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5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第5节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指,谁也没有躲开。
第四十五章:瞬息永恒
最后一天的场内赛是考验选手综合技巧的大型赛事,单杜利达共和国内部就卖掉了至少1万张昂贵的软座票和2万张价格依旧不菲的普通票,更别提站票和走道票了。头一天晚上兴奋地准备好了三种焦距望远镜的江立,却在早晨被哥哥狼狈地拖出被子、扛上车,然后继续睡得人事不知。江扬充当弟弟的靠垫,看他的小卷发在自己的衣服上蹭得毛毛躁躁,越发像个小狮子。
毕竟还是小孩……江扬想着,却不自觉地把心思转移到参赛选手身上去,经过接近两周的折腾,这些选手大概会比面前这个熟睡的人还要疲惫。为了考验选手的耐力、适应程度、反应能力等综合素质,大赛组委会在翻新花样上可谓用尽心思,各种诡计层出不穷,每届都不重样。以前江扬只有耳闻,这次见了现场版,才不得不承认,所谓陆战精英赛,真的不是秀场,比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
有一天早晨,江扬在观战车里看选手参加中长距离越野技能赛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的负重除了标准背囊外,还有有一个大包裹,貌似不轻。史少昂校长苦笑着说,这是今年的第一个惊喜。为了保密,选手们只有在头一天晚上才能通过门口贴的通告的方式知道第二天比什么,并且拿到相关的器材。越野之前,每个参赛选手都收到了“野外通讯模拟战”的项目通知,外加人手一份的通讯背囊,里面有高性能的15寸宽屏笔记本一台、新研制的通讯器材和说明书若干,硕大沉重的原始发报台一个。当然,到了比赛的那一刻,扩音器里报出比赛项目的时候,明知道组委会花样百出的选手们,还是有一大半都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如果说花样也能评定星级的话,那么这个只能算是3颗星。还在晨梦里的江扬被房间内的电话吵醒的时候,真怀疑自己是在国外看比赛还是在国内搞演习。服务台的男生说:“请在15分钟内着装,比赛即将开始。”琥珀色眼睛的上校几乎是把弟弟踹起来,然后拉开窗帘向往看。楼下已经有反应快的选手按照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指示开始向指定点奔去──预计今晚开始的伏击对战项目,整整提前了11个小时──所以有选手穿着适合夜晚比赛的隐蔽服装出门的时候,立刻毫不犹豫地被评委扣掉了分数。非但如此,正午晴朗的好天气下,在丛林里边隐藏边拿野果子当午餐的选手们忽然觉得视线慢慢暗下去,天气预报里的“晴间多云”变成了突如其来的中阵雨,以至于他们转移的时候会在丛林外的干燥地面上留下再明显不过的痕迹。这场有人工降雨助威的比赛以后,本来有秩序的名次来了大翻转,很多人因为种种可笑的原因被踢出了争夺奖牌的行列。比如前几天的第8名因为累而睡得太沉,最后被“追兵队”记录的捕捉地点是宾馆的床上,成为了观战车里的最大笑料,弄得带队的校长一直躲在吧台喝闷酒;再比如一组纳斯帝国的选手的午餐被大雨毁掉,只能沿路用树蜗牛充饥,因此他们的追捕记录的原因里有一行备注:“追踪线索:树蜗牛壳。”
江扬任弟弟睡得东倒西歪,接过史少昂校长递来的名次表,布津帝国的选手基本都在15名以后,只有一个名字排在第三,苏朝宇。有数学学位的江扬飞快从一串数字里判定出了苏朝宇的“后脚筋”项目。若是那天在沙漠里,他没有被追兵捉到,那么现在应该已经是冠军了。对于史少昂校长对本国再次无法夺冠感到忧虑的时候,江扬捏住弟弟的鼻子,使劲摇晃了几下:“狐狸宝宝,到站了。”
杜利达共和国最大的体育场就在路口,江立在一秒内充电完毕,迅速起身在穿着比赛服装的选手里寻找他蓝头发的学长,却不想,载着众多权贵的车一转弯,从安静干净的通道,径直驶入赛场。
秦月朗在病房里看电视,连续三天的例行检查都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只是不知道一直照顾他的卢立本怎么想的,就是不让他出院。秦月朗始终不愿意跟他正面冲突,尤其是最近,他火爆脾气的友人显得过分温柔,而且他这次生病本身的原因就让他时常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卢立本从前天早晨开始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工作,但是每天晚上仍然住在这里,而早晚三餐也都赶过来陪他吃。秦月朗看看墙上的挂钟,下午六点二十一分,距离卢立本正常的下班时间刚刚过去不到半小时,按照这两天的规律,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他每一分钟都有可能出现在病房里──拎着妻子艾菲做的爱心便当。
秦月朗表面镇静内心慌乱地拨着电视,布津电视台喜欢在下午的新闻前播放冗长的家庭伦理片,徐娘半老的妻子正歇斯底里地哭诉丈夫的出轨,丈夫说他真爱那个传说中的第三者,可是两边又都割舍不下。秦月朗低头喝卢立本放在床边的白开水,忽然就笑了。
“难为秦小少爷忍得住这种东西,小心隔壁要投诉你了。”卢立本突然出现,他果然拎着那个蓝色小碎花的保温袋,笑得阳光灿烂。
秦月朗啪地关掉电视,笑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无聊嘛,有个声音也好。明天我真的要回去了,长期占用病房才会被投诉。”
卢立本不放心地盯了他一阵子,躲开他的目光,把那个保温口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拎出一对绿色的保温桶来,说:“来吃饭了。”
浓浓香香的鸡汤,香喷喷的糖醋小排,还有煎得一面金黄的太阳蛋,薄薄的脆饼里有淡淡的葱香,秦月朗盯着那嫩嫩的蛋说:“真是端枪的手,跑了这么多路,它居然还这么完整。”
卢立本不说话,只是一边给他撕开新鲜的生菜叶子一边笑:“多吃点,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秦月朗用筷子的一头轻轻一戳,金黄色的蛋液就流淌出来,浇在脆饼上,卢立本非常自然地把生菜叶子给他铺上去,又夹了块剔净骨头的排骨肉放上去,自己也不怎么吃,只是看着秦月朗像个孩子一样埋头吃饭喝汤,就觉得非常幸福。
秦月朗不敢抬头,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屋子,露台上的植物在风吹过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音,房间里一时显得非常安静,安静里有一种香香涩涩的味道,这是幸福吗?
他很想哭,不是,这是瞬间,像是那些老照片里,彼此都无忧的笑容。
瞬息永恒。
第四十六章:如果他赢了
国际陆战精英赛的最后一场决赛并不像前面的那些一样刁钻古怪,相反的,它非常简单,是对所有参赛选手作为军人的基本素质的严苛考核,包括长距离的负重跑,多向飞碟射击,分组搏击,模拟战略等等数小项,到中午休息的时候,苏朝宇的排名已经晋升了一位,距离第一名差得分数并不多,但下午的项目是他并不十分擅长的长距离负重跑和多向飞碟射击。史少昂校长在整个午餐时间一言不发,以至于包间里所有的教官和来宾都不得不保持安静,只能用耳语来满足最基本的沟通需要。
布津帝国电视台从布津当地时间凌晨3点开始全程转播国际陆军精英赛的最后一项决赛,庄奕一个人坐在苏朝宇家里看电视,到半上午的时候,因为苏朝宇的名次又提升了一名,夺冠呼声渐长,甚至有记者开始敲他的门。庄奕隔着猫眼看了一下,扛着摄像机和拿着麦克们的记者们相互挤压,争先恐后,有好事者已经开始敲上上下下邻居的门,打听未来冠军的奇闻轶事。这些采访和对他家附近的探秘成了中场休息时观众们最爱看的八卦,体育频道最红的两个主持人叽叽喳喳地对苏朝宇的表现品头论足,这都令庄奕觉得头疼,唯一庆幸地是邻居们还不知道苏朝宇母亲去世的事情,不然真的播出去传到苏朝宇那里……她简直不敢想象向来冷静却会在某些事情上过人疯狂的情人的反应。
陆林早上就来了,因为门口挤满了记者的缘故,没有办法上来,所以他只能在车里看车载电视的直播,不时给庄奕播个电话。庄奕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直到他忽然轻轻地说:“如果苏朝宇赢了,你嫁给我好吗?”
