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4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第4节
江扬看着他。
“每次说完,都会有噩梦。”凌寒看着江扬,黑色的眸子里那久违的温润的光芒若隐若现,“噩梦醒来,我想看见个活人,随便谁。”
江扬移开目光。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用朋友的身份安抚曾经一起玩闹的“小寒哥哥”,而且,今晚的凌寒的变化让他手足无措,此时再也不敢正视对方的目光,哪怕那是带着恳求的。
“梦里只有死人,很多。醒来了才知道,活着的人,其实更多。”凌寒伏在江扬的床上,低声呢喃。
程亦涵用三天时间草拟了情报科室的建立报告,而后带着江扬考虑了整整5个小时才忍痛批给他的一小笔经费出差去。机械工程的天才在走出飞豹团大门的那个瞬间,忽然有种非常不安分的感觉。他回头,没有如同最蹩脚的电视剧中那样,看见江扬正不放心地站在门口送他,相反地,几个没有达标的士兵正被飞豹团严苛的规矩罚地不断从单杠上翻跌下来。
程亦涵上车,系好安全带,直奔机场。他一直在心里跟自己说,这就对了──有点不放心自己的办公室,有点不放心凌寒,有点不放心那个天天念叨着官兵要睡足7小时、自己却从来做不到的指挥官──难道这就是认同感吗?程亦涵有些慌张,再回头看的时候,飞豹团简陋的团部大门已经消失在路尽头了。
程亦涵的手里攥着一部暂时属于他的高级手机,不需要那个该死的指令就能任意拨打内外网电话──甚至江扬也无法监听。他非常想给父亲打个电话,想联系好久没见的一些同学,想问问妈妈周末是否能回家吃一顿饭,但是一种诡异的想法指挥他把手机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我吩咐设置了一下,任意时候,按两下就能立刻接通我的电话,不用等转入”,他想起江扬,那个只比他大3岁的人用那样不放心蹙眉和玄妙微笑组成的表情看着自己。
于是,他悄悄地把玻璃摇下来一些,让已经开始微微变暖的风吹着自己的面颊。正是天气晴好的四月初,一切都是新开始,包括他。
凌寒夹起一根芥蓝,飞快地嚼,然后喝汤。“长官好。”一个少校端着用完的托盘从身边走过,自如地行礼。他慌张地抬头看,江扬已经坐在对面拿出了自备的餐具,语气颇为严肃地问:“就吃这个?”
“是,长官。”凌寒没站起来,回答也很低声。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对方盘子里的土豆烧牛肉和蒜蓉油麦菜,又看了看自己的芥蓝和酱汤,实在对比不出任何区别,干脆放弃了提前进行的思考。随意吧……他自暴自弃地想,随便我又哪里做错了吧──总之,事已至此。
江扬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紧张,略带抱歉地笑了:“我是说,后厨应该准备了给你的小灶。”
凌寒一愣:“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
“从晚餐开始,就可以到5号窗口找胖师傅,他知道怎么办。”
“我打过的那个?”
“对。”江扬又气又笑,看着对方始终垂着的黑眼睛,一字一顿:“回去的时候,你若是瘦了,凌叔叔不会饶过我。”
凌寒本来无聊地搅着已经冷了的酱汤的手忽然一震:“回哪儿?”
“等程亦涵回来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回家去。想必国安部那边的事情麻烦极了。”江扬吃得飞快,仿佛马上就要上前线去打仗,但他始终是在嚼东西的间歇跟凌寒说话,丝毫不影响风度。
“我已经是飞豹团的中尉了,不是吗?”
“是,所以我说麻烦,”江扬已经扫荡干净了所有食物,把纸巾翻了个面抹抹嘴角,“军部和国安部不算一个行政系统,况且……”他沉吟了片刻,“曾泽博士给你的心理评估报告还没出来。”
“不会通过的。”凌寒跟江扬罗斯一起站起来去还餐盘,伤没有好彻底,忽然变动姿势的时候,会撕着疼,他咬牙跟上对方的脚步,“我就在飞豹团就好。”
江扬把餐盘摔在清洁台上,引得许多军官侧头看。一向严厉的指挥官指着凌寒的鼻尖骂道:“听好,凌寒中尉,大家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飞豹团,不欢迎任何人拿这里当难民营!”
第三十三章:门票
此后三天,凌寒忐忑地发现江扬再没有跟他说过一个字,直到两人同时坐上凌家派来接儿子的车,江扬伸长了手臂去关窗,不小心碰醒了浅眠的凌寒。
“就这么在风口吹?”江扬也因为路途颠簸而有些困倦,递过自己的大衣,又伸手在肺部比划了一下,“盖上。”
凌寒没有接,只是看着对方琥珀色的眸子:“我不会回外勤组。”
“我不建议你留下。”江扬凭借身高优势,能把脖子枕在座椅靠背上,“你在赌气,根本没有想清楚……”正说着,他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摁了一下领口的耳机开关:“您好,江扬。”
凌寒探身到车前的储物盒里拿了一瓶水喝,江扬认真地听着电话,忽然有些为难的说:“嗯……方法……我没有怎样,请您直说吧。”他似乎有些紧张,右手始终有节奏地在口袋里抚摸钥匙扣上的银狐挂坠,“这表示什么……是这样?我知道了,辛苦了……再见。”他忽然坐直了,用长辈看小辈的那种极其宽慰的眼神瞥了凌寒一眼,挂掉电话。“你的心理评估结果出来了,虽然没法在最终结果上给你优秀,但是综合恢复时间、成效的线性评价非常高。”
“这表示什么?”凌寒脱口而出了刚才江扬说过的句子。
江扬没有心思找他索取这句话的版权费,只是从容地摸出o记了几笔,边写边说:“表示你有恰当的资格重返国安部,表示我的任务完成了。”
凌寒死死瞪住江扬,咬紧了牙不说话,直到对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得意里失言。他刚要解释什么,凌寒决绝地挥了挥手,转脸过来就是那种招牌式的浅浅的微笑:“谢谢长官。”
回到市中心的日子让江扬非常郁闷,因为要跟父亲办理关于凌寒的退货服务,他不得不住在家里。虽然这个决定得到了身边绝大多数人的赞同和表扬,江扬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些非常麻烦的后果:比如江铭整日吵着要听一个英雄的故事,比如江立带着一罐顶级锡兰红茶和最新的电影杂志合订本过来,就差没有做宠物状扑进对方怀抱中,结结实实吓了江扬一跳。
“杜利达共和国?一个月?”江扬颇为心疼地、果断地把到手的红茶塞回弟弟怀里,“我每天都只睡不到4个小时。”
“亦涵哥哥绝对能助理!而且我听爸爸和程叔叔说,有心给亦涵哥哥一个这样的机会,你就顺水去推小舟吧。”江立拧开红茶盒盖,伸长胳膊举着,让沁心的气味赛跑到江扬周围去,做哥哥的那个愤愤地挥手驱赶着:“那是长官们的决定,我无权干涉,况且,我对陆战精英赛这种秀场不感兴趣──最炫目的,跟布津帝国也没关系。那些选手的底细,如果我想知道,只需要一份情报。”
江立把身体彻底从书桌对面搬到江扬身边了,颇有些赖皮地堵住了对方离开这个环境的小通道:“那是纸面的,哥,咱们去看现场版,我保证有惊喜。”
“嗯,布津帝国代表团名次进了一位──去年是第四来着?”江扬颇为嘲讽地说,虽然心里为自己国家的选手素质窝火。
“我们这次要赢冠军。”江立得意洋洋地把红茶盒子放在江扬手心里,做出语重心长的样子说,“上校,这样历史性的时刻,你会错过吗?况且,买一赠一。”
江扬被烫了似的赶紧把红茶盒子扔到沙发上去,笑出声来:“请问,赠什么?赠品通常比满足口腹之欲的贿赂更能引起人的购买欲望。”
“全程的照顾,从租车、订房、洗袜子、铺床、叫早……”江立红着脸搬着手指数下去,“总之,哥,你跟我去,不让你操心。”
“天哪……”江扬真的被逗笑了,拍拍弟弟的肩膀,神秘一勾嘴角:“既然不需要我操心,干嘛带着东西来?从来不知道被子该打几个折的江家二少爷,居然要给大哥洗袜子?”
江立装作无辜地点了点头,从沙发上捡回红茶,端端正正放在江扬桌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江扬,然后装作平静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江扬笑着摇头打开,不出意外的,里面掉出两张烫金的名柬来,其中一张上,已经工工整整地落了他的名字。
凌寒均匀地呼吸着,幅度很小,微微勾起的嘴角里带着阴晴不定的笑意,却只让人觉得清爽亲和。他坐在沙发里,没有用在飞豹团惯常的那种笔挺的姿势,由于在家,于是懒懒地放松了肩膀,有暗绣的白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露出线条锋利漂亮的锁骨和偏白皙的麦色肌肤。
对面的国安部外勤特工总长玩味地看着这个曾经是自己手下最好的特工之一的年轻人,却没有更多的骄傲,因为他的上司,国安部长凌易正拿着拟调令在周围边溜达边仔细研究。
“让您费心了,”凌寒的语气非常恭敬,“可我不会回去。这一行……”他优雅地笑了一下,还耸了耸肩,“我做腻了。”
“小寒。”凌易只叫了一次名字,语气里却已经是警告意味。
特工总长搓搓手指:“将门都是虎子,你的天赋和经验非其他人能比。小寒,过往是重生的基础。”
“也是下地狱的门票。”凌寒敛起笑容,却因为这句话被爹用一卷调令狠狠敲了一下头。“我深知这扇大门后面有什么,”他把印有自己代号的门卡放在桌上,上面烫金凸起的“金舟”二字分外显眼,“所有的突发事件都不会给我机会去适应紧张状态,报告里写了,我的心理状态还不是优秀值──难道您真的不怕给本来难度系数就高的任务上再捆颗定时炸弹吗?”
