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3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第3节
当程亦涵气鼓鼓地跑回来后,非但将一份人事文件处理得非常情绪化,而且拒绝听从江扬的建议、按照飞豹团的标准设置文档字号、行间距和页面排列状况。不仅如此,晚饭时候,训练场上的所有人都看见指挥官第一副官走出了基地,前往距离临时团部步行20分钟的便利店去买汽车杂志了。江扬虎着脸站在程亦涵的房间门口等他回来。程亦涵却冲着同样情绪不好的凌寒挥手:“给你买了串烧,小寒哥哥。”
“上缴你的信用卡,程亦涵中尉,我对你今天的表现非常不满意。”
“这是私人物品。”程亦涵已经熟读了所有守则,振振有词,“不属于上缴的范围。”
江扬勾了勾嘴角:“好,是我太着急把你从学生变成一个军人了。但是今天你的行为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请自己说吧,程亦涵中尉。还有,对我谈公事的时候,请称呼‘长官’。”
程亦涵把串烧递给凌寒,站在自己和江扬房间的公用门附近:“是,长官。下官口头致歉,并保证今后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驳回。”江扬咬牙,“按照飞豹团的规矩,扣发当日工资和全月全额奖金。”
“您随意!”程亦涵冷冷地回了一句,“下官不认为没有休息时间的用工制度可以让人愉快工作,也不认为失去了工资是重大经济损失。”说就拿起下午没干完的工作准备继续──他喜欢夜间工作,有音乐,安静。
江扬深呼吸。一声“站住”让程亦涵几乎哆嗦了一下。
“我说过,讨论公事,请用敬称,程亦涵中尉!如果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我不会介意你在新兵连找个墙角去学军姿!”
“是,长官!”程亦涵赌气似地说,“下官收回刚才的话。”
江扬瞪着他的背影,拳头攥得生疼。凌寒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冷冷地看着两人吵架,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无论心情好坏、时间地点,程亦涵始终叫江扬“长官”,始终自称“下官”,甚至连“您”“我”这种词语都不用。他不再出去散步,而是始终规规矩矩地坐在副官办公室里,不管有事没事,盯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干各种工作,如果没有工作,就未雨绸缪地干一些事情,比如年度总结之类遥远的报告。江扬倒也毫不客气地实践了自己的惩罚诺言,并且在一周结束的时候给了程亦涵一张清单,明明白白地标出了各种违纪行为与工资之间的紧密关系。
程亦涵无话可说。他曾经打电话给父亲抱怨,说江扬变了,一直跟自己装长官的架子,一直用官阶压人,一直板着脸,仿佛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程非中将沉默了半晌才说:“那是顶天立地的事情,是江扬的事业,也是你的,儿子。”握着定制的手机,程亦涵无聊地用朱古力棒搅拌咖啡,看深褐色的固体融化在浅褐色的液体里,有小小的晕圈。
“很快地,我们这些人,就会在你们飞速长大的过程里,以几倍于你们的速度老去。”程非说,“儿子,我不奢求你是所有事情的第一,但是希望你能因经历不同而比他人看得更远,走得更稳。”
“非要跟江扬一起走吗?”
“也不一定。”程非宽厚地笑了,“只是我很放心最初的这段路,有人陪你一起,他不会设防,不会算计,只是陪你走。”
程亦涵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端着杯子轻轻抿加了朱古力的咖啡。黑巧克力的香醇和咖啡豆的酸涩交融,有种神奇的味道,让喜欢新鲜程亦涵觉得生活还是相当美好的,尽管明天还要跟倒霉的上校长官汇报工作。
元宵节过完之后,苏朝宇和庄奕都更忙碌了。陆战精英赛备战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封闭式冲量训练常常让蓝眼睛的年轻人每晚例行电话的时候说不了几句就疲惫地睡着了,庄奕舍不得再叫醒他,后来干脆只通个平安短信就好。庄奕的第一个策划案已经实施,市场的反应比预想中更好,陆林专门给她和今年刚进公司的几个员工开了庆贺的酒会,那天晚上她光彩照人,每个人都给她敬酒,说祝福的话。最后陆林邀她共舞,她没有办法当面拒绝大老板的邀约,但始终谨守着上司和下属的底限,陆林也一样,他像个真正的绅士那样,风度翩翩,规规矩矩。
庄奕半醉,陆林开车送她回家,路上她听见短信在响,却没有力气拿起来看,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打开,苏朝宇的短信还有几个未接电话:“器械格斗的时候受了点皮肉伤,很疼,想你。”
她连忙打给他,接电话的却是罗灿,紫罗兰色头发的年轻人活泼地说:“学长还在训练呢,嫂子晚上再打给他吧,教官要他们都上缴私人通讯器材,所以我暂时保管他的手机。”庄奕心神不定地问了几句苏朝宇的伤才放下电话,整天都莫名恍惚。
她的样子被陆林看在眼里,晚上庄奕就发现自己卡里又多了五千块钱,她只能苦笑。
第二十二章:我很快乐
赛前最后一个三十天,苏朝宇母亲的病症突然反复,连夜进了医院,庄奕打电话叫苏朝宇的时候被苏朝宇的妈妈死死攥住手腕,这个昔日的美丽女子已经失去了她引以为傲的长发,容颜憔悴如同骷髅,她低声地说:“小奕,别让朝宇分心。那是他的梦,他一直以为,得了冠军就能让所有人都认出暮宇来,真是个傻孩子呢……”
庄奕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夜,她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此时紧张再加上寒冷,一阵一阵冒虚汗,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死死咬着牙强撑。凌晨四点的时候陆林突然来了,他说:“忽然很想你,打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所以猜你在医院。”他把手里的餐盒递给庄奕:“临时买的云吞面,你趁热吃些。”简陋的纸盒有些烫手,他就把昂贵的西装脱下来给她垫着,她吃了几口就哭出来,仿佛只是为了释放太久的故作坚强。
苏妈妈在这次手术之后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并且一直昏沉,主治医生私下里告诉庄奕说,状况很不好,发现了腺体和淋巴的扩散,肺部有衰竭的征兆,“大概拖不过今年了”。庄奕不敢告诉苏朝宇,她发着低烧,向公司请了三天假,在短信里仍然强颜欢笑。陆林每天都来,倒像是儿子一样跑前跑后,签支票还清了迄今为止所有的抢救和医疗费用,把苏妈妈挪去最好的病房,并且跟主治医生要最好的药剂,“不要怕贵,只要能救命。”他说。
庄奕没力气跟他纠缠,有一天烧到了39度,陆林在隔壁给她找了个单人病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烧的昏昏沉沉地时候就开始不停地唱歌和说话,她叫,朝宇,朝宇。陆林忍不住握着她的手,用湿毛巾给她擦手臂和额头,她死死抓着他的手,说,你别找暮宇了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日子,再苦再难我都跟着你,只是别,别再折磨你自己。
陆林握着她的手,听她断断续续地跟苏朝宇说着他们的这么多年,他们的快乐和悲伤,他才知道这个坚强善良的女孩子有多少故事,他握着她的手回答,好,我都听你的,都答应你。
庄奕在朦胧中微笑,然后忽然勾住了他的脖子。陆林的无框眼镜落在地上,他吻上了那烫得像火的嘴唇,她轻声地说,朝宇,朝宇,你是我唯一的翅膀。
陆林站起来,他的吻没有让公主醒来,她沉沉地睡了过去,点滴仍然在静静流淌,他坐在她的身边,轻抚她的脸颊,若真是你的大哥该有多好,至少可以,这样守在你的身边,默默看你。
第二天早晨,庄奕退烧,陆林不在,她撑着起来,给苏朝宇发短信:“昨天梦到你,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陆林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美丽的太阳蛋和丰富的蔬菜堆得高高的,他把面条递到她手里,说:“借了隔壁餐厅的灶台煮的,干净极了,你尝尝。”
庄奕外表镇静内心慌乱地喝汤,然后说:“你陪了我一夜。”
陆林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说:“你一直在叫他的名字,我真希望自己是你的大哥。”庄奕捧着那只暖极了的瓷碗看着他,陆林托了一下眼镜,接着说:“这样……就不用那么心痛。”
“我月底就辞职。”庄奕放下碗,掀开被子就走,“欠你的情,我只能说抱歉,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嗯……和苏朝宇一起。”
陆林追过去挡在门口,那双永远温和冷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我只想你快乐。”
庄奕绕过他走出去,安静地说:“我很快乐。”
罗灿愉快地骑着他的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保温盒,他耍酷,一只手拿出手机来看,突然一辆黑色的奔驰在他身后急刹车把他吓了一跳,慌忙跳下车子,茶色的车窗摇下,一只琥珀色的小脑袋探出来,看上去不过是初中生模样的江立非常礼貌地说:“对不起,请问……”
