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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14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第14节

    电梯刚好开门,年轻人微笑点头:“再见。”

    “刚才那个房客,查。”苏朝宇倚在前台吩咐情报科的女文员,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密封袋,小心翼翼地揭下了左手上的指纹、气味记录膜扔进袋子里,“送检。”

    “于希,青年摄影家,前天下午入住,预定离开日期是4天后。”

    苏朝宇的大脑开动了一下,并没有找到任何匹配的记录,只能警惕地回到楼上去。

    “进展?”

    “顺利。”

    “讲多一点。”

    “很顺利。”

    “……”

    “我要钱。”

    “事后。”

    “不是那份。”

    “多少。”

    “5000块,零花。”

    “十分锺后到帐。另外,你暴露在我的人面前了。”

    “你不信我。”

    “现在信了,你能把我的人扔上火车送走,就能拿到零计划。”

    “目标就目标,什么零……这个名字很倒霉,零就是没有,就是没目标,没目标我怎么混……”

    “够了。”

    “再见。”

    他仿佛走进电影片场,因为他清晰地看见自己,大雨天站在弄堂口,胡乱套着10块钱一件的地摊t恤,布质的校服裤子过于肥大臃长,拖在地下,浸泡在雨水里。

    一个影子晃过眼前,他没有任何敌意──尽管和家人吵架以后,打架才是惯例,但是他没有这么做──甚至有点亲近,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裤。不同的是,对方有伞,而他没有。

    伞下的学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开始找门牌号,并且在他家门口驻足了。他知道不好,于是抄起一块碎石料往墙上猛拍:“站住!”

    对方的手敲门的手僵在空中。他从空气中闻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好学生”的味道,这个一身校服的人侧过头看了看半身校服的他,居然一反好学生气弱、胆小、正直的形象,非但没有跑,反而镇定地说:“9弄71号,孟帆,你认识吗?”

    “就是我。”他此时才看清当时自己的面孔,几分狰狞,几分落魄。

    他和好学生并肩站在弄堂口的包子铺房檐下,好学生给他买了两个包子,一个素的,一个肉的。他跟后妈吵架,又跟亲姥姥吵,因为没有吃中饭和晚饭,饿得厉害。高中年级的男生都这样,宁可饿着也不要道歉,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复杂诡异的家庭。

    “班主任要求你明天去上课,刚转来就敢逃学,你牛。”好学生说。

    “你是谁,我在班里没见过你。”他并不吃惊,班主任叫住在附近的学生带来如此这般的“问候”,实在平常。

    “慕昭白。你转来的第一天,我在首都比赛;第二天我回来的时候你就翘课了;今天是第三天。”

    “比什么?”

    “航模。”

    他不说话,吃完包子还津津有味地吮了手指:“我去。保证不迟到,迟到了就说自己是(7)班的。打死也不说是(8)班。”

    好学生友好地、带着点默许地微笑了。

    “有个条件。”

    “……”好学生语塞,不知道要不要答应。毕竟只是班主任派给的任务,对付这种成绩品德的双差生,他明显功力不够。

    “包子钱我不还了。”

    “哦哦哦,好,算了……”好学生忙不迭点头,“你去上课吧,我再请你吃两个都行。”

    “那就算我为你去的。欠我个人情,记着。”

    好学生几乎用伞揍上去。末了,他看了一眼被雨水冲刷得模模糊糊的小板子,非常骄傲地说:“肉包子7毛,菜包子5毛,一共1块2。要么还钱,要么上课,没商量。我不欠你,班主任把我身边的空位子留给了传说中的你,以后谁欠谁的还说不定。顺便,我是班长。”说完,好学生就大踏步走进雨里,泥点子劈啪甩了一裤脚。

    他看见自己疑惑的眼光,对方往住宅区反向走了。

    “你不住在这儿?”

    “换四次车就到了。”

    再也无话。他听见自己的心说,明天去上课吧。

    “换四次车就到了。”他在梦中呢喃后拔腿就追,裹着被子滚下床来,撞到桌角,杯子直直落在头上,没碎,但是冷水浇了一脸。定了定神,他翻上床去继续睡,不知道是不是清醒,反正把胸前湿了的被子换到脚下去了。

    305的苏朝宇清楚地听见了楼上的异响,停止了手头上的工作。许久再无动静,他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煮了一壶咖啡给隔壁紧张工作的程亦涵送去。

    22(车祸)

    第二日工作依旧,苏朝宇为程亦涵备好了早餐就离开房间,好让他安静地休息。走廊里的一个飞豹队员几乎睡着,苏朝宇走过去拍醒他,严厉地一挑眉。队员吓得慌忙立正──在这个保护中将的任务里被亲随的少校抓到疏漏,他的军旅生涯基本可以宣告结束了。“回去睡吧,叫人来替。”苏朝宇拍拍他的肩膀。

    走廊里很快就剩下了苏朝宇和另一个卫兵,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被少校军衔吓到了,赶紧低头。苏朝宇微笑着,却忽然想到江扬。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在同样年轻的笔记本里写下的那些经验,更像是对朋友的倾诉,毫无保留,而苏朝宇知道,那时候的江扬,唯一的朋友就是笔记本。

    “现在我则可以跟你说,用不着笔记本了。”江扬在甜品店里望着苏朝宇,琥珀的眸子里闪烁精光,“我不喜欢香草味道的任何冰淇淋,换过来!”说着就强行把自己咬了一口的那个塞进苏朝宇手里。那是阳光明媚的首都,苏朝宇坐在空调口下,暖风阵阵,将这个环境吹得如同梦。苏朝宇望见肖海出来替班,便立刻下楼继续例行的检查工作:他甚至希望那个影子一样的刺客赶紧冲出来──危机结束以后,他想和他的江扬,那个瘦了的江扬,去山顶湖烤鱼、露营,挤在一个睡袋里,紧紧相拥。

    大厅里只有零星吃过早饭在阳光下喝茶看早报的人,苏朝宇也坐在落地窗边,接过大堂经理递来的散发油墨香味的纸张。“政府颁布了新的税法令呢,f13版。”苏朝宇恭敬地道谢,竖着读了几行横排的字,忽然微笑起来,立刻上楼去做准备了。

    “中将12点到达,勿迎,照旧。”

    江扬开着一辆卸掉了几乎所有装备的军车在边境一级公路上飞驰。虽然林砚臣吓唬他说,如果指挥官再离开,那么基地就真的要唱“空城计”了,但是江扬还是无法放心那个跟自己父亲同生死过的伯父,更重要的,他的心每天都在问:不想念你的小兵么,江扬?沿路的景色逐渐从生冷的训练基地变成了烟火气十足的半牧区,江扬从反光镜里看见笨拙的拖拉机艰难地爬上公路,再转到另一边去,还有放假在家的孩子骑着大马撒欢,远处,一座小小的城市正露出灰色的尖角来。