庄奕握着电话的手轻轻一抖,她盯着电视,苏朝宇正在比多向飞碟射击,那神情是她所熟悉的,专注之极的样子──他的世界太大又太小,异常敏感又异常迟钝,很多时候,他不知道他的世界根本没有她。
陆林安静地等着,他能听见电话的另一头,庄奕的呼吸几乎停顿了一刻,然后她努力微笑说:“好像我们还没有交往过。而且,为什么是他赢了。”
“他赢了你才会放心,他会有个新的世界,如果输了,你是他的唯一,我知道你。”陆林把汽车的座椅放低,半躺在上面,透过车窗注视着苏朝宇家的窗户。那里为了防止记者的偷拍,密密地拉着窗帘,他知道她一定就在那里,于是露出一个非常温柔的笑容,“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比你和他交往更长的时间,我能许诺你的,只有以后的一辈子。”
“冠军带来的名利对他来说不值一文。”庄奕冷静地评价,“除非他找到苏暮宇。”
陆林沉默了一刻,说:“小奕,你会爱我吗?用另一种心情,用另一种方式。”
庄奕倒在沙发上,她还记得多年以前她也是躺在这里,枕着苏朝宇的腿,两个人还是那样年少,她对他说:“你是我唯一的翅膀。”如同童话中的彼得潘。隔了这么多年,她恍然发现,苏朝宇仍然是那个会飞的天使,可是她,已经不在永无岛上。
“我相信你,你让我依赖。”庄奕一直能够正视自己情感的每个角落,“但永远不会是我和他那种狂热的爱。”
陆林无声苦笑,然后说:“我了解。”
庄奕静静地躺在那里,电视里的解说员正在疯狂地嘶吼着,因为苏朝宇在刚刚结束的一轮射击比赛中丢了两枪,刚刚拉近的和第一名的差距又扩大了。她翻了个身,然后接着说:“你不认为你只是一时迷恋吗?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爱上了对方,其实只是爱上了自己给他披上的那件华丽外套。隔不了多久,你可能就会后悔你现在说的话,做的事了。你这样的人,选择本就太多。”
陆林闭上眼睛,然后说:“我身边确实有过很多追求的人,像你这样的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痴心的爱人,只是很多事情,从来不以我们的美好意志为转移。我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会留给过去的人,可是正因为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我才知道,你是我现在最珍惜的人。小奕,我确定,错过你就会错过幸福。”
“你的幸福,不一定是我的。”庄奕紧紧抓着沙发靠垫,上面有苏朝宇喜欢的洗涤剂的味道,侧头看过去,赛场上那个海蓝色长发的人仍然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稳稳端着枪,他的世界,仍然那么小。
“幸福不可比,我不能保证你跟我在一起比你跟他更幸福,但我会尽我所能,你会一直是我的唯一。”陆林微笑,“以后你也会慢慢知道,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给一个她,和你一样。”
“一段感情刚开始的时候,都会有强烈的幸福感,我不知道……”庄奕深吸气,“我不知道将来……”
“我会始终在你身边,互相呵护,互相保护。”陆林微笑,“我能给你的,就是这一句承诺,和永远不变的言行如一。”
“等比赛结束吧。”庄奕轻声地回答,“我不可以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离开。”
陆林回答:“我了解,我一直会在这里。”
庄奕挂断电话,她忍不住站起身来,用苏朝宇的杯子给自己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苦苦涩涩的味道有极好的提神作用,她真心实意的希望苏朝宇能够夙愿得偿,却也隐隐的盼望他就这么下去,得个第二名回来,让她没有放弃的理由,随后她又因为这种感情而为自己感到羞愧。
难道不知何时,已经有另一个男人走进她的世界了吗?
第四十七章:冠军争夺赛
有薄荷气味的湿巾裹了一支已经开口的纤维饮品被塞过来。苏朝宇一手把他海蓝色的长发揉了揉,一手接过饮品喝了一大口。曹勋紧张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苏朝宇回头看纳斯帝国的第一名,那人正在跟教练击掌,橙色的发带上一样浸透了汗水。
江立坐不住,心烦意乱地一下一下捏着自己手机上毛绒绒的长颈鹿挂饰,不停看着下一场开始的倒计时。江扬拿起望远镜,观察休息区里的苏朝宇。
另一枚镜头已经快要贴到苏朝宇脸上,布津帝国体育频道和军事频道的记者把话筒伸得尽可能长,越过隔离区抢着问:“请问你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请问你觉得有多大可能赢?”“请问这是特殊设计的迂回战术吗?”“请问,如果输了比赛,你是继续读书呢还是工作……”
“神经病!”庄奕咬着咖啡杯暗自骂,这都是什么记者,有没有最基本的素质和采访常识?她看见海蓝色头发的情人仿佛没有听见这些嘈杂的问题,反而从容地揉了揉面颊。庄奕心里一紧。她的朝宇只有在那些快要熬不过的日子里才会做出这个动作,揉掉任何负面的因子,放手的时候,又是令人安心的微笑。她的朝宇终于累了。
她站起来的瞬间,赛场的钟声敲响,广播里开始请选手入场。苏朝宇瞬时恢复成了那个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坚定前行的人,又喝了一口水,步入赛场前,冲着摄像机镜头眨眼一笑。
隔着千万里,仿佛是知道她在注视,她听见朝宇说,小奕,我会赢。
陆林咬着自带的已经冷了的三明治,抬头看楼上。紧闭的窗帘拉开了一道缝,庄奕美丽的面庞贴紧窗,泪水填满了柔软皮肤和冰冷玻璃的所有缝隙。她把掌心也贴在玻璃上,一直向下望。陆林猛然低头。他花去了15秒控制自己的感情,然后冲破了自己和记者的防线,冲上楼去。
江扬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低头看,是秦月朗发来的短信:“望远镜牌子一般,里面的美人好看吗?”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微微笑了,一环视,果然,几枚摄像头正从面前摇过,自己的一举一动大概已经传回国内了。江立才不管这些,看见苏朝宇就位,就干脆站起来,两手紧紧握着,似乎攥得越紧,他的学长就越会赢。
秦月朗半躺在高级会所的沙发里看电视,身边一如既往的有复数以上的美女相陪,不过他始终觉得非常不自在,因此只能靠给包括江扬在内的数名友人发短信来打发时间,那不自在的根源就坐在小包间的角落里,啜着冰水看他的《训练守备报告》,丝毫不被房间里的灯红酒绿所困扰。
一如既往的,这个不自在的根源有一头美丽的蜂蜜色头发。
秦月朗无声长叹,自从他出院,尽职尽责的元帅亲卫队队长就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于对他的贴身保护──卢立本常常是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在他身边。秦月朗从不习惯跟挚友发脾气或者使用那些曾经让包括江夫人和江扬在内的很多人头痛不已的小伎俩,何况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过去30年失败的感情经历做一个了结,舍不得放不下,那么远那么近,因此怎么也不知道如何自处。此时看着苏朝宇比赛,喝着酒吃着水果,一边随口与美女们调笑着,心思却始终在身后,因此应付江扬带有挑衅意味的短信也没有平时那样得心应手,对方显然也被更精彩的比赛吸引,再不理会这个不专心的对手了。
在场地赛结束以后,大部分观众都会等待颁奖典礼开幕,其实,隐秘的冠军争夺赛的通告还没发到选手手里。这是对选手们全部体能素质、军事技巧和意志力的综合考核,很多时候有专家质疑比赛是否太过残酷,因此从上届开始,已经取消了对这项比赛的转播,因此对于大多数观众而言,刚刚结束的双多向飞碟射击已经是最华丽的落幕,现在媒体们转播的都是前一天晚上结束的模拟战略决赛录像──这被主办方当作现场直播信号发出。
这是最终定夺胜负的赛事,权重最大,甚至可以翻转前面的所有名次,能在掌声里走出这个赛场的选手,才无愧于陆战精英赛国际冠军的称号。对于有入场券的各国贵宾而言,大餐才即将开始。
贵宾们和选手们分别搭乘没有车窗的专用车进入了比赛场,江扬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全感,于是下意识地把弟弟护在身后。气温一直在下降,隐约能感觉到一种不可抑止地坠落感。到达以后主办方把他们引入一间全玻璃的大厅,并且告诉贵宾们,他们可以在单面反射的隔音玻璃隧道里任意穿行,从而在各个角度观察选手们的表现。
“最后一轮全部20名选手参赛,时间无限定,当‘幸存’的人数小于等于一人时,自动结束比赛。没有配发的食物和水,每人配发勃朗宁手枪一只,子弹10枚。任务为找到线索规定之物品以及模拟杀死全部其它竞争对手,按任务完成度以及生存时间判定分数。如果最后没有人幸存,冠军空缺,仅存一名幸存者,即为冠军。裁判选手已经各就各位,比赛将在10分钟后开始。”
贵宾大厅里有24小时的空调和各种饮品甜点供应,甚至还有小型的休息室可以租用。透过单面反射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是天然的熔岩石洞,地面有不知深浅的流水,室外温度在摄氏10度以下,而全部选手都只有最简单的野战外套,没有地形图也没有任何辅助设备,甚至没有同伴,在光线微弱的陌生地域里,完成不可知的任务。
江立注意到他哥哥眼睛里有一种莫测的冷漠的光,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让他会联想起大型食肉动物来,这让十四岁的少年觉得恐惧,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哥哥的脊背──线条优美的背肌绷得很紧,像是随时准备纵身一跃的豹。
江扬惊了一下,回头立刻注意到了弟弟的恐惧,他甩甩头发,舒了口气笑道:“这里布置得太好,一进来就让我觉得不安。”
“像迪斯尼的西部乐园。”哥哥恢复正常,江立便放下心来,乐颠颠地跑去拿甜橙汁来,叼着吸管笑,“我们往里面走走,跟这些老头们呆着气闷。”
江扬把主办方发的定位仪和电子地图检查了一次,才点头同意,终究忍不住又说:“这地方只要走一下,就能看出谁是猎物,谁是猎手了。”
江立歪着头笑:“某些人仿佛已经按捺不住亲自上阵的冲动了。”
“比之前那些,我不一定都是第一,这个嘛……”江扬在漆黑的通道里望着自己的影子微笑,“……我出手,没人能撑过两小时。”
江立感觉到一种苍然的悲伤,于是他沉默,江扬牵着他的手往隧道的深处走:“这是对真实杀戮的模拟,但对我来说,是已经太多次不能重来的真实了。”
十四岁的少年握紧那双沉稳有力,温暖干燥的手,他说:“哀悼已经失去的天真,是否因为内心深处仍然有个角落拒绝长大?”
江扬回头,琥珀色的眼睛在一片漆黑里闪闪发光,他揉了揉弟弟的小卷毛,然后笑:“我会害怕长得不够快,不够强,不能保护和驾驭那些会为我付出一生的人。你和我不一样。”
江立抬头看着哥哥,遗传自母亲的翡翠色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幽的光,比哥哥柔和得多,却有着相同的果决和坚韧,他笑:“黑暗会让人怀疑自己,从而变得柔软而且易于交流。哥,爸爸是对的,他说出来走走,对你有好处。你的弦绷得太紧,会断。”
江扬什么都没有说,其实一直有怀疑,不知道为什么军部会那样轻易地批准了自己长达一个月的非常规假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杜里达之行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父母对小儿子的溺爱,却不知道,其实每个孩子都是父母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那个永远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其实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江立什么都知道,他从小就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身边各种太复杂的关系,包括父亲和大哥长达十数年的冷战,有他在场的时候,爸爸从来没办法用“上校”来称呼大儿子,而当儿子的,也从来没办法冷冰冰地叫“长官”。狐狸宝宝想趁热打铁地劝解几句,隧道里的拾音器却传来了外面微小的水声,江扬下意识地侧身一闪,才想起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会为外面所察觉,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江立几乎把脸都贴在了玻璃墙上,江扬体贴地给他戴上了主办方配发的夜视装备,他们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面人影闪动两下,然后一声枪响。只有一个人从钟乳石后面走了出来,迅速往远处隐蔽起来,一缕象征被歼灭的橙色烟雾慢慢弥漫开来,一个选手垂头丧气地转出来,狠狠砸了石壁一下。
江扬摇头苦笑:“这种条件,开枪几乎等于自杀。”
江立担心地问:“没有设备辅助,难道不怕误伤?”