罗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腹诽军校门口的警卫,板着脸教训:“帝国军校没有附属中学,各个教学单位都属军事机构,谢绝参观。”
江立毕竟年纪小,从小生长的环境都是彬彬有礼,实在不习惯如此简单直白的讽刺,因此被罗灿说得脸红,正要再次道歉,秦月朗已经解开安全带,从车里走出来了。对于帝国军校的学生而言,上校军衔并不算是非常夸张,罗灿又哼了一声,下半身没离开自行车,举手行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长官好。”
秦月朗丝毫不以为忤,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罗灿的两年限章,低头对江立说:“帝国军校这种地方,低年级的学生得无条件给高年级的服务,等你九月份入学,大概就可以叫他来给你擦军靴了。”
罗灿的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尤其是江立非常礼貌地问:“请问,研究生院怎么走?”以后,他更是气闷极了,满眼不相信地看着明显未成年的孩子,愤愤一指:“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第一个路口右转,你们就会看见了。”
江立听话地上车,5分钟以后,他们就到达了罗灿所说的地方,目力所及之处,一张硕大的“帝国军校平面示意图”横在路边。
罗灿到达训练场的时候是晚上6点31分,陆战精英赛的选手们下午的训练已经结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休息,场地正中只有苏朝宇和三名教官,其中两名陪练教官都带着全套的护具,左右手各拿着一只手靶。罗灿知道这是专门的喂靶练习。这种练习就是让陪练持手靶或脚靶不断变化方向和位置,要求练习者迅速反应、进行有效击打,目的是提高反应速度、应变能力和攻防动作的准确性,熟练掌握在各种情况下的击打动作。另外一名教官手里拿着秒表,站在旁边判定并统计有效进攻的数量。
罗灿一进来就被十来个选手们盯上了,都笑着问:“今天送什么好吃的?”罗灿才不理他们,熟练地打着哈哈,直接走到观众席的第一排,一个正在休息的助理教官晃荡过来,窃笑:“苏朝宇在挨罚。”
“切,嫉妒!”罗灿斜了他一眼,对方叫曹勋,是个一年级的研究生,父母都是军队里的校级军官,从来不掩饰跟苏朝宇的不睦,但罗灿并不讨厌他,毕竟,坦然承认敌意的对手比背地里捅刀子的小人要值得尊敬得多。
“他很强。”曹勋突然说,“但他不会赢。”
第二十三章:只有半年
罗灿嗤之以鼻:“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曹勋干脆在罗灿身边坐下,然后说:“去年,就在这个训练场,当着大概200个学生,我和他比过一场。”
罗灿笑:“你输了,因此他得到了本来属于你的那张陆战精英赛入场券。当时我也在现场,局域网里面那张现场直播的帖子就是我用马甲发的。”
曹勋并没有试图揍他一顿,而是非常平淡地点头:“他比我更强韧,而且最可怕的在于他不顾一切的决心,比如现在,这周进行的是冲量训练──挑战体能极限的训练,但他仍然跟平时一样,给自己加百分之二十的量。这是怎样的铁石心肠?”
“这叫毅力。”罗灿笑起来,场内的苏朝宇出拳如风,手靶被击得怦然有声,两个陪练节节后退,汗顺着额头往下流,“毅力决定天才的成败。”
曹勋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太拼命就会适得其反,最硬的总是最容易折断。”
罗灿微笑:“他的柔软你看不见。”
“难道你能看见?”曹勋反唇相讥。
“当然。有一次……”罗灿最受不了别人怀疑他对苏朝宇的了解,一句话几乎跳到凳子上去说,话却只说了个开头,脑袋上就忽然挨了一巴掌,把他的后半句话毫不留情地按回肚子里,罗灿抬起头,立刻露出小动物般无辜的眼神,猫似的紫罗兰色大眼睛眨巴眨巴:“师兄,你练完了?”
苏朝宇海蓝色的长发已经几乎被汗水浸透,看上去湿漉漉的,他一面用毛巾擦汗一面笑着呵斥:“又在这里造谣生事!”
罗灿讨好地站起来:“我哪儿敢啊,这不送快递来了么?”
苏朝宇眉毛一挑,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揽住罗灿的脖子拖着就走,罗灿只比苏朝宇矮五公分,平时也自觉挺拔潇洒,玉树临风,可惜一碰到未来的陆战精英赛冠军就全然没有还手之力,一路被毫无形象地硬拖出了训练场,惨叫声不绝于耳。
凌寒刚能走动的时候,就拒绝程亦涵再替他打饭,每天花费半个小时从卧室蹒跚到食堂,端回饭菜的时候,不但自己一身冷汗,菜也都凉了。但他仍旧不管不顾地吃下去,然后搬回自己的小房间住,还颇为体贴地帮助江扬收拾好床铺,换了新床单和被罩。
当听到司务长说“团部事务助理”又开始关注后勤工作的时候,江扬几乎把笔尖给拧断了。惨白着脸色站在操场上的凌寒看见江扬走过来,标准地敬了个军礼:“长官。”
“大冷天的,你站在这里吹什么风?回房间去。”
“下官害怕和程亦涵中尉一样丢掉奖金和工资。”凌寒颇为讽刺地回答,“虽然下官还没有入职──大概是可以预扣的,对吧?”
江扬恨得牙痒,却不好在这里发作,只能脱下自己的风衣递过去:“要站,就多穿一件。从明天开始,恢复谈话时间。”
凌寒几不可见地勾起嘴角动了动。
那个被一拳砸断了鼻梁的首都医学院博导自然不敢再来,而且非常嘴快地把凌寒的极端症状告诉了所有同事,弄得江扬非常难找到第二个愿意出现在飞豹团的心理咨询师。本想去恳求蒋方少将来一趟,或者,带凌寒过去都行,但是蒋少将刚出国去做交流学者,一走就是整整两年。绝望的琥珀色眼睛的上校只能拜托准备在帝国大学读书江立,终于请到了一个人格心理学博士,价格很快谈好,只是对方要求江扬必须在场才肯每周来三次。
当这个名叫曾泽的博士出现的时候,特意留出了3小时空余时间的江扬又一次被狠狠打击了:居然是个文文弱弱的女士,尽管名字非常中性、甚至男性化。虽然不能指望来一个彪形大汉,江扬还是很愁苦,而自始至终对谈话时间没有任何好感的凌寒则干脆闭上了眼睛。
曾泽显然比上一个博导更有人情味,说话温温柔柔的,非常客气稳妥,弄得凌寒最后是因为不好意思始终不搭理对方诚恳的问话而随随便便地说了一个“嗯”字。没想到曾泽非常高兴,立刻就在今天的、要上报人事部门的谈话记录里写了个优秀。江扬目瞪口呆,而凌寒则颇为感激,他知道,只要自己凑齐了一个季度的优秀,就再也不会有人过来烦他。
“为什么不高兴呢?”曾泽问。
凌寒看了江扬一眼,没有说话。曾泽微笑:“说来你可能不信,国安部不会给我们看事故报告,所以……其实你说当时怎样,也就怎样了,我只会按照你的行为给评价,事情的真实与否,我是外行。”凌寒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右手紧紧攥住左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曾泽非常恰到好处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继续微笑:“可惜今天的时间到了,下次再说也一样,后天见,凌寒。”
江扬为了表达谢意,特意送她到团部门口。曾泽打开文件夹,在刚才写了优秀的那张纸下重新抽出一张,郑重地划了几笔,然后敲了敲:“严重过激反应,对不起,对您我就不绕圈子了。”
“到底是什么问题?”江扬招手,一辆军车开过来。
“简言之,他无法正视自己的过去,因而自责、自卑,进而自闭、自厌,但是他的职业是特工,所以注定了会有暴力表现。解决方法其实很简单,强迫他思考过往,强制性复述,直到他回想到那段经历的时候,能够坦然为止。”
江扬替曾泽打开车门,递给司机一个地址,扶着车窗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最清楚,如果他说‘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问题。”曾泽苦笑,“医院里,经过家属允许,我们会采取适当电击和药物配合的疗法──他现在不到这个阶段,过半年吧。”
江扬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只半年?”
曾泽耸肩:“相信我,自厌到自残,自闭到狂暴,是很快的过程。”
车子平稳地顺着一级公路开走,江扬看着手中的判定报告半晌无语。半年,他望着隐约可见的、自己的宿舍窗口,死死咬着下唇。末了,他把报告对折,对折,再对折,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坚定地走回团部里面去。可是经过垃圾箱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一株干枝梅的尖端在寒冷的年关之前,居然冒出了淡粉色的小花苞,似乎明天就要开放的样子。年轻的上校心里一动,把报告掏出来,绝然丢进干净的垃圾桶里,跑步上楼。
第二十四章:争吵
夕阳西下,庄奕打着个哈欠从梦中醒来,病后的身体仍然有些酸软无力,她强撑着站起来,检查了苏妈妈身边的医疗器械,苏妈妈仍在昏睡中,每天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清醒,医生说,这并不是太坏的结果──能够昏睡至少不会太痛苦,减低消耗才有可能缓过来。
小护士进来送这个小时要吃的药,庄奕把苏妈妈搂在怀里,让小护士帮忙喂下去。喂药的小护士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实习生,她清脆地说:“您真是个孝顺的女儿!”庄奕客气地微笑着,心里却十分酸楚。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她才走到阳台上,给苏朝宇发短信:“训练顺利么?想你。”
苏朝宇的短信回得飞快:“解放了!在浴室。你在哪儿?”