    他把车速提了一个档,并且撤下了车前的敞篷。风夹杂着青草的气味扑面,江扬微笑──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不到百米以外,一匹枣色马儿从路基下一跃而上,轻松站在中央,马背上的那个背影年轻、削瘦。江扬心里一抽搐,知道踩刹车也来不及,紧急制动后的缓冲也会将对方撞出老远,于是他狠心打轮的同时死死踩住了刹车,性能不甚良好的军车在离马儿五六米处钝响着转了个别扭的圈,侧翻入路基下面。江扬早就松开了方向盘,蜷起身子紧紧护住头部,晃动平息之后,他忍着倒挂在车中、脑袋充血的难受,从座位下面抄出逃生锤抡向玻璃,却悲哀地发现,防弹玻璃即使碎了,依旧坚守岗位。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想去拿口袋里的手机,却更悲哀地发现那个坚固不摧的玩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现在正躺在离自己一臂距离以外的玻璃附近,工作指示灯正闪烁着天真灿烂的光芒。

    叹了口气,他开始试图慢慢地把自己从座位里分离出来──幸亏是草地──江扬沮丧地想,如果是石子地面,经过强烈碰撞,此时他已经同车子化为一个巨大的火球,熊熊燃烧起来了。

    马蹄声渐近。江扬敏锐地抓住了身边的逃生捶,直觉告诉他,倒霉的事情,远没有结束。

    苏朝宇在装备室里穿好衣服,把那些小巧而锐利的工具一一藏在衣服里。刚结束夜间护卫程非中将的工作的凌寒进来卸装备,顺便笑话他:“见情人,带刀干什么?”

    “我觊觎零计划很久,杀了江扬,然后携赏金出逃。”苏朝宇慢悠悠地说着,没丝毫正经,心情因为那个琥珀色头发的人的来访而high到了制高点。凌寒搅拌着红茶偷着乐,突然而至的内部保密电话响起来,茶勺一震,他米色的休闲裤上登时多出一片茶渍。

    “倒霉催的……”一夜没睡的凌寒站起来去摘墙上的听筒,非常没好气,“凌寒,请讲。”

    苏朝宇已经收拾停当,灌了小半杯水。

    “对不起,朝宇。”凌寒的声音都是冷的,“我收回刚才的话。”他放好了听筒,飞速把刚刚卸下的佩枪子弹又装回去,“江扬出了车祸,边境3号公路,b52节点附近。”

    “节点附近!”刚才还能温和微笑的苏朝宇几乎把整个楼道的人都吼出来,“节点就表示有咱们的人!”

    “冷静,我的夜鹰班长!”凌寒端起苏朝宇喝剩下的水,哗啦就浇在那个正在狠狠瞄着窗台上花盆的人头顶,海蓝色的眸子一震,很快就平静下来。苏朝宇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只用了几秒锺来缓和情绪,立刻打开了通讯器材:“全体注意,1号状态。”

    23(爆炸)

    江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刚才的马蹄声停在车子附近,他看见一双飞豹团的军靴朗朗地迈过来,便以为是自己人。对方是个应急高手,江扬透过裂得乱七八糟的玻璃看见,那个皮肤黝黑的人拿着一套细小的工具活动了一阵子,就将后扇车窗撬开了一个孔,一只浅褐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孔在掏动下慢慢变成了一个洞,紧接着就伸进一只手来摸索不停。

    “往右。”一只脚被扭曲了的座椅卡住了的江扬一厢情愿地指挥着对方开车门,心跳莫名加快。没想到那骨节分明、瘦长柔润的手直直伸向左边,指尖触到手机的一刻,江扬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传说中的陷阱,于是伸长了胳膊去抓住对方。

    已经晚了,手机从他眼前晃过,被拎出了窗外。

    “谁?”他再次开始努力把自己的右脚从狭小的缝隙里拔出来,并且大声质问。只可惜对方并不会给一个深陷这种尴尬境地的人回答,江扬听见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说:“我是b52节点成员,江扬中将行车事故,请求医疗和工程支持。”

    江扬用尽全力砸断了座椅的一处塑料连接,掌侧鲜血淋漓。他掰开座椅接合处,奋力爬出来,用逃生捶击碎了被这个不名身份的人撬开的玻璃。车窗很小,他并没有贸然伸头出去,而是先扔出一只座垫。半晌没有反应,江扬找了支点踹掉了整个车门,翻滚,找隐蔽,端枪,瞬间完成──空阔的草原上并没有人,除了他和一辆废掉的车子,只有几只无辜的牛在踢着地面的泥土,而能救命的手机不知去向。

    苏朝宇站在楼下。凌寒已经带人去接应江扬了,楼上没有人休息,武装到牙齿的飞豹团成员正以各种身份在楼道里做着各种事情,但都极其警惕。

    “早啊!”摄影家于希从转角处走来,印着“我就是我的作品”的t恤衫前胸后背都湿了一片。

    “不早,9点多了呢。”苏朝宇毫无心思,只是礼节性地回应,并且职业性地打量了对方──有一种新鲜的感觉,苏朝宇不知道这是质疑还是好奇,于是浅笑。

    “我出早场,拍到了集市。做什么呢?”于希抹汗,站在门口。

    苏朝宇继续浅笑:“晒晒太阳,等我的姑娘。”

    于希乐了,却也只是嘴角上挑而已,浅褐色的眼睛笑得弯起来:“祝你好运,我上去洗澡了。”

    “谢谢。”

    苏朝宇并没有把这个萍水相逢──甚至连相逢都算不上,苏朝宇把他当作了假想敌才意外认识──的人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蹲在门口对面的一个乞丐身上,对方用报纸遮了半张脸,嘴角的肌肉正在不停地动,苏朝宇眯着眼睛盘算着,如果这是对方的情况报告点,那么刺客应该在哪里呢?

    许久,乞丐都只是蜷着身子保持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苏朝宇看得有些厌烦,转过眼睛去瞄了瞄大厅里的情况:一切正常,国安部的外勤总长甚至给一对背包族情侣办了入住手续。

    乞丐突然站起身子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垃圾箱边把什么东西丢了进去。苏朝宇转身跟上对方,同时打开通讯器:“a1,翻垃圾箱;a2,继续观察;a4接应我。”转过一个拐弯苏朝宇适时宜地停下来买了本时尚杂志,眼看着一个扮成邮差的飞豹队员随意往住户门口投递着直投广告,渐渐追上了乞丐。

    “报告a0,一个吃光了的白薯……剩下大约3公分,还有白薯皮……”苏朝宇听见a1的报告,不由地狠狠一扯杂志,封面上的西装男子顿时被揉得面目狰狞。

    “报告a0,目标在居民区花园里睡了,是否跟进?”