凌易用不易察觉地方式接过了儿子的话茬:“说实话,我实在是不希望小寒继续干下去,但是如果他自己愿意,事实证明了,我拦不住。”他把拟调令轻轻放在桌上,重重推了几厘米。
特工总长的表情有几分尴尬,他不但不知道“定时炸弹”这个词语怎么从内部谈话传到凌寒耳朵里,更没法揣测到国安部长心里的想法,于是只能敷衍笑着,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掩盖冰冷的气氛。
“我要换个环境。”凌寒站起来,字字铿锵,“并非赌气,也不是顾忌什么,只是我还年轻,可以重新开始。您说了,过往是重生的资本,但没说重生一定要落户回原籍。”他略带顽皮地眨眼一笑,把特工总长噎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凌易打着哈哈说“喝茶喝茶”,凌寒招手叫家里的勤务兵:“帮我扛单车出来,谢谢。我要去街上转转。”
第三十四章:印象派春天
江扬带着弟弟去军部做出国的准备登记,碧色眼睛的江立欢天喜地地跟在身后,丝毫不管哥哥在诸位军官面前的一副严肃表情。他俩被安排在平时招待高阶军官的休息室里等待,江扬细细欣赏着房间里楠木做封面帝国军史,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了一阵可谓不平等的争吵,一个充满刁钻滑怪的声音说:“找你们指挥官签字再来。”
“我的权限足够直接调动!”这声音非常熟悉……江扬一激灵,拉开门冲出去,果然,不知道何时从下面连队出差回来的程亦涵用不算唬人的身形把一个五大三粗少校军官拦在走廊尽头,面色因为争吵而泛红,“你这只是推诿!”
“这就是机关工作,中尉。”那军官颇为玩世不恭地把军帽在指尖上抡了圈,虽然不敢对帝国功臣中将的儿子耍横,但他的语气里全是“就在欺负你”的意味。
因为从未经历过类似级别的调动,对方的军衔又比自己高,程亦涵实在没有办法,却舍不得放走淘到手的这几个兵,不得不委屈低头:“我会立刻写报告给团部指挥官,长官,希望您能等……”
“时间不等人哪!”那军官摇头笑着,转身就走,却在那个瞬间死死驻步,身子一缩。
江扬早就大步从休息室里出来,此刻就站在那个少校身边,带着警告意味的眸子从对方身上掠过,到达程亦涵那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安抚:“不用等,这就签,少校。”
那军官不敢还嘴,程亦涵没有现成的报告可供使用,只能颇为愤愤地递过一摞空白文件纸。江扬从容地站在那里,只签下一个格外显眼的落款:“回头补个报告给他,你要调的人,今天就送回团部。”
程亦涵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类似大哥哥帮小弟弟教训了路霸的情境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的同时也非常不安,却不想,江扬揽过他的肩膀:“一起吃午饭。”程亦涵走过那个后背冒冷汗的少校身边的时候,心里是真的在轻声道歉,虽然他知道,军队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果决没有铁腕,就无法畅然生存。
江扬言出必行,果然请亲弟弟和程家弟弟在首都最好的中餐馆里吃饭。三人一起刷卡出门的时候碰见了正激烈争论着什么走过来的秦月朗和卢立本,程亦涵忙不迭地尴尬行礼,却发现秦月朗已经上前一步拥抱了江扬,使劲揉了揉他琥珀色的卷发:“休假了?”江立不厚道地大笑起来,为哥哥严肃形象一秒内尽失,也为程亦涵强装没表情的样子。
江扬挣扎了两秒就跳出了对方的怀抱,非常不满地站直了,话里有话地骂到:“哪有假期,马上还要去伺候小孩呢!”
江立怕真的失去看比赛的资格,赶紧正色把事情都说出来──他知道秦月朗也是玩心重的人,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情告诉江元帅──最后还不忘撒娇,一句“小舅舅”叫得甜极了,惹得秦月朗大笑起来,不由自主地又伸出手去揉江扬的头,说:“果然是小时候比较可爱啊,来,也叫一声听听。”江扬愤愤地跳开,哼了一声:“为老不尊!”向来忠厚的卢立本也笑起来,当着来往人群的面,伸手捏了捏江扬的面颊:“别理他,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程亦涵知道这位风流成性的元帅副官是江夫人最疼爱的幼弟,自从江夫人结婚就住在江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欺负比他小十岁的外甥江扬,甚至他的朋友都染上了这种恶习,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揉头和捏脸,这总让严肃的江扬长官愤愤,因此10岁那年发下宏愿再也不把“舅舅”这两个字说出口,但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抗议被秦月朗刻意忽略,因此更欺负得理所当然。程亦涵看着眼前的几个活宝,终于忍不住了,多日来征兵挑人的辛苦和委屈顿时消失殆尽,19岁的他拿着整齐分类的几十份调令和审批报告,同江家的二少爷一起笑成一团。
江扬用签字笔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二、三、四──有敲门声,程亦涵和凌寒一前一后走进来,都站在桌前行礼。
“我要离开一个月。”江扬指指沙发,程亦涵恭敬地坐下了,凌寒却依旧固执而质疑地站着。江扬看了他几秒钟,倒也不追究下去,继续自己的话题:“期间程亦涵暂代指挥官,凌寒做帮手。”
凌寒飞快地想要说什么,却不想江扬比他更快:“别急着推诿,凌寒中尉,我的话还没说完。三件要紧事。第一,我回来的时候想看见一个正常运转的情报科室;第二,程亦涵把凌寒的关系转走;第三,飞豹团扩招纳新的工作进度不能低于85,嗯,就这样。”
程亦涵的记忆力非常好,快速转述确认了一次,绝对完美。凌寒冒出一句:“这个戏码我看够了,长官。”
“什么戏码?”江扬瞪着他。
“入职根本没有办──我还是悬空状态,不属于飞豹团,更不在国安部。”凌寒的黑眸里闪着愤怒的光。
江扬交叉了手指把肘支在桌面上,一字一顿地撒谎:“你看过入职确认书,凌寒中尉。”
“假的。”凌寒的嘴角勾了勾,仿佛是嘲讽,也仿佛是得心应手的傲然,“上面说‘凌寒中尉’,入职前的我,应该用‘凌寒(b级金舟)’这种称呼才对,况且……确认的落章居然是团部办公室?难道这样等级的章也是能让人事科拿来随便盖的?”
程亦涵玩味地望着凌寒,又担心地看看江扬,最终没说话。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轻轻敲了几下笔杆,冷笑:“你一直知道,却跟我演戏。”
凌寒摇头:“我不久前才想通。”
“这个谎撒得不高明!”为对方的算计而非常恼火的江扬拉开抽屉,把一串钥匙丢给程亦涵,站起来就要走,“只看过一眼的东西,还能随时供给推敲?”
“这就是为什么我被称为国安部最具天赋的外勤特工。”凌寒读出了江扬厌倦这场谈话的意思,往侧面让了一步,好给自己的上级留出摔门而出的空间。江扬的手里却突然一震,好半天重新开口:“很好,果然出类拔萃。这更说明飞豹团不适合你了,凌寒。”他特意去掉了本来计划出口的“中尉”二字。
凌寒从衣袋里摸出一份折的整整齐齐的报告放在桌上:“下官的入职申请,希望批准。”
“驳回。”江扬看都不看,“你知道为什么!”
“是,长官。”凌寒把那几页纸折了又插回衣兜里,接着从程亦涵的文件夹里扯出一张手写的报告放在江扬的桌上,“按照长官的意思,下官依赖飞豹团的收容感,却建立不起任何认同情绪,更没有所谓的信任和协作──因此下官申请在这一个月内协助程亦涵中尉打理情报科室的事务,希望批准。”
江扬不曾想到会被凌寒算计得这么清楚──对方不但剖析了自己的计划,而且未雨绸缪地对每一步都做出了对策,最让人沮丧的是,凌寒全部猜对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和守得云开日出的喜悦涌上来,江扬甚至是略含期待地说:“如果我再批驳回,你是不是还有《申请调职加入野战排》的文书等着拿出来?”
凌寒微笑了,清浅,却自信、优雅:“是,长官。”
仿佛一场牌局赌到最后已经明显分出高下,又像全凭运气的飞行棋让人不断臆测,江扬和凌寒挑衅似地对站着,琥珀色的眸子对上了黑色的,互相触摸深浅,又不肯露了自己的底限,都只心领神会地一碰便收势,却掩饰不住默契的淡淡喜悦和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
“我签这份。”江扬挑眉,抓过凌寒申请帮助程亦涵建立情报科的报告,刚要落笔,却递给了程亦涵,“你签,代理指挥官。”
程亦涵站起来照做了,凌寒抿了抿唇,刻意去读江扬眸子里的意味深长,没想到对方早有防备,只是飞快地把一些便携的办公用品拾掇进旅行袋里,因此只得愤愤地哼了一声,转头去望着窗外。
阳光灿烂,乌鸦以雄鹰的姿态掠过遥远美丽的碧蓝天空,四月樱艳丽如血,凌寒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柔软的微笑──就像是印象派油画中的春天呢,砚臣。
第三十五章:启程
苏朝宇跟着军部的人浩浩荡荡地去今年陆军精英赛的主办国杜里达共和国,他斜靠在车上给庄奕发短信:“简直是老干部旅行团,我们的大轿车前面二十多个军部小车,真夸张,居然还有元帅府的车。真想在机场开溜,让他们比赛去。”
庄奕没给他回,大概是开会中,苏朝宇也没放在心上,就斜斜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到机场办完登机手续以后,暂时还不能入闸,同行的人大多去逛免税店了,苏朝宇既没有钱也没有兴趣,于是就百无聊赖地玩儿手机上的数独游戏,直到一条短信进来,庄奕问:“在第几大厅?”