庄奕立刻打电话过去:“我在医院。”
苏朝宇愣住,身边正给他擦背的罗灿明显感觉到他坚硬如石头的肌肉神经质地抖了一下。苏朝宇急急问:“妈妈怎么了?”
“你过糊涂了?今天不是例行化疗的日子么?”庄奕想到苏妈妈之前的嘱咐,便没有说出真相。
苏朝宇明显松了一口气,为期三天的冲量训练让他每个毛孔都叫嚣着要求休息,此刻在暖融融的浴室里,被热热的蒸汽围绕着,简直不想动弹了,他只想好好泡个澡,然后直接钻进他的被子里去睡个安稳觉。他想了想,然后说:“我累极了,明天中午12点归队训练,所以……”
庄奕在阳台上站着,初春天气,太阳一落山风就会变得料峭,她右手握着听筒,左手紧紧地环住自己,抓着自己的右肩,鼻子突然觉得酸酸的,她睁大眼睛看着夕阳里正在归家的鸟儿,它们哇哇地叫着,听起来那么凄凉,她努力微笑,故作轻松:“好,你放心……没关系……这里,有我呢。”
苏朝宇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夕阳已经落下,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的余晖呈现出一种落寞的深红,黑暗一点一点地吞啮着它的鲜艳,它却毫无办法。庄奕紧紧环着自己,那么冷那么累,她感觉到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站在8层的高度,她不可能看见泪水落在地上的样子,或许,它们注定要消逝在风中。
她这样默默地哭了不到一分钟,就听见里面苏妈妈仿佛是动了一下,于是她慌张擦干了眼泪,急急走进去,苏妈妈果然是醒了,满面病容却努力微笑:“小奕,刚刚是朝宇的电话?”
庄奕点点头,她庆幸房间里没有开灯,相距不到一米却很难在晦暗的光线里看清彼此的表情:“他还在突击训练,我没告诉他这里的事情。”
苏妈妈欣慰地长长舒了口气,她试着去抓庄奕的手,手指干枯冰冷,丝毫用不上力气,她努力望着面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看着跟自己儿子一路走来的年轻女孩,说:“小奕,朝宇活得太苦,连累了你。”
庄奕连忙劝着:“您说得哪里话,我和他……很幸福。”
“他试图把暮宇的生命一起活了,十几岁的时候,我和他爸爸半夜醒来,看到他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掉眼泪,一直说‘对不起’。”苏妈妈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跟你一起的时候,他才在为自己活着。”
庄奕有些手足无措,她拿了餐巾纸给苏妈妈擦眼泪,手指却一直在哆嗦,纸巾都掉在地上。苏妈妈无力地放开她的手,然后说:“吃点东西吧,孩子,别委屈自己。”
庄奕不敢看她,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柔声劝慰着,说着说着,自己都撑不住了,委屈和难过一起涌上心头,她的眼圈本就红红的,此时忍不住眼泪就掉下来了。她慌慌张张地擦着眼泪,转头才发现,说玩了那句话以后,苏妈妈已经又陷入了昏睡之中。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非常浓,茶几上除了各种各样的药片之外,只有一只美丽的纸盒,里面是四只漂亮的猕猴桃,陆林下午送过来的,说那毛茸茸的果子富含维生素,病人吃也好,庄奕吃也好,都是抗病美容的。当时,庄奕根本没跟他说一个字,他放下礼物以后就慌慌张张地逃走了,临走还没忘了结清了今天的医药费。此刻想起来,庄奕心里格外难过,于是干脆不再掩饰自己的难过,她紧紧抓着消毒水味道的床单,泪水滚滚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的庄奕忽然觉得有人走进了病房,站在她的面前,她觉得她应该站起来,可是又不想动弹,那个人走到她的身边,很轻很轻地给她披上了一件外套,手指轻抚她的鬓边,极尽怜惜。
陆林又来了!庄奕脑子里一下反应过来,她几乎是跳起来,努力克制着才没抡起排球队主攻手的胳膊给对方一个大嘴巴,对方没有躲也没有闪,而是一把抱住了她,苏朝宇低声说:“对不起,我早就该回来。”
庄奕太熟悉这个怀抱,力度,质感,和味道,她抓着他的衬衫,忽然又想哭了,哽咽着说:“你不是说不回来!”
“我想了又想,知道你一定会不开心,所以,还是回来了。”苏朝宇紧紧搂着庄奕,低头去吻她的嘴唇,她却使劲推开了他,泪水还噙在眼睛里,却气得发抖:“你想,我一定会不开心?!”
苏朝宇愣了一下,习惯性认错:“我错了……”
庄奕奋力离开他的怀抱,死死咬着嘴唇说:“你在揣测我,揣测我的不高兴,因此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这里,向我认错,然后以为我应该感激你的体贴,是么?”
苏朝宇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烧了一下,连罗灿都对自己乘2个小时的车赶到医院来的行为非常不理解,他累得只想钻进被子里去,却跑过来,为什么一向善解人意的她竟然会有这种反应,甚至还在病房里……苏朝宇冷静不下来,他也有他的委屈和难过,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知道我不应该对……”
“你什么都不知道!”庄奕尖锐地回答,“你把太多事情都看得理所当然,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是冠军,是阿姨,还是苏暮宇都不重要,因为永远不会是我,对不对?”
第二十五章:秘密
“你什么都不知道!”庄奕尖锐地回答,“你把太多事情都看得理所当然,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是冠军,是阿姨,还是苏暮宇都不重要,因为永远不会是我,对不对?”
苏朝宇被震得退了一步:“我以为你……”
“你总是‘以为’,你从来不知道如何跟我分享你的生命,你永远不会从我的角度去考虑你自己,我觉得孤独,无助,你知道么,我的朝宇?”庄奕泪流满面,她抓过自己的外套往身上套,颤抖地手指半天才系好了所有的扣子,她说,“对不起,我守了四天,想歇一下,今晚交给你了。”说完竟急急奔出门去。苏朝宇追了两步又停下来,他太了解女友绝然的性格,这种事他追过去也是毫无办法,何况他知道自己也完全不能冷静,现在说什么都只能让矛盾激化,他深呼吸,就让彼此,都退一步,明天早晨再见面的时候,他相信一切都能化解。
苏朝宇回到病床旁边,仔细检查了母亲身边所有的医疗器械,然后他在庄奕坐过的家属床上坐下来,靠着墙给庄奕发短信,按了二十几个字,只觉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疲惫张牙舞爪地撕咬着他的身体,他慢慢滑下去,沉入梦乡。
庄奕跑了三层楼梯,怒火渐渐平息,她忽然想起陆林的那盒猕猴桃,她并没有打开,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陆林留的字条,如果苏朝宇看见,如果苏妈妈看见……她向来识大体顾大局,虽然闹别扭,却也不想无端地给彼此制造问题,于是转身回去取,等进了监护病房,才发现苏朝宇已经沉沉睡去,身子紧紧蜷着,连她走近给他搭上一条毯子都浑然不知,可见体能已经到了极限。她觉得心揪着似的疼,立刻开始后悔自己不合时宜地脾气,她在他身边坐下,想他醒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温柔的化解一切怨气的吻。
但她的手机却突然振动起来,她打开,是学校里寝室好友的短信:“明天是交实习报告的deadle,你的在哪里?”
庄奕脑子嗡的一声,她的实习报告倒是填写完毕,盖好了公章,只是锁在柜子里,唯一的钥匙在她的口袋里,她只能站起来,俯下身子本想亲亲苏朝宇的嘴唇,女孩的骄傲却终于战了上风:“无论怎样,也应该先来道歉啊。”于是她又站了起来,拎起那只纸盒就悄声离开,坚决地没有回头。
漆黑一片的病房里,苏朝宇的手机从他手里滑落出去,掉在地上,早已经黑了的屏幕闪了一下──“对不起”,那是那条没有发出的短信的开头。
庄奕走到楼下,此时已经将近晚上11点,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她站在医院门口等出租车,然后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滑了过来,陆林几乎是跳出车子跑到她面前,一面走一面慌慌张张地托正眼镜的位置,路灯下他显得很疲倦,左颊上还有方向盘留下的压痕,显然是伏在上面睡觉时留下的,他搓着手指问:“你要回家么?我送你。”
庄奕想了想,还是说:“我回学校……谢谢……”
夜色深沉,飞豹团已经熄灯,只有指挥官官舍里,仍然开着一盏橙黄色的,小小的应急台灯。凌寒坐在离灯最近的地方,看着自己庞大的影子遮住江扬,一字一句:“什么也没发生。”
“我不信。”琥珀色头发的上校居高临下地看着盘坐在床上的凌寒,“对长官,你最好维持无保留的诚实和坦然。”
“我还没入职。”
江扬板着的面孔上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你又在逼我,凌寒中尉。”
凌寒猛然抬起头看着对方。外勤特工只享受同等军人待遇,从不授衔,更不称呼阶级,他深深地呼吸了片刻:“这种伪装的把戏是我10岁就纯熟的了。我甚至不认为国安部和军部之间的调动有这么容易。”
江扬拉过凌寒房间里的一张标准配发的凳子坐下,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把凌寒中尉的入职手续办妥,立刻马上。”一声毫无反驳可能命令让凌寒从床铺上撑起来:“江扬!”