“所以说是真实的恐惧,能赢的人,是真正能上战场的兵。”江扬低头在电子地图上查看带有定位器的选手们的位置,“那是天生的,不是练出来的──最无畏最决绝的人。所以……”
“所以你始终怀疑自己不是好兵?”江立在调侃哥哥方面跟秦月朗一样不遗余力。
江扬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一直一动不动的海蓝色光点上:“这方面我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等一下。”他掏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串号码,江立仅靠听就知道哥哥正拨给程亦涵,狐狸宝宝叼着吸管说:“哥,现在国内是午休时间。”
“亦涵从不睡午觉。”江扬数着等待音,飞快地回答,在第四声的时候程亦涵接起了电话,甚至能听见叉子放在餐盘里的声音。江立辛辣地评论:“但人家也是要吃午饭的。”
“替我查布津帝国军校四年级选手苏朝宇的毕业分配,立刻,马上申请派遣。”江扬飞快地吩咐,“必须抢到。”
程亦涵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我们这里也在看现场,他应该不会是冠军。”
“那场是昨晚的比赛。”江扬回答,“最后一场非公开赛才是真正的角逐,他会赢。这人我要定了。”
“如果他赢,不一定能抢到。”程亦涵敏锐地抢在凌寒之前夹起餐盘里的最后一根薯条,得意地露出一颗虎牙的微笑,声音里仍然是不动声色,“请您准备非常规手段。”
“我知道,我会跟元帅谈。”江扬正在父子冷战的十字路口上茫然四顾,因此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你把所有要准备的材料文书弄好就可以。”
“是,下官会立刻去办,请您放心。”程亦涵又简单报告几句,才利落地挂上电话。江立看着哥哥笑,然后说:“哥,你现在跟亦涵哥哥说话,怎么快跟在家一样了?”
江扬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那个一直没有动的蓝色光点说:“你绝对猜不到你的苏朝宇师兄在做什么。”
江立撇嘴:“这还用猜,一定是研究任务线索,谋以后动。”
江扬摇摇手指,嘴角勾起一个欣赏的弧度:“跟你赌一个月的零花钱,他在睡觉。”
第四十八章:惊雷
苏朝宇筋疲力尽,在沙漠追击赛之后的这些日子里,他追得太辛苦。同时整整十天的比赛也他对排名靠前的其他竞争者有了非常清楚的认识,于是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靠技巧或者体力胜过他们,他的身体疯狂地叫嚣着要休息,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松所有绷得几乎断掉的紧张神经,哪怕无法入睡,也需要养足精神──他这样想。
江扬和江立在先进的定位仪器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苏朝宇所在的位置,一路上他们两次目睹了选手们干掉彼此的全过程,橙色的烟雾有一瞬间几乎弥漫了整个视野,失败的选手精疲力竭地倒在浅水里,主办方穿荧光黄制服的救援人员不得不出动担架进行救援,而那个干掉他的选手也因为枪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而被隐蔽在50米外的纳斯帝国选手、现在排名第一的那人击昏,纳斯选手从容搜走失败者的武器装备,然后拉掉了生存拉环。橙色烟雾散去以后,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江家兄弟俩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了。江扬用定位仪器进行了一串检索识别以后才发现这名选手竟然在3分钟内潜行了整整700米,“真是令人惊叹的体能。”江扬情不自禁的赞叹,却被弟弟狠狠瞪了一眼,江立说:“真是令人觉得恐惧的竞争者。”
江家的兄弟俩花了整整三十分钟才找到隐藏在几乎是观察通道尽头附近位置的苏朝宇,准确的说是他们到达了苏朝宇定位器显示的位置。这里四野空旷,视野非常好,最近的钟乳石遮蔽都在20米以外的地方。在定位地图上,他们两个的位置和苏朝宇的位置已经重合,但目力所及之处,连人影也没瞧见。
“遗失定位器是要直接判负的。”江立担心地说,同时还不忘戳戳哥哥,“你的判断也会失误哦,丢人了。”
江扬皱眉:“如果是我,也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修整身心,保存体力。所以我不觉得他……”他一面说着一面带上了专用的夜视仪器开始搜索,甚至试图打开尽头的密封通道。
江立把空的饮料瓶丢进垃圾桶,干脆半躺在一排休息凳子上看哥哥非常专业地搜索,直到江扬忽然敲个响指笑起来,撤下夜视镜走到弟弟的身边,蹲下身子对他说:“真是聪明极了的人。他在我们头顶。”说着在椅子底下摸到应急灯,打开。
微弱的白色光芒聚集在单面反光的玻璃顶棚上,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在隧道顶棚上蜷成一团的那个有着海蓝色长发的军人。苏朝宇的一面脸颊就贴在玻璃壁上,两个在下面的人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他比一般女孩子还要长的睫毛,因此他们能够确定,他不仅仅是闭目养神,他是真的睡着了。
“在这种地方这种心情,能够睡着的人,恐怕全国也找不到几个。”江立并没有懊悔他一个月的零花钱,而是由衷地赞叹起来。
江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打击弟弟的追星倾向,而是凝视着那个绝美的侧面的睡颜说:“我甚至不确定我可以。”
那时的苏朝宇,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微微的笑容,很多年后江扬无意中提起那次凝视,曾经问他,当时你梦见了什么。
苏朝宇想了很久才说:“有暮宇,有爸爸,有妈妈的家。”
失去了的东西,总会在最疲惫最痛苦的时候涌上心头。内心深藏着的最柔软的记忆会让人在最紧张的时候放松下来,会让正在人生最低谷的苏朝宇能够在一个冰冷潮湿的玻璃板上,酣然入梦。
22岁的江扬长久地仰视那个布津帝国最出色的战士,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在冰海中看极光的夜晚,寒冷恐惧中有绚烂的温暖,他忽然有种冲动──也许应该给父亲的私人手机发个短信,告诉他,江立一切都好,我……也一样。
江扬已经把手机掏了出来,甚至开始拨号,正在这时,忽然,所有的照明设备都在一瞬间熄灭,远处的山洞里,传来一阵闷雷般的轰鸣。他手中定位地图出现了长时间的花屏干扰,接着便失去了所有信号的联通。
江扬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弟弟护在怀里,整个人退到隧道转角处的三角地带,他听见外面有人落地的声音,江立在他怀里叫:“师兄?”透过还能工作的夜视镜,江扬看到苏朝宇颀长矫健的身影已经敏捷地窜出七八米,他拍拍弟弟,安抚说:“不用担心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们先回中心区。”
从温暖的梦中惊醒的苏朝宇已经把自己隐藏在一处玻璃钢建筑的拐角处,他打开主办方给选手配备的通讯装置,耳机里已经是一片茫然的杂音,隐约甚至能听见有人在呼救,有人在哭。
“……山体滑坡……”
“……a7区已被碎石掩埋……”
“……通风系统部分损毁……”
“……a4区已经判定全员罹难……”
“……”
只言片语全部都是这样的消息,更多的时候是一片茫然的噪音,伴随着隐约而来的轰隆声,苏朝宇缓缓蹲下身子,一只手撑住了潮湿的地面,他扯下了一只耳机,用手指来判定震动的来源。
隧道里的江扬和他,隔着一面看不到对方的墙,用几乎相同的动作,试图去判断同一件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九章:不是考试
震动持续了大概4分钟,江扬把弟弟牢牢护在身下,同时掏出自己的手机,选择卫星电话模式重新启动,就在他几乎通过卫星电话与布津首都元帅府取得联系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震动渐渐停止了,接着,整个隧道里一盏一盏的照明灯都亮起来,他的通讯器里,收到了一封主办方发来的邮件。
江立把头枕在哥哥的肩膀上一起看,平板式的液晶屏发出幽幽的绿色光芒,上面仍然清楚地显示了现存的12名选手的位置,由于之前的各种混乱信号的刻意误导,在震动稍稍减弱和停止以后,包括苏朝宇在内的精英选手都作出了向看似安全的b13区域转移的决策,正在飞快移动中。
“假的。”江立哼了一声,“主办方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场比赛没有直播真是浪费啊。”
江扬靠墙站着,任凭弟弟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非常礼貌地给包括史少昂校长在内的诸多布津方面高官打了一遍平安电话,挂了电话才听着现场的实时转播说:“做得很真实,震动也比想象中的要剧烈得多,已经有人退出了。”
“正常人都会觉得在这样一场比赛中失掉性命或者受伤是非常不值得的事情吧?”江立说,“现在退出是明智还是怯懦,很难分辨。”
“所以说这根本不是一场考试,而是真实的考验。明知道会有危险,或者判定任务没有意义,是服从命令,还是选择退出?我只能告诉你,如果我的兵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离开,我会很失望。”江扬拉着江立的手,说,“主办方甚至已经用轻型车把所有贵宾集中到了b13的圆型厅,如果我们不快一点,大概就要错过好戏了。”
隧道内部,灯火通明。恢复正常运转的空调迅速把隧道内的温度调整到最适宜,内部通讯器里有温柔的服务小姐甜美地介绍当地最有特色的饮料和甜品。
隧道外,幽深,寒冷,黑暗,仅剩的12名选手,正飞快地潜行。
并不是一片绝望的漆黑,苏朝宇能感觉到有碎石隐约从身边滑落,脚下始终有大约10厘米深度的积水,水底坑洼不平,有泥泞也有石块。可疑的闪光在头顶和或近或远的地方不断出现,伴随有不祥的嘶嘶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和断裂。
b13区是整个溶洞内最高敞明亮的区域,观察室就位于最顶端的部分,贵宾们都是乘电梯前往的,在溶洞的最顶端,有一条天然形成的狭小的裂缝,隐约能看到外面一片鲜红的天空,金色的夕阳透过狭缝毫不吝啬地照了进来,石钟乳上面的水滴都有淡淡的七彩光芒。
江扬像真正的贵族那样端着一杯冰水站在窗前,虽然这类场合早已游刃有余,可是他甚至宁可自己是一个参赛的士兵,礼节性的微笑和充满外交式甜美的话语让他忽然觉得那么疲惫。