    “报告a0,街道正常,大厅正常,305房间正常。”

    苏朝宇怔了怔,听见集合了程亦涵、程非中将、凌寒、肖海的305房间正常,便觉得安心些,可是又忽然品出有些什么不对,却一时间说不出来,只能吩咐a组继续观察。他顺着平日里巡查的路线踱回宾馆门口去,锺表铺可爱的店员姑娘摇手冲他笑。苏朝宇忽然想起那对带着疑惧的、警惕的──漆黑的眸子。

    ……你是谁?要干什么?……

    ……早啊!……

    “a3!”苏朝宇呼叫他的远点观测兼狙击手,同时快步走向宾馆,“405在干什么?”

    “报告a0,看不到,窗帘放下来了,是不是还在睡。”

    “立即查!”苏朝宇的胃里一紧,脚下加快几分。

    他看见“大堂经理”已经拿着钥匙上楼的时候,忽然整个大厅都颤抖起来,伴随着爆炸响声。苏朝宇下意识地卧倒,却在面颊贴到了擦得铮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时,看见程亦涵的呼叫灯突然亮了起来。

    江扬铁青着脸色站在公路上,一个卫生员正一筹莫展地看着指挥官流血的手掌,轻声吩咐身边的人:“伤口挺深的,用蒸馏水稀释一下消毒酒精再拿来。”

    “稀释什么!”江扬吼了一句,吓得凌寒差点拔出枪来。他劈手夺过了卫生员拿着的消毒酒精,哗啦倒在自己右手上,痛得眉目都变了形状,不由自主地躬身,军靴把草皮碾平了一小片。

    “包起来……”他倒吸着冷气说,“凌寒载我回去。”

    从后视镜里,凌寒能看见指挥官痛得头疼:酒精深入伤口的效力是持久的,江扬的左手腕掐着右手腕,身子埋在座位后。“逞什么强。”凌寒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扔到江扬身上,“右上角的蓝色盒子,缓释胶囊,咬开了滴在伤口上。”

    “这个人怎么能知道我的行动!”江扬的话语里带着愤恨,突然抬高的嗓门让本来就对这句讽刺带着试探心理的凌寒慌地一哆嗦,“宾馆怎么样?”

    “暂时没有消息。”凌寒转了弯,车速提高,“应该没问题,宾馆唯一有嫌疑的几个住客今天一早都出去了,三楼都是咱们的人,对面就有24小时的循环狙击手──凌寒,讲。”

    通讯器里传出外勤总长气喘吁吁的声音:“召回!中将遇刺。”

    车速立刻快了一倍。

    江扬撕下凌寒的通讯器,几乎是怒吼:“零计划!”

    “呃……是江扬中将吗?”对方为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

    “零计划!”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吼道,他知道零计划的存亡等于他生命力极其重要的一批人的存亡。

    “报告,零计划安全,中将安全,凶手在押。”

    凌寒的眸子一炸。江扬长叹了一声,把身体跌回座椅里:“小寒,给我一瓶水。”

    24(哀伤深浓)

    苏朝宇站在门口,被江扬狠狠剜了一眼后不敢再说一个字。

    “让您受惊了。”江扬给程非中将行礼,擦过了缓释胶囊后乱裹着的右手格外扎眼。

    “伤得重么?”程非中将显然是被这接二连三的刺杀磨得根本没有了脾气,甚至习惯了似的,手里始终拎着零计划的提箱。

    “皮肉伤而已。晚辈已经安排了新处所──虽然改制了,但是飞豹团战斗力依旧,24小时后,零计划移师飞豹团驻地。现在那边正在快速改建通讯网。”

    “很好。”程非中将爱抚地摸摸江扬的头,微笑道:“瘦了。”

    江扬从小便极少享受如此亲密的待遇,一时间不习惯,便微微缩了一下肩膀:“倒也没有……”

    “你好好休息,我要去见匪徒。给我五个人。”

    “叔叔……”江扬拦了一下,“他的目标是您,晚辈认为此时……”

    “我只问一句,我的第一副官到底死在谁手里?”

    受了一点轻伤的程亦涵站在被轰掉了天花板的房间里,轻轻踢了江扬的军靴一下。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蹙眉思索了片刻,吩咐下去:“凌寒带三个国安部的精英去。”他四下里望了一眼,发现整间屋子如果不是还在楼体里,几乎成了废墟,于是无奈地接了半句,“苏朝宇也跟着。”

    程非中将把零计划的提箱送到江扬手里,大踏步离开房间。

    程亦涵拉过残存的、失去了靠背的椅子坐下,望着长他三岁的指挥官:“叫军医吧,穆少校待命。”

    “别跟我说这个。”江扬吹了吹桌面上的灰土,干脆坐在桌子上:“也太嚣张了,居然用这种方法!”他抬头看着仅存不到一半的天花板,怒不可遏,“就住在405?”

    程亦涵点头。耗了太长时间,用尽太多力气,他现在只想睡觉。

    “不是我说什么……苏朝宇也太……”江扬咬牙。

    一声惊呼从隔壁传出来,程亦涵一怔。江扬跳下桌子,脚步却生生顿住,半晌,他重新踱回来站定。

    “刺客我认识,从火车上就跟着我们了。”程亦涵脸色很差,说话也没了往日的果断,“那个感冒的年轻人。他入住比我们晚,自然可以准确地住进405。凌寒和我还都活着,只因为当时围住了父亲帮忙解密一个小文件,否则……”他指指地面上炸断了的钢筋水泥板,“我就和凌寒并排坐在这个沙发上。”

    后怕的感觉如同老练的妖怪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将江扬死死捏在手心里。他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走过去拥抱了程亦涵:“对不起……”

    “都过去了,”程亦涵恢复了一点活力,强笑道,“现在我更关心,这些死伤,到底谁是指使。”

    江扬的目光越过程亦涵的肩膀,从失去了窗框的大缺口里,看到路面上有待命的消防车,还有警卫在驱散围观人群。对面楼上的狙击手不在隐藏,端着狙击枪近乎神经质地瞄准每一个可疑的地方。尘土和火药味道里,程亦涵紧紧握住了江扬的手,指尖冰冷。

    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在经历了飞豹团改制这样棘手的事情后,无奈地又一次体会到了刻骨的哀伤。

    “姓名?”

    “……”

    “姓名!”

    “……”

    程非中将站了起来,凌寒瞥了一眼已经被狠狠揍到蜷在地下的刺客,拦住了长辈的去路。“叔叔……”他低声说,用更为亲密的关系来缓解对方冲天的怒火,“让我来吧。”

    程非中将并没有疑义,有些血红的眼睛始终紧紧盯住了对面那个年轻的面孔:“不说名字也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副官死?”

    刚刚被重击了面颊,年轻的面孔扭曲异常,嘴角青紫中渗着血迹。他垂着头,吃力地摇了一下。凌寒轻轻一叹,宽去外衣,摘下了腕上的通讯器,踱到对方面前。他注视着这用轻型炸药炸掉了房顶后,咬着利刃直扑零计划而去的人,忽然觉得有种怜悯之情。这人只穿了最普通的圆领t恤衫和牛仔裤、运动鞋,一头黑发如果不是因为冷汗渗透,一定蓬松光亮。看起来他并不是那种可以硬扛的汉子,凌寒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特工。

    同是国安部特训科的老师教育出来的手下,两人立刻明白了该做什么,三下两下就用宽而柔韧的布条将刺客的双脚和凳子腿死死缠在一起,又解开了反绑在椅背后面的右臂。年轻人轻轻呢喃了一声什么,却抵挡不住两人把他死死架住。凌寒走过,以往总是略显孩气的脸上有一种让人冷到骨子里的煞气,他握住了年轻人的手指关节,终究没有下手,而是又问了一次:“姓名?”