“是你逼我的。本来我打算你在好转以后就离开飞豹团,但是现在,我不认为你有离开的可能了。”
“我是外勤特工,是国安部的人,不隶属你这个该死的独立团!”凌寒从牙缝里把这些字一个一个挤出来,却被对方冷笑着驳回:“你不是国安部泼出去的脏水吗?”
被戳到了痛处的凌寒清秀的面庞纠结在一起,半晌无语。他站起来看窗外,沉声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要打电话。”
“不可能,你是军官,飞豹团的建制完善阶段不可以拥有内网以外的私人通讯工具,程亦涵的手机也是我配发的,而且只限内部电话,如果拨普通公众网络,要信息部的即时解码。而你的手机我暂时不会配发,你资格不够,凌寒中尉。”
“我要打电话。”凌寒固执地重复,握住窗台边缘的手骨节发白。
江扬依旧好整以暇地坐着,神情淡定从容:“不可能。”
凌寒忽然转身,走了两步,江扬吃过一次亏,早就跳起来撤了一大步。正好有人敲门,江扬边冲过去开,简单说了句什么就立刻关门。凌寒已经飞身拿到了桌上的手机,极快地拨号。
“放下手机,凌寒中尉。”江扬一步步走过去,话说的很慢很清晰,凌寒却仿佛无知无觉,只是紧握电话等待。琥珀色眸子的上校缓缓逼近,重复了命令,将那一纸公文拍在桌子上。“请输入公众网指令。”机械的女声冰冷单调地冒出来,凌寒头一次求助似地看着江扬,对方却不为所动。
“指令,给我指令。”凌寒急促地呼吸着。
江扬摇头。
凌寒冲过来,江扬早就敏捷地锁上了小房间的门,略一躲闪便让到另一侧去。凌寒非常挫败,固执地握紧了手机,飞身就朝对方胸口踹去。从小就练习搏击的江扬早有防备,压低了身子一掠,手臂狠狠撞击了凌寒的腰,让他平衡尽失,一个趔趄扶住了墙壁。就那么一瞬间,江扬巧合地握住了方便往阳台高出挂衣服的藤杆,奋力横扫,准确无误地打击到了凌寒臀腿的伤处。黑发黑眸的年轻人行动上的一个停顿就是江扬反击的最佳时间,仅仅20秒,前国安部最佳特工就被飞豹团的上校死死压在了墙角。手机里毫无感情的女声也因为太久得不到指令而放弃了重复,嘟嘟的挂断声在凌寒和江扬的扭打挣扎里显得格外虚弱。
“我们做个交换……”江扬微喘,“用一个任意时长的外网电话交换你的秘密,凌寒。”
第二十六章:0734
“我没有秘密。”凌寒的腰背上被压住了,手臂也被死死钳在身后。他毫不遮掩地撒了个谎,根本没有指望能够瞒过身后的人。但是潜意识里,有一部分的他跟自己说:“没有秘密,小寒,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凌寒有点头疼,多年特工经历让他异常忠诚于自己的内心,他问另一半的自己:“真的吗,真的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另一半没有回答。江扬的膝盖死死顶着臀部的旧伤,有些刺疼,凌寒昂起头,再一次重复:“没有,没有秘密。”
江扬微笑:“你有。0734行动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0734……凌寒挣扎了一下,手心冒冷汗。0734……他记得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牛皮纸信封,打开来,里面有各种阅读资料和相关的模拟报告,生还率高达79。凌寒记得,自己的名字写在参与名单的第一个,两个副手,一个联络员,行动代号0734。0,最高格杀级别;7,年度事件权重排序;3,参与人员级别;4,参与人员数目。牛皮的信封,手感沙沙的,凌寒记得自己从容地收拾着寝室里的东西,把信封和极喜欢穿的t恤放进背包里,那上面有林砚臣画的q版娃娃,挑着眉毛,系着围裙,扛着拖把,眼睛里充满了愤怒、无辜的光。
江扬恰到好处地摁压让凌寒回过神来。“给你十秒钟时间,换不换,告诉我一个答案,凌寒中尉。”
爆炸。漫天都是碎屑。凌寒紧紧屈着身体,把一台pda护在胸口。他翻滚而下,根本不管那是7楼,是一个几乎必死的危险高度。
“这是一个过期不候的邀请。”江扬的声音非常有诱惑力,下一句却忽然冷冰冰的,“还有五秒,凌寒中尉。”
一颗头颅从面前飞过。凌寒忽然失去了重心,扯开了防护网的救援队大声呼喊着:“移动!移动!”凌寒胃里一阵阵恶心,pda差点脱手。护网……他下意识地放弃了保护姿势,坠落──“不换。”他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唇说。
“很好。”江扬一把将他拽起来抵在墙面上,“那我现在我命令你,凌寒中尉,描述0734行动,事无巨细,简明扼要。”
凌寒只能看见那颗头颅。长发,应该是一个姑娘,重力加速度,坠落。护网以外。消失不见。他知道,江扬现在可以有很多种方法让他痛苦,但是他不管不顾,只是使劲摇头,希望让那个影像消失,却不料,脑袋里更加混乱,甚至无法听见背后的人说了什么。再回神时,他只能感受到冰冷的桌面贴着面颊,一声脆响后,有一条颇具威胁性的东西抵在自己臀腿的旧伤上。
“你没有选择。不要跟我再提那个理由,”江扬把那张公文拍到凌寒面前,上面“入职确认”四个大字清晰可见,“你现在是飞豹团的中尉,是我的直属军官,我的命令,只能遵守,不能违背。0734行动,现在开始描述,我很不喜欢等待,也不喜欢重复命令。”
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凌寒的下巴压住了那张纸,油墨气味很重,白纸黑字:“凌寒中尉入职飞豹团,资料转移完毕,档案收讫。”凌寒想起了国安部发给自己的门卡,上面突起的代号,金舟。国安部的外勤组有独立的办公区域,门口的瞳孔验证机器总是用奇怪的语调说:“ok。”大门缓缓拉开,金色的阳光照进来,凌寒微笑。
剧痛从大腿根部传来,凌寒一哆嗦,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这是为你的迟疑和反抗。”江扬挥舞着被自己折断的藤杆,狠狠抽下去,“完成我的命令!”
“不!没有0734行动,没有!”凌寒大声叫。
旧伤刚刚脱落了血痂,非常敏感,不到十下,凌寒的前胸后背已经冷汗淋漓。他惊讶于江扬摁住他的力道和位置恰到好处,还没缓过这一段痛苦,更剧烈的一拨就已经涌来。江扬明显加了力道,丝毫不手软。肋骨死死抵着桌面,凌寒不挣扎,咬牙,瞪着窗外。那儿只有一片天空,雪后初晴夜,暮蓝,蓝的不真实。
经过上一次教训,江扬已经学会了把三五下都抽在同一条伤痕上。他尽可能快速、大力地制造着痛苦,一个字都不跟凌寒讲。曾泽的话响在耳边:“再过半年吧。”他深呼吸,半年,这个可怕的时间。
凌寒痛恨眼泪。他认为眼泪是屈服的表现,如果这是刑讯,他会知道,第一个掉泪的人永远会最先说出秘密。于是他死死咬着嘴唇,已经咬破了,就咬内侧,狠狠地咬下去,转移臀腿上的剧痛。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根本不起作用,江扬下手极准极狠,凌寒确定自己的旧伤已经裂开了,静脉血从新长出来的皮肤下一点点渗出来。
有那么一刻,他后悔没有跟江扬做交换。不限时长的外网电话……凌寒痛极,用额头撞着桌面,身子却没法移动分毫,只能一下下结结实实地承受。砚臣……凌寒想象着他赢来那个交换,打给林砚臣,告诉他自己有多难受。疼极了,砚臣……凌寒终于抑制不住,在江扬连续打在大腿根部十下以后,失声惨叫。
疼痛立刻收住了。一个声音传来:“现在说,说完了,我会给你处理伤口。或者,叫程亦涵也行。”死死摁住他的手放开了,那手心也是一层冷汗,瞬间,凌寒觉得有点冷。他艰难地把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臂挪到面前,奋力支撑了一下。
江扬递过手臂扶住,尽可能和颜悦色:“给你30秒整理时间。”
“不用……”凌寒喘息、哽咽,“0734是……”他抱住江扬的胳膊,抬头看,“失败的。”
“为什么失败,如何失败?”
凌寒拒绝思考:“不知道。不要问我。”
“你是事件亲历者,不问你问谁?”