苏朝宇慌忙站起来,办理登机手续的大厅已经过了头道闸门,他一面往外走一面给庄奕打电话:“检票口等我吧,我马上过去。”
庄奕果然在那里,她仿佛又瘦了些,穿着鲜红色的长风衣和长长的靴子,更显得亭亭玉立,长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使劲地对他招手。苏朝宇走过去,隔着栏杆拉住她的手,她不像平常那样素面朝天,而是化了很淡的妆,因此更添了一点妩媚的感觉。
庄奕飞快地嘱咐着他,他从安全栏杆的间隙伸出手去搂着她,她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飞快地从口袋里捞出钱包来,把里面的钱都塞进苏朝宇口袋里,厚厚的一摞,还有一只明黄色的护身符,绣工精美。
苏朝宇倒笑起来,柔声哄着:“这是怎么回事?我去比赛的,又不是去旅行,吃住都有人管,要钱干什么?”
庄奕只是把钱和护身符都给他妥贴地放好,低声嘱咐着:“毕竟在外面,有什么事要准备着才好,务必看好自己的证件,你特别容易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对了,我前阵子收拾屋子,找到了你的旧护照,当时还说丢了!”说着拿出来塞进苏朝宇随身的手包里:“拿着应急。”
苏朝宇不知道一向沉稳的女友怎么慌成这样子,但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只是觉得非常温暖,一一答应着,轻抚她柔软的长发:“我这就走了,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妈妈,我拿金牌回来送给你。”
庄奕抬头,掂着脚尖吻他的嘴唇,低声说:“我要那东西干什么?你好好的照顾自己,别生病,别弄伤自己,我就很开心了。”
苏朝宇笑着回吻她,两人毫不忌讳周围人的眼神,又亲昵缠绵了片刻,庄奕听到大厅里已经开始广播,去杜利达共和国的航班开始登机,她才放开苏朝宇,让他快点去登机,苏朝宇却还拉着她的手,笑道:“别理他们,那些军部的老干部,让他们等着去。”
庄奕瞪了他一眼,担心地说:“去吧,他们真记恨了你,早晚是要吃亏的。”
苏朝宇孩子似的撇嘴:“搭车旅行而已,有本事他们自己上场去比。”
庄奕被他这种堪称可爱的心态逗笑了,一根手指伸进来戳戳:“快进去吧,我看你进去就走了,上着班呢。”
苏朝宇这才点头,一路轻松地走向入闸口,他在安检的地方停下来,转身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眼前穿梭,遥远的大厅的另一头,一个红色的窈窕影子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看着她,轻轻地说:“我爱你。”然后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安检处的年轻女孩子被他笑得脸都红了,慌慌张张把他的随身行李还给他,苏朝宇非常镇静地道谢离开。他的一个教官守在登机口,老远就跑过来拽住他,十分生气地呵斥:“都进去了,你真想让里头那些大爷等你啊?”
苏朝宇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他跟这位教官私下里的关系不错,于是勾着对方肩膀问:“都谁啊?这么大牌?这不还有15分钟才到时间么?”
教官笑,扳着指头数:“七大元帅都派了人跟,还有军校的领导、军礼司的领导、外务省的等等,你要是得块牌子回来……啧啧……”
苏朝宇连忙打断他:“别让我跟他们一起坐,别让我伺候,我要休息,休息!”
教官使劲拍拍他的后背,大笑:“知道你的脾气,放心,比赛前谁敢骚扰你,咱们史校长都得跟他拼命去。”
“那赛后呢……”苏朝宇反手揪住对方的领子,把他抵在舱门口问,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空警已经冲过来了,苏朝宇赶快放开,两个人继续勾肩搭背地往里头走。这个满脸孩子气的年轻空警才知道不过是闹着玩,但还是非常严肃地警告这两个穿军装的家伙说:“又不是孩子了,警告你们这里不许追跑打闹!”
苏朝宇几乎笑出声来,被教官一路拖回飞机。史少昂校长和若干高官一起坐在头等舱,苏朝宇一一敬礼问好,被无数人拍了肩膀以后终于可以回他的座位上坐着了,商务舱,靠窗。他知道有无数道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但却不知道,其中一双琥珀色眼睛的主人,将在不久以后的日子里,改变他的一生。江扬把14岁的弟弟按在座位上,一面给他系上安全带一面悄声说:“别急,等比赛结束了我把他拎出来喝茶。”
飞机起飞以后,苏朝宇看着身边层层叠叠的云,忽然觉得梦想正一步一步接近,正享受间,身边金发的高大男性乘务员忽然蹲在他身边,用生硬的中文努力柔和地问:“请问您要点什么饮料?”苏朝宇立刻、马上、华丽丽的崩溃了,慌急地说:“一杯冰水,谢谢。”
第三十六章:我要打电话
陆战精英赛是一项传统的国际间军事技能大赛,不分单项只有全能,因为比赛的创始人、被誉为“军魂”的马赛里上将认为,真正优秀的士兵是不被允许有弱点的,任何不足在真实的战场上都会变得很致命。此项比赛创立至今已经有快两百年了,和平时期,甚至成为各国比拼军事实力和综合国力的一个小舞台。
布津帝国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国,却因为近百年来与邻国纳斯帝国无休止的明争暗斗而日渐衰弱,军部因此开始重视国际陆战精英赛,最高军事委员会名义上的领导人,即布津帝国现任的国王陛下,甚至还亲自过问过好几次。尤其是今年,布津帝国军校四年级的学生选手苏朝宇因为在去年的比赛中夺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绩而极被看好,有传言说,如果能拿到冠军,军部会直接授少将衔给他。
对此,布津帝国最年轻的独立团指挥官江扬上校十分不以为然,他对这种越来越趋于选秀的比赛也没有兴趣,虽然迫于无奈带着满心欢喜的弟弟江立到了比赛的城市,却连续好几次拒绝了弟弟去看选手们准备训练的要求,而且,一次也没有参加过那些应酬般的联络感情的晚餐。
在苏朝宇和其他选手忙于长达两周的适应性训练时,江氏兄弟俩一直悠闲地在杜里达共和国全境旅行。江扬买了两张30天有效的火车乘车券,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弟弟离开比赛城市,沿着碧蓝的海岸线一路悠闲的走走停停,多数时候他们坐那种老式的每站都停的木厢式火车,在那些有乳白色房子和满眼鲜花的小镇上停下来,拍照,骑单车,调戏路过的猫猫狗狗,有一次江扬甚至租了一架小型单引擎飞机,带着弟弟低低地掠过泛着银色光芒的蔚蓝海面,非常温暖的阳光晒在他们琥珀色的卷发上面,风非常大,带着海面上才有的咸味。14岁的江立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一开始死死攥着安全带不敢放手,逗得开惯了战斗机的江扬笑起来,他推开风镜,使劲揉了揉弟弟的小卷毛,光滑柔软,果然手感好极了。
巨翅的白色海鹰在他们的脚下掠过,一个俯冲,利爪携着硕大的海鱼腾空而起,江立惊讶地看着它示威似的从他们身边超过,肥美的鱼使劲甩着尾巴挣扎。江扬只是笑,戳戳旁边正忙着拍照的弟弟:“照片可要藏好了,让老狐狸知道我带你做这种危险动作,不弄死我才怪。”
江立大笑:“怎么会?当年送你去空军不是爸爸亲自批的?”
“那是我。”江扬转过头专心往前开,他拉上风镜,茶色的镜片挡住了所有的表情,他努力微笑,在心里说,“你是不一样的。”
江立毕竟还是孩子,他并没有意识到身边大哥情绪的变化,又忙着去拍那些追逐鱼群的海豚去了,江扬的飞机在空中平稳地滑翔,风吹在他的脸上,皮肤上忽然有点凉凉的感觉。他微笑,把飞机微微拉高一点,这样,就不会有飞溅的浪花了吧。
苏朝宇的日子却过得无比郁闷,当然,各种适应性和调整性的训练并不难熬,让他感到焦躁不安的是自从到达杜里达的那天下午,教官就强迫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选手上缴个人通讯器材和护照,实行了严格的作息制度,这一举措说是为了让选手们安心准备比赛,避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但苏朝宇却非常生气。一方面他很担心母亲的状况,另一方面他也想念一个人独自支撑的庄奕,恋爱七年,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就算是军校第一年不许随便离校并且受到严格的通讯管制的时候,她也会在某些晴朗美丽的晚上,突然出现在军校的门口,诈称是他的某个亲戚,他们隔着门口那道黄色的警戒线拥抱和亲吻彼此,看见彼此的眼睛,听到彼此的心跳,闻到彼此的味道,就会异常幸福,异常平静。
但现在,已经整整两周了!苏朝宇像动物园里被进铁笼的狮子那样,以一种非常焦躁而机械的节奏在宾馆的楼道里走来走去,使劲揪着自己漂亮的蓝头发。
曹勋正巧陪史少昂校长参加完晚上的应酬,正巧路过楼梯转角,他只是探头往这边张望了一下,立刻就被一个箭步冲过来的苏朝宇抓个正着。未来的世界冠军把他按在墙上,恶声喝道:“我要打电话。”
曹勋和团里所有的教官一样,对这种抢劫的桥段已经非常熟悉了,他非常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掌,说:“那个,你知道规定……”
苏朝宇却并没有想平时那样继续威胁和恐吓,而是松开他,侧身也靠在墙上,垂着头叹气:“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失眠的。”
曹勋的眉毛动了动,一面企图不露声色地退走,一面劝:“休息,是很重要的……”
苏朝宇一转身,靠在了楼梯扶手上,刚好挡住了他离开的通路,一面叹气一面说:“你知道,我妈妈身体一向不好,我……现在……非常……担心。”
曹勋进退不得,他正愁找不到借口离开,楼梯却响了起来,一前一后走上来两个非常挺拔的年轻人,都是一身标准的户外休闲装束,带着遮阳帽和太阳镜,前面的那个两步一个台阶的跑上来,一个劲地催说:“哥,快点快点,累死我了。”
后面那个只是轻笑:“累死了还跑那么快?好了好了,让你先洗澡,别吵了,吵得我头疼。”
曹勋侧头看下去,前面的那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已经向他招手了:“师兄好啊。”曹勋当然认识这是江家的二公子,从下半年起,要跟自己的导师,帝国军校战略经济学的系主任做研究生的江立,于是他也笑着打招呼,并且把苏朝宇介绍给他:“这是……”
江立已经不管他沉稳的哥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他们身边,笑道:“我很尊敬苏师兄呢。”
江扬也上来了,他皱着眉往这边看了看,把弟弟的背包接过来,一面掏门卡一面离开,边走边吩咐:“我先给你放水去了,快点回来。”
第三十七章:晚安,我爱你
江立随口应了一声,曹勋笑着对苏朝宇使了个眼色:“江立还没入学,不用遵守咱们学校的规定,你不如向他借电话。”
日后成为布津帝国最年轻的首相的江立是江家三个孩子中智商最高的一个,他虽然离开了两个礼拜,并不知道军校给选手们下达的命令,可只是随便一瞥这里的情景,事情便明白了七八分。手机就在他贴身的牛仔裤口袋里放着呢,硕大的长颈鹿挂饰毛绒绒地垂在外面,他回头叫哥哥:“哥,我可以借手机给苏师兄吗?”