    没有任何回答。

    四指的指根关节一阵钝响,凌寒已经分别将它们拉脱臼,然后深深折向手心里。年轻人发出了不被控制的惨叫,本来紧紧绷在绳索中的身体立刻软了下去。苏朝宇低下头去,垂手站在程非中将身边,没说一个字。

    “姓名。”凌寒说得很慢,留给对方充分的思考时间和品味痛苦的时间──这是一个特工的必修课──尽力让自己不要去看对方的眼睛,凌寒记得老师这么说,那眼睛里会有泪水,而泪水会模糊你的判断。

    有那么一刻,苏朝宇很想大声说“停”,但是他知道,这个房间里唯一有权利这么说的只有程非中将一人。但是眉头紧锁的中将的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怒火,足以将这个图谋不轨的人烧成灰烬。莫贝宁中校死在面前的痛苦记忆让这个经过真的高烈度战争的中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不在于自己生命何时终止,而在于失去的惨痛。他不知道那个刚满月不久的婴儿以后会不会知道自己父亲到底什么模样,他只知道,在不算很长、但是也绝对不短暂的自己的剩余生命里,有关零计划的所有血色,都将随着日子的逝去而愈加深浓。

    凌寒深深吸了口气放开了那只完全不能活动的右手。帮忙的两个特工松开了那只手臂,接着绑起左手。“先前做特工的时候,你的这门功课及格了么,小寒?”程非中将冷冰冰地问。

    凌寒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特工,最起码做不到用极端手法在极短时间里成功逼供。他瞥了一眼那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将军,低声说:“对不起,长官,生疏了。”说完,他走过去攥住了那条颤抖的手腕,将对方的左手四指又一次捏住:“姓名?”

    黑发慢慢抬起来,凌寒等了几秒,毫不犹豫地将食指拉到脱臼,死死捏住。

    25(魇)

    年轻人终于用尽全力抬起头来看着跟自己几乎同龄、但是正在折磨自己的人,勉力微笑了:“你也不愿意这么做……”

    凌寒的目光从那湿润着的眼睛上移开,轻轻拉动了那根冰冷的中指。

    “不愿意,就别这样了吧……”年轻人呢喃了一句,重新垂下头去。凌寒齿间磨响了两声,不顾程非中将不耐烦地轻声咳嗽,劈手就扼住对方的喉咙将他的头固定成了极其难受的、向后仰着的角度:“最后一次,姓名。否则你的手指就不止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年轻人的眸子里迷惘了片刻,然后艰难地点了点头。在凌寒松手的瞬间,一个嘶哑却温和的声音说:“孟帆。”

    “主使人?”

    “不知道。”

    孟帆的头再一次被架住了,凌寒让自己表现得愤怒、失控:“不要逼我动用手以外的工具!”

    孟帆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般眨了眨,然后似乎是笑了一样弯起来,变成了一个迷人的弧度。“真的……不……知道……”被抵住了喉结,他说的断断续续,却很努力,“拿……钱做……事……”

    凌寒松开了手,转向程非中将:“还要问什么,长官。”

    “没有了。”程非中将冷漠的站起来,却并没有离开,只是走到孟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安静地看着,许久,而后突然挥臂给了他一记极狠的耳光,打得他身子一颤,几乎呻吟出来,没等他有力气偏过头来,又是一下,更狠。大约刺激了耳朵,孟帆费力地晃了晃头,再抬起来的时候,满目失去了焦距的茫然。

    “你欠得太多了,”程非中将一字一顿,“这些东西不是‘不知道’就可以敷衍的。你没拿到的东西就在隔壁──它不重要,迟早有一天它会写进军事学院的教科书里给所有人读──你抢走了很多人活着的权利,现在,你想还,也来不及了。”拳头就在孟帆头顶,苏朝宇和凌寒互相看了一眼,却谁也不敢劝。

    “中将。”江扬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递上后备队从车祸现场找回来的手机,“首都专线,江元帅。”他看见孟帆软绵绵的手和湿透了的衣衫,忽然明白了什么,就在程非中将离开房间的瞬间,江扬轻轻握了握凌寒冰冷的手,低声说:“离开这儿吧,交给我了。”

    孟帆凝视着自己裹成了粽子的手,语气里是几分哀叹:“没有夹板么?”

    “闭嘴!”江扬回头怒吼,转身接着呵斥苏朝宇,“苏朝宇少校,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赢到了一次彻底的惩罚──当然,任务没完,我还要你干活,暂且记下,咱们回头再算!”

    苏朝宇战战兢兢地看了变成狮子的情人一眼,只能绷紧身体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军礼:“是,长官!苏朝宇知道错误了,下面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废话!”江扬从未像今天一样被人兜得团团转,因而怒气格外明显,几乎不像是原来的他,“我再失望的时候,后果就不是你能承担的了!”

    本来站在屋里执行保卫工作的三个国安部特工面面相觑,都闭紧了嘴巴,垂手站着,低头听帝国最年轻的中将拍着桌子呵斥一个军姿标准的少校──而国家动大力气抓捕的匪徒,却安静地坐在五花大绑的椅子上,任凭军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这时候,凌寒在走廊里叫人去接应散落在各处的情报科人员,三个特工得了特赦一般飞速冲出去,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军医站起来小声说:“长官,这就好了。”江扬挥了挥手,军医“啪”地盖上医药箱就要走。“等一下。”指挥官终于恢复了正常思考问题的样子,语气柔和很多,他扬起右手示意了一下,“帮我看看外伤。”

    苏朝宇像是个宴会上完全被冷落了的孩子,略带愤恨地注视着孟帆。就是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这个前几天还告诉自己是个“青年摄影家”的“于希”,居然将一个中将约会少校情人的日子破坏得鸡飞狗跳。

    谁知道江扬只让对方留下了医药必需品,没好气地冲着苏朝宇低吼:“没眼色!给我包上!”

    苏朝宇哭笑不得地看着离开的军医,小声说:“长官,军医刚走……”

    江扬长叹了一声,用完好的左手揉了揉脸,仿佛把标示着“我是指挥官”的那张面具撕掉了,立刻贴上的这张略带委屈的年轻面孔叫做“我是受伤的江扬”。

    “快点,包好了我们就跟他死磕。”江扬用脚尖指了指完全动不得的孟帆。

    苏朝宇依言,咬开了缓释胶囊滴在不浅的伤口里,轻轻涂着药粉。江扬毫不掩饰地狠狠踩了苏朝宇一脚:“轻点!”