“不知道。”凌寒试图翻下桌子,被江扬一掌推回去。他一惊,扭住对方用以支撑自己身体的胳膊,以相反的方向奋力撕扯。江扬疼得皱眉,一时半会儿却将对方拉不开,只能忍着痛,左手用折断的藤杆狠抽了一下。凌寒身子一震,手上加大了力道。江扬咬牙,连续不断地打,一直到凌寒脱了力,尸体一样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第二十七章:致命伤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也在喘息,只略略平静,便把藤杆抵在最重的一条伤上,厉声问:“现在想起来了吗?”
凌寒的面颊上满是控制不住的泪水,下唇内外咬坏了好几处,身子被疼痛死死包住,只有指尖能颤动几下。他知道,旧伤上摞着新伤,已经过了忍耐的生理极限。老师教过他,紧要关头,可以撒谎。
但是他不敢。他已经完全了解了对方的决心和铁腕,更知道此人的聪明和睿智。他在泪水和冷汗里微弱地点头,生怕那条会撕开臀腿上每一块肌肤的藤杆再次落下来。
“很好,现在说。在你说完之前,我不会移开它。”藤杆抵在最痛的部位,只微微一晃就能让他哆嗦起来。
“0734……我接到命令……刑讯……他不说定时、人工双重引爆器的启动柄在哪儿……我问他,打他……他死了,我掐住他的喉管……pda在我身上……”凌寒已经泪眼模糊,辞不达意,却因为害怕刻骨的痛而不停地继续,甚至没注意江扬正把温暖的掌心敷在他被冷汗冲刷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后背上,“我和副手跳下去,楼却炸了……”
江扬也从未看过事件的报告,却深知自己下手多重,因此基本可以保证整个叙述的真实性。凌寒不住地哆嗦着,因为回忆惨痛而不断流泪,因为疼痛钻心而死死抓着桌沿。江扬扔掉藤杆,脱下自己的上衣盖在凌寒身上。面对一个几个月来头一次完整回忆过往的人来说,任何触碰都是致命伤,江扬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凌寒哽咽,看他把自己的手攥成了拳,狠狠咬着。
整夜无眠。
程亦涵被派去参加年后的工作布置会议,需要两天时间。对急救略知一二却对抚慰病人毫无耐心的江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自己为自己收拾战场。凌寒很倔强,始终一言不发,江扬好几次看见因为自己不小心而使对方的身体猛然哆嗦着,但是凌寒依旧呼吸平稳安静。
末了,江扬打电话给父亲,口气依旧恭敬柔顺:“下官想看国安部关于0734行动的细节报告。”
江瀚韬并不吃惊,沉默地摇了摇头:“连我都没有看到。”
“怎么会?”江扬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觉得失礼了,赶紧改口,“我太冲动了,对不起,长官。”
“语言也是判定真假的方法之一。何谓真实?当你对任何细节都没有怀疑、事件完整清晰的时候,已经是真实了。”江瀚韬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让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觉得分外压抑和紧张。江扬只能跟父亲客气了几句就挂掉电话,放了两袋速溶咖啡,大口灌着,把凌寒方才说过的话都写在一张纸片上。写完了他又觉得不妥,干脆拿出一个软皮本,把纸片夹了进去,并在扉页上清清楚楚地标识了时间。
有响动从凌寒的房间里发出。他跳起来冲进去看,杯子摔碎了,还牵连了一盒消毒药水。凌寒撑在床头上,割破的手指放在还在渗血的唇间吮着,两种血液混在一起,丝毫没有止住任何一方。
江扬一把扯过他的手指,边处理边骂:“这又是干什么?”
凌寒不语,身子滑进被子里。
江扬气鼓鼓地给他乱缠了几圈,粗暴地扯过纸巾在他唇上沾了沾:“不想睡就起来,我们继续谈你的0734行动!”
“是噩梦。”额前被冷汗打湿的几缕黑发遮住了没有一丝光彩的眸子,凌寒垂下眼睛,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我很清醒,我不会闹。”
“我不相信。”江扬扯过凳子坐稳了,瞪着他,“十五分钟内,你要么入睡,要么给我起来,坐在这里,听好,凌寒中尉,是坐在这里,写你如何经历0734行动的!”
凌寒深呼吸,翻身,再也无话。
其实江扬并不希望今晚、明天后天、甚至大后天再给眼前这个心理脆弱极了的人任何压力和惩罚。但是,无容置疑地,这种极端的方法在无数心理医生失败了几个月后,头一次撬开了凌寒的嘴,从里面挖出了恐惧和挫败,牵连带出的,还有他的失望、后怕和疑虑。
江扬打开他的软皮本,拧开笔帽。0734行动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生还,让并不是第一次执行格杀任务的凌寒陷入了道德和忠诚的纠葛里,亲手扼死敌方的那种感受会在一片血色里变本加厉地恶化情绪,加上旧伤发作、一个人住在医院里接受心理医生的询问──尤其是,通讯被封闭,他没法把自己的伤心讲给自己信赖的人听,不久后居然又被国安部除名……“多重因素使然,而0734行动还有未详尽之处。”江扬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心里却拧着疼。他不知道0734到底死了多少人,但是他深知,让一个人在大义和生死里迅速抉择的时候,生命永远是较之更可贵的,看见死亡的痛苦,也只有当事人默默体会。
旧伤上叠了一层新伤绝对不好受,虽然江扬这次只打破了几处,但淤血和肿胀让凌寒更加难受。尽管如此,在强大的负疚感和沉重的疲惫压迫下,他很快就进入了浅眠,跟不久前一样,睡得温暖极了。
江扬拿来自己的电脑在灯下干活,好几次困得脸都埋在键盘上,却被凌寒偶尔的呢喃惊醒。天色渐白的时候,噩梦重新回来,凌寒忽然蜷起膝盖,狠狠撞了墙壁一下,骨节和水泥冲击,声响巨大。江扬俯身把他小心翼翼地翻过来,凌寒却似睡非睡地抓住他的胳膊:“找那边,那边还没找!”
昨晚被凌寒撕扯出的淤血和青紫被江扬遗忘了,此刻对方一抓,几乎疼出眼泪来,他也不敢动,只是腾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凌寒的后背,轻声安抚:“这就去找,很快就找到了。”
第二十八章:男巫女巫,小学徒
罗灿苦着脸坐在射击场外的教练席里,身边放着他的保温饭盒,可以想象,那些青翠的菜叶子一定都被闷得打蔫变黄了,身边三三两两都是刚刚吃过晚饭回来的队员和助理教官,每个人很悠闲,跟罗灿一样没吃晚饭的只有卢勋,他们都专心地看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射击场内的苏朝宇,修长的身体被7盏高强度的水银灯照着,端着他的自动步枪,单发射击从暗处飞出来的多向飞碟,海蓝色的长发没有像平时那样束起来,或者是因为什么原因散开了,在晚上变得寒冷而凛冽的风里飘得很高。
“20发一组,丢一枪罚四组,到现在……”卢勋很高兴地告诉罗灿,“还有17组,我看今晚不用睡了。”
罗灿把他自己的紫罗兰色头发,放在嘴里狠狠地嚼:“优秀标准是百分之八十五命中,这种灯光条件的话,百分之七十就可以当枪王了。谁敢……”
“他自己。”卢勋打断罗灿含敌意的猜测,“除了他自己,没人会这么苛刻地对待未来的世界冠军。”
罗灿只能低下头去,百无聊赖地开始玩苏朝宇那只脏了就可以在水龙头底下冲冲的野战手机,然后电话忽然响了。
“老婆大人”四个字显示在屏幕上,罗灿立刻好脾气地接听起来:“嫂子好。”
庄奕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她很疑惑地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朝宇还在训练?”
“是。”罗灿颇为心虚地把另一只手放在那个保温盒子上,假装理直气壮地说,“吃了晚饭才去的。”
庄奕花了30秒判断真假,然后说:“我在校门口警卫室,你来接我一趟吧。”
罗灿吓了一跳,立刻乖巧承认了刚刚撒谎的事情,并且无辜地说:“我五点五十九分的时候真的已经到了射击训练场,是学长始终……”
庄奕叹气,打断他说:“我知道不怪你,只能让你辛苦一趟了,没人接警卫不让进。”罗灿一边回答一边弹了起来,拎着他的保温盒就往外冲。卢勋看看他又看看场地里的苏朝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庄奕穿着一件很长的黑色羽绒服,手里拎着一大口袋东西,看起来很沉的样子,她站在警戒线以外,用耳机讲电话。
罗灿在门口签接待单,晚上的风越刮越猛,他听见她说:“……好,我知道……我知道……好,我会的,你要放心。”然后她挂断电话,两颊冻得通红。她看到他在看她,于是微笑说:“公司里明天要开会。”
罗灿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庄奕把他的保温餐盒接过来,边走边跟他开玩笑:“这还拿着,难道还怕人偷了抢了?”
