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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9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第9节

    “会裁掉的,应该是第四军吧。”江扬站累了,就走去父亲的咖啡机那里,倒了半杯咖啡,“自从十年前战败之後,他们就一直没有恢复元气,现在还算是老师手下的一个乙等军吧?”

    “人员和装备的确都是第四军最弱,但你觉得他们会轻易放弃这片江山吗?这麽多年来,他们仍然非常独立,从未把自己当成集团军的一个组成部分。” 江元帅自然地把杯子推过去给江扬,冷笑,“第四军军长彭燕戎上将出身太好,武勋却远不及杨霆远上将,为人向来苛刻凉薄,好忌恨,并不是一个君子,因此不到必要时刻,我不希望你和他正面交锋,因为人不可能每一次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江扬知道父亲低调谨慎,分寸极强,父子之间说话向来都是点到即止,像今天这般说的透彻,是从来没有过的,可见事态之严重。联想到那几次死里逃生,他心下已经雪亮,当下不露声色,只是问:“他们应该比我们其他人更需要武勋,他们抢了维和的任务?”

    “明天会正式征集你们意见,不过只是个形式。”江元帅敲敲手边一张红头文件,说,“我已经跟霆远谈过,他也同意支持第四军的要求,算是让步求和,以後这种事不要再发生了。”

    “老师也会让步?”江扬皱眉,他仔细地看著桌上那些报纸,然後挑出其中分量最重的七八家,说,“这几个,仿佛……”

    江瀚韬轻轻一拍桌子:“知道就好,多说无益。等正式的文件批下来,如果要你协助,你不要又来我这里闹。”

    江扬毫不退缩,立刻说:“那要看他要什麽……”

    江元帅侧头看著儿子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抿了口咖啡才笑道:“我想他们不至於指名要苏朝宇,好吧,除了苏朝宇,别的人你不许来闹。”

    江扬的脸又红了,他愤愤的小声嘀咕:“老狐狸啊老狐狸……”表面上却义正词严,接著问:“不知道可不可以提交报告,建议国安部加强高级军官的隐私安全保卫工作。”

    “这个我会吩咐凌易找人提案,你这次妥协到底有多大分量,等下次军部例会就会有结果了。” 江元帅丝毫不以为忤,却随口恐吓:“这两天不许出门,在家里好好思考你的错误。”

    江扬笑著敬礼,要是前些年他可能真的会每天写一份检查交给父亲,而现在他已经知道,这只是虚张声势地希望自己在家里多住几天而已──不能让爸爸知道,其实,自己已经渐渐喜欢上了住在家里的感觉呢。

    3(偷情)

    “我们希望看见一个干净安静的结果。”程亦涵的第28通电话,已经说到口渴,“衡量标准,由首都风纪委员会和贵报协调。纸面上关於江扬中将的这些不正言论,我们会派专人监督清改和致歉的全过程。”江扬的通路红灯一闪一闪,程亦涵赶紧挂掉了这个已经被吓住的社长的电话,把一份《娱乐在布津》的特别增刊扔在一边。

    “辛苦了。”

    “哪里比的上您。”程亦涵颇为讽刺地堵了一句,想想又觉得不妥,只能叹著气说,“已经有3家中型报纸在我的逼问下承认他们收到了匿名邮件,内容就是关於杨霆远、华启轩两位长官的私人生活和最近一次的出行计划。”

    江扬的後背莫名凉了一下:“群发?”

    “对。”程亦涵的手指敲著盛了半杯咖啡的纸杯,“我让慕昭白追查了一下服务器,在一个不知名的岛国,岛上的人口一共只有350。”

    江扬苦笑出声。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挑衅,但是事实证明,此次狗仔队的风波不会那麽快就平息了。那天走下车的时候,江扬能感觉到空气中有种独特的气氛,仿佛是猎人在腐叶里长长埋伏之後终於看见肥美的锦鸡而发出的急促的呼吸,也仿佛是上帝之手随意搬弄版图的快感,他不安极了,所以才在随後的一系列活动里表现出了和以往不同的风格。事後,杨霆远和华启轩都曾打电话过来慰问“英雄”,同时抱怨家里不敢开窗的後果。被迫把苏朝宇送走避风头的江扬觉得稍有宽慰,原因让人脸红。

    这个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头一次感觉到了对未来的恐惧。他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了元帅,那麽,他是否还有勇气拉住苏朝宇的手,在办公大楼的转角处,响亮地给他一个亲吻;他是否能够做到像他的老师这样,在後视镜里和情人交换著信任的目光,把油门踩到底;他又是否敢在闪光灯和话筒前,从从容容地说出他的爱呢?

