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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16节

    绚烂英豪IIII 作者:醉雨倾城

    第16节

    “钱在门口,保重。”

    “喂!”

    “还有什么事儿?”

    “零计划没到手呢。”

    “我们要换人了。”

    “理由。”

    “你没资格问。”

    “那你等等,我要先看门口的钱是不是够数。”

    “不够。任务未完成,只有十分之三。”

    “那也是钱来着。”

    “给你1分锺。”

    孟帆拉开门,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的标准宾馆餐盒,拾起来,看了半天,然后直径走到隔壁去敲门。显然,门里的人都没有料到大家之间隐秘了这么久的默契会被如此打破,孟帆头发未干,一脸愠色地站在门口,屋内一个壮汉飞快地用枪口指着他。

    穿着白t恤的孟帆从从容容地走进来,不顾对方低声的威吓,就轻快地用脚踢上了门,倚在门板上微笑着说:“你们知道,我不怕。”

    一屋子人都沉着脸不说话。既然同做一件事,本应该很亲密,但直到现在,孟帆才第一次看见电话里那个冷冰冰的声音的真实主人。没人给孟帆甚至倒一杯水,更不用说请他坐,大家剑拔弩张地瞪着,只有孟帆微笑。

    “你们忘记了我的本职就是窃听。如果我都做不到窃听贵处的任何一台手机,在那个见不得人的组织里,我是混不下去了。”

    屋子里除了孟帆以外的其它四个人都开始下意识地试图关闭手机,结果在他带着清晰嘲讽意味的笑声里,持枪的壮汉终于忍不住狠狠地跺脚骂道:“去你妈的!”

    孟帆厌恶地撇了撇嘴:“接下来的话大概更伤自尊心……呃……你们的,不是我的。原本定好无论成功与否今天在此见面,你们买通了人,问出来提前回驻地的车只有凌寒指定的那一辆,可是,不太厚道吧,兄弟?你们买通了司机!”

    “那不挺好么?”跟电话里的声音一样,冷冰冰的,带着不屑和几分自然而然的掩饰。孟帆瞪过去:“我清空了油箱,车子半路抛锚我才能既出了清水镇又逃开追捕,可是,我清晰地在仪器里听见你给司机说:‘油箱没检查呢,小子!’”

    这一句学得惟妙惟肖,还捎带了口音,四人中的首领面色由正常转向涨红了一阵子,持枪的壮汉傻乎乎地乐了一下,立刻被同伴狠狠踹了一脚。孟帆的脸色很不好看,眼神所及之处,或坐或立的几个人都暗暗担心,他们不知道,一个看似温文的人如果怒了,会是什么后果。

    “多亏我的易装工具还够用几次,多亏草料车大叔好心但怕惹事的,多亏国安部特工骄傲轻敌,这是巧合,玩命的巧合。我命大而已。如果我不是反应快,你们连这十分之三都不用付了。”孟帆把餐盒抛起来,扔在地上。

    “你想怎样?”

    “我一分钱都不要了。”

    屋里的首领眼睛逐渐放光,却又立刻冷下来:“已经上了船,船已经开走了,想离开,喂鲨鱼吧。”

    “我跟你们航完全程,还附赠卸货服务,不要钱,只要求你们把我平安放到岸上去──然后,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从此大路朝天,一人一边,井水不犯河水,鸡犬……”

    “够了。”首领恨地直咬牙,“当初你们头儿推荐的时候,没说过你废话这么多。”

    “那当然。”孟帆振振有词,“那是窃听,主要是人家说,我不能说。我想我们的头儿一定告诉过你我……”即使首领再次不耐烦地挥手想打断对方的话,但是孟帆抬高了声音用气势压住对方的话头,坚定不移地说下去,“……智商有178,不会不知道你的人在火车站失败以后就一直跟着我直到我把他们骗上火车,不会不知道你们早就嫌我动手不够快准狠想要换人,不会不知道这种低级宾馆内线电话只要卸开了外壳就可以用我的设备看出从哪个房间打出来吧!另外!”他因为这些忿忿而牵连了自己的伤口,疼的一吸气,声音低下来,“另外,别忘了,你的手下一人一双硬底皮鞋,在监听人员门口放东西,还指望我听着电话就分散了注意力听不到你们──傻透了。”

    屋里的人又下意识地在硬挺的黑色皮鞋里局促地挪动了脚趾几下,一直举枪对着孟帆的壮汉的枪口缓缓降下来,甚至换了个手,他举累了,面前这个人非但没有什么威胁性,甚至因为有伤而显得虚弱,可是他又太聪明,几乎洞悉所有事情。雇了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干事,是福气,更是把重磅的地雷当球踢。

    “聪明是一回事,能干活是另一回事。说过你好多次了,每次做事能不要那么婆婆妈妈的吗?都混这一行了,你还指望自己干净?首都那次,若不是我们的人在身后给了那个副官几枪,你还能活到现在?”

    孟帆的眼睛里有凶光:“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杀人犯。”

    “这行,你说你的手干净,有人相信吗?”

    “最初我就说过,不杀人,这是我的底线。”

    “所以我们替你杀啊,只是推倒你身上而已,激动什么!”

    孟帆静静地看着对方,首领在狡猾的笑了笑后,递过一根烟:“我带你走。”

    “唉。”孟帆把烟拨拉开,“我知道的太多了,是吧。”

    “不,是太少。你很单纯。”

    “哈!”孟帆愉快地笑出来,自己给自己倒了半杯纯净水。“我单纯?这是我听过的最不着四六的评价。”

    首领的面色再次由正常转红,继而由红转白,终于在孟帆大段大段开始讲话之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够了。”

    36(凌寒的教训)

    凌寒看着窗台上刚刚被服务生浇过水的小花,目不转睛──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江扬用187公分的身高优势挡住了身材适中的国安部优秀特工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凌寒在心里默念对面有一朵盛开的、孱弱的、美丽的花朵,假装对对方琥珀色的冰冷眸子视而不见。苏朝宇则押着慕昭白安静地站在门口,仿佛已经修炼地连呼吸都隐藏起来。

    “你们俩出去,锁门。”江扬平静地说着,坐在临时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冷冷地看着凌寒。

    苏朝宇飞快地回答“是,长官”之后就把慕昭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了出去,然后礼貌地弹开门闩,轻轻关门。

    “我又害了一个人。”慕昭白懊恼地几乎拿头撞墙。

    “跟你没关系。”苏朝宇松了口气,“当然,前提是你不知道司机就是孟帆。”

    “我当然不知道!”慕昭白愤怒地跳起来,“我没认出来!直到他拧走了车钥匙!”

    “那你为什么不报告?”并不是责备,但是仍然带着明确的质问意味,苏朝宇看着慕昭白的眼睛问。

    慕昭白忧愁地看着窗外,半晌不说话,后来缓缓开口:“我差点喊出来。但是我想……”那个瞬间,慕昭白的幽默活泼开朗大方消失殆尽,整个人显得脆弱之极,手臂抱起来,后背紧紧抵着墙壁。苏朝宇拍拍他的肩膀,用以安抚。

    “我不知道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死掉会是什么感觉。朝宇,你们是战斗人员,经历过生死,我是文职,我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你想,一个……一个曾经那么要好的人,活蹦乱跳的,忽然就成了尸体,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微笑──孟帆这样,孟帆杀了的那些人也是这样──我非常厌恶现在的自己,真的,朝宇。”

    苏朝宇无奈地一耸肩,贴着墙根站住了,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块能迅时补充vc、提供能量的糖果递过去:“西柚的,不讨厌吧。”

    “不。”慕昭白阴着脸,潦草地接过来吃,“后勤部又给飞豹团换了口味,这种好事从来轮不到基地。”

    “因为飞豹团是亲儿子嘛。”苏朝宇淡淡地笑,“他最近脾气坏得很,飞豹团拆改的事情在军部由低阶军官挑头、高层谋划,大有逼宫的架式,弄得江元帅都不得不签字,目前仍然进展艰难;加上零计划──对了,你都没和亦涵谈谈?”