罗灿笑着把东西都放进他的自行车筐里,让庄奕坐在后座上,一路顶着风往射击馆骑,说:“马上就比赛了,怕有人不怀好意做手脚。”
庄奕听着心里十分感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罗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出类拔萃的人总是会被人嫉妒,学长做人坦荡,所以总是不会去防备……”
“太专注太强硬。”庄奕轻轻地说,她抬头,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大朵大朵的乌云遮蔽了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他不是一个人活着。”
罗灿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关于暮宇的事情,所以他微笑:“是啊,我看嫉妒嫂子的女生们可以从这里一直排到训练场了。”
庄奕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岔开话题,跟罗灿随意寒暄着,到射击训练场门口的时候,竟然开始飘雪花了。
罗灿把自行车随便扔在射击馆门口,高兴地几乎跳起来:“这种天气发射多向飞碟的射击器肯定要停止工作的,嫂子真是福星。”
庄奕跟进去,苏朝宇果然已经被迫停止了训练,一个人在休息室看训练录像,射击总教官提点着一些注意事项。罗灿和庄奕等在门口,收拾好东西正要回宿舍的卢勋挑起大么指对罗灿摇了摇:“停机前只差4组了,真是让人惊叹的爆发。”
罗灿横了他一眼,照旧一副非常瞧不起的表情,哼道:“当然,吓你一跳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庄奕也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听到苏朝宇在里面笑着呵斥罗灿:“又干什么呢?进来吧,我快饿死了。”
罗灿拎着沉沉的购物袋撞门,他故意对门把手视而不见,直到苏朝宇无可奈何地走过来开门,他才一下撞进苏朝宇怀里去,然后一脸无辜地说抱歉。苏朝宇拎着他的领子想拖进去教训,却一下子看见站在罗灿身后抿着嘴笑的庄奕──自从上次吵架以后,两个人还没有见过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他醒来的时候看到身上的被子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谅解,可庄奕既不肯接电话,也不肯回短信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太久。
庄奕带着鲜红的麂皮手套,调皮地眨眨眼睛。苏朝宇也笑出来,张开手臂,庄奕已经扑进他的怀里,她的身上有种非常温暖的气息,熟悉,甜蜜,苏朝宇深呼吸,然后轻声说:“对不起。”
“我知道,我愿意。”庄奕紧紧勾着他的脖子,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呢喃,苏朝宇这些天一直紧绷着的、阴郁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他亲吻她的额头,微声哽咽。
射击教练早就知趣地离开,苏朝宇和庄奕对面坐下,罗灿坐在苏朝宇身边,三个人一起吃晚饭,保温盒里的饭菜早已凉了,幸好庄奕带了刚烤好的披萨还有浓浓的奶汤。罗灿眯着眼睛说,嫂子未卜先知的本事越来越强了,竟然猜到了全部。
庄奕开心地笑起来,说,你永远通不过魔法接受程度测试,因此我没办法把其他的女巫介绍给你当女朋友。
苏朝宇把番茄酱和辣椒粉一起撒在有鲜玉米粒和生三文鱼的皮萨饼上,眯起眼睛说,发了短信给我然后没接到回复而已嘛,罗灿你这个小孩,女巫枕头里的棉絮会结成一块一块的,她的从来不会。
庄奕笑着在桌子底下踩他的脚,佯怒,你不知道本世纪的女巫都改用薰衣草枕头了么?
苏朝宇舔手指,笑得非常暧昧,说,别说枕头,被子啊什么的,我哪样没见过没用过。罗灿倒是有些脸红,似乎对这种夫妻话题十分不适应,公然地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第二十九章:老板太凶
苏朝宇舔手指,笑得非常暧昧,说,别说枕头,被子啊什么的,我哪样没见过没用过。罗灿倒是有些脸红,似乎对这种夫妻话题十分不适应,公然地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苏朝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低头吃东西,罗灿向来吃东西极快,已经吃饱了,就拿着保温餐盒给庄奕学苏朝宇平时吃饭的样子。海蓝色头发的学生会主席从来都是右手平平托着饭盒,左手拿筷子──不是左撇子,也不是为了耍酷,为的是练右手的稳定和左手的灵活。罗灿一边解释一边学,但他却没有苏朝宇那样的技巧,可以把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做得优美灵巧,很快筷子就从指缝间滑出去,罗灿试图去捡的时候右手的餐盒翻了个跟头,要不是苏朝宇一手捞住,肯定要直接砸到地上。苏朝宇笑起来,对庄奕说:“知道了吧?这个家伙,不放在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五分钟就能搞出乱子来。”
罗灿非常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在他的挎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张纸来,对苏朝宇说:“差点忘了,昨天例会的决议,阅读,签字。”
苏朝宇拿餐巾纸擦手:“说了都交给你了,我现在还哪有心思管学生会的事情?”说着却还是拿过来看,然后对庄奕说:“罗灿这个家伙,比谁都鬼,我就知道,‘抗议浴室提价50’,这种事情报上去学校能饶得了这些人才怪,毕竟是军校,还不收敛点,这是要让我去吓唬底下的学生,还是让我去跟上面闹?”
罗灿一直贼嘻嘻地笑,苏朝宇斜了他一眼,然后叹气,还是签了同意,罗灿立刻把单子收起来,十分得逞的样子,因此又被苏朝宇在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慌忙拽了大衣逃出门去,临走还不忘把着门口调侃:“‘闲人免进’的牌子我替学长和嫂子挂门口了哦,两位继续,小弟我就不在这里当灯泡了哈哈!”
苏朝宇早冲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罗灿非常夸张的惨叫一声,随即落荒而逃。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高大的杉树和教学楼都被涂上了洁白的颜色,苏朝宇只穿了单衣,因此被冻得哆嗦了一下,连忙逃回房间,庄奕在门口等着他,一下扑进他怀里去。苏朝宇用后背撞上门,低头,温柔又不失强悍地吻上了那烈烈红唇。
春暖花开是一个再美丽不过却也再缓慢不过的时间段。程亦涵坐在回飞豹团的大车里昏昏欲睡,路边的风景从高楼大厦转成低矮平房,又过了一阵子平房也消失不见了,换上的是无论季节、看起来总脏兮兮的化工厂。车在一个三岔路口缓缓刹住,司机回头喊程亦涵的名字。年轻的中尉只能拎着他的公文包下车,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小路,开步。
他越走越生气。江扬非但不给他调专车到会场,也没有尽到事先告知的义务──谁会想到同意接送的车是有规定路线,只送到飞豹团附近的呢?满心以为可以坐着到门口的程亦涵身上连打车的大额钞票都没有,因此,尘土飞扬的小路看起来更加面目可憎了。
并不是因为穷,程亦涵愤愤,而是因为老板太凶!他清楚地记得,第一个月结账的时候,自己的工资卡里扣除了饭费以外,只剩下64块钱。虽然信用卡是可以无限度刷下去的,家里的勤务兵会定时定点地拿着父亲的工资卡去还账,但是……程亦涵的面颊微微红了一下,这话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会很没脸,尤其是江家和凌家两个叔叔,有挖苦人的高级职称,江扬肯定会跑着把这种事情上报的。
飞豹团的大门隐约可见,耳机里却突然传出嘟嘟嘟三声轻响,p3非常没趣地在此时罢工了。程亦涵加快脚步,在夕阳那长而暖的光晕下赶路,运气好的话,他可以吃到最后一拨晚餐。就在这个时候,晚上私人时间的提示号响了起来,表示晚餐结束,官兵可以自行支配熄灯前的时间了。号声通过了音效不是很好的大喇叭,虽然和荒蛮的景致构成了非常让人心动的场景,但是程亦涵一点儿也豪迈不起来:肚子饿的时候,尖刀部队的军人和小学生是一样的。于是他只能悻悻地到最近的便利店里买面包,结账刷卡的时候,单眼皮的收银小姑娘把程亦涵的卡反反复复刷了七八次都不能通过。眼看身后的等待的人已经从2个变成了6个,程亦涵窘得面颊发红:“我……可以回头……送来吗?”
“小本生意,不赊账的啦!”小姑娘把面包夺回来放在柜台里,边用听来非常揶揄的笑声答复边做了个“请”的手势。程亦涵愣了片刻,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摸,试图真的摸出至少5块钱把面包买回去──蓝莓的夹心,起酥皮,看起来非常美味──后来,他终于在众人的凝视里放弃了,念叨着“没带钱包”,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直到第二天,程亦涵都非常不高兴。除了凌寒又被江扬打得不能自如活动以外,他发现,他需要人接济。
早饭时分,端着豆奶、火腿和水果面包的程亦涵跟所有军官一起在食堂刷卡的时候,饭卡发出了格外大声的尖叫,表示已经余额不足。又一次造成了阻塞的程亦涵差点强行冲出去,好在身后的一个参谋替他付了帐,笑着说很有幸能请指挥官第一副官吃饭,程亦涵觉得十分丢脸,花了一上午时间才找到那个参谋的办公室,放了2块6毛钱在人家桌上。迫不得已,他只能到后勤部门去查,结果悲哀地发现,上个月,因为各种自己的任性和其他理由,工资连64块都没剩下,甚至预支了本月的8块,因此,无法充值的饭卡变成了废品。
好不容易跟江扬要到了今天的信息指令,程亦涵忍着一腔愤怒打电话去控诉信用卡的发卡行接待员。“对不起,先生……是您自己在4天前做了帐户封闭业务呀!”服务生战战兢兢地回答。
“不!可!能!”程亦涵腾地站起来。
“是的,虽然电话里不能向您提供详细情况,但是我们很确定。”
趁着指令没过有效期,第二个电话就直达程非中将的办公室。正在研究一份军事工程机密文件的程非平淡地说:“是我封闭了卡。也是江扬要求的,亦涵,你的一些行为实在不符合我们对你的期望。”
程亦涵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态骄傲的他怎么好意思告诉爸爸下个月自己要饿肚子?破罐子破摔,程亦涵拿定了主意要去跟那个琥珀色眼睛的长官把这事情扯清楚:无理的扣费和对下属私人物品的过分管制,难道是一个优秀军官应该有的行为之二吗?