江扬背着自己的背包,拎着行李箱,手腕上挂着弟弟的背包,正用一只手艰难地开门,闻言头都没回,他知道弟弟的意思是如果史少昂校长追究起来,得自己去扛这个责任,却也不当一回事,颇为不耐烦地说:“没问题,你高兴就好。”门卡终于艰难地插进了插槽,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江扬艰难地撞进门的一瞬间,听到苏朝宇清澈的声音说:“不用了,我等赛后再打吧。”说着,那高而挺拔的影子竟踏着朗朗的步子离开了,径直走到江扬的隔壁,开门,进屋,锁门。
江扬把行李丢在地毯上,他的弟弟已经不高兴地回来,关上门就很生气地发脾气说:“都是你,摆什么长官的臭架子!”
江扬懒得反驳,直接闯进卫生间,愤愤摔上门:“我先洗,你给我洗衣服去。”
苏朝宇洗过澡,就穿着纯棉睡袍躺在加长的大床上,为了保证准世界冠军的休息,他独享一个在楼道尽头的单间,唯一的邻居就是隔壁二周不见人影的江氏兄弟,他在舒适的床上翻了个身,从床头的随身包里抓出随身笔记来,海蓝色的封面上有他和庄奕笑得很傻的大头贴。苏朝宇看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甜蜜的笑出声来,他抓起床头的电话,拨了饭店的语音服务台,那个没有感情的话务员说:“布津帝国首都雁京,大到暴雨,气温10到14摄氏度。”
苏朝宇皱起眉,挂掉电话以后,他在那些训练心得底下加了一句:“小奕,别忘了带伞,多穿衣服。”
与杜里达共和国有7小时时差的布津帝国首都,现在正是午后,庄奕站在街边店铺的遮雨棚下面,望着倾盆大雨发呆。
一小时以前,医院给正在开会的她打电话,一个年轻的护士用一种非常温柔客气却没有感情的语气告诉她:“您的帐户已经欠费,我们已经停止用药,请您尽快补缴相关费用,以免延误治疗。”庄奕低声解释,说傍晚就会赶过去,请医院先不要停止用药,对方始终微笑,始终客气,一遍一遍强调的却始终是医院“先交费,后治疗”的相关政策,她的手指死死抠着会议室实木的大门,声音几乎哽咽,对方只是,客气地挂断了电话。庄奕很清楚,经过十几天的数次病危抢救以后,自己和苏朝宇的帐户里都不可能有三位数以上的余额,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深呼吸,然后回到会议室里去,跟正在主持会议的陆林低声告假,陆林无框眼镜后面深褐色的眼睛里有不掩饰的担心,她只能慌张离去,直奔典当行。
其实也没有什么真正值钱的东西,庄奕用一只大尼龙购物袋装了自己的数码相机,几套定制的礼服,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苏朝宇送的卡西欧情侣对表,她跑去商业街上的典当行,把所有东西都倒在柜台上,最后甚至连口袋里的p3都添了上去,高高的柜台后面,伙计总是带着非常和气的微笑,他们一样一样地清点、估价,把一切都登记得清楚明白,预扣利息,然后把剩下的钱交给庄奕,庄奕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故作镇静地把钱都塞进钱包里,薄薄的一摞,或许连一次抢救都不够。她顾不得那么多,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赶。暮春的暴雨正席卷这个城市,街上的行人都形色匆匆,积水汇集得像溪流一样,沿着柏油路的边缘哗哗地流淌。
庄奕的衣服和头发已经湿透了,风吹过的时候,就刺骨得冷,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在雨势最大的时候躲在路边的遮雨棚下面,茫茫人海,她轻轻地叫“朝宇,朝宇”,然后,忽然就泪如雨下。
千里之外,苏朝宇合上本子,关掉床头灯,舒适地滑进被子里,他低声说:“小奕,晚安,我爱你。”
清晨,江扬在酒店顶层的泳馆里做例行的体能锻炼,他的弟弟一直跟在旁边捣乱。江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粉红色的充气球,一直像马戏团的海豚那样在哥哥选定的线路上拱来拱去,江扬开始躲着他,可弟弟的体能也是精英教育锻炼出来的,怎么可能被轻易地甩掉呢?最后江扬终于被气乐了,干脆放弃严肃的体能训练,跟弟弟一起玩起他向来不屑一顾的水上游戏来,直到两个人都累了,就安静地漂在水上,搭着那只粉红色的充气球。江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哥哥部队里的事情,江扬有一搭无一搭的回答着。早晨的阳光透过全透明的天顶撒在蔚蓝色的泳池里,两侧大盆栽投下层层叠叠的影子,气氛舒心而幸福。
直到传来脚步声。
来的是一大群选手和教官,他们都刚刚完成的早锻炼,要在泳池里做一些恢复性的放松运动,清晨的泳池里只有抱着粉球漂着的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苏朝宇觉得这场景非常好玩,然后一下子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江扬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便沉下去,两下游到池边:“狐狸宝宝,到时间吃早餐了。”
江立非常响亮的应了,却有些依依不舍──当然不是为了那个球,他十分十分地想看选手们训练呢。
做哥哥的已经把长浴巾披在肩膀上了,手里拿着另一条,站在泳池旁边等着弟弟,江立靠着泳池壁不动,年轻的飞豹团团长只得俯下身子,把弟弟抱了出来。另一边的选手们已经下水,那个海蓝色长发的,已经笑眯眯地捡起了那个被抛弃的球,使劲扔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限量版幸福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第一缕阳光还没爬上医院斑驳的铁窗,天却一丝一丝的亮了起来,启明星在天边很远的地方仍然闪耀,庄奕抱着肩膀坐在角落的长塑料椅上,疲倦和孤独一阵一阵地侵袭着她的身体,以至于在黎明前微寒的空气里,竟有些冒冷汗。
急救室的红灯始终没有熄灭,已经是一周以来的第六次急救了,庄奕发现她已经无法拒绝陆林的任何帮助,尽管连主治医生都用一种预知的口吻告诉她苏妈妈回天乏术的事实。
她给苏朝宇发短信,但是已经连续十多天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复,打电话过去的话,永远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声音重复着“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此时寒冷无助,庄奕不由自主地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连续数天的医院生活打乱了她日常所有的规律,手机好像总是处于濒临停电关机的状态,现在,签那些病危通知单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不会再颤抖得无法落笔了。
庄奕飞快地拨了那个太熟悉的号码,她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只跟苏朝宇长发一样颜色的海蓝色手机,“正在呼叫”的字样在屏幕上闪烁了很久,那个毫无感情色彩的语音提示一直在响,直到手机耗尽了所有的电量,发出刺耳的报警声。
庄奕失控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它在一尘不染的地板砖上转了几圈,便滚到椅子底下,然后撞在墙壁上,等她平静下来、把手机捡起来的时候,那海蓝色的外壳已经裂了一道分明的口子,屏幕闪了几下,再也亮不起来。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仿佛这些日子所有的苦苦支撑都一下子压了下来,她觉得委屈,又为自己的委屈感到歉疚,疲倦和难过夹杂其中,心里乱成一团,似乎这种时候,只有眼泪能舒缓内心无法派遣无处诉说的这些难过,就像男人需要酒,女人需要眼泪。
她靠在墙上,长发遮掩了所有的表情,一旦开始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丰满的红唇被咬出了血珠,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茫然无助的长长的楼道里,灯光昏暗,夜风萧萧。
忽然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庄奕没有动,她紧紧闭着眼睛,任由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她忽然想极了苏朝宇,她用尽全部心力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她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忽然被人紧紧拥进了怀中。
那是一双有力的臂膀,带着淡淡的桂木清香和风尘仆仆的寒意,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那人只是拥紧了她,什么也不说。
庄奕知道是陆林,是三天前不得不回纳斯处理家族事务的陆林,他还穿着昂贵的夜礼服,他想用风衣把她揽进怀里,却又觉得不妥,慌张地扯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光洁的牛角扣子被这种暴力的脱法弄脱了好几颗,劈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轻抚她的长发,柔软地安慰着,直到干练美丽的女助理找回自己,她努力平静下来,尴尬极了,不知道如何开口:“不是说……”
“本来要去五六天的,不放心这边,就连夜搭飞机回来了。”陆林略略尴尬地退了半步,“我去买早点给你。”
庄奕伸手握紧了裹住自己的风衣,没有抬头,却非常认真地问:“为什么?”