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能俯览岩洞全景,在石灰岩掩映中向前推进的选手们好像是这自然奇景中毫不起眼的尘埃,那些人造的晃动时常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困扰。高空的观察者们知道他们正不可避免的面临遭遇战,但当事人还一无所知。
编号v7的一名选手成为了遭遇战中的第一名牺牲者,他在泥水中摔倒的动作暴露了位置,正是这时候,所有幸存者都收到了相同的指令:“比赛继续进行。”
一颗仿真子弹贴着v7的负重飞了过去,他利落地就地一滚,隐蔽了自己,并完成了对袭击者的一次点射还击。袭击者的编号是v3,他被系统判定为被成功射杀,因此丧失了争夺冠军的机会。而一秒钟以后,一阵密集的枪声则结束了v7的比赛历程──正验证了江扬那句话,这种条件,开枪无异于自杀。
十一名选手里有7个人同时向v7射击,其中包括编号为v2的苏朝宇,他在射杀了v7以后已经变换了三次自己的位置。江立用望远镜密切关注着学长的一举一动──苏朝宇甚至在射杀v7的密集枪声中又开了一枪,杀死了一个离他最近的选手,之后从容地再次隐蔽起来。
江扬盯着自己的小型监视器看,他已经找了个最僻静的角落里坐下,并且关掉了主办方的解说频道──b13遍布高清摄像头,每个选手的表现都尽收眼底,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专家,不需要多嘴多舌的评论员在一旁聒噪不休。
苏朝宇非常镇静地伏在一块巨石后面,密集的枪声停下的一瞬间他已经判断出了至少4个其他选手的位置,并且清楚地意识到所有选手都分布在以天顶指挥中心为圆心,30米为半径的圆形范围内,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因为位置暴露而被复数以上的子弹围剿。他只能像一只猫那样,一动不动地静待机会。
暮色渐沉,夕阳的光芒不可抑制地黯淡下去,整个洞穴愈发黑暗,断断续续的小震动使岩壁上的碎石不断地滚落下来。有伪装受伤的工作人员不停地波动着选手们敏感的神经。连续有三个选手被竞争者们干掉,有一个倒霉的选手v4是因为立足处不够稳定,在晃动中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而泄露行踪,而另外两个则是因为在歼灭v4的过程中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行踪而被暗处的苏朝宇一一干掉。苏朝宇已经再次转移了藏身之处,江扬甚至拿出一支笔,在随身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起技术参数来。
挂着望远镜的江立忽然出现在哥哥身边,江扬头也没抬,却非常体贴地让了半边沙发给他坐,同时笑问:“天黑看不清了?去服务台拿夜视望远镜。”
江立表面优雅,却在桌子底下狠狠跺了哥哥一脚:“跟你恰恰相反,我对苏朝宇学长非常失望,哥。”
第五十章:解剖
江扬被弟弟的小皮鞋踩得生疼,几乎把液晶屏的便携式监视器扔到地上去,表面上却只能不露声色地笑:“怎么?这种状态下,作为一个军校生,没人比他更出色──虽说还欠打磨。”
“我认为你一直在装糊涂。”江立把监视器拖过来,飞快地切换了几个镜头,指着其中一处说,“他已经路过这里2次了,我理解他对这种伪装的识破,但一般人起码会有片刻的犹豫吧。”
镜头里,一个穿橙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被一块硕大的岩石压在岩洞的角落。
江扬低声地笑起来,伸手揉着弟弟的短发说:“这不是选拔救援队员的比赛。主办方很花心思,他们用尽一切手段打击选手的信心,让他们怀疑让他们恐惧,甚至让他们迷失自己,这些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让他们丧失掉所有的优越感并且感到茫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种条件下才能看出谁是最有可能成为一个好兵的人。”
江立干脆放弃对于苏朝宇的探究,转而研究自己的哥哥:“你对苏朝宇师兄非常满意,并且仿佛在感同身受。”
“不,不是这样的。”江扬索性把监视器都关了,因为他已经确信那个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他不是一个会让人放心的兵,这比赛中的一切没有让他有丝毫的动摇不是因为他能够成功地把握和应对,而是因为在他心里,有些更重要的事情……怎么说呢,虽然我一点也不了解他,可是我知道,军校也好,比赛也好,一切都没有留在他心里,说‘无欲则刚’似乎也不过分,我们所看到的这些荣誉啊压力啊,对他而言统统都不值一提。这种感觉强烈极了,甚至让我觉得不安,如果他是我的手下,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得到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很头疼。”
江立眨眼笑:“你想的真远,不过刚刚我们在谈的是感同身受的你。”
“你不是还没拿到心理医生执照吗?”江扬一只手支着自己额头笑,“我跟他完全不一样。我从来没有学会过按本能做事情,从来没有被给予过任性的权利,我的决定都是在不停地解剖自己和别人,不停地推翻和重建之后作出的,只有一点我和他很相似。”
“我知道。”江立碧色的眼睛里闪着跟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智慧的光芒,“你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活着的人,他也一样。”
江扬强笑,扭过头去用望远镜往下看:“我没有木乃伊那种考古价值。”
“我把你的话当成另一种形式的肯定。有时候我和妈妈都很佩服你们这样的人。”江立在哥哥身边坐下,在渐渐暗下来的厅堂里注视着那张跟自己非常相似的面容,接着说,“之前说的或许有些不恰当,不过,你们的确从来没有给予自己超越其它的重视,这样并不好。”
江扬笑:“我做不了你,你也做不了我,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的感情,相反我们彼此羡慕和欣赏,这不是很好吗?你也知道改变很难。”
“如果有机会,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江立沉默地看着显示器,看着苏朝宇越来越快地移动和越来越精准地射击,“某些方面极端相似,某些方面又完全相反,祝你抢劫成功。”
十四岁的少年把沉重又幽默的话说得平平淡淡,江扬反倒笑起来,他忍不住又去揉弟弟的头发,笑道:“你一定已经是狐妖了,我这样一个人,竟然被你说得心里难过,却又忍不住想笑,笑着,心里却又针扎一样的疼,你是故意的对吗?”
江立点头:“嗯,我是诚心的。”仍然是平平淡淡,但说话的瞬间人已经像只小豹子一样窜出去老远,让他哥哥敏捷的攻击完全无用武之地,狐妖宝宝隔着桌子对气乐了的哥哥挥手:“我去给你们开香槟。”
溶洞的内部已经全黑,只有伪装受伤的那些工作人员制服上的荧光条纹在黑暗里闪闪发光。从溶洞的决赛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5个小时,选手们的体能消耗极大而又得不到任何补充。苏朝宇半蹲在一块巨石之后,整个赛场上只剩了他和排名第一的纳斯选手v1,彼此都太清楚对方豺一样的狠决和狐一样的狡猾,因此都不敢妄动,静待对手露出破绽──都是一样的饥肠辘辘,一样的精疲力竭,剩下的,只有拼意志。
苏朝宇把舌头卷在牙齿之间──这是庄奕控制体重的办法,她从小爱吃零食,后来却因为打排球和做模特常年不能率性随意。她会在想吃东西的时候这样做,并且笑说这就像含着一块糖。苏朝宇吞了吞口水,似乎真的有种淡淡的甜蜜的味道滑进胃里,好像舒服多了。他也不由无声地勾起了嘴角,手指抚在胸前,隔着厚厚的防护野战服,也能感觉到护身符的存在。二十九天了,小奕,你还好吗?
第五十一章:饮鸠止渴
观赏大厅里面已经灯火通明,穿制服的美丽服务生推着银色的服务车穿梭在贵宾之间,有年长的政要已经被持续整天的比赛拖得精疲力竭,因此不得不躺倒在小休息室内看监视器中的比赛,有些人甚至已抵不过沉沉倦意,干脆睡倒了。
v1并不比苏朝宇有把握,这名纳斯帝国的精英选手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沙漠追击比赛中苏朝宇的失误,此刻自己恐怕已经失去了争夺冠军的机会,而刚刚在歼灭其他选手的过程中,苏朝宇表现出来的冷静果断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也许这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气势,能这个同样经历过无数艰苦训练的极有天赋的人无可抑止想要退却。
溶洞里始终有大大小小的余震发生,石块和水珠一起滚落下来,无论从视觉效果还是声音角度,都是无可挑剔的真实。江扬心情很好,他甚至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划分镜头草稿,并且开始对高清自动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品头论足。
江立终于在健康生活和口腹之欲之间选择了前者,他用银叉吃蔬菜沙拉,动作优雅极了,像个小王子,他身边坐着个比他小几岁的金发小姑娘──那肯定是某国权贵的小女儿──她在十分钟内就跟江立混熟了,而且像家里的江铭那样,带着依赖和崇拜的亲近。
苏朝宇和v1都一动不动,两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等着对方露出任何破绽,他们的绝对距离不超过30米,而配发的手枪射程超过45米,基本被对方精确定位就意味着失败。
剧烈来袭的震动让苏朝宇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在另一块掩体后面的v1也一样,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位置,苏朝宇毫不犹豫地用纵身而起,用一系列标准的动作完成了射击和再次隐蔽。整个观赏大厅里谈笑的贵宾都被突如其来的清脆枪声震动了,一下子安静下来,专心地望着屏幕或者用红外夜视镜直接观察外面的两名选手。令人遗憾的是,并没有象征命中的红色烟雾喷涌而出。很快岩洞里又恢复了刚刚的一片沉静,江立注意到他哥哥从刚刚的兴致勃勃变得有点担忧,甚至站起来到窗边用夜视镜观察起来,决不是一直以来那种胸有成竹的样子。
江立于是礼貌地跟那个金发小姑娘告别,回到哥哥身边,江扬扬眉笑,说:“他得不了冠军的话,我也许根本不需要抢劫。”
“爸爸说有些人总是觉得自己不会犯任何决策上的错误。”江立发现他的学长已经从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消失,而他的主要竞争对手v1已经完成了另一次出色的隐蔽。
“苏朝宇没有子弹了。”江扬抿了口冰水低声告诉弟弟,后者立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说:“你怎么知道?”