    正说着,屋子里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江扬大吼:“这是理由吗?”

    慕昭白一怔,随即缩了缩肩膀,举起双手:“我不跑,我保证──咱能换个地方坐坐吗,我不想再听第二次,真的。”

    凌寒自知理亏,多数时间并不说话,只是和江扬目光对视。后者自知是长官,又长时间心情不好,却比凌寒小了两岁,于是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和对方目光对视──对视久了,两个猎手里终究有一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半步:“长官,我没有想到孟帆居然敢大明大方地坐在我身边,那么近,我以为他受伤了,会低调行事……”

    江扬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桌子上:“这是理由吗?”

    “不是,长官。”

    “那你把它说出来干什么,凌寒中校?”

    凌寒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畏惧的光芒,下意识地把手指放在皮带扣上,降低了音调说:“这是陈述客观事实,并不是狡辩,长官。”

    江扬没有说话,但是似乎极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凌寒立刻从容地解下了自己的皮带,先从内层剥掉了执行任务时候用的绞杀钢丝才紧紧握在手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接二连三地失误,让局面陷入被动,信任变成了失望,对不起,长官,30下。”

    “打到你没有军医搀着就站不起来吗?”江扬咬牙。

    凌寒的眉尖微微一动,一些远去了、但又走得不是很远的回忆正在回头向他招手。他想说什么,终究未出口,上前一步把皮带整齐地放在江扬桌子上:“对不起,长官。”

    “告诉我,凌寒中校,用这条皮带让一个人没法站住,你出手几下?”

    “最多10下,长官。”

    “那我也用不了更多。”江扬的表情稍稍柔和一些,这让凌寒确定了对方是在压抑自己的脾气,而不是要开始动手实施家法。

    “能多大限度地解决问题?”

    凌寒犹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实话实说:“我曾经让一个双面间谍在第27下的时候供出了联络电话。”

    江扬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你能扛多少下?你被训练过如何熬下去,我知道。”

    凌寒被对方的谈话方式和内容完全打乱了思维。前国安部综合实力排名第一的特工“金舟”曾经创下过逻辑科目98分的骄人成绩,却在小自己两岁的指挥官的逻辑面前一头雾水,这让他非常沮丧、自责,甚至,有些没来由地愤怒。“生理极限反应推算结果,67下,但家法……”

    “那个数字我比你更清楚。”

    “如果我不愿说,死也不会说。”凌寒一字一句。

    江扬终于点了点头:“看来我是对的。你和苏朝宇,与林兹不同,你们俩个骄傲易怒,苏朝宇是因为经历不够丰厚又太优越,需要‘家法’快刀斩乱麻──你呢?18岁起就开始正式执行任务的特工,比现在国安部15个特科科长都不差;而特工训练让你吃尽苦头──为什么你也骄傲易怒?”

    凌寒终于明白了对方绕圈子的含意,只是为时已晚,他已经按照江扬的计划为自己造了一只巨大的陷阱,现在只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识实务者为俊杰,如果他不主动跳,后面立刻会有人踹,他坚信。“骄傲刻入骨髓,以致于棋逢对手就失了镇静;急于挽回失败,以致于另一次失败近在眼前时却瞻前顾后乱了方寸。”

    “还有……”

    “对不起,长官,与此有关,但关联不大,让您失望了。”凌寒大胆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意料之中的,江扬并没有生气,反而理解似地点了点头,“也有我的考虑不周。事后弥补。但我岂是一点半点的失望?”

    凌寒低头不语。

    “如果孟帆炸车,恭喜,你可以盖国旗了。”江扬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忽然抬高了声音,“这不是拍电影,我不是导演!对方出什么招数不是套好的,玩的是大家的命,一旦输掉零计划,百万人因此而战的局面,到头来可能只是因为你‘失了镇静’、‘乱了方寸’!这从来不是你想要的,但是关键时刻,还是你的骄傲说了算,对吗?”

    “对不起,长官。”

    “道歉无益。你丢掉了‘疗养’期间的所有补助薪金和假期后三个月内的所有休假机会,凌寒中校。这是严厉的惩罚,对你,远比挨30下皮带有效得多。”

    “是,长官。”凌寒的回答变得直白简短,他大约知道江扬吼完了就会放自己走,然后换进下一个倒霉的人来继续。说实话,在这种时间撞这样一个指挥官的枪口,凌寒确实觉得自己不明智。

    江扬顿了顿:“再过4小时,大部队要回飞豹团,期间,我给你弥补过错的机会,路上我要读到你对此次事件的所有报告。事无巨细,深刻扼要。”

    “是,长官。”凌寒敬礼,把皮带归回到自己的军裤上,等待江扬恶狠狠地说:“叫慕昭白来。”或者“把他给我弄进来。”没想到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只是收拾着自己桌上一堆不知道什么功用的资料说:“帮我叫穆少校来。”

    “怎么?”凌寒脱口而出,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被骂得不敢还嘴。

    江扬苦涩地摇头:“没什么,胃疼。”

    37(预感)

    慕昭白忽地一下站起来:“凌寒?”

    门只刚开了一条缝,苏朝宇已经冲过去拉开了。凌寒一脸惊愕,却被苏朝宇紧紧搀住:“歇一歇吧,你跟慕昭白在这里,我替你整队。”

    “不能歇。”凌寒被苏朝宇架起来,几乎不用使劲就被像大花瓶一样搬到了房间角落的沙发上。慕昭白早就让开了空间,把靠垫都移到一侧,充满歉意地看着对方,紧张得不敢说话。

    苏朝宇柔声安抚:“别理他,你有什么工作都交给我。”

    凌寒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管不顾地推开苏朝宇,重重坐了下去:“事情很多,我还要写一份报告。”

    苏朝宇几乎吃掉自己的舌头:“你……”

    “我好好的。”凌寒戳了戳自己的腿,“纯语言的方式。”

    那个瞬间,一种叫做不平,甚至叫做嫉妒的颜色在苏朝宇的面孔上飞速弥漫开来,他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凌寒打断:“江扬胃病又犯了。”古怪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来,苏朝宇只能尴尬地挠挠头离开。

    “对不起。”慕昭白嗫喏。

    凌寒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说:“没事,我们的麻烦都很多。”

    江扬看着桌上黄黄白白的药片,面无表情地依次往嘴里丢,努力地咽下去,穆少校在一边盯着看。看了几秒后,他自觉有些失礼,先低下头去。江扬回以了一个自知理亏的微笑,淡淡地说:“再不敢偷懒了,以后我按时吃。”

    离开前,穆少校认真而略带恳请地说:“胃疼可大可小,事情结束后去下官那里做个检查吧。”

    “好,辛苦了。”江扬显示出了与以往不同的态度,更像个听话的小孩。他知道这是自己无奈的选择,胃疼的次数和烈度与日剧增,他不想因此而耽误了比胃疼更要紧的公务,因而变本加厉地虐待着自己柔软的内脏──而这只口袋并不如苏朝宇那样会对他有莫名的好脾气──后果可想而知。他决定在这种关键时刻给自己放30分锺假,休息一下,于是挪到沙发上躺下,用手感很差的靠垫抵住了胃,蜷在那里。

    没过多久,江扬就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穆少校给他的药片有强力的舒缓成分,弄得他非常想睡,试图挣扎起来的勇气被隐隐的疼痛和深刻的疲惫压制下去,甚至,有人进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只是说:“我要睡了。”

    那人似乎出去了,又似乎回来。江扬只知道对方用干燥温暖的掌心轻轻贴了他的额头,然后一直坐在那里。不知道多久,江扬逐渐从药力昏沈里找到一点清醒,终于看到一抹熟悉的、带着关切的海蓝色目光。仿佛镇静剂,他忽然放松地微笑起来,立刻恢复清醒:“该走了?”

