的裙子往上瞄,就是不让开他抵在对面隔挡上的腿。

    女孩子气得几乎跳起来。“李主任,喝水。”苏朝宇把杯子放在火车窗边的小桌上,吴小京立刻为她让了道:“嘿嘿,玩笑玩笑,美女,请用我借给你的‘过’吧,别客气。”

    “嘴真贱!”女孩子气冲冲地走过去,跟苏朝宇擦身而过的瞬间,苏朝宇把程亦涵恰到好处地挤进了硬卧隔间。

    “美女……切……”吴小京瞥了苏朝宇一眼,“丑死了。”

    程亦涵笑起来,吴小京愤愤地哼了一声,继续保持他那个半睡不醒的样子,等待8小时长途跋涉的结束。

    苏朝宇也笑了,之后便望着窗外,这次回首都是重要的任务,所以他没有联系苏暮宇。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从海神殿回来以后一直有些阴郁的弟弟非常担忧,尤其是这次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通过电话了,但他知道苏暮宇过的不错。在凌寒塞了个纸条给他以后,这种感觉就更加确凿了:“我在爱丽斯群岛度假,阳光沙滩美女,美极了──暮宇”。苏朝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羡慕暮宇的悠闲,也感慨自己的劳碌,虽然这劳碌也是自找的吧。

    火车平稳地走在通往边境的路上,程亦涵看了看硬卧车厢,觉得非常放心。特意选择了前后均为平民百姓的一节车厢,两个隔间里分别是四个工程师和两个夜鹰,自己和父亲以及四个轮值的夜鹰又占一间,而苏朝宇和吴小京无间断的循环护卫三个隔间,出于国际影响,军部认为刺客绝对不可能选择这种公众场合动手。那个装着零计划总则和大纲的箱子,就放在程非中将的床铺上──中将本人正在闭目养神,一杯热茶在密封的杯子中不断蒸出白色的气体。

    列车长走过来的时候,丝毫没有对这一行人感到任何疑惑。虽说都是帝国军人和高工,但他们清一色休闲打扮,神情自若,“李主任”甚至和海蓝色头发的“秘书”在靠窗的小桌子上慵懒地玩着扑克牌。

    “这里,有人吗?”列车长是个大嗓门,苏朝宇抬头的时候,正看见对方戳了戳自己的旅行包。尽管里面有两支高性能消音枪,苏朝宇还是装作不耐烦地说:“是我。”

    列车长瞥了他一眼,摁下对讲机:“过来吧,这儿有四个空铺。”

    吴小京忽然瞪大了眼睛,就连本来沉着的苏朝宇也挑起了眉毛。

    15(惊魂)

    因为一节软卧车厢的水箱意外漏了,因此那里的20个人不得不在一片抱怨中拖着行李任凭列车长把他们安排到其它地方去。“全额退费,一定全额退到您账户中……”列车长不耐烦地一一应答,把四个乘客丢在苏朝宇他们所在的车厢里便急匆匆地往别处去了。

    一身米色休闲装的凌寒始终带着茶色的太阳镜,二话没说就拽住一个路过的乘警,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把我的行李放上去,右手边,上铺。”乘警本想摆出“国家铁路警察”的姿态,却在凌寒掏出的一张百元钞票前面低下了头,赶紧帮助从软卧换来的贵公子安置。另一对母女两自己动手把苏朝宇和吴小京的行李都扔在地下,非常不满意地坐下了。女儿拨通电话的瞬间,就几乎委屈地哭出来:“爸爸,好讨厌哦,爸爸……”吴小京一个箭步抢过去拾起行李包,紧张地几乎发抖:他的包里放着可以在极端时刻使用的高能炸药,足够将整节车厢轰得干干净净。

    苏朝宇站起来的瞬间,本来守护程非中将的康源便自然而然地换到了程亦涵身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第四个乘客狠狠咳嗽了几声,把自己的咖色手提箱塞进了下铺和地板间的空档里,然后端着茶杯去找水,回来的时候,母女俩正在和苏朝宇交涉换铺位的事情,于是这个年轻人就端着水杯暖着手心,靠在窗边等。

    程亦涵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并不好,不说话不是因为他沉默──手腕上朋克的挂饰证明这是一个钱足够多的年轻人,足够爱玩爱闹──运动鞋,裁剪漂亮的牛仔裤,宽阔的漆皮腰带,白衬衫,刺绣外罩,脖子里是色晦的一小块玉。但是这样年轻的身体却因为咳嗽而发着隐隐的寒意,他只站了片刻就觉得有些累,喝了一口水,沉沉一叹。

    “你坐吧。”程亦涵站起来便退到隔间里去。

    “多谢。我感冒了,还是离大家远一点。”年轻人笑了,样子很阳光,嘴角翘翘的,牙齿排列不算完美但是非常健康,最重要的是那个眼神,真诚地带着歉意,因为水蒸气的模糊而有一丝朦胧。只是那声音因为感冒而低沈虚弱,飘飘渺渺的,除了咳嗽的时候,几乎不大声。

    程亦涵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观望着苏朝宇不得已把行李扔去了凌寒对面的上铺,空出中间的地方给吴小京,那个年轻人捧着水杯,看了看剩给自己的下铺,柔声说“多谢”,整个车厢,便又陷入了陌生人融入后有些尴尬的沉默。

    天知道凌寒如何混到了这节车厢里,或者说完全是太巧的一个巧合,程亦涵替浅眠的父亲拢了一下毯子,蜷在铺位上细细思索整个零计划被打断的所有细节。苏朝宇坐在那个感冒的年轻人对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和阴影的游戏──8小时的旅程仿佛漫长到了极限──就在康源随意打了个哈欠的一瞬间,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吓得苏朝宇几乎跳起来:“请问……”

    苏朝宇几乎是用异样的眼神盯住了声音来源,于是那个本来就不大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对不起,打搅您了……”

    “哦,没有。”苏朝宇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怎么?”