第三十章:天堂的味道
程亦涵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态骄傲的他怎么好意思告诉爸爸下个月自己要饿肚子?破罐子破摔,程亦涵拿定了主意要去跟那个琥珀色眼睛的长官把这事情扯清楚:无理的扣费和对下属私人物品的过分管制,难道是一个优秀军官应该有的行为之二吗?
对,就这么吼过去。程亦涵搓了搓自己的面颊,拉开了和江扬办公室之间的那道薄而小的通道门。江扬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办公桌后面,敲敲自己的饭盒,用邀请加上了揶揄的笑脸相迎,随随便便地说:“一起吃午饭?”程亦涵怔了三秒钟,用力关上门,大踏步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里面。
江扬预知似地笑了,带一点点无奈。对程亦涵在身边的这段日子,他觉得周身压力几乎消去了一半还多。这个一同长大的朋友忽然用另一个身份和另一种从容的智慧为他阻挡了极具困扰性的麻烦,性格里的缜密因子将繁琐的工作理得清清楚楚──但工资该扣还得扣──江扬抿了口咖啡,想起程亦涵在公职事务上发脾气的孩子样就觉得非常好笑,还带一点淡淡的羡慕,也就是程亦涵才会在这个年纪仍然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喜怒,并且因为不用承担更大的责任,而能随时随地表达情绪。
一份自己亲笔的计划书折了三折放在桌上,江扬又打开读了一次,最终下定决心,在折口处工工整整盖了个红章,封在专用信封里。
意外地,凌寒的情绪在这次交锋之后没有变得更加暴躁,反而会在江扬进门的一瞬间就专注了神情,无论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哪怕睡着也罢。琥珀色眼睛的上校有些悲哀,有些愧疚,因为他能从凌寒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读出恐惧来。
凌寒害怕对方再次问起0734行动。他不断告诉自己,忘了它忘了它,但是丝毫不起作用。梦里梦外的,甚至他吃饭喝水的间隙,他都能看见0734行动那天的每个场景,噩梦里,狭小的房间天花板上飞满了头颅,一颗颗的,用流星的姿态,砸在他的身上,剧痛。
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没有自如行动的能力,无法跟他希望见到的人交谈,每天只能等着别人把三餐带来,可是他不饿,至于吃了什么,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每天可以确定自己清醒、正常的时间,仅仅是和江扬相处的时段里──他没法不清醒。
江扬会在旧伤没好的时候就打他,甚至为此制作了一根幼藤的短杖,理由很简单,因为凌寒拒绝回忆0734的经过;他没收了凌寒的止疼片,甚至勒令军医停止开类似的药物给程亦涵,只在认为凌寒表现还算令人满意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对程亦涵吩咐:“半片。”他也会在凌寒睡前就进来,锁门,然后放下一张纸和一支笔,要求已经开始犯困的凌寒写下所记得的关于0734的所有事情;他还会逼着凌寒和所有野战排的官兵一同早锻炼,之后把早餐放在桌子的一端,扔过一把硬木的椅子到另一端,冰冷地说:“坐,说说0734。说完了就吃早饭。”
这种状况持续了整整一周。地狱一样的一周,凌寒一个人在地狱里,没有救援,甚至嗅不到天堂的味道。
曾泽没有再来过,每天心理咨询的时间里,出现在凌寒面前的总是江扬。有几次凌寒非常烦躁地大吼:“难道你不办公?难道你要因为我,把叔叔给交给你的飞豹团毁了吗?”凌寒撕了写了一半的报告,再一次和江扬动手,后果相当严重,在藤杖的压制下,第二天本来要和野战排去锻炼的他根本爬不起来。
那天,凌寒被疼痛折磨到大声叫起来,程亦涵在隔壁踢门,甚至开始骂江扬,但是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只是死死摁住凌寒,一字一句,一顿一下,狠狠地打:“飞豹团是我的,不是父亲的!”他把藤杖压在凌寒最重的一条伤痕上,“而我,不会因为你毁了事业,你没有这个能力!”
凌寒无力地挣扎:“我会,我能毁了0734,就能毁了飞豹团。”
“我根本不信,”江扬在他大腿根部狠狠抽了一下,“0734的经过,你没有一句实话。”
凌寒战栗,在剧痛里,眼泪变成了第一个不被控制的因素,顺着面颊滴下来,和冷汗混在一起,砸在桌面上。他用仅剩的力气做了个“停”的手势,整整歇了十分钟才开口。江扬没有给他水,甚至没有移开压在最痛的伤痕上的藤杖。“我掐住了他,为了短时间有最大效果,我用力向后推,颈骨折断了。倒计时……我到底也不知道控制柄在哪儿……副手说你先跳吧,护好pda。”凌寒大喘着,缓了几十秒才继续,“楼炸了,我看见隔壁的人的身体飞出来,还有头。满地碎屑,大楼成了废墟,我找不到它,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找什么?”江扬把一小杯水放在凌寒嘴边,固执地握紧,不肯给他。
凌寒深呼吸,嘴唇不被控制地哆嗦着:“她帮我收拾客房,每天我都看见她,她的头,我看见她的头飞出来,我找不到她……”
江扬沉默地喂他水喝,把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捋到后面去,然后抱起这个一直在哆嗦的年轻人,小心地放在床上,又在床头摆好纸笔:“明天重写0734行动的所有细节,否则晚上我会继续来。”凌寒仿佛无知无觉,指尖一动。
“程亦涵。”他拉开门,面无表情地盯着正虎着脸瞪他的副官,“去帮他。为你的辱骂,两周的工资和全额月奖。”程亦涵根本懒得理会这个暴君,早就冲了进去,对后面半句公布的惩罚数额毫不关心。江扬有些落寞,躲进卫生间冲澡,然后在熄灯号都响起的时候,终于又坐回办公桌后面,拿起半臂高的那摞文件中最厚的一份,打开细读。
第三十一章:难忘
程亦涵始终不敢睡,警醒地听着隔壁的动静,不识趣的胃却在这时候叫了两声。这一周来,他只能用上个月结余的零钱在小卖部买面包,或者是给凌寒打饭的时候为自己多带二两米饭,好好一个中将功臣家庭出生的机工天才,过得如此穷困潦倒。江扬倒也不算彻底无情,会时不时地发出“共进午餐”和“叫夜宵外卖”的邀请,但是程亦涵一直铁青着脸色不肯接受,维持最后的骄傲跟拿起上校架子压人的“江扬哥哥”斗气。
他爬起来拧亮壁灯,看江扬前几天给他的一份机密计划书。火红的印章嵌在封口,里面只有简单却明白的几行小字,授全权给程亦涵在飞豹团组建情报机构。这是入职飞豹团以来唯一一件让程亦涵心动的事情,他终于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干一份事业了,虽然还要每天看着江扬上校的冷脸,但至少可以用这件事情来说明自己的能力绝不需要用扣工资这种方式来提高,即使这个方式已经极大地减损了他的生活质量。
程亦涵正计划着一些细节事情的时候,江扬蹑步走进来往凌寒房间里去。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副官,带点不满地低声问:“怎么还不休息?”
程亦涵没好气地顶了一句:“报告长官,凌寒中尉用药的间隔时间是3小时而已。”
“我不记得今天允许你给他止疼片。”江扬挑眉厉色。
“作为半个医生,下官没法看着兄弟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程亦涵已经笔直地站在对方面前,手里的工作也都放下了。“是以前意外剩下的一颗,为此,下官愿意再罚一周的工资。”
江扬心里揪着疼,却一点都不敢、不能露出来,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扣住:“整月的工资和奖金,程亦涵中尉。为你的心软,凌寒今天所有的进步都等于白费。”他两步走到程亦涵面前,用发颤的声音低吼:“他挂在悬崖边,已经撕断了肘韧带,狠心捞他上来或者心软放手,痛苦都一样长。”说着他就扔下了深深吸着气的程亦涵,继续回去工作。
那段时间里,江扬疯狂地想念当导演的日子,那些和梦想很近,很幸福很自由的日子。连续一周多,他的大半心思全部用在凌寒身上,逼他一次次完善0734的描述报告,逼他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评价,逼他回忆,逼他思考,逼得凌寒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只要看见江扬敲桌子,就不得不重新选择到底是挨打、打完了一样说,还是直接说出来──尽管如果选后一个,他会恨自己,讨厌自己,用一种漠视和无所谓的眼光,仿佛看待一个投敌罪人。后来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程序,凌寒会根据江扬的眼神和动作判定自己是否有抵抗和谈判的余地,如果没有,他会非常审时度势地接受惩罚,理由再简单不过,如果他不顺从,第二天就不要奢望可以站起来刷牙洗脸。
这也逼得江扬没有任何表情,每次走出凌寒房间的时候,都不得不接受程亦涵不解和愤恨的目光。那个为凌寒而准备的软皮本已经快写完了,他每天记下凌寒的进步,把自己的描述传给曾泽做专业分析,再根据曾泽的评价结果来决定第二天要问什么。几乎每天通宵的工作让他筋疲力尽,有一次被家里急召参加王室的晚宴,在厅弄头发的时候,居然沉沉睡了,叫醒他的是秦月朗,一身黑燕尾服,俯身凑近了看他的黑眼圈,仿佛准备吻醒睡美人似的:“有了副官的工作,难道比没有的时候还繁杂吗?”