“v1拿了之前被淘汰选手的装备,所以他一定还有五颗以上的子弹,但苏朝宇绝对没有,事实上刚刚有一个拾音器收集到了枪栓空撞的声音,他自己也知道,我想如果他在半小时内不再发起攻击而一直采用躲闪的方法的话,v1也会知道。狭路相逢,他一定输。”江扬揉了揉弟弟的卷发回答,“苏朝宇是个聪明果敢的兵,但是正如我之前说的,他需要磨练的东西太多。”
江立托着腮帮看着哥哥,然后笑起来,说:“舅舅说你急于作个中年人,从绝对年龄上说,苏朝宇学长比你还要大几个月。”
“纯生理的事情对你我这种人而言没有意义。”江扬耸肩,他很认真地看着他的定位屏幕,那个海蓝色的光点正在飞快地潜行,然后苏朝宇忽然停了下来。
苏朝宇在扣动扳机而子弹已经告罄的一瞬间,像任何在这种境地的人一样,感到了空前的紧张,甚至有那种无可奈何的绝望的冲动,但他是那种能够立刻意识到并且控制这种冲动的人──理论上这种人在人群中属于珍稀品种──苏朝宇从容地隐蔽好自己,然后闭上了眼睛。
黑暗里,有流水的声音,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比平时快一点急促一点,但是并不是十分的慌乱,他的左手在胸前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彼此支持彼此鼓励。这是连庄奕都不知道的神秘动作,永远果敢无畏的苏朝宇只敢在黑暗里做这个动作,因为它只属于苏暮宇。这是他心底最惨烈的伤口,十数年不允许愈合,苏朝宇已经习惯在黑暗里窥视它,眼睁睁看着它撕裂,那痛楚足以压倒一切眼前的悲伤、失望、欢喜、无助。
那是阳光灿烂的午后,苏暮宇握着他的手说,哥,你一定会赢。
那是阳光灿烂的午后,苏暮宇咚咚地踢门,他说,不开门,你永远听不到我再叫你的名字。
那是阳光灿烂的午后,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陌生的面孔川流不息,他的弟弟,那个跟他在母体内就相互依偎的双胞胎弟弟,就这样凭空消失。
有那么几十秒,苏朝宇的呼吸变得很急促,他能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夺眶而出,他把自己的手指握得生疼,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他渐渐平静下来──这种类似饮鸠止渴的方式一直效果惊人,他在心里轻轻地说,暮宇,等我,你会看到我,我会找到你。
一片漆黑中,一滴一滴的水顺着钟乳石表面滑落下来,落在地面硕大的岩石上面,数百数千年一直不变,那岩石的表面早已被冲刷地光滑如镜,苏朝宇能看到自己朦胧的影子──挺拔的青年,熟悉又陌生,现在的暮宇是否也是这样?
苏朝宇勾起嘴角,无视那种淡淡的血腥味微笑了,他像猫那样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v1跟苏朝宇同样紧张,他在一次微小晃动来临的时候把从其他选手那里搜来的弹夹装入手枪,并且几乎本能地摆好了一个待射的动作,他不知道苏朝宇有没有用相同的办法得到备用弹夹。v1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作为一个从底层士兵考入军校的学生,他知道在真实的战场上,运气往往决定一切。
岩洞里一片静寂,只有流水敲打岩石的声音,有伪装受伤的工作人员正奋力地从碎石堆里爬出来,他身上鲜亮的橙色制服在寒冷的洞穴里居然显得很温暖,v1看了片刻就转过头去警戒,但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他看不到任何活着的生物。
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鲜明的慌乱。
第五十二章:夺冠
江扬要了一个小的休息室,然后开始打电话,一个接一个,给程亦涵给秦月朗,给可能对他的抢人计划造成任何阻碍的各种关系部门。江立悄无声息地凑了进来,看着他的哥哥面色沉静却用各种不同的语气跟不同的人要求着同一件事情──狐狸宝宝其实记得大哥做导演的日子,记得十六岁的江扬如何学会游刃冷漠而又充满激情的领导一个团队,记得他如何在乱糟糟的现场里梳理出他想要的完美画面。唯一不同的那个十六岁的少年隐藏起了所有的天真,他现在只是无可挑剔的指挥官。
挺拔而英俊的哥哥靠着高高的落地窗,把自己隐藏在淡色的亚麻窗帘后面,那背影显得沧桑而落寞,让江立觉得难过,他知道自己的拥抱不能提供任何意义上的支撑和抚慰。尽管他们有着相同的血缘和相似的容颜,但在未来很长很长的人生路上,他们都无法抚慰彼此无可排遣的落寞。
江扬安排好一切,就转身回到弟弟身边,江立立刻像一只幼兽那样扎进哥哥的怀里,江扬轻抚他毛绒绒的后脑勺,无声微笑,莫名温暖。
半轮明亮的月已经悄然升起,把淡青色的月光洒进溶洞里来,有一些蝙蝠扑棱扑楞地飞过岩洞的上方,让场地里的v1感觉莫名惶恐,他下意识地摆出了一个待射的姿势,片刻又觉得自己太过无聊,只得把枪又放下,手心里早已经是一片冰冷潮湿。耳机里始终听到赛会方的各种命令,他知道只要再耗过1小时,这场角逐就会被判为平局,核入最终成绩后,他就会以小数点后两位的优势成为冠军。寒冷,恐慌,体力透支让v1不愿再去冒险,何况苏朝宇又是那么出色的选手,一时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工作人员开始走来走去,他们放弃了伪装而是相互搀扶着开始离开现场或者投入对现场的清理之中,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橙色制服戴着荧光黄色的头盔。v1在过去的半个多小时里学会了对他们视而不见,他听见那种专业胶鞋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却并没有回头,他伏在那里,然后忽然闻到一种淡淡的甜甜的味道,鲜红色的烟雾腾空而起,整个岩洞内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叫好声。耳机里传来了自动报警的声音,监视系统里面那个没有感情色彩的女声重复:“对不起,您的生命系统已被破坏,系统判定死亡。重复一次,您的生命系统已被破坏……”
v1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他用手指撑住面前的岩石,长时间的紧张疲惫和一瞬间的失落绝望让他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捞住了他。v1抬起头,满眼都是鲜亮的橙红色,再抬头,那亮黄色的头盔下面,垂下一缕额发,沾了汗水和泥水,却依然能分辨出那原本鲜亮的海蓝色。他的左手扶着他,右手则拿着那枚已经被扯断的v1生命系统的放弃拉环,红色的烟雾仍然从防护服的破洞里源源不断的拥出来。苏朝宇在那烟雾里微笑,用很标准的纳斯语说:“对不起。您是非常让人恐惧也因此值得尊敬的对手,谢谢。”
v1犹豫片刻,终于握住了苏朝宇的手,勉强一笑。
远处传来工作人员嘈杂的对话声:“……发现我方工作人员一名,生命体征平稳,目前意识仍处于昏迷,体表无明显外伤,工作制服遗失……”
整个观赏大厅都充满了香槟的味道,每个人都走到史少昂校长面前向他敬酒祝贺,苏朝宇赢得太精彩,以至于就算是那些输了的国家也不得不真心实意地向布津帝国军校的各位领导敬酒。史少昂校长笑得春风满面,平时几乎滴酒不沾的他此刻也是酒到杯干,他的副官挡都挡不住,连曹勋他们这些陪同的教官几乎都成了大赛特许记者的采访对象。
江立和他哥哥江扬却不喜欢凑这个热闹,他们从贵宾通道离开,准备乘专用车离开赛场回酒店,路过选手休息室的时候,正好看到苏朝宇坐在小休息室的角落里。他锁紧了门不让任何人进来,却不知道他对面那堵玻璃墙是单面反射的,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边贵宾通道人们的目光。
江立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江扬什么都没有说,他们都看着这个明天就会在发奖仪式上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成为无数孩子心目中的英雄的年轻人──苏朝宇正把那身笨重的防护服脱下来,那套橙色的工作服随意乱堆在脚边。那防护服一落地,他整个人都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样,靠在衣柜和墙的夹角处,贴身的迷彩t恤早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几次,甚至有一圈一圈白色的汗渍留在衣领等地方,他闭着眼睛,一只手胡乱拆掉束头发的发带,长长的海蓝色头发披散下来,能看到汗水顺着发梢往下淌。
苏朝宇闭着眼睛靠在那里,他觉得热又觉得冷,整个人似乎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完全凭意志在曹勋刚刚下场时塞给他的口袋里乱摸,先是摸到一支维生素饮料,他拧了几下才拧开瓶盖,也不敢大口喝,只是一点一点抿着,另一只手仍然在口袋里乱摸,终于摸到了他的手机。
海蓝色壳子的限量版,正面有庄奕喜欢的火魔兽卡通贴,背面有他们两个的大头贴,苏朝宇的动作很慢嘴角却挂着笑容,他通讯录的第一个就是庄奕,按下去,然后听着那熟悉的轻快的柔美的彩铃响起来。
“喂?”是女友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疲倦的感觉。
“是我。”苏朝宇勾起嘴角,“我赢了,小奕。”
没有预想中欢乐兴奋的祝贺,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让苏朝宇觉得奇怪又有点不安,他重复:“我赢了。小奕?嗯?你还好吗?”