    “几点了?”年轻人因为窗外照进午后暖洋洋的光,于是略略放松了原本高高立着的衣领,温暖地晃了晃脑袋。

    “差8分三点。”苏朝宇笑笑。年轻人再次说了似乎时刻准备着出口的“多谢”,便艰难地从床铺底下拖出自己的箱子,翻翻找找半天,拿了一个药盒出来,黄铜的,看起来非常沉重。苏朝宇本来无心和任何陌生人交谈,但是对方小心翼翼地动作却引起了这个帝国职业军人的高度警觉。

    年轻人先是铺展了纸巾,又拿了三片药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摸出水果刀来,仔细将本来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药片生生割下一半来。苏朝宇禁不住笑起来。

    “我有过敏症,医生嘱咐半片都不能多吃。”年轻人轻轻咳了几下,却难受地捂住了喉咙,再抬头的时候又是歉意满目,“别传染你。”

    “没事。”苏朝宇淡淡地笑了,把目光投向远处。列车长正开始第二轮巡查,已经走进了他们车厢,正在呵斥一个扫地的乘务员。年轻人把小刀放在桌上,在列车一晃一晃的节奏里一手扶着药盒一手端起水杯,先喝了一口水,发觉忘记把药放进嘴里,就尴尬地笑了笑,瞥了苏朝宇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将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才把两片半药放进嘴里,一口吞下。

    说实话,苏朝宇的余光把对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刚刚在跟母女俩争议之后,就收到了凌寒尖锐而刻薄的眼神,直指那个感冒的年轻人。

    列车长已经踱到了程非中将附近,在中铺休息的康源佯装伸了个懒腰,打了响亮悠长的一个哈欠。扁帽下,列车长的笑容显得有些不真实,苏朝宇忽然想站起来,却又觉得对面的年轻人重新握住了那柄刀。犹豫的瞬间,列车长擦得!亮的皮鞋尖一转,竟一个箭步跨进程亦涵父亲所在隔间里去。

    康源急速翻下来的瞬间,苏朝宇已经冲了进去,整个人堵住了隔间出口,狠狠一踹;程非中将已经醒来,警觉地贴墙而坐;冥想的程亦涵也不只是文职,一眨眼就把列车长摁低了;康源则轻快地掩住对方口鼻,只轻轻一抬肘,列车长的颈椎就和脊椎形成了非常难受的角度,只几秒锺便痛苦地既无法发声又无法挣扎。

    苏朝宇从容地回身,后背一阵冷汗。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水杯里的水面大幅度晃动,应该是刚刚离开不久。海蓝色头发的少校为自己疏忽了后方而后怕着,趁着四下无人,低声吩咐:“各夜鹰,高级警备。”话音未落,就听见列车长一声能出气后的惨呼:“你们……”

    “闭嘴。”苏朝宇示意康源堵住隔间,然后他亮出袖口里藏着微管枪械,抵在列车长太阳穴上,同时出示了军官证,“帝国军部少校苏朝宇,特殊任务,希望你配合。”

    惊恐写在了这个“刺客”脸上,苏朝宇一字一顿:“目标?支持人?给你50秒。”

    “什么……”列车长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威风,甚至疯狂地颤抖着,“我要拿东西……”

    “30秒,拿什么?”苏朝宇的枪管迫近。

    “杯子……”列车长的身体不被控制地下滑,康源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隔间里的人立刻恢复了微笑的神色,程亦涵揽着列车长坐在自己身边,递上烟。一对换班的乘务员走过,面无表情。

    苏朝宇眯起眼睛,枪口始终没离开对方的头部:“10秒。”

    “杯子,我拿杯子,危险……”对方已经语无伦次。

    程亦涵看了一眼自己放置在桌上的杯子,已经滑到了父亲那面的边缘,冒着热气的咖啡随时都可能倾倒。列车长目光呆滞,两手冰冷:“我……我就……按规定……杯子……”

    康源的喉间动了动,抬手抹了额上的汗。苏朝宇把微管枪递给程亦涵后便沉着地走出去,重新坐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衬衫全部都湿了──如果列车长真是那个刺客,他迈进房间的一瞬间就能干掉程非中将,干净彻底──苏朝宇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在剩下的旅行时间上:布津帝国标准时间,下午三点整。

    “怎么了?”年轻人重新回来,好奇地问。

    “误会。列车长以为我们中间有人没买票。”苏朝宇尴尬地笑笑,随口转移话题,“去看风景了?”

    “哪儿有,”年轻人苦笑,“都快到了边境,有什么风景?我去厕所。”

    帝国少校侧着坐好,放松过于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从他的角度,能勉强看见,吓得惊惶失措的列车长摘了制服帽,看着程亦涵的军衔点头哈腰,低声说是。

    列车停靠在布津帝国边境最远的一个车站的时候,车厢里除了苏朝宇一行人和凌寒、感冒的年轻人以外,基本没有别人了。那对母女早在四点锺的时候就又一次换去了别的车厢,再也没有回来。

    正是大漠落日圆的好时光,苏朝宇微笑看着窗外凝固的、熟悉的风景,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他知道,再过10分锺,进站后会有至少20个职业军人便装等待,专车已经备好,自己的使命也快要完成,而琥珀色头发的情人,一定正在三心二意地吃着晚饭,等待他的小兵归来。

    程非中将和八个工程师都整理好了行装,装扮成矿业考察团的一行人说说笑笑,或倚或坐;自从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就一副冷冰冰、谁都看不入眼的凌寒,此时重新带上了茶色的墨镜,占据了靠门口的唯一出口;而那个感冒的年轻人则喝尽了杯子里所有的水,再次吃了两片半药丸,拖出他虽然小巧但是精致的行李箱,缩在温暖的外罩里,低头听音乐,坐等开门。一切都是安全的,苏朝宇转了转手表底盘上隐秘的开关,打开了能联通夜鹰各个行动成员的通路。他伪装系鞋带,踢了踢地毯,跟程亦涵说:“李主任你看,这么干净,够三星级标准了吧。”