    “去哪儿?”苏朝宇递过半杯热水。

    “回飞豹团。我跟凌寒谈完那时,只剩四小时。”江扬灌下所有水,一勾苏朝宇的肩膀,借力坐起来。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怔怔看了几秒,忽然就搂住了他的长官情人:“江扬,你只睡了9分锺。”

    江扬顿了顿,掩去尴尬,在他的小兵怀里笑:“我糊涂了。”

    “我想你休个假,江扬,等事情结束了,丢下你见鬼的责任和无所不在的操心,试一下被宠爱的感觉,尝一下放纵的味道,好不好?”苏朝宇说得很慢很清晰,字字句句都不放过江扬眼神里的敷衍,把那些他不喜欢的光彩生生逼回去,“哪怕天天在家里睡觉,抱着猫看书喝茶,无所事事,闲的发霉──你歇一下,行吗?”

    江扬咬了一下唇,迟疑地说:“好……”

    苏朝宇敏锐地堵过去:“指挥官的一言九鼎,虽然我不打算一一找你兑现,但只有这条要追究到底。”

    “哪条?”

    “别对自己那么苛刻,江扬,我跟你说过。”

    “我错了,”江扬把干燥的唇贴在苏朝宇额头上轻吻,那些细小的干皮蹭着额头,沙沙的痛,苏朝宇听见那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指挥官小声说,“朝宇,我改正。这无关公务,这是情人江扬的一言九鼎。”

    “再歇一会儿?”苏朝宇担心地给江扬按摩着眉心,“你的脸色很差。”

    江扬靠在苏朝宇肩膀上,闭目苦笑:“哪里睡得着?养养神就很好。”

    苏朝宇不再说话,隔了很久,他忽然感觉到江扬搂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了片刻,然后江扬猛地离开他,到办公桌旁抓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按了几下号码又挂断,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苏朝宇,柔和地说:“我要跟首都通个电话,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下,好么?”

    “是,长官。”苏朝宇并没有感觉到不悦,敬礼后就准备离开,江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凑过来在苏朝宇耳边轻轻啄了一口:“对不起。”

    苏朝宇侧头一笑:“我理解,这是纪律,应该的。”

    “很见鬼。”江扬把他送到门口,低声笑道,“军级以上将领的合法伴侣可以代接公文和电话,但不能拆阅或旁听。”

    苏朝宇被“合法伴侣”那四个字窘了一下,双颊微红,待要说什么,江扬却调皮地将他向外一推,顺势关上了门。那一刻,苏朝宇清楚地看见,他的长官似笑非笑,轻却清楚地说:“放心,我的小兵。”

    江扬坐回办公桌前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沈稳,他想了想,直接拨通了江元帅的私人手机。

    接电话的是江元帅的第一副官秦月朗少将,他比江扬大十岁,也是贵族出身,风度翩翩,深栗色的卷发和同色的深邃眼眸迷倒了不知多少布津少女贵妇,绯闻不断,却始终没有成家立室的意愿。

    “江扬。”江扬报上名字,“我希望能立刻和元帅通话。”

    秦月朗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元帅刚刚结束了一个会议,到下一个会议开始前,大概有25分锺小憩,已经吩咐过了不许打扰。”

    “我坚持。”江扬毫不犹豫,“请替我转达。”

    “请您稍等。”

    秦月朗说完,江扬听见朗朗的军靴声、敲门声以及低低地谈话声,然后秦月朗对他说:“已经替您转接,您有15分锺。”

    “对不起,爸爸。”江扬在江元帅接起电话后立刻道歉,“我有急事要跟您商量。”

    江元帅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不悦,轻笑道:“为了零计划、飞豹团还是苏朝宇?”

    “都不是。”江扬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笑了,“为了我自己。”

    “嗯?”江元帅直起身子,先关掉电话录音器,才回答,“你说。”

    “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爸爸。”江扬闭上眼睛,斟酌词句,说,“我忽然觉得,海神殿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38(宽容和接受)

    江元帅沉着的“嗯”了一声,却不作任何评价,江扬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仿佛父亲就在眼前:“我会想,也许根本没有人想要零计划,他们的目的,跟海神殿事件,或许是一样的。”

    “为什么?”江元帅言简意赅,他对待其它下属都是非常和蔼而又耐心的,但唯独对儿子,向来是尖锐得不留任何余地,多年以来,江扬跟父亲说话就会下意识地紧张,他知道诸如“直觉”、“感觉”这类的说辞在父亲那里是绝对无法通过的,因此更头痛了。

    “我没有证据。”江扬回答,“但梳理了海神殿事件以后发生的种种,我不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绝对独立的,而且,如果对方的目的并非零计划,并非飞豹团,而是……我……,那么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的讲不合情理也就都可以理解了。”

    “我对哲学和逻辑学从来不感兴趣,江扬。”江元帅的声音里仍然听不出任何波澜,但话已经是十分重了,“你的位置,是容不得一丝想象和演绎的。”

    江扬咬了咬嘴唇:“对不起,但我是认真的。”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江扬。”江元帅淡淡地评价,“以前的你,能够绝对冷静和客观地审视周遭以及自身的喜怒哀乐,总能在绝境的时候做出最恰当的决策,就算牺牲你在乎的东西也在所不惜,你一直是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但是现在……是因为苏朝宇,让你变得柔软,而且瞻前顾后。我必须提醒你,这是一个指挥官的大忌。”

    江扬注意到父亲用了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他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冒出来,这甚至超过了他刚刚想到真相时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他知道,关于苏朝宇的一切,才是真真正正让他刻骨恐惧的。

    “您不认为幕后有人操纵,这一切仅仅源于巧合?”江扬故作镇静地问。

    “恰恰相反,江扬,除非你退伍并且不问世事,否则,你永远会处于风口浪尖。每件事,都有人盯着你做呢。如果程非中将或者零计划出了任何纰漏,你都不用想升到元帅了。”江元帅回答,“说到这里,海神殿的事情挖出来就足够让你停职审查了,费尽周折搞零计划,似乎并不是聪明人该做的。”

    江扬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完全无从辩驳。

    “许多事情我不能过问,你也太没有分寸了些。”江元帅接着说,“江立这几天不大对劲,我想你知道原因,越显赫越低调,这句话应该时时铭记于心才是。”

    “是,对不起,请您原谅。”江扬毕恭毕敬地回答,“我会跟苏暮宇谈的。”