    “这是个技术活儿!”低吼的苏朝宇心里很感激这一脚,这说明,至少现在,这个几天没见的情人不会再装出“老大”的样子来吓唬他,尽管他真的做错了很多事情。

    “我哪里好意思跟军医喊疼?”江扬理直气壮地说,尽管声音很小,还是被孟帆听去,并回应了一声清晰地哂笑。

    没有让苏朝宇完成绷带的蝴蝶结,江扬忽然抽回手,用牙齿系了个死结,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孟帆面前稳稳停住:“觉得被冷落了是吧?好,现在开始,陪你玩儿。”

    天气阴晴不定。内陆的春天总是这样莫名,阳光忽然藏在云里的时候,光线会暗得让人心慌。凌寒站在宾馆门口看几个国安部的特工交接任务,一直沉着脸。“让你们凌队给看看。”伪装大堂经理的外勤特工总长扔过一把枪去,凌寒凭空接住,淡淡地问:“怎么了?”

    “袖管装置不利落,只能单颗,不能连发。”第一次出任务的小特工还没有摆脱爆炸的惊吓,小声说。

    凌寒蹲在地上拆枪,熟练到几乎不用思考。当他还是18岁的时候,江扬还在尽兴地读着那个充满活力的fa学位。他们这拨同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那时候已经有了各自不同的出路。作为国安部最好的特工之一,凌寒的记忆科目是97分,因此他甚至记得自己第一次拆这种枪械的镜头:诺大的教室里只站着六个学员,每人都神情紧张。事关下一阶段训练的去留,初入国安部的他们需要独立拆卸一支从来没见过的枪──那么小,每个零件都经过处理,一旦操作错误,工作台自动亮红灯,表示出局。半小时过去,教室里只站着两个人了,凌寒用冰冷的手指拎起最后一个螺丝放在粘板上,立正行礼。“出去晒太阳。”他的老师说,“紧张的时候,温暖是最好的镇定剂。”

    于是他选择蹲在时有时无的阳光下拆这种从那以后他就经常使用的武器,很快就找到了毛病:滑动膛里有一根头发,卡住了连发机关。抬头的时候,程亦涵站在面前。

    “下次小心,佩枪连着你的命呢。”凌寒笑着把枪丢回去,迎上程亦涵的面孔时,笑容却僵住了。

    “父亲不知道以前的事。”程亦涵略带歉意。

    “不怪叔叔。”凌寒移开目光,“年轻气盛,那是一辈子的教训。”

    “按道理,我还得叫你一声哥哥,所以,替父亲向你致歉。”程亦涵真诚地欠下身子。凌寒想了几秒,叹了口气,点头接受。

    “我打电话去催慕昭白他们快点转移过来。”程亦涵要走,气氛实在有点尴尬。

    “亦涵,这事儿……江扬告诉你的?”

    “不,只要是指挥官手下,档案都经过了我的手,一一细读,默记于心。”

    “全部?”

    “是。国安部代号为‘金舟’的特工凌寒,曾经因为刑讯不当导致当事人意外死亡,停职三个月。但是档案里也写了,那是逼不得已,高浓度炸药就在隔壁,还有十五个人质。”

    凌寒苦笑着,以往澄静的眸子里多出了和年龄不符的东西。他沉默了片刻说:“档案里有没有写,他死了,炸药还是炸了,我和三个副手拿着证据从窗口跳出去?”

    程亦涵的表情一怔。“没有,”他飞快地说,“但是写了你负伤疗养。”

    闷雷声在远处响起,第一批情报科的职员从车里走出来在宾馆门口列队,慕昭白并不在其中。凌寒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没有再说话。程亦涵迟疑了片刻,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走过去站在这个长自己5岁的兄弟身边,轻声说:“有些事情就是梦魇,我想,醒了就会好。”

    前国安部最佳特工倚着柱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语气依旧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云淡风轻:“对,我相信。”

    26(重逢)

    江扬叫了随身的审问专家进来以后,就带着苏朝宇离开了。荷枪实弹的保安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任何一个进来的人,警笛在空洞地呜呜叫,小镇的居民大概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事情,都纷纷围观,不愿离去。

    窗帘被唰拉一下合上,江扬从叹气的青年指挥官的形象里脱身出来,转脸就是一副凶极了的模样:“苏朝宇少校,你解释解释今天的事情吧,以便我们以后算帐的时候,有据可依。”

    “报告长官……”苏朝宇站直,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苏朝宇跟孟帆照面两次,但是因为他脸上有伪装粉底、伪装肌肉结构和有色隐形眼镜,因此均未清晰判定出他到底是谁。事实证明,他从火车上起就跟着我们了。”

    江扬的语气里带着讽刺:“哦,后来怎么反应过来了?”

    “眼睛。”苏朝宇心虚地回答,“我突然记起第一天锺表铺前的偶遇时,他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而今天则变成了浅褐色。”

    江扬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怒气冲冲。他不仅仅因为这场看似有惊无险实则生命悬危的事件而发脾气,更因为他的小兵,就住在这个匪徒楼下──事实证明,如果匪徒是半夜来了兴致轰掉屋顶,那么苏朝宇绝对会在自己的床上被天花板拍成扁平状──对此,这个有点无畏过头的小兵,居然没有半丝后怕。

    “至于他是如何得知您的行踪,苏朝宇暂时不知道。如果长官您同意,苏朝宇希望去参加审问。”

    “驳回。”江扬没好气地说,“去跟着程亦涵,同时把手下的夜鹰重新调配一下,八个高工依旧要互相保密,协同行动,零计划开发继续。我要去程非中将那里做电话报告,首都想知道整个事件的经过──为什么刻意挑了这么偏僻幽静的地方却仍然免不了麻烦!”

    “是,长官!”苏朝宇转身出门,却听见身后有个柔软的声音:“苏朝宇?”

    “长官。”海蓝色头发的少校回身重新站好,目光直视对方。

    “吃点东西再去。”江扬说,同时整理了一下着装,反倒走过来先为苏朝宇开了门,“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做呢。”

    苏朝宇回到夜鹰休息室,并且开始享用队员们给他留的午饭时,江扬就坐在临时布置的办公室里处理后续事件,无所不能的副官程亦涵需要充足的休息,于是指挥官只能亲自写各种冗长繁杂的行政报告,忙得连水都没功夫喝,但他的私人电话偏偏在这时候不知趣地响了起来,超大的彩色外屏上,八岁的江立笑得阳光灿烂,新长出来的小虎牙比牙膏广告上还洁白光亮。

    江扬接起电话,夹在肩膀上听,手里仍然没停笔,飞快地说:“长话短说,我很忙。”

    比照片上大了不止一倍年龄的弟弟难得一见的忸怩了,犹豫了片刻,才委委屈屈地说:“哥,我……五天没有见过苏暮宇了。”

    江扬皱眉,十分没好气地回答:“这不是很正常么?‘多照顾暮宇’并不是说你需要把他揣在口袋里,我不想朝宇担心,仅此而已。”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江立接着说:“哥,我想我把事情弄砸了。”

    江扬放下笔,一面揉着眉头一面回答:“怎么了?苏暮宇不简单,却绝非尖刻薄凉之辈,是你太自负,还是他太敏感?”