    远在站台口等候的林砚臣也听到了这句“没有危险,第三状态戒备”的密令,向几步以外佯装打电话的袁心诚挠头一笑。

    大约是因为药力作用,年轻人打了个哈欠,使劲掏了掏耳朵,重新塞上耳机的时候,列车员毫无感情地声音响起来:“好了好了,终点到了啊,都下车,快点,东西别忘了拿!”年轻人和苏朝宇他们友好地道别,尾随凌寒而出,康源领头,苏朝宇押尾,一行人鱼贯而出,一下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接站人群里。“李主任!”苏朝宇见一个小姑娘低头慌慌张张走过来,大声叫道。程亦涵头也没回,敏捷地往父亲身边一凑,和小姑娘擦了个肩。苏朝宇觉得自己快要成神经病了,看见任何非帝国军人的人都觉得不安全──他克制着自己隐隐而来的烦躁,一捋头发便打开通讯器:“林砚臣,五站台口。”

    16(第五站台)

    当苏朝宇看见林砚臣带着假发、穿着紧身牛仔裤站在站台口的地下通道里卖素描头像的时候,还是从莫名的压力里跳脱,笑出声来。和略显尴尬的飞豹队长交换了带着戏谑的眼神后,苏朝宇明显觉得自己可以暂时把悬在喉头的心摘下来,放回胸腔好好安抚一阵子──有至少十个快速移动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那是安置好的便衣接应员。

    身后有莫名加快的脚步声,苏朝宇胃里一沈,手腕一抖把枪械放在袖口就立刻回身──凌寒脸恰到好处出现了,伴着一句轻飘的“警惕”。苏朝宇咬了咬下唇,吴小京的声音突然在耳机里出现:“什么?走哪儿?”

    苏朝宇脸色一变,眼看离林砚臣不过十五步距离,对方已经在收拾简陋的小画摊了,可是康源带着两人犹豫地离开了大部队。程亦涵回头质疑的瞬间,苏朝宇又听见了康源的声音:“11点方向不好走。”

    “警备……”苏朝宇觉得事态不对,尽力在嘈杂里不引人注意地大声说,但是没有得到任何一个夜鹰的回应,吴小京甚至停住了本来应该前进的脚步。

    前方的一个背包族突然回身,相机的强闪光和连拍瞬间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苏朝宇本能地扑向程非中将所在的方向,膝盖却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划了一刀,疼得一软,立刻磕在地面。人群大乱,甚至有枪声响起。苏朝宇用两秒锺恢复了视力,奋起拨开惊叫着软在自己身上的老太太,朝着背包族乱扑的后背就是一脚猛踹。凌寒早扔掉了行李扑倒了另一个人,冲过来的林砚臣和其它便衣却被慌张的人群阻断了来路,只能鸣枪示意遣散。

    零计划……苏朝宇在对方毫不示弱的扭打里占了上风,却始终没有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找到程亦涵和程非中将。直到吴小京“看我”的一声惊呼逼近耳边,所有处于混战里的人才找到了重心。

    早在上车前,国安部就发出了“鸡蛋不要装在一只篮子里”的命令,零计划的核心光盘由程非中将保管,程亦涵负责工程启动密码,而一名夜鹰需要携带最容易被发现的零计划图纸──体积不能缩小,纸张又太多──为了避免背叛泄密,只选一个忠贞度有保证的“局外人”携带,成了极端时刻相对保险的办法。因此刺客知道,谁的随身行李最大,谁就最可能拿着机要。虽然三者缺一不可,但一旦拥有图纸,零计划就再也不是布津帝国的专利了。吴小京抢夺了这个任务,笑称“要给我做英雄的机会”,从从容容地把所有图纸都放在自己的手提箱里,并且在外层放置了高能炸药。

    一张纸团在空中飞起。吴小京的高呼引起了所有刺客的注意,他飞身而起,重新掌控了纸团的瞬间,一声枪响便把他灵活的身影毙了下去。惊叫的人群四散,冲在最前方的是那个遍体鳞伤的背包族,林砚臣得到了机会,一发命中刺客的小腿,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去,一拳就把对方打得昏厥过去。

    有锐利的东西从身边擦过──若不是苏朝宇推开了凌寒,国安部长的儿子大概就要失去鼻子了──那东西扎进苏朝宇的胳膊中,钝痛,却并没有大量流血。就在这个时候,完美保护了程非中将和程亦涵的肖海用微管枪械精确地射出一发子弹,直指通道口。苏朝宇在疼痛里抬头看的时候,只有一个身影撞翻了几个人,在豁口一闪即逝。

    “老大别急,”林砚臣被笨拙的小护士包扎伤口,疼得倒抽冷气,“苏朝宇没事,伤在大臂,不知道被什么刺进去,不碍事。背包族审过了,纯天然被抓来做替死鬼的小混混,问出来的信息基本没价值。”

    “好好……”江扬几乎摔掉电话,觉得后背只冒冷汗,却不得不维持一个司令官应有的镇静,“所幸是零计划和中将、工程师都安全。”

    “倒也不是……”林砚臣语塞,“吴小京扔弃的那张图纸被主使人撕走了小半张。”

    “这都是次要的,我只关心我的人。”

    两头都沉默了,林砚臣舔了舔干裂的唇,看小护士系好绷带,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手术室前张望:“吴小京状况不好,子弹穿腹部而过,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脏。”

    江扬捏碎了一只纸杯,手指被开水狠狠一烫,疼得跳起来:“告诉基地医院,倾力。如果有什么特殊需要,别怕花钱──超过了预算的话,还有我。”

    “是,老大。”明知道对方看不见,林砚臣还是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江扬那从来都镇定温和的声音,在一片血色狼藉里,是所有将士最好的镇定剂。他所提供的倚靠几乎没有边界,但是并不会给人不真实的缥缈感。每次回到基地,林砚臣都会觉得莫名放心,仿佛自己的生命只有在这个模子里才能恰到好处地用尽全部一样。这瑞安放着尚且年轻的梦想,是江扬的,是所有人的,他们默契地守护着同一种东西,无论生死,超越级别,不惜代价。想着想着,林砚臣就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迎上刚刚走出检查室的凌寒,和爱人紧紧相拥。

    睁开眼睛的时候,苏朝宇看见程亦涵正在属于自己的病例报告上签字。

    “看我的技术。”程亦涵掀开托盘上的盖布,露出一只柳叶型的飞刃,还挂着血丝,模样非常狰狞,“你的,特意留着给你瞧瞧。”

    苏朝宇掩饰疼痛而笑:“你的怪癖。没有慢性毒药吧?”