陆林故作轻松的微笑,转头去看天色:“天快亮了,吃点东西,好好补一觉比较好。”
“我是说,你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庄奕一字一句,她从小利朗果决,虽然跟苏朝宇在一起的时候柔情似水,其他事务上却有着超乎常人的精明和果断。
陆林停下脚步,他在她面前蹲下,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然后笑了起来,平光镜后面那双淡褐色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地爱慕:“如果说我爱你,你会笑吗?”
庄奕微笑:“不会,我会问你,你这样一个人,只要招招手,不知有多少比我更美丽的女孩子会抢着说‘我愿意’。”
陆林愣住了,为了这个被生活压得濒临崩溃,前一分钟还在哭泣的女孩子瞬间显露出来的敏锐,他望着她,然后回答:“一开始是因为你的美丽和能干,真正打动我的,是你的坚持和不离不弃。我的确拥有的足够多,但这种旁人看起来有些傻傻的真心,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样财富和权势换不得的东西……”
“但不是为你。”庄奕飞快地说,“换句话说,如果我被你打动,你并不可能拥有这份真心,而是摧毁了它。”
陆林抬头微笑:“不,我并不奢求你爱上我,但我想,我有爱你的权利,或许很多年以后,这份感情会变成另一种美丽。但至少目前,它从没让我痛楚,我为爱你而感到幸福。”
庄奕看着他,陆林接着说:“我帮你做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幸福,因为在整个过程中,你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在奋斗──那种坚持每分钟都在感动着我。”
庄奕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去,一股慑人的寒意席卷了她的整个身体,她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努力平稳呼吸,然后微笑:“果然是外国人,说话永远是书面语,让人听着……嗯,怪怪的。”
陆林离开之前只说了一句话:“我越来越确信,你是我一直寻找的幸福。”他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华贵晚礼服朗朗地穿过走廊,快步地去买早晨。等他带着老字号的鸡粥和小笼包回来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光已经熄灭,楼道里空无一人。
庄奕在特护病房里,苏妈妈插着氧气管昏睡着,她伏在床边累得睡着了,身上还搭着他的风衣。陆林悄无声息地开门走进去,他把热腾腾的早餐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抽走她口袋里那只已经摔坏了的手机才离开。他从纳斯带来的私家助理开着车等在医院门口,他坐上去,吩咐:“去公司,另外,一会儿你去买一个这样的手机,送到我办公室。”
年轻的助理侧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壳子是前年的特别版,情侣款,限量,大概不好找。”
陆林疲惫地靠在后座上,他也通宵未曾休息,此刻只是闭着眼睛吩咐:“中午十二点前办妥,这个月奖金翻倍。”
他的助理非常调皮地敬了个礼,笑道:“请您放心。”陆林不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
第三十九章:相亲
帝国军校在杜里达共和国的代表队现在非常慌张,每个人都形色匆匆,表面镇静而内心慌乱,所有的教官被分成两人小队,对杜里达共和国的首都进行地毯式搜索──一个小时前,本次赛事的种子选手,帝国军校四年级的优等生苏朝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唯一的目击者是曹勋,他被史少昂校长亲自询问了半个多小时,据说,苏朝宇利用训练结束后15分钟的更衣时间,从他的面前不翼而飞。坐在史少昂校长私人套房里喝下午茶的江扬差点没笑起来,他一只手按住把关心写在脸上的弟弟,一只手仍然端着他的咖啡杯,说:“不妨去邮局找找,前几天听说他急着打电话回家,而且第一次到一个地方,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是让人会忍不住要跑邮局寄明信片的。”
苏朝宇的确在邮局,此刻正俯身在玻璃柜台上写明信片。陆军精英赛赛场并不在闹市区,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外币兑换柜台,身上只有刚下飞机的时候领队给的一点钱,除去往返车费,已经只剩下硬币在口袋里叮当乱响,他把它们都掏出来在柜台上排了一排,邮局的服务小姐都是那种典型的小镇女子,早在苏朝宇进门的一瞬间,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评头论足。苏朝宇只懂一点点杜里达语,但天下女孩子碰到帅哥的表情很相似,在他过去二十几年的生命里,这种情况的发生频率比一日三餐还高,他保持迷人的微笑,女孩子们都挤过来,唧唧喳喳地把他放在柜台上的硬币数了一遍,然后从柜台里掏出一些精美的明信片给他挑,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还额外送了几张邮票。苏朝宇道谢,然后认认真真地写给妈妈,写给庄奕,写给军校里的罗灿,最后一张……写给不知道人在什么地方的,暮宇。
他没有想到曹勋他们来得这么快,最后一张明信片才刚刚写上了抬头,只听见邮局的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然后曹勋和另一个教官带头冲了进来,若不是苏朝宇闪得快,一定会被他们扑倒,按在柜台上拖回去的。苏朝宇手疾眼快一跃翻过柜台,把三张写好的明信片扔进信筒,才好整以暇地站在邮筒后面笑:“这回来得真够快。”
一个跟他平时关系极好的教官愤愤地跺脚:“真是没办法,平白无故玩失踪,刚刚史校长已经发飙了,把我们全骂了一顿。”
苏朝宇大笑,一面过来勾他的肩膀一面说:“谁这么厉害猜到我在这里啊?跟安了gps一样。”
曹勋也笑,过来从另一边拽住苏朝宇,凑过去在耳边说:“这回可是江元帅大公子钦点的。”苏朝宇立刻给了他一脚,对方也早有防备,大笑着跳开了,几个教官都嘻嘻哈哈地跟他打架,说“这回可在高层挂了号”云云,苏朝宇大笑着还击,丝毫不把他们说的放在心上。
卢立本穿着亚麻色的衬衫,他的身材并不是十分高挑,不过1米7出头,但矫健匀称,站在玉树临风的秦月朗身边向来也不嫌突兀。他此刻正坐在西餐厅里,不停地看手表。他美丽的夫人艾菲就坐在他的身边,殷勤的给坐在对面的一位年轻小姐添些咖啡,随意闲聊着。他们精心策划,并得到了江夫人关心和鼓励的这场旨在为三十二岁的秦月朗上校寻找生命中真爱的下午茶会,距离约定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15分钟了,从不迟到的男主角却还没出现。卢立本很努力地克制住痛骂友人的冲动,依旧保持着温暖如春风的微笑,直到秦月朗出现在门口。
秦月朗上校从十五岁进入帝国的社交圈以来,一直以英俊倜傥闻名,许多妙龄少女都被他的翩翩风度迷倒,视之为梦中情人,最八卦的狗仔队也没拍到过他衣冠不整形容邋遢的照片,最挑剔的时尚评论人也对他的衣着品味赞不绝口,但是现在……
卢立本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秦月朗站在餐厅门口,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旁边穿制服的服务生脸如菜色。
他很认真地做了头发,深栗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保持着艰难的站姿,其间还有几缕挑染了亮金和亮银。
他很认真地挑了衣服,一件立领的纯棉t恤衫好像有点小,紧紧勾勒出他健美的轮廓,只是胸前有一幅硕大的涂鸦,卢立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高中美术课上自己不小心把颜料洒在同桌秦月朗身上,然后为了避免有洁癖的对方发飙光速创意出来的杰作,一股浓浓的樟脑味搁着几张桌子隐约地传过来,让向来沉稳镇定的卢立本再也坐不住了。
但那个罪魁祸首仿佛丝毫没有觉悟,他像平时那样非常优雅地走了过来,对那女孩微微一笑,女孩又惊又羞,只得低下头去。秦月朗用银勺敲了一下咖啡碟,笑问:“我们去哪儿?”
女孩犹豫了一下,只能把求助的目光传递到艾菲那里去,可秦月朗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从他那条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旧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笑说:“走。”
卢立本气得咬牙,他腾地站起来,一手抓过自己搭在一边的西装,一手抓住秦月朗的胳膊,风一样往外冲,夫人艾菲只能非常抱歉地对女孩子微笑,说一些圆场面的话。搏击方面的技巧并不弱于挚友的秦月朗毫不反抗,一路被拖出了餐厅,撞倒盆栽桌椅一片。
秦月朗被扔在黑奔驰的后座上,前面蜂蜜色头发的友人仿佛毫无目的的往前开。据秦月朗目测,时速应该已经接近于超速标准,但仅止于接近。按照着二十多年来的经验,卢立本的怒火维持的最长时间是32分钟47秒。于是秦月朗特没心没肺地从座位底下的工具箱里掏出一个老式闹钟,圆壳子头上俩包的那种,走针就像定时炸弹,到时间玩儿命敲,他从后视镜里观察卢立本的神情,然后相当保守地拧了一小时,然后开始躺在后座装尸体。
卢立本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开始唠叨和教育,他只是铁青着脸开车,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急刹车,后座的秦月朗死死拽着椅背才避免了不名誉地摔到地上去。等他回过神来,向来和善的友人已经拉开车窗,刚刚横穿马路闯红灯的两个女孩子被这种阵势吓得够呛,“这种行为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能指望别人为你们负责!”卢立本狠狠骂完,愤愤地摔上车门,一脚油门踩下去,又是一路狂飙。
第四十章:物是人非
秦月朗敏锐地观察到,整个过程,卢立本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终于有些躺不住,就坐起来卷起袖子和裤腿,开始给刚刚在餐厅里撞出来的淤青敷药,并且毫不掩饰地发出抽气的声音。平日非常温柔的卢立本依然铁石心肠,头也没回。
车子很快驶出了市区,上了高速,奔驰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转到国道上,秦月朗知道这回玩大了,于是无可奈何地开始叫卢立本的名字──在过去很多年的相处里,这一招屡试不爽。
卢立本没有回头,蜂蜜色的短发狠狠一甩:“闭嘴!”