庄奕低声地哽咽,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一切,她单凭声音就能判断出她的朝宇状态不好,知道他一定赢得辛苦极了,她知道他需要休息需要享受他拼命得来的一切,他想跟她分享他的快乐。可是她却要离开他了。
“没事,你什么时候回来?”庄奕强笑,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陆林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把手抽回来,用纸巾努力地擦眼泪。
“还不知道。”苏朝宇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说,“颁奖礼,庆功会,各种应酬,我的护照都在他们手里,谁也没告诉我什么时候返程。明天早晨我去问。”
庄奕死死掐着自己,然后低声说:“对不起。”
苏朝宇一怔,随后问:“怎么了?妈妈怎么了?”
“阿姨走了……四天前……”庄奕不敢等苏朝宇有任何反应,立刻飞快地说下去,“很平静,去世前叮嘱我等你结束比赛再说……”
电话的那一头没有传来哽咽,没有质问没有失控,只是沉默,她能听见苏朝宇的呼吸声,因为疲惫而比平时粗重,因为强烈的打击而变得不规律,他最后说:“小奕,苦了你了。我立刻回去。”
电话就此挂断,庄奕甚至不敢再打回去,在某种程度上她太了解苏朝宇,面对残忍的现实他总能微笑面对,勇敢承担,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一个人,舔伤口。
江立和江扬已经坐上了回酒店的出租车,整个晚间电视节目都在报道陆战精英赛,史少昂校长派副官送来了明天颁奖礼的座票,还有晚上庆功酒会的邀请函,后来又有布津方面的工作人员送了今后7天的行程来,江扬干脆不管,让弟弟看着签回函,自己则专心致志地看起这几天比赛的录像来。后来江立也爬到他床上来一起看,小狐狸兴奋地要命,直闹到半夜才睡。
次日清晨,江扬难得睡到早餐时间还没有醒来,直到史少昂校长的电话打到他房间,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急促:“江扬,你们昨夜有没有察觉到隔壁的异常?”
江扬迟疑了一下,然后史少昂校长说:“请立刻到指挥部这里,我们的冠军,失踪了。”
第五十三章:信号屏蔽区
在杜利达的布津代表团忙成一团,曹勋他们带着人几乎翻遍饭店每个角落,狗仔队们把精英赛冠军房间里的垃圾桶都拿去仔细翻找研究花边新闻的时候,苏朝宇乘坐的夜班飞机,正在傍晚的斜阳里飞行。他们已经飞越了布津帝国的边境,距离降落在首都雁京郊外的机场,只有不到1小时了。
狭小的经济舱里,苏朝宇裹着毯子睡得非常沉。比赛结束以后,他立刻以疲惫为理由回到了宾馆,连晚饭都是叫的客房服务。史少昂校长本来想跟他共进晚餐,并且把他介绍给如今布津军界的权贵人物,但苏朝宇始终用一种累得连说话都费劲的态度恭谨的表示谢意,倒让史校长不好意思起来,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先回去好好休息。
这个外表仿佛已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人在关好自己房门的一瞬间就像狩猎的猫那样恢复了惯常的活力,他用了不到7分钟就冲了个澡,洗去了满身泥土和汗渍,用得是冷水,因为生怕温暖的水流会让自己的身体因为舒适而丧失斗志,接着,这个已经几乎十天没睡过安稳觉、没吃过舒心饭、并且耗尽了全部体力的年轻人一边换上唯一的一套便服,一边飞快地囫囵吞下送到客房的汉堡。半小时后,当所有布津代表团的成员正在华美的餐厅里庆祝这史无前例的胜利的时候,那个很快就会随着深入的宣传和报道成为民族英雄的主角已经带着他的备用护照和女友强行塞进他钱包的一摞现金到达了杜利达共和国首都机场的大厅里,并且成功的买到了机票,他在20分钟内办妥了登机手续,在浓浓的夜色里起飞。透过舷窗他看到那个灯火璀璨的都市正慢慢地消失在夜雾和云层之后,这个他想了两年来了两次撒下无数汗水的城市,他甚至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逛过。
苏朝宇无声地笑了,夜班飞机里人很少,空姐们走来走去殷勤而又客气,对一个浑身散发着忧伤气息的帅哥尤是。苏朝宇的理智知道自己应该多吃些东西,面对热腾腾的飞机餐却始终没有胃口,只是叫了两个小瓶的纯生,就着水果喝下去。一个人喝酒总是容易让悲伤翻倍,他的脸颊贴在冰冷的舷窗上,泪水忍不住滚滚而下,低声地叫“妈妈”,他的体力本就已经严重透支,全凭意志力支撑到现在,此刻在暖融融的机舱里,又喝了酒,不由朦胧起来,不一会儿竟然握着啤酒瓶睡熟了。
推着饮料车的金发空姐经过他的身边,虽然素昧平生,却被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眉宇间深沉的忧伤所打动,忍不住抖开座椅下的航空毯披在他身上。向来敏感的苏朝宇没有醒来,他只是在梦中拉紧了毯子,轻声呢喃:“谢谢,小奕。”
江扬和弟弟江立赶到史少昂校长的临时办公室的时候,大部分随团教官都被派去寻找失踪的世界冠军了,而权贵们本身就没有把看比赛当作最重要的旅行项目,今天一早大都带着家小去各自找快乐了。此刻史少昂校长正在穿戴全套的军礼服,而他的副官则忙碌地敲着解释冠军失踪的应急文书,曹勋也在,站在房间的角落里,不停地拨打苏朝宇的手机──已经超过两个小时了,对方始终是关机状态。
江扬看到苏朝宇的护照和随身用品都装在塑料袋里摆在茶几上,就过去检查,而江立则负责去劝解焦头烂额的史少昂校长,几句话就把对方说的笑起来,忍不住去揉他琥珀色的小卷发。
正忙着,忽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教官,他敬礼报告:“经过地方警局批准,我们查阅了过去24小时的出境记录。”
江扬随意翻着苏朝宇的私人用品,没电的随身游戏机,应急的药片盒子,团成一团的迷彩作战服,刻着“爱你”字样的全钢打火机和有火魔兽图案的铁烟盒,他用么指弹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23支带过滤嘴的薄荷烟,盒盖内侧贴着一张粉色的便签,上面写着“太累的时候不要太苦了自己。”字体清秀大气,署名是一对小小的翅膀。江扬不由笑起来,合上盖子继续翻,却听那年轻教官接着报告:“已经证实,苏朝宇学员在当地时间今天凌晨2点31分离境,航班号是fa530,目的地布津首都雁京。”
江扬、史少昂校长、副官、江立还有正在打电话的曹勋都不由抬起头来,史少昂校长气得一拳砸在穿衣镜上,一旁的副官差点把键盘扔到地下,江立赶快劝着。江扬单眉一挑,冷笑:“他怎么敢?护照还在这里,怎么出去的?”
年轻教官知道江扬的身份,低着头飞快地翻他的笔记本,然后回答:“已经证实,苏朝宇学员出境手续合法。”
江扬还要说什么,那边曹勋已经捂着听筒转身敬礼:“报告长官,苏朝宇学员手机已经拨通,请指示。”
史少昂校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若是说前天苏朝宇夺冠是天大的荣耀,今日冠军无故失踪、私自回国则是个天大的笑话──可以想见,这个笑话在今后几天的各种庆祝仪式里,使布津帝国的荣耀变成屈辱。
“打开外放,问他人在什么地方,命令他在24小时内返回杜利达。必要的时候,要求布津帝国军校训导部协助。”江扬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在各种混乱的局面下从容调配人手,他站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眸里有种绝然而又从容的光芒,而那种气势则让曹勋他们都不自觉的开始执行他的命令。
优美的彩铃响了一阵子,然后苏朝宇接起了电话,能听见他身后一片嘈杂,有航空信息的广播不断重复着,显然是已经回到了布津帝国。
“喂?苏朝宇?”曹勋感觉到屋子里这些军衔比自己高不知道多少级的长官们都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冷汗直冒的错觉,他清清嗓子接着说,“你人在什么地方?”
“雁京机场。”苏朝宇飞快地回答,能听出来他正一边跑一边说话,“出租车?!”
江扬皱眉,曹勋的腰更弯了,他的声音不由低了几度,着急的说:“老大,您怎么跑回去了?您不知道今天有颁奖仪……”
“去他妈的颁奖仪式!”苏朝宇嘶吼,重重地摔上车门,“我告诉你,我后悔去参加这个见鬼的比赛!”
“喂……”曹勋的脸都绿了,苏朝宇虽然优秀到完美的程度,却从来不因此而骄横,对自己虽然苛严,对旁人却是非常宽和的,他们认识也有两三年,曹勋还是第一次听到苏朝宇气急骂人,更从未见过他这般不讲道理不顾大局,想说什么的时候,那一头的苏朝宇已经摔上电话,再打过去就是“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示了。
房间里的几个人都没说话,曹勋不知道怎么报告,干脆一次又一次地拨那个电话,一时间房间里只有按号码的滴滴声。史少昂校长的副官已经打印好了冠军苏朝宇身体欠佳不能出席颁奖仪式的文书,拿给校长过目的。史少昂校长已经从暴怒中冷静下来,他抓过那页纸直接塞进碎纸机,说:“不用搞这些虚的了,找人替苏朝宇领奖,订机票,今晚回国。”
“可是……”副官为难地想说些什么,史少昂校长拂袖而去:“可是什么?还留在这里丢人?”