    江瀚韬元帅的第一副官、布津帝国首位女首相江夫人的嫡亲弟弟秦月朗从来是没有奢望过能够向外人从容地说出自己的爱的,他痴恋的人早就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妻子虽然不是十分的美丽,却相当斯文贤淑──江元帅的亲卫队队长卢立本上校夫妇的生活幸福美满,堪为帝国中层军官的表率。

    此刻秦月朗正躺在他自己的床上,他的副官官舍是元帅府里面的一个小院子,位置很偏。元帅府是江家的祖产了,几经翻修,他这里还是那种石头修的老房子,宽敞厚重,冬暖夏凉,外墙都爬满了爬山虎,还围著灌木,都是月季,一年有六七个月繁花似锦。院子里有几棵老树,一棵月桂一棵丹柿,还有石榴和海棠,都不大高,花香果香从不断绝,亦丝毫没有影响二楼露台的视野,院子里的青石板路每天都有勤务兵来打扫得一尘不染,秦月朗养了两只纯白的鸳鸯眼波斯猫,相当活泼,每天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看起来绝对是一片祥和,好像比谁都幸福的样子。

    房间里也是一色的硬木家具,布置得极有格调,走进来就会幻想主人的绝世风姿,只不过此时卧室的床上却相当凌乱,秦月朗搭著被单躺在床上,目光迷惘。右手抚胸左臂平伸,手指紧紧抓著床单──那里还依稀有离开了的那个人的温度,可是他已经走了。

    床头柜上一对珐琅彩的瓷盖碗,亲亲热热地抵著头站在一起,凭它们的品相和价值进博物馆也不嫌过分,可秦月朗却只拿来喝咖啡,此刻杯底都是咖啡的残渣。旁边立著一支裹著冰袋的柠檬味纤维饮料,底下压著那个人的便条:“醒了先喝这个解暑,二楼的小冰柜里有给你煮好的莲子羹,还有牛奶,睡前别忘了喝,安神的,比伏特加有好处。不是小孩子了,要自己照顾自己。卢立本。”

    秦月朗看了几遍,中规中矩的字体,总能让人心里有种暖洋洋的踏实感,可是这却只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幻觉罢了。几年前还可以说是年少轻狂,可是现在……

    以优雅潇洒著称的秦月朗觉得头疼欲裂,他把条子用打火机烧了扔在废物筒里,又把咖啡的碎渣一股脑地倒了进去。昨夜纵情过度,腰酸背痛,正值假日午後,还是继续睡觉的好,免得想起那个天没亮就悄悄离开的情人,又徒然惹自己难受。

    天不遂人愿,门铃永远响得那麽及时,秦月朗懒洋洋地打开了可视对讲门铃,看到江扬正笔挺地站在门外敲门,一只猫正高兴地围著江扬喵喵叫。於是秦月朗也不说话,直接按了开锁键。

    江扬快步走进房间里去,毫不客气地从一楼厨房的冰箱里搜出两个橙子和做好的柠檬冰块榨果汁,做好了就倒进水晶杯子里,一面端上楼一面说:“爸爸让我找你拿最近十年的海岛战略资料,我懒得打电话,也正好过来要点你新弄的桂花酱……”走上去却愣住了。

    秦月朗已经挣扎著起来了,身上随便披了条睡袍,平时在家里也一丝不苟的头发乱糟糟的,而胸口的红印子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更是非常明显,他正把整张床单扯下来团成一团,塞进屋角的收集筐里,听到江扬上来,就转身过来,端了一杯柠檬橙汁,又踢过一只毛绒绒的团凳给江扬坐:“资料我一会儿发给你。现在哪有空弄桂花酱?前天倒是艾菲嫂子替我做了两罐,都在楼下冰箱里呢,你赶快拿走,千万别让你亲爱的弟弟妹妹惦记著,我可受不了他们俩来闹。”