    “死不了。”程亦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醒了,我就可以睡了。顺便,我父亲的事情江扬已经安排好了,前往清水镇的计划推迟,你带着夜鹰好好休养──还有,吴小京还在监护期,虽然其它几个军医不肯开口,但是我能保证,他也死不了。”

    苏朝宇长长舒了口气。

    “至于这次事件,夜鹰不承担任何责任。”程亦涵披上外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现场查到了逃逸刺客丢失的窃听设备──夜鹰的所有频道都被破解了,他甚至从里面发号施令,让吴小京用图纸诱敌。”

    苏朝宇大皱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康源和吴小京会忽然做出反常举动,也忽然明白了自己接收器里静得出奇的终极原因。程亦涵走后,苏朝宇乖乖吃了护士送来的镇痛药片,盯着盘子里还散发血腥气的凶器,若有所思。

    17(翻倍)

    江扬一下下捏着自己的睛明穴回答:“是,下官会立刻做好。”他忽然尴尬了一下,在电话那头传出了对听见“下官”这个称呼不满意的声音后,低声说:“我知道了,爸爸。”挂掉电话的帝国中将拿起十分锺前传真过来的资料仔细阅读,刚才父亲一句“别亏待自己的身体”让他莫名暖起来。

    距离夜鹰五班回来已经三天,甚至连吴小京都从重伤里转醒,可以吃医院的配餐了,江扬却仍然没有和苏朝宇见面。一方面是因为他忙得脚不沾地:接连不断的刺杀给了军部极大的心理压力,区区一份军事机密级别的零计划一夜间成了考验布津帝国军事实力的问卷,显得尤其重要;另一方面,江扬真心希望自己的小兵好好睡几天,洗去一身疲惫以后能够有个放松的长假。在夜鹰五班离开的几天里,他时不时会幻想自己接到“苏朝宇殉职”消息时候的样子,总会浑身一哆嗦,接下来的十几秒里不知所措。好在江扬的心智已经远远超过了25岁的同龄人,他很快便能用理智搅乱孩气的天马行空的设想游戏,然后立刻打个电话给程亦涵确定真实情况。

    火车站刺杀事件未结,程非中将着急前往距离基地一小时车程的清水镇研究所,五班却伤痕累累、几乎无法再次动用──江扬头疼地皱起眉,笔杆轻轻敲打着桌面。

    “报告长官,苏朝宇少校正在门外等候,但是他并没有预约……”

    “放行。”对于警卫兵的汇报,江扬几乎不用思考便作答了。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稳步进来,一身夜鹰特制的野战便装,加上他瘦了些,更衬托得挺拔干练。苏朝宇站在保密距离外,微笑着敬了个礼,朗声道:“长官!”

    谁知道江扬早就跳起来,一把将他捉住了丢在沙发上,却有意无意地很好保护了还扎着绷带的伤口。琥珀色头发的长官像个饿急了的小狼,把毫无还手时间的少校摁到靠垫里去:“知道错了吗?”

    苏朝宇慌张挣扎了两下:“错?呃……”

    江扬凶狠地压低了身子:“我要翻倍了。”

    “对不起,长官……”苏朝宇浑身上下狠狠一哆嗦,半迷茫半怀疑地说,“20下,长官,为了……”

    话还没说完,江扬就坏笑起来,琥珀色的眸子里溢满得胜的喜悦:“为什么呢?翻倍。”说着便吻上去,一如既往地霸道。“翻倍,十分锺,吻到你知道错。”

    苏朝宇紧紧抱住爱人的肩膀,忽然对那日在火车站的搏命而后怕起来。

    江扬从来都说道做到,果真吻到苏朝宇忍不住了,勉强推开对方,含含糊糊地问:“什么错,江扬……”

    “你忘记了我的要求,忽视了自己的健康。”江扬抱他起来,在他身后塞了一个柔软的靠垫,然后自顾整理起着装来,“瘦了,还有伤。”

    苏朝宇苦笑:“非常时刻,并非演习──夜鹰不是混的,你也知道。”

    江扬冲了一杯奶茶给他:“等这事结束,你要回首都去做全面检查,我可不想要个玻璃似的情人……”他再次坏笑起来,“如何尽兴?”

    比江扬还大半年的苏朝宇居然被说得脸红了,只闷头喝奶茶,不说话。江扬倒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端了杯温白开,坐在他身边等着。等了几秒,苏朝宇才无奈地抬头:“我来不是专给你吻的,江扬……”他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正了声色,“关于火车站的刺杀,我有些想法,指向的核心很惊人。”

    “哦?”江扬伸长胳膊拿了o和水性笔来,略带嗔怪,“早不说。”

    “你给我机会了吗?”苏朝宇气鼓鼓地说,表情跟一个能出生入死的夜鹰精英队员一点都不搭调。

    苏朝宇的叙述永远都是逻辑清晰的。

    出发前,军部从首都向夜鹰五班直投了一批最高端的通讯器:透明小巧,浅层嵌入皮肤或者佩戴在衣物上都可以,主控器则像普通的男士腕表,却拥有甚至可以无线连接军队内网做简单查询的诸多高级功能。就凭苏朝宇的智商,拿到厚如传奇的说明书后,还头疼了很久才能搞定它的所有使用方法。可是问题就出在这批通讯器上,如此高端,布津帝国甚至从未使用过,怎么就轻易被一个刺客破解了呢?