    江元帅的眉毛一挑:“过问你该过问的事情,做你该做的事情,盈亏都是失职,记着。”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声色俱厉,说完,竟没给江扬回答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江扬再打过去,便只有秦月朗客气礼貌、却不容辩驳的回复:“元帅正在开会,请您留言预约。”

    外间的苏朝宇正在审查当天的监视报告,江扬临时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他的情人站在那里,满目疲惫:“苏朝宇,进来。”

    苏暮宇的猴子贝蒂悻悻地坐在厨房门口的擦脚垫上,愤愤地挠着门板。它的主人走进去并且反锁了门已经超过1小时了,厨房里不断地传来咚咚地切菜的声音,但没有任何香气飘散出来。猴子从来就没有耐心的美德,它上窜下跳,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包括把苏暮宇最喜欢的一盆桔色郁金香拨拉到地上,摔碎了花盆的球茎惨然地碎在地板上,但苏暮宇始终没有走出来。

    苏暮宇靠在厨房的操作台上,他记得自己本来是想要做炸洋葱圈当下午茶的点心,午后的阳光很灿烂,刚弄来的锡兰红茶很香浓,新鲜的柠檬切开了能让整个楼道都闻见香气。苏暮宇发誓自己本来有个好心情的。

    但现在,厨房和苏暮宇一样狼狈不堪,菜板上全是洋葱的碎屑,苏暮宇的脸上满是泪痕。这是怎么了?苏暮宇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冷水用力地冲洗着脸颊。放在微波炉上的手提电话响起来,忙着跟自己发脾气的苏暮宇拒绝接听,干脆把整个脑袋都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但那电话比他更执着,在响了整整15分锺以后,苏暮宇终于湿淋淋地抬起头来,抓过电话,手机外屏上显示“私人号码”。他已经恨透了这些所谓的“保密措施”,只想把手机摔到墙上去,却又忍了,他按下接听键,仅仅靠深吸一口气就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愉快:“喂?”

    “暮宇?”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极其相似的声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怎么不接电话?”

    “哥?”苏暮宇扯过毛巾,奋力擦干自己,拧开厨房门走出去,“怎么是你?江扬在你身边?”

    苏朝宇心虚地望了望身边闭目养神的江扬,江扬立刻睁开眼睛,把苏朝宇搂得更紧些,在他的脖子边蹭了蹭。

    “嗯,很久没给你打电话,今天难得清闲。”苏朝宇试探着问,“心情不好?”

    苏暮宇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粗暴地扯着湿了半边的衬衫,笑着说:“没事,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哪有什么不如意的?你是江立的外援?”

    苏朝宇心虚地笑起来:“他说……”

    “江立还是个孩子,我知道。”苏暮宇终于脱下了湿淋淋的衬衫,流畅的腰线暴露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像是嵌了条金边,“该道歉的是我,我吓到他了。”

    “暮宇,你跟江立说的,都是真的,是么?”苏朝宇坐直了身子,柔和地问,“我恨不得立刻回去好好陪你。”

    苏暮宇清脆地笑起来:“我吓他的。波塞冬可能很爱我,我猜,像江立那个年纪的时候,一次顶多两个人而已,那种一天十来个禽兽的情境,不过是最初的一两年里的戏码。习惯了,也不觉得太难过,真的。”

    江扬握住了苏朝宇的左手,轻抚他的后背,苏朝宇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几乎咬出血来:“苏暮宇!”

    “抱歉。”苏暮宇立刻跟上一句,“他来道歉,我却仍然在怄气。满心只想着‘好,我全告诉你’,忘了他其实还是个孩子。”

    苏朝宇沉默了片刻,边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玻璃窗,片片微尘飘浮在空气里,他缓缓地说:“暮宇,其实,你也是个孩子,一半在不堪和悲伤中飞快长大甚至老去,一半却始终是十一岁的少年,我都知道。”

    苏暮宇把脸埋在手心,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嘴角却仍然带着笑容,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哽咽:“哥,你想太多了,好好执行任务吧,不要为我分心。我很好,真的。”

    苏朝宇满心酸楚,却不知道如何解劝,远隔千里不能提供一个温暖的怀抱,甚至连拍拍弟弟的肩膀都做不到,他死死握住江扬的手,柔声对苏暮宇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暮宇,我很担心你,不如……”苏朝宇望向琥珀色眼睛的情人,在得到肯定的鼓励以后,他接着说:“不如你到我这里来住些日子,换换心情,我很想你,真的。”

    贝蒂跳上茶几,小爪子安抚地拍了拍主人的肩膀,苏暮宇抬起头,柔和地微笑了:“我大概不是当兵的料……最近找个学校补习功课,也许会试试考大学,虽然这对我这样小学都没来得及毕业的家伙显得太困难了些。”

    “不会有问题的。”苏朝宇立刻回答,无良地出卖说,“江扬连小学都没有上过还考上了研究生呢。”江扬被他气得无声地笑起来,抚在他后背的手立刻不安分地钻进军裤里,在苏朝宇的屁股上轻轻捏了一把。苏朝宇狠狠瞪了情人一眼,嘴上仍然毫不留情地揭短,历数那个神一样的江家大少爷的糗事。

    苏暮宇果然被逗笑了,却嘱咐说:“你那里毕竟不同首都,一切都要小心,若是忙起来,也不必太惦记我,我知道你有江扬护着,很放心。快到时间上课了,我走了,免得因为迟到被罚站在楼道里,实在太难看了。”说完便真的匆匆挂断了电话。

    江扬亲亲苏朝宇的额头,柔和安抚着他,苏朝宇却推开情人,走到窗边遥望首都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终究没办法当面请求暮宇放弃波塞冬的身份。”

    “没关系,慢慢来。”江扬站起来,从后面环住苏朝宇,“我才知道自己的翅膀薄如蝉翼,对不起,我的朝宇。”

    苏朝宇侧过头,轻轻吻了一下爱人:“高处不胜寒,你有你的没办法,我理解。暮宇还是个孩子,他这样玩火,早晚谁也护不住他,江立给你的那些材料,我看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但我还是要请……”

    江扬把一根手指放在苏朝宇嘴唇上,不让他说下去:“不要说请求,你和我之间,早已不分彼此。你知道我会像护着你一样护着你的弟弟,只要他低调一点,小心一点,我便不会太为难。”

    苏朝宇转过身,扬眉粲然一笑:“我会跟他再谈的,江扬。不过,如果他和江立……”

    那灿若朝霞的笑容让江扬忍不住轻抚他的脸颊:“不,那绝对不行。”

    “为什么?暮宇受过那样多的苦……”

    “江家不会允许两个儿子都爱上男人!”江扬望向窗外,一字一句地说,“朝宇,我不得不告诉你,在江立和我之间,如果有一个人的性命需要为家族的利益牺牲,那一定是我;如果有一个人必须为另一个人的幸福让路,那也一定是我。”

    苏朝宇愣了片刻,他伸手握住爱人的手──永远温暖的手指仍然稳定有力,却冷得像冰。

    “不能争取,不能抱怨,只能接受。”江扬抱紧苏朝宇,沈静地说,“现在的我也会害怕,真的。”

    千里之外,苏暮宇半躺在沙发上,窗台上,十几盆郁金香争奇斗艳的绽放,绝色的影子被阳光一寸寸地拉长,贝蒂闹累了,就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苏暮宇轻抚它的金色绒毛,带着自嘲地苦涩一笑。

    39(老大和老大的儿子们)