秦月朗咬了一下嘴唇,转过头去看窗外。树木森森,田野广袤,远处的群山笼罩在淡淡的雾气里。城市里惯常能看见的楼房已经完全不见踪影,车子开着开着,两侧连瓦房都变得稀疏起来,只有无尽的农田和小小的水塘。他们已经驶离了国道,现在行进在一条乡村土路上,几乎没有任何交通标志,偶然有农夫赶着马车和他们擦肩而过。
那只大嗓门的闹钟开始玩命响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卢立本几乎是在同时,狠狠地踩下刹车,车胎与地面发出恐怖的摩擦声,然后车子停了下来,秦月朗慌慌张张地按停了闹钟的时候,卢立本已经摔上车门跳下车了。空气的压力把秦月朗的耳膜震得难受,他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卢立本已经拉开后座的车门,厉声呵斥:“出来!”
秦月朗向来强势,若不是个性散漫不喜做官,以他的能力,早已经是布津帝国军界的一位重量级人物了,在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大楼里,多少将官以上级别的高官都对这位上校礼敬三分。但所谓一物降一物,对于自己这个正直到无可挑剔的友人,秦月朗总是有些忌惮的。
卢立本一把将犹豫着的秦月朗从后座拽出来,路边正好有个小池塘,几只家养的肥鹅在浮萍遍布的池塘里游来游去,水面浑浊。卢立本始终铁青着脸,也不再说话,直接把秦月朗拖过去丢在水塘里。那水不过刚没他的膝盖,秦月朗不由挣扎两下,却被卢立本狠狠推倒,两个帝国军校的高材生、帝国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少壮派军官,在乡下一个不知名的水塘里扭打翻滚,彼此咒骂,惊得那些肥鹅都慌张地逃到岸上去,扑棱着翅膀嘎嘎地跑走了。他们都滚了满身泥水,最后还是亲卫队长略胜一筹,卢立本努力站起来,狠狠吐出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真不知道你要什么时候才肯长大!”
秦月朗狼狈地坐在泥水里,整个身子和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全湿透了,刚刚在扭打的过程中,卢立本甚至故意使劲地揉了他的头发。夕阳已经落下山坳,漫天的火烧云仍然灿烂多情,风开始变得很冷,卢立本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次却最终只有一声叹息。秦月朗觉得自己丧失了所有动弹的力气,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卢立本转身,然后决然地上车。他脱下他的t恤,卢立本摔上车门,透过茶色的车窗,他看见秦月朗低下头,开始专注地洗他的那件t,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线条优美的面容上,那嘴角,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完美的微笑。
卢立本镇静地挂档,踩油,黑色的奔驰携着风声远去,他甚至没有回头。
虽然已经是初夏,但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在这远离城市的山林里,夜风仍然冷极了,尤其是对一个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的人来说。秦月朗并没有试图用伤害自己来证明什么,他很想找个计程车,回到温暖的元帅府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天早晨很有可能会收到友人诚恳的道歉,附赠夫人亲手做的蛋糕,但他在路边站了半小时以后就绝望了──天知道盛怒之下的卢立本把车开到了什么地方,这里别说计程车,连拖拉机都没瞧见一辆。郊外的天空格外澄澈,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漫天星光璀璨,隐约能看见银河,秦月朗的身上没别说野战刀,连把指甲刀都没有,因此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军校时期学过的野外生存技巧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他只能找个背风的树下靠坐,闭上眼睛,往事便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过去二十八年,朝夕相处,甚至从未离开对方超过三天,他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记得他们一起捉弄家庭教师,记得他们一起走过高中、军校,在野营的时候裹在同一条毯子里发抖,在毕业典礼上互相拍照。那些奢华的酒会上,卢立本总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不露声色地替他当下那些最烈的酒,哪怕之后会因为酒精过敏起一身的红疹子,他太信任他,所以哪怕是跟艾菲恋爱的时候,也要巨细无疑的请挚友做参谋。秦月朗穿着一丝不苟地礼服出现在他的婚礼上,充当伴郎,很多人说他比新郎更耀眼,没人知道他眼睛里的晶莹并不是因为喜宴上的酒,但他还是微笑着,看他的爱人吻新娘,以后愈加风流,总是在深夜还流连在那些灯红酒绿的所在,公然跟复数的太太小姐调情,卢立本不止一次为他收拾各种各样的烂摊子,也劝过也吵过,可真正惹出麻烦来的时候,却永远坚决地站在他身边。
秦月朗觉得身上一阵阵冷极了,头有些眩晕,于是苦笑,他哪里是名媛们想象中的情圣,根本就是个最可悲的失败者,他甚至从未向他深深爱着的人说出一句明确的表白──那双太正直的眼睛里,那颗太纯净的心里,哪里容得这样不伦的情感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努力微笑,有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下来,秦月朗放任,他把头靠在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后颈,有点微微的刺痛。很多年前母亲说,他和卢立本就应该像是两株参天的巨树,努力生长,彼此独立,枝蔓呼应,根茎相连,可是……在他心里,却宁愿他们是两株坚韧的藤蔓,紧紧依靠,相互依存,至死方休。
这样的心,卢立本那样的人,哪里会明白,哪里会接受呢?
秦月朗微微抬着头,下颚和脖颈拉成一个绝美的弧度,他在笑又在哭,回忆里幸福现实中绝望,惯常优雅而又冷漠的外表后面一直是一颗太渴望的心,静静的夜里,他忽然好想念小的时候,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彼此温暖的岁月。
天地苍茫,物是人非。
第四十一章:握住握不住的爱
卢立本像一只茫然的兽,他的夫人艾菲体贴地给他留了美味的汤和烤得脆脆的肉酱饼,他麻木的嚼着,所有的味蕾放佛都失去了应有的功能,有点苦苦涩涩的。艾菲在厨房里削水果,煮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地告诉他那位小姐已经被妥善的安抚了,她总是那么体贴,不像秦月朗那样,笑得灿烂,内心却总有一个角落,欲言又止,看不分明。
卢立本靠坐在沙发上,像强迫症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拨着秦月朗的号码,却不呼出,等手里的咖啡凉透了,完全没有任何香气只剩苦涩的时候,他忽然像一只暴走的龙那样跳了起来,抓了车钥匙就往外冲。艾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说:“差点忘记了元帅的传召。”
艾菲疑惑地看了看日历──她的丈夫习惯于把重要的传唤都标注在上面,今天的格子是空的。卢立本发动了汽车,转眼就消失不见。
夜深的时候,城市里仍然会灯火通明,花街上仍然人声鼎沸,喝辛辣的酒,揽着温暖的身体,颓废的歌手轻轻地唱,醉了,怀抱就差不多。卢立本在元帅府门口转了个圈就知道他的朋友还没回家,这个时候秦月朗总是在他那跟卧室差不多大的露台上啜着酒看月亮,连下雨的时候也不例外,他看他的时候他总是在笑着的,可背影却那么落寞。
浓云渐起,天空呈现出一种发灰的紫罗兰色,卢立本非常沮丧地发现他迷路了──午后的他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冷静控制着,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抱着头努力回忆所有的细节。然后他拨电话给秦月朗,电话答录机里对方轻快地让他留言,卢立本忽然觉得眼里一酸,堪堪落下泪来,只能努力平静着声音说:“你在哪儿我都去接你……不愿回来也没关系,我陪你……”他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军部配发的高档货和地板相撞,铿然有声。卢立本深吸气,再次发动了汽车。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很久,卢立本也找了很久,直到记忆里的一切在漆黑的雨夜里变得清晰透彻。秦月朗始终围着池塘边那棵最高大的树转圈子,太冷太累,可是不能睡,甚至坐下都不能,他脸色惨白,嘴唇冻得发青,那件t恤却没有穿在身上,他把它叠好,双臂交叠着护在胸前。
汽车耀眼的前灯照亮了这片小小的荒地,细细密密的雨线反射出莹莹的白光,卢立本扯下自己的外套丢在车座上,然后冲了出去。秦月朗没有回头,他太倔强又太骄傲,容不得这样狼狈的自己被路过的陌生人怜悯,他不觉得心痛,虽然无助虽然悲凉,他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他知道阳光再次普照大地的时候,他的友人仍然会笑得毫无阴霾。“一切都很好,人间天上夜总会的头牌陪我打了一夜的十三点,真的。”秦月朗决定这么说,“赢得不少,请你吃饭。”
温暖的怀抱一下子从后面环住了他,秦月朗扬起头,闭上眼睛,他的头正好枕在对方的锁骨上,那气息那温度,都太熟悉。似幻似真,他伸手握住那双常年握枪的手,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冻僵,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卢立本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一颤,随后,便软了下去。
他伸手想摸秦月朗的额头,半昏迷状态的秦月朗却死死拽着他的手,卢立本只能努力凑过去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手心握着秦月朗冰凉的手,手背靠着他火热的额头,卢立本突然觉得那么悲伤,他把他抱起来,低声地叫:“月朗,月朗。”
江扬在陆战精英赛开始以后的第七天终于心甘情愿地承认这并不是一场旨在娱乐大众的选秀赛,虽然那个一路领先的布津选手比如今当红的大多数明星漂亮得多,而那头完全违反军规的亮蓝色长发,和他的表现一样,鲜明得让人根本没法不注意。