    “我不知道。”江立干脆地回答,并且简单扼要地将几天前的事件复述给哥哥听,最后他问:“我觉得在你和亦涵哥哥那样的回护之后,他没有权力在我们面前否认真相。”

    “你错了。”江扬柔和了声音,缓慢而坚决地说,“第一,苏暮宇是朝宇被绑架了十四年的亲弟弟,是海神殿事件的受害者,这是事实,不需要有任何程度的质疑。第二,任何人都有对自己的过去缄口不言的权力,我想在经历过许多我们根本没法想象的噩梦之后,苏暮宇需要的是真心实意信任和彻底的安宁,江立,他是苏朝宇的弟弟,就是我的家人,所以他从来不欠我什么,更谈不到我们有权怎样,我们没有任何权力对别人的生命指手画脚,明白么?最后,我希望你也能把他当成自己家里的人,给予无条件的信任和回护,不要怀疑,不要试图去证明什么,好么?”

    江立愣了一下,说:“可是……”

    “我都知道。”江扬笑出声来,“妈妈和亦涵都说过我,但就算他不是朝宇的弟弟,对于一个被强制改变了命运,、落入那般不堪的情境十几年的孩子,我没办法不原谅,没办法不回护,请纵容我的任性,好么?”

    江立咬了一下嘴唇,半晌才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哥。”

    江扬给自己冲了杯热咖啡,一面抿着一面说:“嗯?”

    江立艰难地组织语言,口才向来不输大哥的他却半晌没法知道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江扬清脆地笑起来:“难道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道如何道歉?”

    电话的另一头,碧眼小狐狸的脸腾就红了,他几乎要不自觉地点头,咬着嘴唇回答:“我忘了,苏暮宇不是案卷中的一个名字,从来不是。”

    “咱家向来是你最会护短,从来帮亲不帮理的,这事,真不像你的风格。”江扬重新拿起笔,一面随意写写画画一面肆无忌惮地笑话弟弟,“如果实在不好意思,我叫朝宇去劝暮宇,苏暮宇倒也不至于真跟你怄这种气。”

    江立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隔了片刻才说:“我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分析。”

    “再好的星相师也不能推演自己的命运,江立,你钻进牛角尖了。”江扬极快地打断他,“对自己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客观和公正。”

    江立苦笑:“我知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失控,哥,我想知道你……”

    “我的十七岁?”江扬笑起来,“那不切实际,我在当兵,大多数时候都在服从命令,并没有被赋予说‘不’的权力,而你有。当然,这个权力很昂贵。”

    “所以我想他不会原谅我了。”江立自怨自艾,第三次沉沉叹气。可以想见,意气风发的小狮子此刻一定是垂头丧气,像是霜打的茄子。

    “他会的,我想。”江扬的目光变得很温柔,“你要相信,人心的广博和宽容总是超乎你的想象,我的宝贝弟弟。”

    江立正准备叹气的时候,他的哥哥又非常无良地补充:“你知道,好的品牌都具有延续性,苏暮宇是苏朝宇的亲弟弟啊。”十七岁的弟弟一下子被逗笑了,他恨恨地威胁说要把这些话都告诉那个“广博和宽容超乎想象”的苏朝宇学长,“这是报复,哥,为你的毫无同情心!”他学着江扬惯常的口气说,但却无法达到那种令凌寒林兹等人听了就会打颤的效果,反倒让江扬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等笑够了江立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地说:“我会去道歉,如果他不肯接受,请让苏朝宇学长替我转达。我知道,我用一个孩子气的任性,破坏了他刚刚恢复的对正常生活的信心,我不确定这种伤害是否可以弥补。”

    “我想可以,只要真心实意。”江扬柔和地拍拍听筒,仿佛是拍着弟弟的肩膀那样鼓励着,“你是最好的,我一直认为你能帮他,他没有什么朋友,而你比谁都擅长与人交往。有你在首都盯着他,我和苏朝宇都会比较放心。”

    江立强笑着应了,却在挂上电话以后,怅然地舒了口气,哥,你知道么,我对自己,都无法放心呢。

    直到傍晚,慕昭白才带着一大摞整理好的材料从情报总部赶过来。宾馆大厅里有两个新改建后的夜鹰小组正在开小范围集会,低语布置任务,苏朝宇陪着程亦涵坐在沙发上喝茶,只有一盏昏黄色的玻璃吊灯还亮着,慕昭白一身非军装的打扮在这种环境里看起来更像是要住店的。

    “对不起,宾馆不对外开放。”一个边境警卫员冲过来。慕昭白平伸的手臂几乎碰到了程亦涵,但是身体被死死推了回去。

    “这是基地情报科的头儿。”苏朝宇淡笑。警卫员不好意思地敬了个军礼,将这个套头衫、破洞牛仔裤、运动鞋的家伙松开了。

    “这是材料,前五个小时的,江扬指挥官征求你的意见。”程亦涵把一摞a4纸递过去。慕昭白草草答了一句“荣幸之至”就开始读,飞快地,十五分锺不到就扔下东西:“麻烦了。”

    “怎么讲?”苏朝宇饶有兴趣地问。

    “都是实话。”慕昭白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块豆馅的点心递给程亦涵、苏朝宇和辛苦挺立在周围的警卫们,让这些见惯了上级压下级的底层士兵觉得受宠若惊,“经验和理论都告诉我,在心理施压的提问法里,准备好的说辞会被不断重复,一模一样;只有事实才会被重组,有略微差异,视情绪波动而定。”

    “专家所见略同。江扬看完只说‘心理素质真好’,经过你这里求证,看来我们只能换方法去审了。”程亦涵沈吟了一下,就要打电话。

    “别!”慕昭白几乎跳起来,指着程亦涵的鼻子一字一顿,“把穆少校那套什么针剂收起来,我瞧不上!”

    程亦涵气极反乐:“哦?你打算怎么办?”

    “针剂只能甄别真假,并不能挖掘秘密。”慕昭白振振有词,“这不人道!而我就擅长挖掘秘密。”

    “你快去吧,已经熬倒一个专家了。”苏朝宇笑道,“那家伙的废话跟你一样多。”

    “什么话,我从来都字字珠玑!”慕昭白从包里变魔术似的摸出两只美艳的苹果揣在套头袋鼠衫的口袋里就走,还不忘记拍拍拦住自己的那个警卫:“你说,是吧?”