    江扬说要立刻赶回基地处理要务,但是必须回飞豹团安顿好程非中将再说,因此,林砚臣知道他那雷厉风行的老大说了四小时后到基地,就绝对不会四小时零一分才出现,因而早早就派了两队侦察兵去探路况,确保自己管辖范围内不会发生“老大又翻车”的荒唐事件。

    距离他接到飞豹团拆改的命令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期间他和江扬交谈、切磋、争吵过无数次,甚至因为苏朝宇的缘故被家法狠狠教训过,但是现在他对自己的长官丝毫没有脾气。有时候,生性浪漫的他会觉得,江扬一定是在部下的伙食里放了迷魂药──至少是苏朝宇那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效忠于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善于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老大呢?自从第一次被江扬在办公室里揍得乱七八糟后,林砚臣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半开玩笑地跟凌寒说,关于此事的思考,随着军龄增加,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至于到底有多高,林砚臣自己也拿不准,只是他觉得,站在这个高度上,他已经快要无法思考了。

    拆改重组成功的一个新分队刚刚完成了野外新式武器狙击训练,正整队回营地吃饭,看到林砚臣站在门口,便齐刷刷地喊了一句“老大”。林砚臣随意敬了个军礼,目送背着拆分过的地面简易狙击炮的队伍离开。

    那个瞬间,林砚臣忽然觉得自己离答案已经一步之遥。他出神地望着没有树荫的笔直的公路尽头,若有所思。

    难道就是这句“老大”?江扬始终在教他的儿子们如何成为别人的老大,尽管在他面前,儿子永远是儿子。儿子意味着权利,老大意味着义务,林砚臣有阵子爱读哲学,因此忽然看到了其中所谓“对立与联系”的复杂关系:儿子们从老大那里拿到了被完全信任的权利,虽然他们也要对另一部分人尽些义务──老大却只有义务,他毫无保留地回护每一个儿子,不偏不倚,其中的辛苦,儿子们也只是半知半解罢了。

    事情总是越想越复杂的,林砚臣不确定江扬真的希望他们每一个儿子都懂这些,因此更加疑惑。疑惑的神情在路尽头出现一团黑影的时候开始变大,林砚臣不由地挑眉:这种事情,也就是他的老大才能做出来,江扬的车队浩浩荡荡,毫无掩饰地从远处驶来,根据明晰的等级划分,林砚臣甚至目测就知道,第二辆车里一定坐着持零计划的程非中将和他那个神秘莫测的、年轻的老大。

    “我不会低调地回来。”江扬昨天在电话这么说。

    “那也不用这么高调……”林砚臣心说,却不由自主地理好了军服,站得笔直,目光里一半敬佩一半担忧。

    江扬只喝了一杯水就开始上上下下视察林砚臣收拾好的基地宿舍大楼。本来安安稳稳住在楼里的50个新改组的小分队统统被勒令搬到训练场后面用来练习搞平地伪装的小丘陵上搭帐篷去了。江扬站在计划分给程非中将住的房间里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最后把目光落在窗外一片片整齐小巧地帐篷之间,忽然沉沉叹着问:“砚臣,这样对你,是不是很不公平?”

    “是,老大。”林砚臣尽力让自己的回答变得柔和,但仍然掩饰不住自己的伤感。

    江扬转身拍了拍窗台,示意他坐过来。“我最近也很累,不得不承认,军部那些希望削权的人还是成功了一半,飞豹团改组伤了我的元气。这儿……”他修长的手指狠狠戳着墙壁,“这儿是我的根基。”

    年轻的帝国中将用一种略带感伤的目光望着窗外,新开辟的驻扎营地里,几个小分队正在用手势集合整队,勤务连分发着食物和日常物资,一片有条不紊的忙碌,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末了,江扬低下头去,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军部的直达命令让我很难接受,飞豹团改组后紧跟着就是零计划的保护任务,我已经没有力气去争辩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阴招,只是……”他似乎对未来的失去了所有信心,但眸子里却仍旧漫溢着坚定的光芒,“也许为零计划忙碌了这些日子的人都累得没有心情去想我们到底在干什么,但是我始终知道,飞豹团终有一天要经历痛苦才能真的站直,作为指挥官,我自私地希望这个痛苦能波及最少的人就爽快地过去。”

    “所以,这次把要紧的军事计划低调挪到边陲小镇但是只动用很少亲信──除了要让敌方误会以外,难道……”

    “是,砚臣。”江扬那带着歉疚和伤痛的眸子吓倒了向来果敢的林砚臣,“我很自私,我希望我的兄弟们能扛起这份痛苦,给更多的兄弟们重生的机会。但是……我似乎错了,砚臣,孟帆的后台我大概有数,这种以卵击石的行径就是自杀,用同归于尽的方式。”

    林砚臣能明显感到,他那个向来说话斩钉截铁的老大此刻有点语无伦次。身为战斗部队的队长,林砚臣是这场变故里第一个被要求承担痛苦的人,他已经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光,现在,轮到江扬、轮到夜鹰、轮到此次出动的几个机动作战小分队了。如果零计划失手,无数罪名就可以在阴谋着削权的政客那里被立即冠冕堂皇地提出来,对于江扬本人来说,损失了白手起家的部队的伤感也许很快就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过去,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共同出生入死的手下来说,一切辉煌和牢固感情都被否定了,身处战斗一线的官兵,会让“飞豹团”三个字永远成为不能提及的关键词。

    江扬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不再说话,只是坐着,希望用沉默来掩饰尴尬,但是,专业学习绘画的林砚臣更快地捕捉到了老大脸上一闪即逝的疲惫和失落。

    林砚臣觉得有些难受,他想做一件事,却不敢。终究,生性果敢浪漫的他只是低低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新的小分队整合训练已经有了很大起色,老大,给我半年,飞豹团可以一样精锐。”

    “我毫无保留地信你。”江扬这么说着,却摇了摇头。林砚臣并没有觉得意外,他知道,他无所不能的老大又犯了否定自己的毛病。林砚臣迟疑了一下,右臂搭上了江扬的肩,轻轻拍了两下:“老大,这是您的地盘,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生性对太过绝对的判断有反感的江扬挑眉看了林砚臣一眼,弄得对方赶紧缩回了手臂,改口加了一句:“呃……我这样想……而已……”

    “谢谢。”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忽然笑得像个25岁的年轻人了,以前──总像一个饱经历练的元首。“这个兄弟的鼓励,”他指着自己的肩膀,“我很喜欢,也很需要。”

    40(一生的辅佐)

    整栋基地宿舍楼在半个小时之内住满了6层,程非中将带着零计划走进房间的时候,桌上已经放了程亦涵刚刚拿过来的实时报告,进度是98%,已经进入了高保密级别的最后冲刺阶段。

    由于一堆需要经验和外交手段的事情都丢在那里,而最后的研发过程是八个高级工程师的小组综合交替工作,因此程亦涵个人已经退出了零计划研发,恢复了指挥官第一副官的职位。

    江扬亲自盯着安排好了所有职位以后,在程亦涵的房间门口深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进去,程亦涵正在墙角的书桌旁急急敲着键盘,看见他进来便停下手中的工作,手指却仍然放在键盘上:“怎么了?私事?”