江扬什么也不能说,只好强打精神,摸出口袋里的薄荷糖片含着提神。他始终心不在焉地穿梭在布津帝国的名花笑靥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凌寒:万一闹起来,程亦涵是绝对制不住他的。
后来,秦月朗只能在晚宴结束以后飞车送他回去,从后视镜里看江扬就在车里开始脱那套繁杂的礼服,再把军装换上。“瘦了。”他把车刹在警戒线外面,拧亮内灯,颇为玩味地说。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匆忙把漂亮的礼服卷成一团,强塞进柔软的袋子里扔到副座上:“辛苦了,我这就回去了。”
“江扬。”秦月朗摇下玻璃,笑着丢出一句,“这么小年纪就这么拼命,想早点升到元帅后,名正言顺地让我自称‘下官’吗?”
琥珀色眸子年轻人驻足,勾了勾嘴角,回头比了个“bgo”的手势,几步就跑着消失在夜色中。
凌寒身子一震,却没动。江扬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就要走,凌寒在黑暗里看着自己捏出了淤血的手心说:“长官。”
有那么一刻,江扬怀疑自己幻听了。这样一个镇静、安分的声音,不像是从那个急了的时候会抄家伙的凌寒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凌寒想撑起来,却看到对方轻轻摆手:“今天没空理你,我还有事。”
凌寒裹紧被子,指了指桌面:“我写好了。”
“很好。”江扬站起来拿了那张似乎有些异样的纸就要走,凌寒忽然撑起身子来说:“我没有更多要说的了。”
“你知道我的决心,只要0734行动描述报告有任何一处含混,我都会问到底。截至昨天,我告诉过你,还有4处疑问没有解决。”
“旧伤没好。”
“这不是问题。”江扬已经不止一次打凌寒,现在完全能够控制自己不把对方打伤,“这从来不是我停止的理由。理由有且只有一个,我认为你说的真实、完整。”凌寒用悲凉的眼神看着他,许久不说话,裹在被子里的身体轻轻发抖。江扬根本不敢也不想给予任何理会,立刻锁门离开。
晚宴上,江扬粒米未进,只能回来喝咖啡,多加了一份伴侣而已。夜里的房间非常温暖,他开了书灯,逐字读凌寒的报告,这才发现纸面已经皱巴巴的,像是汗渍,也像是泪痕。年轻的上校长长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找到了前几天的报告,对比每一个文字细节,记下其中的变化。
忽然,他发现有段影子挡住了部分亮光,抬头的时候,凌寒端正地站在面前,睡衣外面胡乱套了军风衣。“请问,这次合格吗?”他说得很坚定,仿佛是确认已经合格一样,但是又带着几分疑惧。
江扬心里早就有数:“你自己觉得呢,凌寒中尉?”
“我说了所有的事情,长官,言尽。”
江扬的嘴角随便勾了勾,轻描淡写地从桌子下面拎出藤杖来:“刚才我说过,今天我的事情很多,不想管你,但是你自己找来了。”说罢一指沙发,声音立刻变得冰冷、不容反驳,“我觉得还是这个方法最管用。”
凌寒很想立刻转身就走,但是却一点都迈不开步子。他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江扬没有任何反驳余地地指着沙发,盯着他看,眼睛都不眨一下。“所有的……”凌寒的声音在发抖,“我都说了……所有的。”
江扬摇头,然后猛然站起来。凌寒惊得退了半步,深呼吸了两次,终于褪下睡裤伏在沙发上,像一条等待预知命运的鱼。江扬站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听见那个从来不肯服软的国安部优秀特工小声地说:“江扬,不要打旧伤……”
琥珀色眼睛的上校狠狠咬牙,深吸的一口气断在中央。他把藤杖放在凌寒最重的伤上:“不幸的,凌寒中尉,今天的报告很完美,如果你把我下面要问的这个问题也写进去了的话。”他顿了顿,扬起藤杖,让它在空气里发出了摄人的声音,然后重新抵着伤口问:“你折断他的颈骨之前,他什么表情,他说什么?”
凌寒的身体在战栗,可是没有一个字吐出来。
手起杖落,连续五下,准而狠地打在旧伤上。凌寒在痛极的眩晕里看着手腕上咬破的血渍,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他无法再忍受江扬简直可以称之为残暴较真的逼问和旧伤刚结痂就撕开、好几周坐卧不宁的痛楚了,今晚江扬的面无表情让他难以入睡──这种小学生害怕得到不是满分考卷的心态已经多年未曾出现过,凌寒确定自己是因为紧张而强撑起来找江扬问究竟的,他确定自己是清醒的,不是来向这个把“说到做到”原则贯彻得比生命还完美的长官挑衅的。“他没有表情,”凌寒只是想挪动一下剧痛的腿,却被死死摁住,“他说,你一定会记住我的,记一辈子,杀了我吧。”
江扬没说话。
凌寒再次重复了一遍,江扬依旧没说话。凌寒接着重复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讲到最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耳边全是当天的爆炸声和救援队的指令,甚至听不见、感受不到江扬的藤杖在哪里。这让他对下一段疼痛非常恐惧,不自觉地想躲,却一点儿也躲不开。“我记住他了,很清楚……”凌寒的眼泪掉进手腕上的伤口里,沙沙的疼,血渍被冲离皮肤,混着眼泪,渗到江扬的沙发上,“我真的会记他一辈子……”
第三十二章:收容
手起杖落,连续五下,准而狠地打在旧伤上。凌寒在痛极的眩晕里看着手腕上咬破的血渍,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停的手势。他无法再忍受江扬简直可以称之为残暴较真的逼问和旧伤刚结痂就撕开、好几周坐卧不宁的痛楚了,今晚江扬的面无表情让他难以入睡──这种小学生害怕得到不是满分考卷的心态已经多年未曾出现过,凌寒确定自己是因为紧张而强撑起来找江扬问究竟的,他确定自己是清醒的,不是来向这个把“说到做到”原则贯彻得比生命还完美的长官挑衅的。“他没有表情,”凌寒只是想挪动一下剧痛的腿,却被死死摁住,“他说,你一定会记住我的,记一辈子,杀了我吧。”
江扬没说话。
凌寒再次重复了一遍,江扬依旧没说话。凌寒接着重复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讲到最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耳边全是当天的爆炸声和救援队的指令,甚至听不见、感受不到江扬的藤杖在哪里。这让他对下一段疼痛非常恐惧,不自觉地想躲,却一点儿也躲不开。“我记住他了,很清楚……”凌寒的眼泪掉进手腕上的伤口里,沙沙的疼,血渍被冲离皮肤,混着眼泪,渗到江扬的沙发上,“我真的会记他一辈子……”
一只手臂从背后绕过来,凌寒一惊,却已经被稳稳捞起来。手臂架住了他,他甚至不用费力就能站稳,另一只手,带些冰冷的,从容地为他理好了衣服。凌寒趔趄了一下,努力稳住膝盖,抬头的时候,江扬正在盯着他瞧:“很好,凌寒中尉,这就是全部的,我很满意。”
仿佛是那天爸爸对自己说“出院吧,小寒”,凌寒半信半疑地看着江扬,身体却因为疼痛和连续不断的艰难回忆后的疲惫而往下滑着。江扬强行架起他:“看着我。”
凌寒抬起眼皮,看着对面那个比自己笑两岁的人。
“0734行动,是怎样的?”
“是失败的。”凌寒略带震惊地说。一方面,他不知道看起来似乎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件事情的江扬会再次问出问题来,另一方面,他发现0734已经没法用狰狞的姿态出现在回忆里了,那些画面因为经历过无数次混杂了剧痛和客观单调的重复的清洗而褪了色,或者说,恢复了本应如此的色彩而已。
“为什么失败?”
“因为我,我气盛、浮躁,欠缺思考,未计后果。”
好几周过去了,江扬头一次点头:“很好,明天你不用出早操,不用写报告,休息就好。现在我送你回去睡。”
“江扬……”凌寒挣扎了一下,“我想……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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