    “他甚至在里面发号施令。”程亦涵这么说过。后来苏朝宇才知道,吴小京之所以停步、之所以抛出诱敌的图纸,都是通讯器里所谓的“苏朝宇命令”──而康源他们也都听到了一个“极类似苏朝宇的”声音的命令。由于事前把这个通信系统宣传得太好,以致于所有夜鹰都没有想到,对方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控制他们。

    “因此,不排除内奸的可能性。”苏朝宇说,“所有通讯器材的经手人都有可能是、或者至少是向对手提供了通讯波频。”

    “未必如此。”江扬思忖片刻,“波频也可以搜索。”

    苏朝宇一笑:“条件太苛刻。干扰和迷惑频道有十几个,想要精确到我的波段,除非近距离、较长时间、安静条件下搜索──不说别的,近距离,怎么可能。”

    江扬陷入了沈思,笔杆轻轻滑过纸面,反复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案。末了,他把已经写了若干要点的纸丢进碎纸机里,伸了个懒腰,居然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我能保证我手下队员的信仰忠贞……”苏朝宇顿了顿,继续说,却被江扬笑着打断了:“如何保证?”

    “他们个个都是很好的军人,正直、勇敢、善良……”

    江扬睁大眼睛,略带嘲讽:“善良到要你被我当面揍?”

    苏朝宇苦笑:“江扬,你知道,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

    “我会对你提出的疑点做深入调查。”江扬叹了口气,“说实话,很痛苦,我不愿意怀疑跟我共事的每一个人,但是此时却不得已把所有人都列为嫌疑,包括你,苏朝宇少校。”

    “我知道。我也知道飞豹团改组后出现这样的事情,对你是多大的难题。江扬中将终于有了可以给人抓握的把柄,想必,觊觎你职位和江家荣誉的人,正在偷着乐呢。”

    江扬迟疑地点了点头,盯紧了面前年轻的少校。他忽然意识到,这种对话的基础是彼此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了解,包括在对方最难的时候、做出最不可思议举动的时候仍然保留的最大限度的体谅。他释然地轻笑了,苏朝宇亦然。25岁的帝国少将张开双臂,苏朝宇便自觉地偎进去,没想到江扬却先说“我很累”。

    “我也一样。”苏朝宇海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等春忙过去了,我们一起休个长假如何?”

    “哪里?”

    “去我们爱去的地方喽。”

    “做什么呢?”

    “做爱做的事情。”苏朝宇一字一顿,满面狡黠。江扬漫不经心的回答被噎了回去,脸颊上有那么几秒的绯红。他看了苏朝宇一眼,却只能低声回答“好……好……”,然后拥紧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小兵。

    18(兄弟)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扬便又一次失去了和所有亲近的人谈话的资格。他整日坐在案头忙于接听各种电话,阅读各类材料,然后从中得出自己的分析,再把分析整理成可以实践的指导方针,下放到各处去。这是一个复杂而艰巨的工作,没了程亦涵的协助,显得格外庞杂。

    程亦涵已经开始着手零计划的开发。八个高工分别从不同角度讲述了零计划的要义──为了保密,只有他的父亲程非中将是唯一可以对零计划做出全盘统筹的人,当然,这么说也不绝对,另一个全局总监已经在刺杀中身亡了。零计划看起来并不复杂,却涉及了动及整个传统武器系统根基的东西,不仅仅是器型革新、技术提高,而几乎是扭转全局战斗力的“万金油”,由此要产生的新功能兵种、新作战方案则更为复杂。即使是布津帝国数一数二的工科天才,程亦涵也被这些复杂的数据和原理搅得头痛无比,甚至半夜里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总觉得自己误解了关键环节,以致于某日江扬笑眯眯地带着甜点前来拜访的时候,程亦涵阴郁的面庞让大自己三岁的哥哥觉得,这个副官的脑容量已经濒临崩溃。

    “累死了,江扬,这真不是个好主意。首都的条件怎么也比这里强多了,零计划应该留在心脏地带。我是个副官,不是科学家……啊,这么说仿佛有点过分,我是学工科出身的。但是江扬,所有的设备都在清水镇,晚去一天,我就要用人脑的方式计算那些只有电脑能算明白的事情!我说江扬,夜鹰难道只有五班可以用么……清水镇之行……”

    江扬忧伤地看着他向来如快刀般利朗果决的副官如同家庭主妇一样絮叨,并不说话。程亦涵觉察到了这一点,苦笑着吃着美味的甜点:“我真是累了,而且很多天没看见我爸爸、8个高工和门口那个勤务兵以外的人。”

    “从你和苏朝宇他们回来算起,才不过8天!”江扬跟副官抢了一块布丁,滋滋有味地品着,“忍忍……后天,后天就让五班出动。吴小京不能出任务以外,其余九人都归你。”

    “归父亲。”程亦涵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吧。”

    “什么?”

    “你来干什么?”

    “看你。”

    “送点心而已?”程亦涵挑眉,“杀了苏朝宇我也不信。”

    江扬笑着就出拳,灵巧地停在对方鼻尖前方,威胁性地晃了晃:“别拿他说事儿。”程亦涵躲都没躲,只是偷笑。

    “嗯,是有事。”江扬正色,“问吧。”

    程亦涵愣了一秒种,继而从容地低下头去:“输了。”

    两兄弟互相看了看,用毫无芥蒂地方式互相瞥了对方一眼,略带不屑。继而,他们选了在阳台上的大沙发上并肩而坐的方式谈下去。程亦涵忍了很久的问题终于一一出口。

    “这么说,从去年元旦前莫名的刺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对。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那时候伯父就已经处在里面,甚至就是下一个目标──后来你被军事委员会带走,程家莫明其妙地到了风口浪尖,于是针对伯父的计划延后了。”

    “跟我想的基本一致。这个刺客……每次说到这个名词我都想笑,像500年前,穿越了。”程亦涵啜了口咖啡,沈下脸,“这个人要零计划,不惜折了大圈子,我不懂。”

    “不懂什么?觊觎零计划的国家、组织、理由,我能写出一本书来。”

    “如此大费周折,必定胜券在握,否则哪里能耗得起?”