    江扬想了想,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程亦涵把身体放松在舒适的靠背椅中,笑:“那下官就不站起来迎接您了。请长话短说。”

    江扬不知道怎样把慕昭白的故事转述给他的情人,而且他十分了解极度理智的程亦涵其实也有需要呵护的柔软,毕竟只是个22岁的年轻人。也正是这个年轻人,在过去的三年里,给了自己无条件的协助和超乎上下级的支持,自己又怎么忍心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呢?江扬心里颇有些踌躇,于是准备让长满外交词汇的藤蔓覆盖残忍的现实,也许这比赤裸裸的真相要容易接受。江扬顺利地给自己开了个头,不过不超过二十个词以后就被打断了。

    程亦涵身体前倾,凑过来上上下下的看着江扬,目光里带了些担心,关切地问:“苏朝宇少校怎么了?”

    江扬一时语塞。

    “这种关键时刻,是他还是你这么不顾大局?”程亦涵抓起旁边的钢制密封杯,喝了一大口早凉了的苦茶,把杯子狠狠地顿在桌子上,“江扬,我不得不说,最近你有些失控!”

    “嗯?”江扬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关于他和苏朝宇感情的揣测,回答道,“是,我急于挽回那些失败,我想飞豹团的拆改令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和这么多年的努力,这让我变得瞻前顾后,偏又碰上那么个不要命的……那个孟……”他的语音忽然一顿,程亦涵正征询地看着他,江扬花了10秒锺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然后说:“那个刺客,孟帆,我正是希望跟你谈谈他的事情。”

    程亦涵不屑一顾地撇嘴,双手回到键盘上,盯着屏幕开始新一轮的忙碌,边敲边说:“那是法院或者军部秘密行动部队的责任,与您无关,长官,您的麻烦够多了。我也一样。”

    “事关慕昭白。”江扬立刻接上一句,程亦涵的动作显然因此一僵,然后基地第一副官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声音说:“一个苏暮宇已经够了,您不能再往自己的身上绑定时炸弹了,长官。”

    江扬不能抑制地叹了口气:“亦涵……”

    程亦涵用一个非常坚定的手势阻止了他的话,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望着窗外,缓慢却坚决地说:“不,江扬。我并不是你普通的下属,而是从出生起就预订了辅佐你一生的命运,这些年,我确定你值得,所以,我不会、也不能因为我的缘故,给你制造任何的危险或者增添任何麻烦。我需要做的,始终是且仅是替你解决麻烦。”他转头看向江扬,微挑嘴角:“你放心,该怎样就怎样,不必考虑我。”

    江扬一时怔住了,片刻才苦笑:“我叫朝宇看着他,尽力让他置身事外。他和孟帆,是要好的同学。”

    “哦?”程亦涵笑起来,“你怕我打翻醋罐子才特意跑过来?江扬,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体贴了,我想我应该感谢苏朝宇少校,是么?”

    江扬的脸一红,他不自然地拢了拢琥珀色的短发,笑道:“好吧,我承认,苏朝宇那个不知道后怕的性子让我很头疼,于是也想借机让他远离现场,我越来越不像正直忠勇的帝国中将了,没办法。”

    程亦涵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江扬对面,一把搂住年长三岁的指挥官,一字一句地说:“帝国中将也是要吃饭,要恋爱,要哭要笑的活人,我拒绝辅佐一个神,真的。”

    两个人的手紧紧一握便又分开,江扬叹了口气,又说:“亦涵,你有没有觉得事情仿佛并不是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我是说,我怀疑零计划仅仅是个幌子,幕后操盘的人,要的更多。”

    程亦涵担心地看着他:“你怀疑对方的目的是你本人?”

    “没错。”江扬心事重重地回答,“但刚刚元帅……嗯,爸爸说我想得太多了。”

    程亦涵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伯父的判断,若是大费周章只为了整你,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但愿如此。”江扬颇为敷衍点了点头,一面匆匆离开一面说:“我要回基地一趟,很多让我惴惴的事情,我想我必须立刻再打扫一遍,这里就交给你了,亦涵。”

    “放心,我的长官。”程亦涵随口应了,又回去工作。夜雾很浓,半边月隐在云雾之中,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光晕,程亦涵飞快地敲着键盘,却终于在江扬离开后十分锺忍不住站起身来,猛地推开窗子,夜风扑面而来,街灯晦暗,稍远些的建筑物只有影子,但他知道,他所爱的那个男人此刻也一定就在50米外的飞豹招待所里彻夜无眠。

    我想,我可以相信你的,是么,昭白?

    41

    林砚臣曾经不止一次地跟凌寒说:“除非有一个程亦涵那样的副官,否则升任指挥官一定是一种非常的折磨。”对此凌寒也非常同意,但还是毫不留情地把林砚臣从浪漫的梦中戳醒,说:“不过那样的副官是限量定做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干活比较好。”

    此时正是阳光灿烂的早晨,飞豹团新组建的小队已经背着负重开始了例行晨练,喊着整齐的号子跑过办公楼的窗前,林砚臣在团部送来的报告海洋中奋笔疾书。

    最令他郁闷的是,飞豹团改组以后,江扬向首都的报告里略带不满地提到“战斗力需要一个相对中长的恢复期”,结果军部立刻分别从国家各个尖锐部队里慷慨地调拨了15个相关技术人员到飞豹团“提供技术指导”。明摆着是监督……林砚臣从这些人刚刚出现在飞豹团就非常恼火,且不说他们分别来自15个不同部队、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到达基地需要负责接应,更因为他们来的时候,刚好赶上零计划从首都移到清水镇,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谁有心情去理会这15个看长相就知道来者不善的专家?

    “他们哪里是来帮忙的?”无奈之下

    ,林砚臣把那份倒霉的、来自武装直升机技术监督的空洞荒唐的所谓“漏洞报告”一本正经地念给程亦涵听,贴着内线电话听筒抱怨道,“简直是越帮越忙。”

    程亦涵也忍不住笑起来,一面应着一面说:“想来父亲在机械工程领域有一定声望,你把他们的资料给我,我大概可以旁敲侧击一下。”

    “我不认识!”林砚臣愤愤地翻找,“有四个人我根本没照过面。想来也是,我是个粗人,他们都是知识分子。”

    “可不要连我也打击了,我会不厚道地向指挥官报告的,你言语攻击他的第一副官。”程亦涵笑起来。

    林砚臣长长叹了口气:“副官大人,来一趟吧,知识分子留给你处理,我去搞定我手下的粗人们。”

    “好……”程亦涵望着窗外微笑了,“我这就起来。”

    林砚臣这才恍悟程亦涵最近一段时间都是上夜班的,此时应该刚刚睡下,他不由十分歉疚,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已经被程亦涵堵了回来,才刚满22岁的年轻中校叹了口气:“没关系,心里有事,反而睡不踏实。”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林砚臣果然在开窗透气的时候看到程亦涵一个人穿过巨大的操场走近团部大楼,甚至像最普通的军官一样从口袋里掏出钱夹给执勤的卫兵验看证件。其中一个年轻的卫兵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指挥官第一副官,颇有些激动的样子,程亦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声“辛苦”。

    就在这时,另一个勤务兵抱着比自己还高的一摞报纸从团部大楼里走出来,背对着程亦涵他们艰难地顶开玻璃门退出来,程亦涵侧身给他让道,他却忽然脚一滑,报纸撒了一多半,幸亏程亦涵一把扶住了他,否则这个年轻人就会一路滚到台阶底下去。

    这个戴眼镜的小兵一面低着头道歉一面去捡那些报纸,程亦涵说了声“以后小心”便快步跑上台阶,林砚臣早泡好了菊花茶等他。

    程亦涵轻松调到了这些人的资料,用了一些听起来非常话里有话的方式跟他们电话沟通。除了四个武装直升机的技术人员大概在野外的屏蔽区,其它“知识分子”一听是程非中将家的公子打电话问好,都诚惶诚恐,纷纷端正态度。一忙就是一上午,林砚臣和“粗人”们打完交道回来,程亦涵依旧耐心地不依不饶地拨打着剩下四个没有通的电话。

    “野战模拟区的信号屏蔽技术太好了。”林砚臣挠头,“事情不能做太绝,是吧?”