    江扬很少看到秦月朗如此形容邋遢,何况这屋子里的旖旎气息如此浓郁,他这几年也算是已婚人士,自然相当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麽,他不由皱眉:“你和卢立本上校……”

    4(假期结束)

    秦月朗眉毛一挑,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却只是低头灌了一口果汁,侧头一笑:“哪,你又来了。”

    “你这麽聪明个人,何苦要给自己罪受。”江扬少年时候并不知道这个总是一派优雅飞扬的小舅舅为何目光里总有一种沈郁,後来自己有了心爱的人,才明白那目光里的彷徨和不由自主的恐惧,不想沈沦不能沈溺却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就像现在,秦月朗侧著头望著窗外,高高的大窗子阳光明媚,透明的白窗帘随著微风轻摆,他静静坐在树影和布影里面,嘴角有笑容,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我跟你们都不一样,是极没有进取心的,偏巧他也这样。我们一起长大,有十几年吃住都在一起,彼此就像对方的一部分,我离不开他,他大概也离不开我。如今这样也没什麽不好的,他来了,我们就好好快活,他不来,我便过自己的日子,美食美酒美女,人生有的是选择,我不像你那样苛责自己,无论什麽时候,总是会自己找乐子的。”秦月朗说著又去揉江扬的头发,笑眯眯地说,“不怎麽在一起就不容易吵架,万一吵起来,我就给自己吃颗安眠药,一觉醒来他就走了,自然也不用再闹了,绝对干净利落,简单方便。”

    “这又不是做广告。”江扬咬了一下嘴唇,他就没法想象这种生活,显然苏朝宇也不能。

    秦月朗把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就去开电脑给江扬找资料,一面笑:“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如今这日子,过一日便是赚一日,这样想著,倒也不觉得难过了。若他真离了婚来找我,我反倒不知道怎麽跟姐姐姐夫交代了,这些日子他们若是问起,你可千万别说漏了。”

    江扬相当愤懑,他把空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卢立本上校这件事,也太不厚道了些。”

    秦月朗把资料拷贝到江扬带来的u盘里面,侧头一笑,说:“我想艾菲也知道,不然没必要隔三差五就给我送些亲手做的点心菜肴,这样下去没准老天爷真会看不过去把我给拘回去,我说小老大,你就跟姐夫说说,讨我去你那里当参谋算了,眼不见心不烦,过些年,没准就淡了呢。”

    江扬正不知道如何回答,秦月朗已经清脆地笑出声来,笑著赶他走:“逗你的,真让我走,我倒舍不得呢。”

    江扬只能道谢,之後的假日里,他几乎每天都跑到後院来找秦月朗聊天吃点心,在爱情上江扬比对方要幸运的多,可是患得患失的心态却是相似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假期接近尾声的时候,一天午饭以後,江扬端著咖啡看著窗外,树叶摩擦有种好听的声响。忽然觉得身後有人,他回头才看见江铭也一样端著咖啡站在两步以外。

    “生命很精彩,可那是别人的生命。”小女孩撅著嘴,却是小大人的语气,带一点点同龄孩子少见的忧伤。

    “换你当大哥,你会不会开心?”江扬问。

    江铭摇头:“我不会照顾二哥。”

    “谁能照顾得了他?”江扬笑了,放下咖啡,顺势坐进充气沙发里,拍拍自己的腿,“来坐坐,一般人不敢坐在中将身上呢!”

    江铭笑眯眯地爬上来搂住江扬的脖子:“朝宇哥哥敢。”

    又是一阵後背发冷,江扬忽然觉得自己的智商从来就是用来被弟弟妹妹鄙视的。那个没有什麽事情做的上午,他和江铭谈天吃点心,暂时忘掉了会有无数纷繁的事务等待自己完成。预定回基地的票是後天的,他觉得自己有资格也有义务抽出点时间,在观察苏朝宇的微笑和幸福之外,感受一下世界上其他的美好。

    但是此刻,江扬想念的海蓝色的中心却在偏离地面万里的高空上。确切地说,两团海蓝色的中心并肩坐在一起,刚刚从纳斯最著名的游乐园飞回来。苏暮宇很早就定好了机票和著名的旅舍,却选择了一条相当诡异的背包游路线,因为有哥哥作陪,就显得非常安全。苏暮宇耍赖让苏朝宇带著他玩了各种平时觉得不甚安全的项目,爬山过河滑翔潜水,暮宇不如朝宇的运动神经发达,常常需要哥哥帮忙,於是,弄得陆战精英赛的世界冠军有一天晚上倒在明显短一截的简易床上仰天长啸:“这到底是拉练还是旅游?”