    江扬颔首。

    “这么说,你也在想这个问题?”

    “当然。胜券是什么,这是核心,只可惜未知。”

    程亦涵苦叹。他终于理解了江扬的苦心,自始至终,坚强的指挥官没有向他透露任何刺杀以外的信息,生怕涉及亲情的时候,自己的兄弟会意外乱了阵脚。用默默的保护方式,轻描淡写地告诉程亦涵情况,再派出最关心的人护送折返──江扬用他的坚韧和包容,织了浩瀚的披风,将他认为值得的每一个人收纳其中,悉心呵护。

    “伯父必死。”江扬握住程亦涵的手,“这是终极目标,因为对方知道伯父的忠贞,性命和零计划共存亡。时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出这个现实,亦涵,对不起。”

    程亦涵狠狠咬着咖啡杯,不说话。

    “敌暗我明。苏朝宇甚至怀疑内奸。我坚定维护伯父,零计划其次。所以,两件事,希望你能听下去。”

    “好。”

    “第一件,如果伯父有任何意外,我想请你,我的好兄弟,在退无可退的时候接手零计划,或者只是单纯地,活下来。”

    程亦涵望着明媚阳光下露台上的花朵,目光纯净。

    “第二件,我会倾尽全力阻止任何不必要的意外发生,以兄弟的名义,做出我不需要任何担保的誓言。”

    “我信。”程亦涵很快接上了这一句──他甚至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从来都拙于表达自己情感的江扬,带着甜品站在自己门口的基地指挥官,轻轻合着自己的手,用力将骨节一握。程亦涵在酸疼里咬牙,然后倒在沙发上,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江扬?”

    “嗯?”

    “我真的累了。替我拿毯子来好么,这里很暖,我睡一下。”

    江扬依言照做,然后坐在离他一臂的地方。

    他想说,亦涵,你小我三岁,这些事情,本来都应该我替你承担。他也想说,亦涵,你应该休个长长的假,到冰岛去看雪猴泡温泉,去爱尔兰的古堡窗前读书。但是他必须说,亦涵,你要准备着在这场看不见的阴谋里成为第二个注定的牺牲者。残忍。但是更残忍的就是你在一切发生的时候没有心理准备。这个恶人,必须要由我来做。

    他回头看的时候,程亦涵居然已经陷入浅眠,原本就瘦削些的面孔更加黯淡了。江扬不敢出声,只是安静坐着,不管自己的办公室里各种加急文件和电话已经快要爆炸。他用闲人的心态注视着兄弟的睡颜,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感伤。

    19(你是谁)

    一种相似的感伤也正流淌在千里之外的江立心里,这个外务省最年轻的科级干部斜斜靠在床头,精致的衬衫敞着领口,领带随意丢在地上,按着手机看文件,眉头紧锁,不自觉地折磨着嘴唇。甚至连敲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都懒得抬头,只随口应道:“请进。”

    信息锁啪的弹开,走进来的并不是端着热牛奶的侍从兵,江夫人拍拍儿子的肩膀,江立吓了一跳,慌张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坐直身子,微笑:“您回来了?”

    江夫人假装没看见儿子的小动作,把一只精致的盒子丢过去,江立像只大猫似的敏捷抓在手里,忍不住欢呼:“黑白子甘草糖!”江夫人笑着在旁边的小沙发坐下:“别给小铭,她正换牙呢。”

    过度早熟的江立和江铭只有在甘草糖的面前会显出真正的孩子气来,最早发现这种糖果的江扬曾经收到过江铭的投诉,抱怨年长八岁的二哥凭借身体优势抢走了整盒的糖果,并且一晚上都吃光了,害得江扬十分担心弟弟的牙,不得不特意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江立把一颗糖扔进嘴里,十分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却抢在母亲开口前学着哥哥惯常的口气说:“甘草清热解毒,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嗯,既然给了,便不能后悔,随他去吧。”果然逗得母亲忍不住笑出声来:“倒也寄了一盒给你哥哥,不知道苏朝宇是不是也像你们几个这样喜欢。”

    江立抓抓头皮,把糖盒子塞进床头柜,想了想才开口:“您的意思是……?大哥决定的事情,我想不会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也许时间会检验一切,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吧。”

    “我想说的并不是他们的事情,儿子。”江夫人顿了顿,才沈静道,“我想问你,关于苏暮宇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江立一震,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几乎咬破了的嘴唇,甘美的甜蜜似乎正慢慢酝酿成淡淡的酸涩。江夫人已经接着说下去:“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他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说出实情,我和你们的爸爸知道如何维护自己的孩子,但这并不代表无节制的纵容。苏暮宇是颗定时炸弹,你们比我们更清楚,不是么?”