    程亦涵乐了,只能一起下楼去食堂买午餐。等排到他们的时候,他随口要了一荤一素的标准餐,掏钱包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小羊皮皮夹已经不翼而飞。

    林砚臣一面不动声色地替他刷卡一面低声说:“仿佛早晨我还见过你拿了……”

    程亦涵也皱了皱眉:“钱到没什么,只是证件麻烦得很。”林砚臣只能宽慰他说:“飞豹团的团部大楼里肯定丢不了东西,我一会儿叫参谋替你去问问。”程亦涵连忙拦住他,只要想象一下扩音器会将“心思细密性格谨慎的指挥官第一副官”马马虎虎地丢了钱包的事情广播得人尽皆知,他就会觉得非常丢脸,他使劲嚼着标准餐里的水煮芹菜,愤愤地摇手,含混地说:“没关系,低调些,非常时刻,不要给大家制造紧张情绪。”

    林砚臣难得捡了个程家少爷的笑话,不厚道地笑弯了眼睛,故作镇静地拍了拍程亦涵的肩膀,使劲忍着不笑出声来。

    到最后这件事到底还是被用扩音器广播了整整两天,每天三遍,理由是团部司务长认为大楼门口年轻哨兵“拾金不昧”的行为应该表扬──哪怕捡的是程大副官的钱包也一样。虽然钱包在下午就完好回家,甚至连硬币都一个没丢,这个22岁的年轻人还是十分孩子气地不高兴,直到林砚臣催了三四次才按照礼节给团部勤务班写了一张感谢的便条。

    苏朝宇觉得自己又回到刚到基地时那种每天抄信封坐办公室的生活了,他跟慕昭白住在同一个标准间内,门口守着四个轮班的夜鹰,从昨天开始,8点起床,10点睡觉。醒着的时候,慕昭白拿本书靠在窗前神不守舍地翻,而苏朝宇则在必要的晨练之后回来坐在他对面,有时候也拿本书,或者给他的指挥官情人发条短信──虽然从昨天算起来,指挥官刚刚离开了不到36小时。

    现在,他在写信。老实说他非常惦记家里弟弟,尤其是前阵子江立肆意地闯了祸,心虚地向哥哥们求援而苏暮宇又拒绝接受道歉以后,苏朝宇的归心如果能实体化的话,肯定已经射穿了几打的箭靶,因此提起孟帆,他就格外的没好气,这令总试图给孟帆争取同情票的慕昭白非常困扰,总是使劲抓自己的头发,搞得来打扫的小服务生都笑话他们:“怎么两个大男人的房间,满地都是头发呢?”每当这时苏朝宇就会甩甩他宝石般明亮的海蓝色短发,简洁明了地证明地上那些都跟他没关系。

    苏朝宇度日如年地过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清晨,他去指挥楼给林砚臣送例行的看守报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坐在指挥官席的竟然是凌寒。

    凌寒一脸疲惫,他飞快地扫了一遍苏朝宇没有营养的看守报告,说:“很好,请继续保持警惕,苏朝宇少校。另外,砚臣累了,死活不肯起来,我代理一下。”凌寒打着哈欠往肚子里灌咖啡,“还想问什么,少校?”

    苏朝宇笑着点头说“没什么”,敬了礼,却不肯走,顿了顿,终于脱口而出:“他什么时候回来?”

    凌寒扑哧笑出声来,却什么也不说,只看着苏朝宇。

    苏朝宇被他看得脸红,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凌寒面前表现出与江扬特异的亲昵来,颇有些尴尬地想岔开话题。

    “不知道,他的莫测,谁也不知道。不过……” 凌寒笑起来,“江扬三岁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从小就让人讨厌的个性,难为你能忍。”

    苏朝宇愣了一下,忽然对自己的情人肃然起敬──能跟从小就认识的、像凌寒这样的贵公子毫不留情地挥舞藤杖的家伙,到底有一副怎样的铁石心肠?

    国安部的前最佳特工凌寒毫不费力就看出了苏朝宇的心思,摆摆手说:“那时候有一些事情,所以我需要他的铁腕,把我从自我厌弃的泥潭里拖出来──不过你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我可不想他因此而得意洋洋。”凌寒哼了一声,接着说:“不过大概他什么都知道,所以后来这些年,他只用纯语言的方式,唉,有时候我倒宁愿他揍一顿就算了。”

    苏朝宇忽然十分好奇他们的过往,却又不好意思多问,正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凌寒便不再说下去,苏朝宇也知趣地告退离开,一路上都在惦记着他琥珀色眼睛的情人。

    42(魔法师的咒语)

    江扬亲自调配了飞豹团夜鹰连队最精锐的加强护卫排负责程非中将的安全保卫,调配具体岗位的现任排长是苏朝宇在军校时的学弟罗灿中尉,他有紫罗兰般耀眼的头发和同色的眼睛,从军校时期起就把苏朝宇当成唯一的偶像,本科毕业以后,更是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资格,追随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分配到边境基地的苏朝宇来到这里,并且一起挺过了地狱般的新兵集训。后来苏朝宇遇到的堪称传奇的销金行动、海神殿行动等等,更让罗灿记忆里那个高大的榜样般的影子嵌上了一条金边。以至于前几个月苏朝宇突然以班长的身份站在他面前并且给他敬礼的时候,罗灿差点没跳起来。不过罗灿始终认为是苏朝宇带来了好运气──在来到飞豹团若干周以后,他终于摆脱了每日的训练和演习,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真枪实弹的任务。

    凌晨6点半,罗灿和肖海作为轮值的护卫人员全程陪同着程非中将的例行早锻炼,比起那个一见面就罚长达6小时军姿的基地长官江扬,罗灿认为这个只在军队报纸上见过的高级将官程非中将要好相处得多,每天晨练结束,程非中将就会在团部大楼底层的面包房买两只好吃的蓝莓蛋糕和一袋加了麦片和鸡蛋的早餐奶,放在一只漂亮的不锈钢餐盒里给儿子做早点,同时轮值的守卫也永远没办法成功推辞掉长官埋单的咖啡和酥皮蛋挞,今天也不例外。

    罗灿端着咖啡和肖海随意说着闲话,五分锺前,中将刚刚走进旁边的卫生间,当然在他进去之前,两名护卫已经彻底地检查了所有的角落,保证连一只苍蝇都没有以后才请中将进去,自己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肖海左手扶着16的背带,右手腕上挂着程非中将的点心盒子,样子十分滑稽,因此被罗灿肆意地嘲笑了。二十一岁的天才枪手非常不服气,斜着身子一脚踹过去,罗灿弓腰躲开,几乎把咖啡洒到肖海笔挺的军服上,肖海不敢再闹,只能愤愤地轮着拳头威胁:“等班长回来,我要告诉他,排长欺负下属!”

    罗灿果然乖乖闭嘴,笑着灌下最后一口咖啡,把纸杯捏扁了丢进旁边的废纸篓,非常不正经地给肖海敬了个礼:“我错了,可千万别告诉师兄。”

    肖海也被他逗笑了,靠着镜子玩儿着他的背带:“排长会怕班长?”