江扬使个眼色,江立便追着校长去了,当哥哥的站起来拍拍那个愣住了的副官,说:“按校长说的办吧,我替校长去今天这个没选手的颁奖礼。”说完就转身回去换军礼服。
挡了无数明讥暗讽唇枪舌剑,处理了冠军玩失踪之后遗留下来的烂摊子以后,从杜利达回来的江扬分外疲惫,实在没有力气直接回到飞豹团,干脆跟弟弟一起住在家里,花了一天时间调时差、补觉。因此,当他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就显得分外精神了。
可是飞豹团看起来并不好……江扬看见桌上并没有积压的文件,于是决定出去看看,走过一个正在休假的野战排的时候,忽然发现所有人都一脸倦色,做事分明带着怒气,洗衣服的水盆和贴了瓷砖的水池磕的咚咚有声。“还剩不到40分钟,洗完了去吃饭。”排长从外面跑进来通知,忽然看见江扬,一下没刹住脚步,差点摔倒。几秒钟过后,整个水房的兵已经齐刷刷按照大小个排好了,全都是愁容满面,个别大胆的把“老子不服”的表情挂在脸上。
“我没有什么指令。”江扬觉得疑惑,挥了挥手让他们散了,只把排长留在身边,“底下情绪不好?”
“是。”排长也咬牙切齿的,但又不敢露出太多不满,“下官没能带兵在夏训里取得好成绩,但是会再接再厉。”
江扬绞尽脑汁也没记起来自己的曾经设计过任何训练科目,甚至,不确定自己手下有人既能以统领全局的目光看到飞豹团的战斗弱项,又能精确发觉单兵作战的缺陷。而且,野战排长提起这个只给战士按照惩罚标准计算出“4小时19分休假时间”的教官的时候,说了一个江扬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袁心诚。
一种焦躁和不放心的感觉顺着裤管一直爬上脊背钻进身体。江扬觉得胃里一沉,立刻虎着脸给程亦涵打电话:不管是哪个高层指派来的人,还是自己投简历通过了招考,江扬非常不确定此人的来路和背景,而他的副官,代理指挥官程亦涵,居然让这个家伙去搞夏训──还有,这个倒霉的夏训是怎么回事?
可惜程亦涵的电话没人接听,非但如此,江扬换了内部网打过去的时候,答录机说:“信号屏蔽区,连续拨打三次后,自动转接通讯科。”江扬强压着怒火又拨了两次。他知道这个距离市中心不远的驻扎基地还在首都近郊范围内,根本没法屏蔽信号──难道是彩铃吗?
程亦涵……程亦涵!
“长官好。”有个清脆的女声说,“请问您要接哪一位?”
“程。亦。涵。”江扬已经恼了。
“请稍等……”电话那头忙碌了一会儿,江扬就站在驻训场附近等着看传说中的袁心诚,几个小兵走过,他琥珀色的眸子一冷,狠狠瞪着他们没扣上的风纪扣,小兵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慑于他往日的严厉,乖乖在墙根下站了一排,心里狂叹自己的倒霉。
“对不起,程亦涵中尉此刻在信号屏蔽区,您可以通过我留言,等待回电。”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我是江扬上校。”
“呃……”接线员明显犹豫了,然后鼓起勇气来,“程亦涵中尉代理指挥官期间拥有最高通讯权限,在属下没有接到更高级别通讯指示前……”
江扬早把电话挂了,转身去呵斥墙根下的小兵。等放走了他们再转身时候,一个黑着脸的、身材结实的教官正站在平日里江扬训话的矮台上掐表,刚才洗衣服的野战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了出来,一半在教官身边用惊人的速度做着仰卧起坐,另一半已经开始绕操场飞奔,仿佛身后有凶猛动物追咬似的,都跑得不要命。
江扬心里读秒,看了一阵子。20圈的急行军跑法,虽然这半个野战排并没有标准编制那么多人,但他们居然几乎同时回来,速度之快,连江扬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谁知道站在矮台上的袁心诚冲着几个名次稍微靠后的兵挥了挥手臂,大吼一声:“不合格!再跑!”尽管一万个不情愿,满肚子不服气,几个兵只能撑起来,再次以骄人的速度冲了出去。
本想过去跟他说几句话,江扬走到一半就转回办公室里去了。曾在海军陆战队里服役的他知道,若想单兵成绩优秀并不是难事,若想把整个排的成绩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拔到这个高度,绝对需要极大的魄力和极丰富的经验。琥珀色的眸子在这些怨声载道的兵身上扫了一眼,居然露出半分喜色。嗯,他想,这倒是材尽其用,何必管他哪里来的?
四处找不到程亦涵,又不想打扰袁心诚训练,江扬的火气逐渐囤积,转移目标去寻找凌寒,结果仍然一无所获。在海军陆战队的追踪科目里得过a的江扬非常挫败,干脆直奔后厨。
他当然不是去检查伙食情况或是打饭吃的,进门就把正在切菜的胖师傅拖出来质问:“最近一个月,程亦涵和凌寒正常在食堂吃饭吗?”
胖师傅依旧笑眯眯的:“不正常,长官。”本来和后厨的师傅们没有什么阶级关系,但是胖师傅童心地敬了个军礼,反而将一脸怒色的江扬逗得没法生气。在他眼里,江扬不过是早熟的小孩儿,跟自己那个开服装店的儿子实在没什么区别。“凌寒,倒是时不时的看见,程亦涵嘛,就是前阵子总跟你一起刷卡的那个,很久没见了。”
江扬心里有些难受。扣了程亦涵奖金和工资的是他,说服程家叔叔封了儿子信用卡的也是他,让程亦涵初入军队没几天就代理指挥官的是他,把一揽子情报科生意扔过去的还是他──是有点过分吧?他知道程亦涵饭卡里没钱,倔脾气犯起来会真的拒绝吃饭──即使饿不死,江扬仍然对自己的苛责有些脸红,找不到人的暴脾气瞬间褪了一半,只能回到办公室去喝茶。
第五十四章:满分
程亦涵站在特训室门口的瞬间,就听见扩音器里有个熟悉的声音利索地吩咐:“停。”凌寒穿一身米色的休闲装懒懒地坐在看台上,用玩似的口气下令:“大家,向门口看齐吧。”
程亦涵忍着笑。场内迅速聚起了一拨统一穿深蓝色工作装的人员,接着,地下、海绵坑里、伪装物后艰难地爬起来了更多的人,大都摇摇晃晃的,只能用狼狈形容。
“请程亦涵中尉讲几句。”凌寒走下看台,声音仍然从扩音器里散出去,显得高亢极了,“都站好了。”
谁知这些人都是站不好的,有几个腿上还打了绷带,凌寒看都不看,站在程亦涵身边,把胸麦递过去。程亦涵淡笑:“大家辛苦了,今后飞豹团情报科的外勤任务,就要靠各位出力。有任何难处,请随时跟我讲。”
“报告!”一个比凌寒还壮实些的军官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站出来,“我叫叶风,我对技术指导不满意!已经过去24天了,身为技术指导,他非但没有指导我们任何动作,反而专注于如何折腾我们,这是不人道的!”
凌寒在众人的怒视里随性一笑:“你想我指导什么?”
叶风看着凌寒一副纨!子弟的模样,又比其他人单薄些,语气里更加上几分鄙夷,却不理他,只是跟程亦涵报告:“他没法服众。”
程亦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极难猜度喜怒:“你想如何服众呢?趁着我在,赶紧解决,免得暗斗伤身。”
“好歹让我们看看,技术指导到底多深多浅!”军官字字铿锵,程亦涵想,好,倒是个爽快的个性。再看剩下的人,除了凌寒动用父亲的力量从国安部培训中心调过来的十几个教官外,其他人似乎都准备好了高声大喊“同意”。
“简单。”凌寒几下拆下胸麦扔给程亦涵,宽去上衣,露出里面贴身的衬衫,又解开了上面两颗扣子。“玩个真的。你们把障碍铺好。”他指指受训的军官们,“难度随意,我跟你们一样装备好。”说着,就有国安部的教官过来给他在大臂和小腿上绑沙袋。受训的军官们都咬着牙把那些模拟的巷口、高台等障碍摆在训练馆任何可以布置的地方,巴不得每一步都能磕死这个年纪比他们小、过得比他们舒服的技术指导。
“任务很简单,”凌寒拿了上午做项目的一只吹饱了气的气球夹在身侧,把模拟子弹倒在手里数,“挑十个人伏击,20分钟内气球投进对面的篮筐就算赢,有意见没?”
叶风在篮球馆改装的训练馆里望了一眼角落里的篮球架──它对面被堆放了一个低高度的攀岩壁,变得极难攻破──“没有!”他带头参加,又挑了几个国安部的教官。
程亦涵无语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坐到了看台上。他知道凌寒早就忍不住要找回职业自信了,但是……他笑笑,看着凌寒理了理自己的黑发,率先躲进那一片障碍里,也不能用这么高风险的方式,万一丢了脸,可怎么收场?但是,他又有点期待,因为虽然是好朋友,可程亦涵从不知道国安部的优秀特工到底的有多么优秀,他所见的,都是凌寒任务回来后的疲惫和伤痛。
偌大的馆内寂静无声,一卷卷的遮光帘被放下来,本来明亮的房间登时难以清晰视物。坐在高处的程亦涵甚至都没看见凌寒在哪里,各种障碍把视线层层叠叠的挡起来,只有偶尔的枪械上膛声令人惊心。这样的沉静大约有30秒,忽然一声枪响,淡紫色的化学反应烟雾在一个模拟巷口冒出来,急速移动的几个人影都悄悄扑了过去,一个普通军官带着沮丧和依旧戏剧化的烟雾退出模拟,成为了凌寒手下的第一个牺牲品。凌寒带来的教官都是他父亲的亲信,因此在模拟前特意嘱咐过不要留情,否则必须轮番请他吃饭,餐厅他点。这些教官边笑边答应,都知道凌家公子得罪不得,一旦真的恼了、说到做到,挑个喝汤如喝血的地方,他们这些只拿基本薪水的人可就出不来了。
程亦涵正回味着,只见一座轻型钢搭的架子在枪声中整体倒下,一个教官和一个军官从底下爬出来,凌寒的白衬衫只在包抄过来的众人眼前一晃,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剩七个人……程亦涵露出了一丝微笑,时间刚刚过去4分钟。
往后的围追堵截仿佛变困难了,直到15分钟,凌寒没有显身,也没有人员伤亡。敢于给程亦涵打小报告的叶风半分不耐烦半分诱敌地高声叫着:“凌指导,早点结束了,就可以继续罚我们哪!”四下一片寂静。叶风打个手势,两个教官跟在他身后形成一组,绕过层层叠叠的塑料遮蔽,往比较空旷的地域走去。看起来很平静,可是走出了塑料遮蔽物,三人小组只剩两人,若不是断后的教官跳起来压住了叶风,他早已经被凌寒打中了。两人折回追击,却在遮蔽物前踌躇,只两秒钟,两股紫色的烟雾从他们后背上冒出来,凌寒从他们身后的一座狙击台上探出半个脑袋,不出声地用夸张的唇语说:“bgo!”