苏朝宇已经拿了三个单项的第一,成绩比平时训练还要出彩,甚至有一项还打破了赛会的记录。他比赛的时候就会进入一种极度专注的状态,不仅仅不再提电话的事情,不再跟相熟的教官们打闹,甚至都不怎么说话,每天比赛结束以后就乘专车回房间休息。江扬几次跟他在饭店的楼道里擦肩而过,对方都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那双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眸里窥不见一丝应有的疲惫和紧张,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那是一种奇特的狂热──也许他心里真的有火焰在燃烧,也许真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值得他用拼命的态度去对待这场比赛。江扬觉得,就凭这一点,这个人就必然是冠军。
但这种想法他始终都放在心里,表面上仍然是那一派清淡随意的样子,时时刻刻压制江立的各种追星举动,每天晚上给秦月朗打电话,通过他向父亲报平安,没想到这一晚接电话的却是卢立本,传说总是以“祸害活千年”状态示人的秦月朗病了,甚至住进医院里去了。
“重感冒转肺炎。”卢立本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那时候的江扬还不了解同性之间也会产生超乎友情的心动,他跟卢立本一样,一点也不了解看似潇洒风流的秦月朗的内心,于是只是问候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卢立本一个人守在医院的病房里,吊针滴滴答答地以一种机械的频率输液,秦月朗烧得面颊通红,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惯常总是带着冷笑的面容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显得孩子般脆弱和无助。
因为江夫人总是以一种溺爱的心态对待这个唯一的弟弟的缘故,这次秦月朗虽然是小病,却也不得不住进了帝国医院最豪华的加护病房。宽大的露台上摆满了高大的绿色植物,浓浓的翠色和明媚的阳光透过柔蓝的窗帘占满视野,卢立本听见隔壁传来隐约的哭声,轻且压抑着的哽咽声,还有柔柔地说话声,他站在露台上,能看见隔壁病房里一个黑衣的女孩子正握着病床上老太太的手,旁边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像是女儿和女婿,老太太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抢救的医生甚至已经开始收拾急救器械,护士拿着白色的裹尸单站在一边。虽然是陌生人,可是生命的离逝让卢立本在盛夏季节也觉得冷,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快48小时,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想念家里的妻子和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公务,他甚至没有睡过没有吃过东西,内心深处有一种太可怕的焦虑,总觉得眨眨眼睛那个熟悉如同自己一部分的朋友就会消失不见,这焦虑随着隔壁的哭声愈演愈烈。
隔壁的庄奕的手指始终在颤抖,她能感觉到苏妈妈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变得冰冷和僵硬,她的衬衫被冷汗湿透,黏黏地贴在背上,她感觉到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已经抽离出身体,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梦里,她哭着掐自己,却无法从这真实的梦里醒来,陆林从背后拥紧了她,她没有力气反抗也不想反抗──那是一种无法拒绝的温暖。他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她握着笔,她在那张苍白的死亡证明上签字,他握着她,一笔一划。
第四十二章:夜深沉
因为前一天下过雨的缘故,夜空非常晴朗,帝国医院门口的大街上,入夜以后就会摆起一排小吃摊位,有热热的红油小云吞,喷香的麻辣烫,铁板上滋滋啦啦地烤着鱿鱼和羊肉,高高的街灯都被蒸汽笼罩起来,午夜空寂的街道因此变得朦胧热络,在医院里通宵守夜的亲人都喜欢在病人例行医生查房检查之后三五成群的到这里吃东西。白天那些让人总有难过的联想的花店、寿材店、补品店都关闭了大门,被遮在三色简陋的塑料布搭成的小吃棚子后面,色布的一边生气勃勃,而另一面充满了别离和感伤。
陆林只穿了一件衬衫,领口袖口的扣子仍然像在办公室那样,系得一丝不苟,优雅的领带夹垂住真丝的领带,他的西装搭在庄奕的肩膀上,这些日子让她明显的消瘦和憔悴了,在温暖而朦胧的夜市上,她的英气已经几乎淡得找不到,她只是埋头吃着东西,通红的烤鸡翅用竹签串着,放在不锈钢盘子里送上桌,小摊的老板用夸张地语调告诉他们,这是没人能吃下4串以上的“变态辣”。
庄奕什么都不说,她只是用调羹一口一口地吃着云吞,用筷子把鸡翅拆下来放在盘子里,一口一口地咽下去,仿佛已经丧失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陆林小心翼翼地用筷子蘸了一下尝尝,立刻死死咬着牙背过头去,他从小在贵族家庭长大,一举一动都力求优雅从容,此刻感觉到喉咙如同冒火一般,只能抓过旁边玻璃瓶的汽水灌上一大口,总算没有失态地咳嗽起来。庄奕什么都不说,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吃着东西,陆林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她的眼泪忽然如泉水那样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划过脸颊,落在那廉价的格子桌布上,他忍不住凑过去,轻抚她的肩膀,她扔掉筷子,那种夹杂着剧烈的咳嗽的哭声让人觉得心都被揪成了一团般疼痛难忍。陆林没法说出任何一句劝慰的言语,他静静看着她,忽然恨自己──几乎可以拿到一切,却无法给面前这个女孩子一丝她真正需要的安慰的自己。
庄奕抬起头,动人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悲伤的血丝,她的声音嘶哑,说:“我好想回家。”
陆林立刻回答:“我送你。”然后就跑去拿车。庄奕在他温暖的大车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家的单元楼门口,陆林说:“我看着你上去,你的灯亮了,我再走。”庄奕关上车门,说:“谢谢,如果担心,为什么不说送我上去?”陆林从车里出来,隔着车对黑暗里的庄奕说:“我怕你觉得我在乘虚而入。”
庄奕苦笑:“难道不是?”
陆林很认真地想了片刻,然后搓搓手指:“我从来没有以做别人的替补为荣,所以才会从家里出来,到布津创事业。”
庄奕转身,说:“今晚我住苏朝宇那里,太晚了,不想打扰妈妈。”
陆林胳膊肘支着车顶,朦胧的夜里只能看见镜片的反光,他轻笑,刻意忽略庄奕语气里所有委婉的拒绝,自顾说下去:“这次也一样。我知道你不会为这些普通的关心和金钱打动。”
庄奕低头,她长长的头发用一只简单的牛角梳盘在头顶,因为刚才片刻的假寐已经有些散乱,她扶了扶鬓边,然后问:“这世上的关心还分高级和普通吗?”
“我大哥会继承父亲的爵位和百分之八十的财富,很大程度上仅仅因为他比我们剩下的七个都来的早。我不是在影射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既然上天如此安排,我悉数接受。”陆林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坦然地说,“我用我的方式去适应这些不可改变的安排,无论结果如何,只要现在很充实,很幸福,就够了。我会很小心,不给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带来困扰,请相信我。”
庄奕一直都知道这个年轻人有着敏锐的触觉和超乎同龄人的阅历,在工作中她一直很敬重他,他也像师父一样手把手地教了她太多东西。最近的几个月,他甚至比苏朝宇更像她的男朋友,或者,更像她多年从未一起生活,最终选择了背叛,却曾经给了她太多温暖回忆的,父亲。
错觉吗?如父如兄的另一种幸福……
夜风呼呼地吹过单元楼之间的通道,她觉得冷,却毫不犹豫地脱下陆林的西装,隔着车递给他,他保持沉默地接了过来,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亮得像晴空的星星,一直看着她,很深很深的目光,带着爱与怜惜,又带着欣赏和期待,她转身大步回家去。陆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后面,看着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层一层亮起来,又渐次熄灭,他看着她回到家里,客厅的灯亮起来,她在窗边站了片刻,不知道是否是在看他,他没有试图挥手,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庄奕拉上窗帘,然后在窗边坐下。
这样的夜这样的心情,他怎么能走。
这样的夜这样的心情,她怎么能睡着?
陆林钻回车里,喝纳斯进口的矿泉水。
庄奕坐在窗边,喝冰箱里的啤酒,她把苏朝宇的烟都搜出来,一支一支的点燃──18岁以后,苏朝宇沉浸在暮宇的梦靥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偶尔会站在客厅的阳台上抽两支烟,喝两罐啤酒,从未成瘾的神秘癖好,这两年因为母亲的病和陆战精英赛,早已断了,可是这种廉价的香烟的味道和听装啤酒的味道,庄奕太熟悉──这是他最悲伤的角落,这是他最悲伤的味道。她让这种味道包裹自己,仰望星空,千里之外的朝宇,你可知道这里的一切,你在想我吗?
第四十三章:进化中的小妖
江扬在临窗的位子吃饭,外面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漠,这是陆战精英赛的第八天,最艰苦的沙漠追击、反追击比赛正在这里展开,它要求选手们在规定的四天时间里躲避整个装甲侦察营不间断的追击的同时,追击身上只有微小标记的一名“敌人”,每被追兵发现一次,会被扣去整整2000秒的时间,被“敌人”制住,就只能退出。敌人会偷袭、暗杀,甚至伪装成参赛选手中的一员,而选手只能使用手里仅有的少量原始简陋的器材找寻线索──没有纯净水,虽然如果不走错的话,会碰见美丽的小绿洲;没有食物,大赛组委会对此的解释是“人均火柴2盒,军刀一把”。此项比赛谢绝普通观众参观,只有各国军界的们受邀参加,乘着舒适的专用旅行车沿着大路观光比赛用的整个基地。武装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排列整齐的坦克和装甲车从他们身边隆隆的通过,偶尔能看到远处选手的影子一闪即逝,这时候车里总能听见一阵哄笑或者兴奋的议论。江立对此义愤填膺,狐狸宝宝的观点是:“这不就像在野生动物园里看动物一样吗?太不尊重人了!”