    孟帆觉得十根手指里的八根都已经不属于他了。裹在纱布里的关节痛得钻心,他甚至觉得疼痛像个小虫子,一路从骨节咬上大臂,几乎爬满全身。他难受地缩了一下身体,身边两个实枪荷弹的特种兵忽然托枪、上膛、瞄准,几乎是一气完成。他无奈地舔了舔很久没有碰过水的下唇,微声说:“别紧张,我只是很疼。”说完便垂下头去,调整了一个略微舒服一些的姿势,闭目养神。

    疼痛在一片血液流通不畅的酥麻感里变弱,变弱,变弱。

    他看见自己站在雨里,有个穿校服的影子说:“换四次车就到了。”

    那个穿校服的影子在馆里打篮球,他看见自己坐在看台上微笑。

    “下来一起啊!”穿校服的班长慕昭白说。

    “差下生……老班,你和他搅在一起干嘛?”这些句子出自他人之口,分明私密,却毫不小声,甚至是有意说给看台上的人听。

    “差你个大头鬼!”慕昭白三步上篮,个头不够高,球撞击了篮板后蹦蹦跳跳地远去了,“孟帆,去图书馆不?”

    他看见自己得胜似的站起来,拎起已经背了6年的书包一步步下台阶,迎上了背着精致运动背包的慕昭白,一起走出体育馆。他用沉默和内向战胜了活泼的篮球兄弟们,赢得光彩夺目。

    “有这些脑子,你为啥就不能多记两个数学公式?”慕昭白在考试前恨的牙痒痒,用孟帆攒了四个月钱买来的那本超级厚实的《世界航空母舰最新图鉴》拍他脑袋,砸得咚咚有声。

    他看见自己几乎疼的跑开,还是勉为其难地继续算下去,在一堆函数关系里摸索答案──为了慕昭白也死活要把这题给算出来啊,他鼓励那时候的自己,慕昭白换四次车来他家讲题,回去的时候,换三次以后就没有巴士可以坐了,要步行,穿过五座天桥,两个红绿灯口,往南,在一片职工家属区里,东北角的第一幢楼,4单元,8楼,右手第二门,那就是慕昭白的家。

    孟帆记得清清楚楚,但他从来没有去过。慕昭白很热情地邀请他很多次,他总是推辞。慕昭白说没关系,怕远可以住下,我家的沙发展开就是个床。这让他更不好意思了,每次讲完题目,慕昭白深夜回家,孟帆总是站在巷子口说:“对不起,那女人讨厌一切男人,包括我,否则你可以住下。”慕昭白总是说:“没关系,真的,我快跑几步就有车坐。”

    他看见自己在黑暗里看着表,10点40,快跑也没用了。他觉得很不舒服,从心里,到身体。

    孟帆勉强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依旧被绑在椅子上,只是对面值班的俩战士,不知道何时换了一拨。门上有铿锵的叩击声,新换来的战士板着脸去开,孟帆对来人有莫名的恐惧──他没有秘密,他已经把目的全盘托出,任何痛苦都不能带来新的突破,他只剩自己的计划和计划中的计划,这些,是不能说的。

    “吃饭没?”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说,齿间咬着脆脆的什么东西。孟帆看了一眼,心跳骤然停止。

    “报告长官,没有!”战士回答到,身体绷紧了。

    “去吃吧,苏朝宇中校同意了,但半小时必须回来。”进来的人直径走向垃圾桶,飞快而准确地大咬着苹果,极力吞咽,很快便把吃得完美极了的果核丢在垃圾筒里。咕嘟一声,异常惬意。

    嚼着苹果的人转身的瞬间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汁水,咬肌只鼓动两下就停止了。慕昭白把整块整块的苹果肉生生咽下去:“孟……帆?”

    27(小概率事件)

    慕昭白看见自己站在雨里说:“换四次车就到了。”巷子口的男生非常瘦,个子不高,面庞倒是圆润,眼睛漆黑明亮,穿着洗毛了边的t恤站在包子铺的屋檐下面,专心致志地把剩下的一点食物放进嘴里。末了,跟他摇摇手,一吮指尖。

    “孟帆!我不管你爸爸离婚再婚、你姥姥古古怪怪非要留下,也不管你后妈带了小妹妹、讨厌连你爸爸在内的一切男人,更不管你爸爸妈妈后妈姥姥小妹妹统统不喜欢你,”他跑得精疲力竭,喘了口气,“告……告诉你,你……明天要是再敢不来上课,我弄死你!”

    孟帆站在几乎50米以外,瘦瘦的身体更加显得单薄。慕昭白知道他听见了这些他最敏感的词汇,不会再跑。

    “有你沈迷军舰的功夫,数学不至于只有9分吧!好歹考个两位数啊!”慕昭白把卷子揉了个团子砸到对方的胸口,孟帆捡起来,在阳光晦暖的巷子口打开,展平,没好气地指着上面大大的“92”说:“揉错了,你的。”慕昭白气得踹墙壁。孟帆的姥姥从狭小的窗子里探头出来骂:“作死!小小年纪就挖人家墙根!”

    两个少年突然从好学生和差下生的对立转到了统一战线上,孟帆二话不说就拉着慕昭白走,七拐八绕地走了许多路,蹲在路边的麻辣烫摊点上涮香肠吃。慕昭白不禁辣,泪水鼻涕横流。

    “喝点水。”慕昭白拿了一只纸杯站在从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见过的同桌面前,半弓着腰,喂到孟帆嘴边。

    孟帆显然渴坏了,喝完之后半晌没说话。

    “我真后悔进来。”慕昭白从袋鼠衫里摸出纸笔,愤愤地摔在面前的桌子上,“后!悔!这两个字你会写吗?”

    “会。”孟帆答得铿锵,一如当年许诺慕昭白一定按时上课。

    “你写个给我看!”

    “手疼。”孟帆微笑,“后悔的后,是后来的后,就是一个劈开的人封住了口,是那些事情过了就不能再提,那些路走了就退无可退。”

    只有军靴撞击地面的巡逻声在走廊响着,慕昭白一愣。

    “后悔的悔,是无悔的悔,就是心里每当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都觉得这就是人生,就是每当走出一步的时候,心里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孟帆抬头,漆黑的眸子里恢复了神采,“我会写,一直都会。”

    “我知道你说了实话。五个小时的记录我都看了。你有毛病啊,干什么不行,你就是去贩卖毒品都行,我看不见,管不到,图个清静!”慕昭白逐渐失控,“你要零计划干什么?装饰你的军舰?或者单单为了证明你自己?就这么一个破毛病,十年了,哥们儿,你改改,行不?”

    孟帆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不客气地责骂和质疑,他温和地摇摇头,一如富贵公子,完全没有匪徒的无畏,他似乎有点怕这个帝国军官的脾气了:“晚了。我试着改了很多次,都没成。但是零计划与我爱证明自己的毛病无关,这是意外,完全是意外……”

    “扯蛋的意外!”慕昭白怒吼,看似温柔顽皮的他在迸发出这个声音的时候,就连和他同桌三年之久的孟帆都吓了一大跳。“我恨不得现在给你一梭子子弹算了!你知道这个传说中的‘意外’后面是什么吗?是无穷无尽地审讯,刑讯,直到零计划开发完毕,刺杀事件人、物对证,你就会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渡过一个短暂的夜,第二天,会有人请你出去检查身体,一针镇定,一针深度麻醉,一针氰化钾。”说到这里,慕昭白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的颤抖,“没了!你的航空母舰你的梦想,什么都没了!”