叶风愤愤地踹着身边的所有东西,直到被教官拖出场地外。
刚才的耍帅暴露了自己,凌寒立刻遭到了剩余四人的伏击,被逼射干净了所有子弹──本来计划一人一颗刚好够用的,他撇撇嘴,有些不满意这种不完美结局,干脆把枪丢了出去。几发子弹跟着枪走,冒出阵阵烟雾,凌寒微笑,卖了个破绽,狙击方摸过来的瞬间,身形看似瘦弱的他爆发出了令人惊叹的力量,把那个1米8的军官拖过来死死卡住了脖子,耳语道:“若是敌人,上一秒你就死了。”
自顾在地面守株待兔的教官,在凌寒没了子弹以后就不知道还有多少同伴“活着”,越是惴惴越是觉得时间漫长,越是焦急越是模糊了感官,以至于头顶有人攀上了模拟岩壁坐在顶部都没发觉。凌寒轻松地把始终完美护着的气球握在手中,对准了认真狙击前方的教官,从岩壁上纵身跃下。所有人都惊了,程亦涵腾地站起来。虽然说岩壁只是训练臂力和协调的模拟道具,但是那高度绝对不适合一个视任务如生命的人往下跳。
最后的战斗结束在19分29秒。凌寒在空中舒展了手臂,把气球拍进篮筐,落地前才调整了角度侧身一滚,重重撞在岩壁后面的九合木板上。身边的教官赶紧过去扶,凌寒却笑得非常阳光:“你算计好了我不会压死你,都不躲!”教官面如土色,惶急地检查着凌家公子有没有受伤,却没有看见凌寒脸上那个浅而清晰的笑。
程亦涵看见了。凌寒冲他勾勾嘴角。
又一次高空飞落,凌寒想。他专注于手里的事情,心无杂念,平静自如。他努力回忆着0734当天的爆炸声和血腥气,却再也无法代入,只能做站在现场外的旁观者。小气球静静地躺在落了灰尘的一摞黑色垫子上,仿佛卷面上一个刺眼的分数,凌寒看着它,心里想,虽然长得像个零,对我来说,却是满分。
第五十五章:亦涵的笔记本
意外进行的对抗模拟打乱了训练计划,凌寒只得给教官和心服口服的学员们放了个短假。情报科特训绝对全封闭,所谓假期,不过是能睡个囫囵觉,不用做功课而已。
“江扬今天该回来了,干脆我们出去吃饭?”程亦涵为了监督其他项目的集训,整日在篮球馆和与这里内部联通的三层小楼里忙碌,甚至很少回他的“副官隔间”(这是凌寒讽刺的形容)睡觉,二十多天过去,就习惯了把到飞豹团非信号屏蔽区称之为“出去”。
凌寒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活络贴膏,撩起衣服指着后腰:“给我贴上。”程亦涵一看,手掌大小的一块淤青,还有擦伤。他毫不客气地在上面拍了两巴掌:“活该你跳!跟学员斗赢了,也没见多光彩。”
“那不一样。”凌寒的黑眸狡黠一闪,“叶风是个头儿,他服气了才能大家服气。磨到他们耐心消失、体力耗尽、智力降低、判断失误的情况下主动挑衅,我就赢了。”
“怎么讲?”程亦涵边走边问。
“这些都是你从各处费尽心思淘来的精英宝宝,气盛极了。这不是坏事,只是,来做情报的必然要敲掉棱角抛光个性,留下的是希望失望之间的平衡,还有技能和胆量。”
程亦涵笑:“我都忘了,你跟蒋方少将学过读心。”
“你敢说江扬没学过?”凌寒跟着程亦涵走出屏蔽区。外面已经黄昏,橙红的夕阳色铺满飞豹团的地面和墙壁。
程亦涵伸了个懒腰:“他是妖精。只是……你不必怕他。”
“我不怕。”凌寒略显腼腆地微笑着,“前阵子是我疯了。”
“模拟坠落一次,证明自己痊愈?切……”程亦涵的肚子叫了两声,于是加快了脚步。虽然他还要倚仗凌寒的饭卡过活,但是为了能在江扬面前交出一份不错的成绩单,他也顾不得许多──吃饱肚子才能好好干活,这个真理浅显,普遍存在。
凌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飘渺的像个哲人:“我对江扬负责之前,应该先对自己负责……对了,你说,那个严肃的家伙会不会给我们买礼物?”
程亦涵走进餐厅排队,模仿着江扬的动作和语气跟凌寒笑成一团:“铁公鸡……礼物?哦哦哦,是有礼物。程亦涵中尉,还你一个月工资;凌寒中尉,送你一根镶满芒刺的皮带。”
虽然外人听不懂这都是什么玩笑,凌寒却气得扭住了程亦涵就狠狠踢。一个声音带着不满在二人背后响起来:“其实,真有礼物的,虽然是江立买的。”两人吓了一大跳,江扬穿着整齐的军装,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远处一张四人桌上有小炒和饮料,还有两个非常漂亮的礼盒。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就狡黠地笑着,满脸都是“抓到尾巴了”的欢喜。
当江扬走入体育馆的时候,军部特制的手机迅速报警,信号从高强度一下消失。为了不让滴滴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叫,他只能沮丧地关机:“这个屏蔽区……”
“我招了一个通讯系的天才,只可惜没毕业。”程亦涵在一摞档案里翻了翻,递过去一张。果然,和其他飞豹团军官显赫的历史记录相比,这个人正常读完了小学初中以后,只有一行字“帝国通讯专科学校在读”。
专科……江扬的头脑在刚刚接受了语言学硕士、心理学工作站站长、精密仪器测调员等简历后,开始大面积地死机。帝国军队早就要求学历和能力并重,哪怕是最普通的兵役也要招高中毕业生,更别提飞豹团这样的专业尖刀部队了。不过,他深知自己手机的性能,因此对这个屏蔽区格外有好感。“我是不是需要,呃,也跟通讯科说建立转接系统?”江扬边问边跟着程亦涵进了临时办公室。
“即时连通的,尉级以上军官,进入后都自动转接。”程亦涵先一步进门,把堆在沙发上的资料吃力地挪开,然后尴尬地笑,“那个……有点乱……”
江扬挑眉看着这个何止“有点乱”的地方:六只整理箱占据了墙角的位置,能从半透明的材质里看见里面是衣服和日常用品;沙发上有个被揉得不成形的枕头和一套窝在那边的军毯;笔记本电脑上放着一只咖啡杯,旁边是一只光盘架,上面有若干编号的光盘、监听耳机和下面压着一摞密密麻麻全是各种颜色笔记的报告纸。最恐怖的还要数两把会客椅边上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资料,摇摇欲坠,程亦涵只轻轻扶了扶,就被顶上掉落的几个大册子砸了头。
“好歹是飞豹团的地盘上,你……”江扬还没说完就被程亦涵拖到电脑后面去了。
“给你看一段录像,”程亦涵调出视频文件,“昨天我们进行了第四次大模拟,50相似度拟战环境,成绩不错。”
江扬对房间脏乱差程度的愤恨被画面上配合默契的文员的动作所吸引。五个外勤人员执行实际任务,五个后方人员分别从各个角度进行配合,貌似没有缺口的演习难题在27分钟内得到了极高程度的解决。如果说这些还在预料之中,那么接下来的一段凌寒做讲解的录像则让江扬觉得非常穿越──“国安部的教官?”他瞥了程亦涵一眼,“我为什么会有我在飞豹团的错觉呢?”
程亦涵眨眨眼睛,对这个反讽非常不屑:“只有真正的实战教官才能带出精英,我招来的人都是军校学生,不拼一拼,怎么好交账?反倒该谢谢凌寒,只有他能把这十个人暂调过来。”
交账……江扬的头脑再次短路了一下。这是把情报科当任务完成呢还是赌气?他一时无话,随手拿起一个笔记本翻开,准备佯装阅读,谁知程亦涵劈手就抢。越是如此,江扬越是好奇。毕竟是海军陆战队出身,他三下两下就扭住了程亦涵的手腕,另一只手郑重打开本子:“偷偷抄了什么军事机密,或者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程亦涵的脸都涨红了,大骂:“副官也有尊严和隐私!”
第五十六章:事业
笔记本质量上乘,里面的字迹工整漂亮,都有时间日期和备注。江扬只读了几行就讪讪地放开了紧攥着的手。程亦涵气极哼了一声,甩手站到书架边去了,暴躁地翻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资料,却只是扔来扔去,分明已经生气了。
这是程亦涵的账本,一笔笔记录了他进入飞豹团以后还没拿到手就被扣了个干净的工资和奖金,为什么、什么时候、多少钱,全都清清楚楚。后来,有几次是江扬气极了乱吼说“整月工资和全额奖金”,程亦涵也赌气似的记在本子上,然后到财务科去报账。看记录,到江扬去杜利达之前,程亦涵的工资已经扣到了4个月后,而且始终在刷凌寒的饭卡,却咬牙不说,一直撑到今天。今天的那一行还没进行结算,只是草草写了支出:“凌寒饭卡,一荤一素标准餐,5块,餐盒,4毛。”
和他一同长大的弟弟就在那边气乎乎地踩资料,呼吸很急促,仿佛要爆炸了一样。江扬觉出了浓浓的委屈和淡淡的伤感,走过去盘腿坐在一摞资料上面看着程亦涵。果然,程亦涵已经在用牙齿碾自己的下嘴唇,装作不理不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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