    江立差点忍不住要死死按住他的枕头了,仿佛能用这种方式遮掩他的手机──存了苏暮宇每一条短信,也存了各种各样让他迷惑和警惕的调查材料,江立十分不愿意去怀疑那个笑起来很明媚却很忧伤的年轻人,他更不愿意跟母亲谈论这个他自己都不愿意细想的话题。

    江夫人理所应当地知道小儿子的心思,她瞥了一眼藏匿手机的角落,轻轻叹了口气:“越是权倾天下,便要越懂得节制,我听你爸爸说了飞豹团的事情,细想也不是坏事,只苏暮宇这一件事,就足以毁了他手里的一切,甚至是江家的一切。”

    “我想,哥大概想过……”江立回答的底气不足,“也许您应该跟他谈谈……”

    江夫人摆摆手,微笑:“你跟他不一样,他很像你爸爸,骨子里比谁都浪漫,是天生的骑士,宁愿死也要维护高贵的信仰,绝不妥协,有时候会非常苛刻地要求自己。而你更像我,做任何事都会更多地考虑实效,是天生的享乐主义者,永远不会让自己太难过。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江立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重复,“我知道。”

    江夫人点点头,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太多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让咱们家容不下一丝的怀疑。没有不可能被有心人挖出来的秘密,我们倒是无妨,只会害了他们。”

    “我知道。”江立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重复,“我有分寸。”

    江夫人俯身在儿子面颊上亲了亲,低声道“晚安”,江立回吻了妈妈,他闭着眼睛问:“妈,你知道哥哥不会放弃苏朝宇学长的。”

    江夫人看着儿子的睫毛因为紧张不自觉地颤动,她笑起来,扯扯儿子身上被粗暴对待的衬衫:“洗个澡再睡,你知道,我们永远不会抛弃彼此,不会放弃希望,天大的事情,只要不亏了天理良心,我和你们爸爸都舍不得不让你们如愿。”

    江立惊讶地望向妈妈,江夫人正款款地走出去。“妈?”江立撑起身子轻声叫。

    “嗯?”江夫人扶着门把手回过头来。

    “没有什么……”江立侧头微笑,“我可以约陆雅珂公爵的小女儿吃饭么?”

    江夫人笑着摇头:“不行,等你满18岁再说。”

    江立仿佛十分愤懑地跌回床垫。“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小扬,虽然你们完全不同,但那种应酬不会让任何人愉快,我很清楚。”江夫人便走出去边说,“我们始终希望,你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哪怕是太难,哪怕要太久。”

    江立看着门再次关闭,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挖出手机,思虑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拨通了苏暮宇的电话。

    “喂?江立?”另一头的苏暮宇听起来心情不错,“弄到新的球茎了?”他们两个最近都迷郁金香,收集了不少奇特品种的球茎,都养在江家有整面玻璃墙的封闭式天台上。

    “不,暮宇哥哥,这么晚打过来,我其实只想问你一句话。”江立一字一句地说。

    苏暮宇被他难得一见的凝重口气唬了一下,随即笑道:“嗯?别告诉我你在参加电视答题,我可不擅长那些诡异的边缘知识。”

    江立一点轻松的心情也没有,他问:“你是谁?”

    苏暮宇愣住了,他握着电话的右手神经质地一抖:“我是苏暮宇。”

    “苏暮宇是谁?”江立的声音平静从容,仿佛是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叫过新来的实习生,拿出报告核对最简单的数据。

    苏暮宇深深吸了口气,重复:“你知道,苏暮宇是我,一直是,只能是。”

    江立惨然一笑,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他悲伤而又冷漠地说:“我不相信。”

    20(三人会谈)

    “我不相信。”苏朝宇腾地站起来,当着凌寒的面,对江扬一字一句,“没有内奸,车站的刺杀无法完成。”

    “你别忘了,咱们车厢里还有近20个陌生人。”凌寒皱眉,“还有碰了程亦涵一下的小姑娘、摔在你身上的老奶奶、撞了康源的清洁工──如果一定要神话对方的技术,一秒种的身体接触,杀了你都可以,贴个频道的转接器更没问题。”

    苏朝宇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干脆闷着。凌寒又说:“我就看那个年轻人不对,那对母女也不对。”

    “一个病号,连走近中将的隔间都没有过。”

    “不,他眼里有种我不信任的东西,朝宇。我是特工出身,我10岁就开始做跟踪的任务。”

    “是什么?”江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在纸上随意涂涂画画的习惯,轻声问。

    凌寒沈声说:“是安静。他太安静了,对周围事物的不敏感到了迟钝的地步。”

    苏朝宇无力地笑:“我感冒的时候,还曾经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这说明不了问题。”

    “我认为他演过头了!”凌寒反驳。

    “好了好了,让我想想。”江扬停下写写画画,把几乎拧在一起的两人的眼神拨拉开,换了个话题。“小寒跟着一起去清水镇吧,慕昭白带一拨情报科的精英和文员供你们差遣。”

    “我可不敢差遣他。”凌寒笑着,随意活动自己的手指,“那是亦涵小弟的心系,回头折腾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小弟”叫得极其肉麻,江扬也放弃了不苟言笑的表情,放松了神经。

    “清水镇的房间布置是凌寒亲自带着做的;飞豹团分出去一个机工班、一个特种班、一个夜鹰班,还有一个加强排循环值周;慕昭白负责情报和通讯解析;凌寒就扮作闲人跟着中将──豁出去了,为了零计划,所有的精英力量都放在清水镇。”江扬递给两人一人一份报告书。

    苏朝宇担心:“那基地这边……”

    “这是我的地盘,还怕了一个人不成?”江扬微笑,“放心,最精英的给了你们,剩下的倒也不至于不济。顺便说一句,昨天,最后一批飞豹团改组人员送走了,现在的飞豹团非常动荡,林砚臣想冲我挥拳也不是一天两天,照顾他的情绪。”

    “就这么拆了?”苏朝宇的心思在报告上,冒冒失失地问。

    “随便他拆?”凌寒挑眉反问,却是冲着苏朝宇,“老大的辛苦经营不是邀功。虽然我不知道如何运作,但是从工种上能看出来,新组建的所谓‘精练简洁的战斗小组’都是残疾。”

    江扬颔首,苏朝宇看了看两人的欲语还休,轻笑了:“是让我猜呢?”