    罗灿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摆手说:“在他面前我可不敢装长官,那双蓝眼睛一扫过来,我立刻就给打回原形了。”

    肖海不由十分好奇,正想接着问下去,忽然听到程非中将的隔间里传来“啪”的一声。罗灿十分警觉,猫似的大眼睛闪了一下,立刻掠到门边,礼貌地敲了敲门,问:“长官?”

    隔着木门听来,程非中将的声音十分沈闷:“没关系,水箱盖掉在地上而已。可能还要一阵子,不必担心。”

    “是,长官。”罗灿回到盥洗台旁边,继续跟肖海闲聊,“我真羡慕你们几个,能跟着师兄……嗯,其实不只是我,帝国军校里有一票人会嫉妒得要命。”

    肖海嘿嘿一笑:“都是女生吧?”

    罗灿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笑骂:“胡说八道,女孩子已经被仇恨的火焰烧成灰烬了,剩下来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汉,像你这样的,再来几十个也不够我们塞牙缝的。”

    肖海回了一拳:“我才不信,上面说要淡化个人崇拜。”

    罗灿跟肖海半真半假地扭打起来,凭借身高优势把对方按在盥洗台上,用一种非常夸张的语调感叹说:“军校里大家都叫他‘蓝头发的巫师’或者‘会走路的谍报分析机’,事实上他像个魔鬼一样知道一切。就算坐在太阳伞底下喝了一下午咖啡,他仍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在越野项目上是抄小道回来的。至于学生们最头疼的考试范围,他根本不屑于去猜──再小心的出题教官只要跟他说十句话,考题内容就不可能再是秘密了。而你知道,如果国际陆战精英赛的总冠军、学生会主席想跟你聊天,就算是再倨傲的教官总是不好意思不理就走人吧?何况我不认为有人能拒绝师兄那种温暖的微笑。”

    肖海不厚道地笑起来,于是罗灿干脆在他的腋下狠狠挠上几下,肖海一面挣扎一面笑起来:“虽然不服气,还是得说……”

    “说什么?”罗灿死死压着肖海,恶声威胁,“哼,你们几个的帐我记着呢,等回头闲下来,非好好算算不可。”

    “还是得说……”肖海笑得喘不过气来,“长官所说的基本符合实际……”

    罗灿满意地放开对方的一瞬间,肖海已经敏捷如豹地反攻了,他把罗灿压在底下,让他漂亮的脸死死贴在冰凉的瓷质盥洗台上:“最明显的就是追踪演习的时候,班长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判断’目标的位置,他简直就像是事先知道一样。当然,那不像考试题是事先就定下来的,而是根据气象地理等等随机出现的,这只能归功于惊人的判断力和观察力。否则,你以为吴小京还有我们几个,这么容易就被他收服得死心塌地?”

    罗灿虽然被压着还是得意地笑起来:“能学到他的十分之一,就足够当个好兵了。”

    肖海放开罗灿,对着镜子理了理军服,比了个瞄准的姿势,信心满满地说:“什么十分之一,我早晚超过他。”

    罗灿蘸着水梳理他被揉得一团糟的紫罗兰色卷发,非常理解也非常不屑地“切”了一声。

    “有人吗?”清洁阿姨在门口问,罗灿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野战表上清晰地显示现在时间7点30分──距离程非中将走进里间方便,已经过去了10分锺。罗灿一个箭步冲到程非中将的隔间,敲门问:“长官?”

    里面没有回答。

    “中将?”肖海也紧张地凑了过来,背靠着门,端着枪对着卫生间的大门口,侧头问。

    仍然没有回答。

    罗灿拽了拽门,不出意外,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两个人对看一眼,肖海立刻撤了半步为罗灿警戒掩护,罗灿握住门把手,底下狠狠一脚踹开木门,侧身,以门为掩护,小心向里面望去。

    卫生间里面,雪白的陶瓷马桶孤独地张着嘴,地上扔着通风口的百叶窗和排风扇,水箱盖子上留下了两只清晰的军靴印子,罗灿不顾肖海的警告,两步跳上水箱,抬头望去,透过那四四方方足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风口,能看见明亮的湛蓝色天空,此时,朝阳初升,云霞漫天,两人念叨了半天的苏朝宇少校,正在办公室里向凌寒询问指挥官的行踪。

    43(惊变)

    如果江扬的手机没有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地响起来的话,他一定会放任自己多睡一刻锺。他撑开眼皮略带恼怒地抓过电话,却忽然一激灵,礼貌地说:“爸爸?早上好。”

    江瀚滔沈稳地“嗯”了一声,然后问:“你程叔叔还好么?”

    “截至昨晚的报告,一切正常,”江扬客气地回答,也有点心虚,“我还没有阅读今天早晨的报告。很抱歉让您担心了,爸爸。”

    江元帅沉默了大概二十秒,然后说:“但愿一切平安。”

    “您亲自打电话,是……”江扬从父亲的语调里嗅出一丝不祥,不顾礼节地打断了父亲的话,脱口而出。

    “前天深夜,莫贝宁中校的住宅遭遇了入室抢劫,因为这件事属于地方警署管辖,所以军部直到五分锺前才得到消息……已经确定,莫贝宁中校的遗孀和幼子,去向不明。”

    “哦。这样。”江扬的声音仍然镇静从容,身子却一僵,几天前那些看似过度的联想再次一股脑跳出来:“我会尽快处理的,爸爸,请您放心。”

    江元帅似乎是点了点头,只说:“放手去干吧,一切有我。”

    “是,谢谢。”江扬回答,“请您保重身体,我会在事情结束以后第一时间向您汇报的。”

    “关于上次你提到的……”

    江扬灵巧地抓住了父亲话尾的片刻停顿:“爸爸,那是我太不冷静了。”虽说如此,他却死死抓着枕头,不肯松手。

    “好。”江元帅在挂断电话的前一刻柔软了声音,“注意安全,嗯,苏朝宇也一样。”

    “我会的。”江扬的脸颊上掠过一丝红晕,“谢谢,爸爸。”

    被惊扰了良好睡眠的25岁的年轻指挥官伸了懒腰,对着镜面手机随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琥珀色的短发,然后心事重重地冲进卫生间洗漱。他知道麻烦又来了,所以,他现在迫切地想和他的小兵在一起,无关安全与否,只是方便在彼此的眼睛里找到温暖和依靠。

    他还不知道,此刻距离罗灿和肖海发现程非中将在卫生间内神秘失踪,仅仅还有1分37秒。

    “立刻进入紧急事态,所有人待命,另外,切断所有非面对面通讯,封锁中将所在的大楼,尽量不打草惊蛇地撤出所有人,要把握速度,要干净。同时,”程亦涵这样命令负责军官,“通知爆破班组,立刻准备。”

    林砚臣、凌寒和程亦涵在飞豹团团部大楼的保密会议室里,罗灿和肖海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飞豹团的副队长叶风等17个校级高层军官刚刚散去。

    “亦涵!”凌寒在其它人散去以后无可奈何地望向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奋笔疾书着什么东西,走过去抽出笔,坐在他对面,一字一句地说,“程叔叔在那座楼里。”

    “我知道。”程亦涵惨然一笑,“所以这个命令只有我来下。虽然最后作决定的只能是指挥官,但作为副官,我必须替他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并且让他知道,不必顾忌。”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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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