    这段旅游的假期是他在程亦涵的协助下,把探亲假、年假、补助休假、奖励假期全部都违规堆在一起生生凑出来的,也就意味著从今往後,直到下一个自然年开始,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班长要一直面对部队生活兴叹了。按理说,他应该珍惜这种自由,可是他却辜负了程亦涵成全的美意,尤其在最後几天玩得心不在焉。说不上想念,但是总觉得要跟江扬联系联系才对。

    苏暮宇笑著说这是“定时报告症”病发了,被苏朝宇狠狠踹了一脚。现在,苏暮宇正在专心致志地阅读飞行杂志,制定新的旅游路线,耳塞连著的是在纳斯买的一种造型奇异的限量版p3。苏朝宇有了一丝倦意,想到还要飞2个小时就相当焦躁,於是他喝完果汁,开始想念江扬。

    当叶风赶在勒令回本部报告的最後锺声敲响之前回来盖销假戳的时候,江扬才算像收集零食袋子里的扑克牌一样,把他的精英们从世界上各个角落的平凡生活里拽回来,统一塞进标有“飞豹团”字样的另一个空间里。只一个简单的碰头会议,苏朝宇就和林砚臣趁著天色还亮,前往2小时车程以外的飞豹团驻地去了。凌寒被取消了所有休假,一直协调团部事务,江扬有点歉疚,又觉得程亦涵没法分身,於是多留他几天。慕昭白打电话延长了在首都进修高级设备使用的期限,於是散会以後的相对冷静的气氛让人不适应。

    5(叶风的调动)

    江扬前脚出门,叶风就跟了上去,一个标准的军礼,一份报告:“长官。”

    “什麽?”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已经摘掉了军帽,微笑著边走边看。他素来喜欢叶风在行政事务和协调统筹上的铁腕,又爱他直爽的脾气和不拖沓的性格,此刻并不想给自己贴一个长官的标签。

    叶风沈默地跟在他身後,不远不近地就迟半步。办公大楼今晚要做定期的电路检修,走廊灯有魔力似的,随著江扬的步伐节奏在身後一盏一盏灭去。昏暗的光线里,叶风盯著江扬肩上闪闪发亮的中将肩章。

    最後一盏灯灭的瞬间,江扬驻足转身,黑暗里,琥珀色的眸子分外明亮。叶风和他对视,都不说话。沈默了足足有30秒的时间,终於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叶风向来沈默,但是此刻却格外难受。他的手指贴在裤缝上,中指的指腹刚好可以摩挲到老婆用堆针法堆出的姓名缩写。许久,江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依然是坚定果断的:“让我想一下。”光线太暗,叶风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是下意识地追著那个皮鞋撞击楼梯的声音走去:“谢谢长官。对不起,长官。”

    江扬再一次停住了,凝视面前这个话少却句句精辟的军官。正是最好的年龄,能力强,又踏实聪明,叶风作为副手和非决定性长官所立下的战功,暂时找不到相当的人去对比。江扬坦诚地伸开双臂。叶风想了一下,紧紧回抱。

    “祝你幸福。”江扬拍拍那坚实的後背,“我也渴望这样的幸福,真的。”说完,他不等叶风有所回应,就匆匆下楼去了。

    年轻的叶风坐在楼梯转弯处的窗台上,看著渐暗的天色里从食堂吃饭回来的士兵。那些一样年轻的面孔上是淡淡的满足和希冀,终究有一天,他们会碰见一个深爱的人,吻对方的唇,他们彼此试探交谈,他们决定在一起,然後创造另一个生命去延续这辈子的精彩。叶风看著他们,看得眼眶发酸。

    接下来的一周内,江扬接连面试了十几个可以平级调动的军官,试图找到人来代替叶风。林砚臣听到自己的副手要调动到首都做文职的消息以後,一路狂飙赶到基地医院,把正在做身体检查的叶风从科室里拽出来,照著胸口就是狠狠一拳。叶风毫不示弱,大军靴立刻踹上了对方的膝盖。

    两个大男人,就在消毒药水的气息里,站在肃静的走廊上怒目相向。

    “兄弟重要,还是女人重要?”林砚臣吼,“这麽些年,你心里到底想什麽呢?”叶风用他们两人之间独有的默契反驳:“嚷什麽?瞧你这个样子我就决定了,当然是老婆重要!”