    “当然,请猜。”

    苏朝宇狠狠剜了一眼能说这话的基地指挥官后,开动脑筋不足五分锺就抓住了关键所在──江扬整日在行政报告上为甚至一个小小的调动权限设定而谈来谈去,终极目的就是掌握飞豹团改组的决定权──之后,这个看上去阳光满面的家伙,但如果触动了他的挚爱就会让他变成悬崖边的雄狮的江扬,将飞豹团的各个工种表面上拆了个七零八落,甚至比首都的军令还要不留情,之后分散组合。只是他并没有将任何一套完整的工种组在所谓的战斗小组里,于是,即使出一个小小的边境侦察任务,就有至少动用两个战斗小组才能凑起所有专业领域人手。

    想到这里,苏朝宇的话却已经讲到了未来去:“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么飞豹团的这种建制非但不分散,反而会在以后形成更容易结合的力量,即使真的因为战争原因打乱了阵脚,飞豹团‘残疾’着也能运作──大家会逐渐习惯不完整组合的单兵任务。”

    “精彩。”凌寒拍了拍手,“只是老大以后带兵就要费周章了,毕竟,类似陆军精英赛冠军这样的人才,可不好挖掘调教哪!”

    一句话,既戳到了指挥官又牵带着损了苏朝宇,凌寒只是端着茶杯笑,江扬专注于案头的某个细节,过了几秒反应过来时,两个手下已经在桌边暗自扭打在一起。

    “你们慢慢打一会儿。”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发自内心地笑了,“四小时后有雨,准备出发。凌寒把护甲穿上。”

    “为什么?”国安部前最优特工皱眉,“碍事。”他伸手捋头发的一秒内,指间已经夹了快刀,“我能自卫。”

    江扬的眼神温和许多:“自卫什么,只是怕阴雨天气冷了你的旧伤。我翻过了你带回来的检查报告,还是小心些。今后指望你长久给我卖命呢。”

    凌寒淡笑,眼睛里有一种孩气的光芒。苏朝宇的蓝眼睛和江扬对了大约有五秒锺,没有说话,却明白对方的意思。在江扬面前,似乎他也变成和程亦涵同年生的“弟弟”,享受被关注和宠爱的感觉。

    虽然看起来平等,但是苏朝宇知道,他得到的远远超出自己想要的。

    清水镇距离基地仅一小时车程,如果不顾交规飙车的话,大概40分锺也就进入了镇子范围内。江扬在小镇市中心包下了宾馆三楼的十个房间,早在十几天前就收拾停当了。那宾馆是清水镇著名的住宿之地,从表面上看,并不是一个需要格外保护的计划最好的落脚点:由于清水镇有边境短途机场,又离国际铁路站很近,因此往来布津帝国和邻接国的商人、政客、旅游者骆绎不绝,更不乏经营非法行当的,三教九流共同织成了巨大的关系网。但是也就因为邻国的一对秘密政客正在店内住宿,江扬打赌,不管幕后指使者什么来头,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在不知来意的外国政客面前动手。

    程亦涵苏朝宇住进305,隔壁304是父亲和凌寒,房间毫无特征,冷清,甚至经常虚掩着门。而始终有人不断看守巡视的那个紧闭房间里,只有伪装成程非中将的一名国安部特工和一个装满了草稿纸的黑色皮箱。

    21(两只包子的故事)

    工程立刻开始,复杂艰巨。8个高工每人拥有一个独立部分的密码,每天8点开始工作,晚10点准时休息;而他们睡前需要依次用密码打开今天完成的工作,此时,白天休息的中将和程亦涵将从10点到次日早晨8点做整合校正测试。也就是说,零计划处在24小时运作中,而能掌控全局的程家父子,在忠贞度上都得到了布津帝国毫无保留的信任。

    守卫工作依旧,苏朝宇的轮值时间只有4小时,其余的都可以自由支配。说是这么说,他从来没有闲着过。

    第二天早晨,程亦涵回来就立刻躺倒,一个字都不想说。苏朝宇为他开了加湿器和暖风后才放心地下楼去。他穿着深兰色的休闲裤和圆领米色t恤,漫不经心地在大堂里转了转后,踱到街道上,以一个准特工的敏锐和漫游者的潇洒,绕整个宾馆一周检查工作。

    他对一家锺表店橱窗里的展示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店员探头出来问“需要什么吗”,苏朝宇用阳光般迷人的微笑回应,遗憾地摇摇头,指着自己腕子上的看似同款式的表:“买贵了,下次会光临您这里。”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店门口挂着的一串铜铃,却沈下脸来,几乎不动唇地低声说:“狙击5号点!睡了么!枪口都快掉出来了!”余光里,苏朝宇看见对面高楼上有一秒种的人影恍惚,然后又归于平静。

    突然从店里出来的一个年轻人和他擦肩而过。苏朝宇看见了对方的面孔,仿佛有些面熟,却又叫不上名字,于是下意识地追上去,又觉得无甚意义,因此跟踪得相当不专业。

    苏朝宇低头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死死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正是跟踪目标。对方小麦色的皮肤上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正闪烁着警惕地光芒:“你是谁?要干什么?”

    “对不起……”苏朝宇温和而有礼地道歉,指指宾馆,“我住在那里。”

    年轻人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换了一只手拎纸袋:“我也是。”

    苏朝宇便用那种萍水相逢的客气和亲和力跟这个看着眼熟、但实在叫不出名字的人一同前进,几步就迈进了宾馆大厅。前台上,国安部的外勤特工总长正在伪装大堂经理,调节一对外国游客的矛盾,苏朝宇投以了陌生人应有的关注。电梯口,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这样尴尬的沉默:“你到底想干什么?”

    拿了免费晨报的苏朝宇无奈一笑:“对不起,我觉得我认识你,但是想不起来。”

    “对不起……”年轻人挠挠头,“我刚到这里,还不认识任何人。当然,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作我的第一个朋友。”

    “好。”苏朝宇非常不礼貌地伸出了左手。年轻人一愣,便爽快的也伸出左手。那是一只温润暖和的手,在初春的天气里,丝毫不显干燥,苏朝宇紧紧一攥,然后顺手摸了摸衣服口袋:“糟糕,房卡忘在屋里了,我去找服务生。”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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