“事实如此。”江扬从自助餐台拿了一些弟弟爱吃的薯条和鸡翅回来,低声笑着评论。江立从来不掩饰自己太过孩子气的喜好,江扬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早就是个小大人的样子,但同样接受精英教育的江立却始终努力保持着自己孩子的快乐和天真,他就是喜欢快餐,而且是用手抓着吃的快餐。江扬用刀叉优雅地切割小羊排,江立则用吸管呼噜呼噜地喝加冰块的可乐,蘸着番茄酱吃炸薯条。
“见鬼的事实。”反正没人注意他们俩个,江立便不顾及所有的餐桌礼仪,一边啃鸡翅一边回答,还毫不客气地跺了自己的哥哥一脚,宣布,“你已经被军队洗脑了。”
江扬毫不为忤,他抿了口冰水回答:“军队里不得不过分强调服从,但面对下属的绝对服从,不是每个长官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事实上,过分鲜明的阶级概念让大部分高位者都忽视了一些做人的最基本的东西,比如,信任不是用来践踏,生命比什么都值得尊重。”
江立舔着手指问:“你呢?”
江扬笑:“你说呢?”
江立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定格在哥哥身上,看了半天,然后笑起来:“纸老虎!”
江扬也笑:“没创意的评价。”
“怎么会?我随便猜猜?”江立用餐巾擦干净手指和嘴巴,双手交叉着支在桌子上,看上去甚至有一点像他哥哥惯常在办公室的样子了。江扬不由笑起来,说:“请猜。”
“猜对了我要挑奖品。”江立眼珠一转,立刻谈条件。江扬大笑点头,说:“没问题。”
江立保持他的指挥官模仿秀,想了想说:“纸老虎的意思就是说,在你所处的环境里,你表现得游刃有余,但内心仍然有焦虑和不安全感,不确定的事情太多,对于你无法保证的、由概率决定的那些部分,你总想通过非常的手段加以规避。你已经是个好长官,建立了铁血的纪律也得到了最大范围的认同甚至崇拜,你使用常规和非常规的手段来处理你的工作,你的人际关系,有时候看起来与这车里的某些人一样,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但内心深处你力求保持清醒,力求客观审视自己的力量和行为,试图用理智来驾驭看起来不合理甚至极端的手段,是这样吗?”
江扬停止了假装喝水,他不得不承认,14岁的弟弟敏锐得超乎他的想象,他简单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笑:“你跟程亦涵还是凌寒通过电话?”
江立眼珠转了转,吐吐舌头说:“都有,可他们谁也不会跟我说你们工作的事情,这点你要相信你的手下们的保密意识。”
“可是……?”江扬替弟弟说出转折连词,然后用期待的表情等待下文。
“可是亦涵哥哥居然不知道最喜欢的nb牌薯片出了新口味,小寒哥哥上个月休假的时候我们在猎场碰到,他居然一次也没有骑马,偶尔提到你,我觉得他在恐惧。”江立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的哥哥,“我可没见过小寒哥哥怕过什么。”
江扬沉默,略略勾了勾嘴角。
江立长叹一声:“你真是我的偶像,哥。”
江扬隔着桌子伸手去揉弟弟的小卷毛,然后笑:“我看你会在三十岁以前变成妖精,求你别进化得这么快,我会适应不了的。”
江立像猫那样蹭了蹭哥哥的手掌,眯着眼睛表情很享受地回答:“在讨论这个问题以前,亲爱的哥哥你是不是应该先把彩头付了?”
江扬在弟弟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江立立刻夸张地做出要哭的表情,于是作哥哥的只能聪明地转移话题,突然转头,一指窗外急急说:“看,那是你学长!”
未来的千年老妖立刻放弃了对哥哥的报复,急忙转过头去,与此同时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窃笑声──距离旅行车大概100米的沙丘旁边,一个被追兵发现的选手正在接受记录,他趁机把掩护的头盔摘下来透气,海蓝色的长发一下子飘飞起来,就算隔着沙雾,也看得清清楚楚。
江立气得狠狠跺了哥哥一脚,只差没用小虎牙去咬了,他愤恨地得出结论:“乌鸦嘴的人,以后不要随便开口!”
江扬被弟弟的小皮鞋踩得痛极,表面上仍然不得不保持着优雅的风度,为了避免强行忍痛的尴尬表情被其他人瞧见,他只能死死瞪着窗外遥远的苏朝宇,愤恨地哼了一声。
第四十四章:距离的消弥
苏朝宇在午后的烈日里抿了一小口水,他的钢制水壶里只有大半壶在炎炎烈日里烤得发烫的湖水,旁边的裁判员正把他的积分卡送进读卡器里面,记录的声音嘟嘟刺耳。
他知道自己正在失常。
这种状态从早晨比赛开始便困扰着他,他觉得心慌意乱,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让他惶恐,让他难过。他无法把这种状态归咎于紧张,但这种感觉使他犯了太多诡异的错误,甚至在此项比赛开始之后,不仅仅没有瞧见必须追捕的“敌人”的影子,还被追兵连续发现两次,目前单项排名在全部的100多名参赛选手中排到了几乎倒数的位置。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灼热的空气,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平静,莫名焦躁啃着他的心,他把庄奕给的护身符贴在胸前──千里之外仍是深夜,小奕,还有妈妈,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关键时刻心不在焉……”江扬从望远镜里观察苏朝宇的一举一动,淡淡地评论了一句,却没说完,只笑了一下就放下望远镜,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江立又看了一会儿,外面轰隆隆地驶过一辆重装甲车,扬起惊人的沙尘,旅行车的车窗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黄色纱帘,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江立才放下望远镜,跑去自助餐台挖了一个香草冰激凌球,又取了不少水果回来,然后才一面吃一面说:“看来江扬上校对于这位选手的表现很不满意?”
江扬用叉子从弟弟的盘子里戳了块芒果,史少昂校长刚刚端着咖啡走过他们的桌子,正停在不远处与邻国的一位军校校长交谈。他便压低声音笑着说:“如果是战场,谁给你重来的机会?”
江立想不出怎么反驳,闷头吃了两勺冰激凌,才说:“不是最机智最谨慎的人赢。”
“尽量谨慎,尽力戒掉所有的骄傲,尽力作出最正确的判断,再加上一点运气,基本可以保证生存吧。”江扬苦笑,托着腮望着窗外说,“我承认,运气有时候起决定作用。”
江立笑起来:“看你的样子,真庆幸苏师兄不是你的兵。”
江扬挑眉,也笑起来:“回头就跟史校长要人去,搁我这里几年,准比现在强上百倍。”
江立看到哥哥的叉子又伸过来,立刻把盘子往旁边挪了一点,哼了一声道:“人家是要得冠军的,你呀,没戏了。”
江扬笑而不答,侧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一队勤务兵扛着扫帚和玻璃擦跑过窗外,玻璃再次被擦干净的时候,一眼望去,茫茫的沙海里,早已经没有了苏朝宇的影子。
秦月朗没想到一觉醒来的时候卢立本还会在自己身边,于是他立刻闭上眼睛装睡,之前所有的事情在他的头脑恢复正常的运转速率以后,都冒了出来,令他觉得无比尴尬,他也许需要时间。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高大的露台晒进病房里,卢立本看到秦月朗像猫那样蜷着身子侧躺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被子蒙得高高的,一只手仿佛很紧张一样死死拽着被角。他伸手摸摸了友人的额头,对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卢立本觉得难过,他跟秦月朗认识到现在已经将近30年了,从少年时代就从未离开过彼此,一起读书,一起打球的青葱岁月仿佛就是昨天一样,秦月朗睡觉的时候总是像草原上晒太阳的狮子,姿势多得可以出画册,无一例外都是那种充满安全感的,慵懒随意的样子,像现在这样,只能说明……他已经醒了,却还在装睡。
卢立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暴力地掀开被子,把秦月朗没藏好的狐狸尾巴揪到他面前,而是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到露台上打开所有的窗子。早晨下了一阵毛毛小雨,现在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泥土味,楼下的凤英花在雨后的骄阳里没心没肺地开得艳丽摄人。卢立本好奇地望了望隔壁,昨夜去世的那位老妇人的遗体已经被移去太平间,她的女儿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正在收拾东西,而她身边那个非常有贵族气的男人则一面签着支票付清帐单,一面非常温和地劝着女孩子。女孩子难过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他就轻轻拍着她的背。
庄奕觉得非常难过,她心神不宁地拨过太多次苏朝宇的电话,但对方始终没有开机,她从电视里知道,在异国比赛的男友成绩非常出色,现在是夺冠呼声最高的选手,布津帝国电视台体育频道已经决定从次日起全程转播比赛实况,她真的不能在这时候打扰他,可是他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怨她呢?
“他不会。”陆林说,“如果我是他,只会觉得太对不起你。”
“我没有权利替他决定,毕竟……没有能够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是太难过的遗憾。”庄奕抽泣着回答,“葬礼的事情等他回来再说,我现在……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陆林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他的电话却响了,他急急走出去接了电话,回来说:“我大哥叫我回国,家里有急事,对不起……”
庄奕抱着很大的塑料袋强笑:“没关系,你忙。我很好。”
陆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先送你回去。”
庄奕稳着步子往外走,说:“没关系,我可以,出去叫出租就没问题。”
陆林愣了片刻,才追了出去,一把抱住庄奕,不顾她的挣扎大声说:“我不走了,我不能也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你,我先送你回去。我会一直在,一直在你身边。”
庄奕的身子一震,随即停止了所有的挣扎,手里的东西怦然落地。
陆林试着去吻她的额头,他说:“我错了,我始终不曾愿意做一个旁观者和守护者,我爱你,我一直渴望和你在一起,牵着手走一辈子。”
庄奕没有动,没有躲也没有迎合,她闭上眼睛,说:“我心里很乱,不要在这时候跟我说感情。”
陆林放开她,说:“我愿意等,一直在这里。”
庄奕俯下身子,一件一件地拾起地上的东西,苏朝宇家的钢水杯,苏朝宇家的密封饭盒,苏朝宇喜欢的勺子,苏朝宇的长风衣……陆林帮她捡,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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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