    “已经没了。”孟帆的坦然和诚实让慕昭白有彻底揍他一顿的冲动,“这一票50万,我赌上的是自己的命。结果额外附赠了同桌重逢的入场券,我很开心,真的。”

    慕昭白忧愁地看着对面那个即使多年后依旧瘦而安静的人,把纸杯放在手里一圈一圈地捏,捏热了。

    “你知道我说了实话,从元旦起,首都的刺杀就是我做的。从火车上我就坐在苏朝宇周围,用最原始的办法搜索他的频道,盗取,命令那几个特工改变计划。火车站的袭击只是试验,我想看看,为了这个50万的东西,你们花了多少功夫。结果,很惊人。”

    “生生搜索到了频道?”慕昭白不信地看着对方,“静音实验室里都受不了,耳机里会吵得要死。你居然在火车上……”

    “下车前那一刻很安静,我的仪器非常好,只用了7分锺。苏朝宇摆弄地毯的瞬间,我都要吵疯了,怀疑自己会从此失聪。”孟帆笑得非常清澈,排列不算整齐但是洁白的牙齿一如慕昭白印象里的那样。

    “在火车站附近的垃圾中转站里我窝了三天。吃没有变质的面包,半听可乐……”他的重心似乎不在于突出困苦而是回忆数量,“这些东西很难找的。然后我办了一些事,把自己打理好,住进宾馆。”

    慕昭白打开记录一一核对,娴熟地在重点字词上面打着红圈圈,仿佛给这些字符判死刑一样。很快,他就觉出了有些不吉利──对面坐着自己三年的同桌,一个必死的嫌犯,这习惯,多多少少有点过分。

    “喂,我是来审你的。”他说。

    “真的?”孟帆面露惊喜之色,很孩气,“我以为你特意来叙旧。”

    “扯。”慕昭白从来都这么跟孟帆说话,几分不屑,几分任性。不屑并不是因为瞧不上,而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能令他这样优秀的人也自愧弗如的东西,是淡淡的、酸葡萄的嫉妒;任性则是回访了最狂放的年少时光的结果,他对自己的同桌格外惦念──甚至坦诚地跟程亦涵提起过──“一个聪明、专注、执拗的男生,我的同桌,他让我知道,世界上原来有朋友可以这么做。”程亦涵宽厚地笑了一下,随即换上狡黠:“我去买醋。”“多买两瓶囤着,”慕昭白记得自己笑着说,“他跟我重逢的几率比我抛弃你的几率还小。”

    结果,这个小概率事件发生了,用这么轰轰烈烈的方式。

    28(一千万)

    “简易炸药需要一点点纸絮做铺垫。宾馆卫生部的大妈给了我半斤废纸──里面有贵处的假报纸清样。早晨5点,今天的日报肯定没来,我疑心,把它们拼起来,看见了那个消息。江扬是劲敌,他认识我,我必须拖住他。”

    慕昭白大吃一惊:“还有谁是你不认识的?”

    孟帆耸肩一笑:“不知道。我以为江扬会认识我,可惜他忘了。”

    “难道你做这行很多年了?”慕昭白始终不愿把事实和自己的同桌联系在一起,因此宁可用疑问代替高智商的定论。

    “高中毕业以后到今天2643天。”孟帆认真地想了想,“第1529的时候我出席了一个王公筵席,身份是某集团董事长的独子,套另一份商业情报而已。20万,一票,贵得可疑,难度果然高。江扬看穿了我绝对不是富贵场里的人,以为我是高级窃贼,因而尾随了我几乎整晚。”

    慕昭白没有做任何笔记。他觉得用不着,一头是自己直接负责的上司,一头是曾经一起挥霍掉年轻时光的朋友,手里的笔成了房间里最多余的东西。眼前这个人的行为习惯、语言风格,他全都了如指掌。

    “时间很紧,既要保证江扬的车祸又要及时回到现场,我跑了一身汗──好在幸运,节点的卫兵非常善良,很好骗,而且……”孟帆毫无芥蒂地笑起来,“牧民的马又便宜又好骑,虽然我并不确定江扬一定会停车,但是这个险,值得冒。”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慕昭白不想听这些,这些东西供词里都写了,他烂熟在心,但是这个问题问得底气颇为不足,为了缓解这种要命的尴尬,他故意调侃,“别告诉你姥姥病危、妹妹考上了昂贵的艺术系、妈妈下岗爸爸待业。”

    孟帆不厚道地笑了,仿佛那些根本不是他的家人,只是随便提到的名字而已。“当然没有,姥姥前年去世了,妹妹的男朋友很有钱,她现在穿戴最好的,已经怀孕了,只等着结婚。爸妈都活着,还挺好。”

    慕昭白终于笔记了一点什么,孟帆努力想看见,未果。情报科的头儿听见了这些他所不知道的消息之后,更加迷茫:“你吸毒?”

    孟帆大笑。

    “搞了别人的女人?”

    “我不喜欢女人。”孟帆的戏谑少了些,虽然这话是不正经的,但是一脸落寞和愤慨,“就像她不喜欢一切男人。我要钱的目的很荒唐,喂,你不许笑。”

    慕昭白点头:“说吧,你知道我不爱笑话人。”

    “你考进军校后,我想当空军,可以看看真的航空母舰。以前一起混的哥们儿给我一个方法,说可以跳过那些苛刻的文化、生理检查项目,直接进去,只要5万块打点──5万块也可以赊账,用军人工资来还。”

    “别告诉我你被骗了。”慕昭白没好气地说,他真的想狠狠嘲笑对面这个看似聪明绝顶、但现实照进了梦想时候就会完全昏头的人,但是他做不到。“这种骗人的把戏通常都会让你去做一份所谓的‘预备职业’挣些钱,然后你就一步踏错,永不……”说着,他从孟帆眼睛里读出了“bgo”的含义,自语般的推断戛然而止。

    “真的?你真的就这样去了?”慕昭白拍着桌子站起来。

    孟帆在椅子上放心地扭了扭身体。他知道对面坐着的人不会突然端枪对他进行任何警戒,如果他要求一下,说不定对方会立刻将他解开。“真的。只是这份预备职业是个黑洞,我隐隐觉得自己要踏错的时候,已经没法回头了。”

    慕昭白为孟帆又倒了一小杯水,静静地送到嘴边。

    孟帆抿了抿:“监听间谍,真的,为某商业部高层服务,在深山老林里挖个地窖,跟高辐射的仪器在一起,24小时监听国内外经济情报。我想到,20多岁的自己走进去,出来的时候就是50岁了,还能活30年──前提是我没被辐射弄死。”

    “自由有价,他们大概要你赎?”慕昭白的声音冷冷的。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