    林砚臣摘下军帽,疯狂地揉著自己的脑袋,末了才淡淡地问:“什麽时候生?”

    “下个月18号。”叶风的眼睛里有让人沈醉的父亲的光芒,他微笑著,如同世界上任何一个第一次做父亲的年轻人一样,能感知上天给他的幸福和宠溺。林砚臣长长地叹著,苦笑,和他昔日的战友紧紧环拥:“等你儿子当兵落在我手里,我狠狠修他。”

    叶风点头,笑中含泪。

    江扬轻易就批复了叶风的申请的原因,只有林砚臣一个人知道。手续办得很快,从医疗到行政,各个单位都给向来憨厚的飞豹团副队长开绿灯。以军伤为理由的叶风被平级调到首都的军需总部做後勤文职,终於可以陪在妻子身边。

    “我们都太骄傲,有时候会对一些东西刻意忽视,以此证明我们可以得到更好的。比如,这种最普通的幸福。”

    林砚臣和江扬在午夜的餐厅里喝酒,琥珀色眼眸的指挥官喝得不多,却放任林砚臣一杯又一杯地灌。“叶风说,他爱飞豹团,但是他更想用十倍百倍的精力去爱儿子。”

    江扬点头:“所以我立刻批复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并不是万能的上帝,我没法让你们跟我和苏朝宇一样,永远得不到幸福。”

    这句话结结实实地把沈浸在淡淡忧伤中的林砚臣吓醒了。他赶紧抬头看这位从来不说丧气话的老大,心里盘算著这些词汇的含义。果然,江扬预料到了什麽似的,愁眉不展,又狠狠灌了一小杯白酒。林砚臣知道餐厅的酒都不太好,江扬的胃受不了,於是紧张地开始装醉,目送江扬走进官舍以後,带著逃跑的心态回到飞豹团去了。

    第二天他才忐忑不安地听说,苏朝宇确实在忙碌里忘记给江扬打问候电话了。这样看来,永远像狮子一样严厉威猛的长官,还真的有一颗容易受伤的小心灵,当然,前提是,这个小心灵属於且仅属於苏朝宇一个人。“至於那个永远的幸福……”苏朝宇神神秘秘地笑,“他不敢光明正大地嫁给我罢了。”

    这个动词,幸亏没让老大听见,林砚臣不厚道地偷偷乐了。

    叶风走後不到一周,最高军事委员会正式提出了向迪卡斯联合王国派驻维和部队的具体方案。意料之中的由第四军的总参谋长齐英中将充任队长,第一批四百名维和部队官兵由各集团军抽选精英担任,不出所料的,飞豹团榜上有名。

    第二天,第四军恭敬有礼的邀请函和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正式调令就一起提醒般地落在了江扬办公桌上。江扬一直用半逃避半推诿的方式拖著这件事,终於拖到了最後的关口,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挑选一个服众又能让第四军满意的人,只能下发了一道“内部比武,能者优先”的命令给林砚臣。之後,他又给第四军军长回了一封客气有礼的回函,甚至邀请他来观看飞豹团的内部比武。

    飞豹团欢腾了。

    6(比武之前)

    如果不加解释,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江扬实在是个差劲的领导人,给部下一个离开飞豹团的机会,人人都雀跃。事实却是,在短暂宁静到近乎诡异的和平气氛下,自打零计划被应用於整体战以後,飞豹团一直处在“游手好闲”的状态里,除了日常的训练和例行的毫无刺激感的公事以外,完全无事可作。有几次,已经无奈的林砚臣只能召开了小规模的文艺晚会,预定的节目没有什麽人看,倒是各班的掰腕子、单手俯卧撑、盲击啤酒瓶等军人游戏进行得如火如荼。事情捅到江扬那里,年轻的指挥官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他亲爱的苏朝宇赢得了单手倒立跳跃行进的第一名,更是因为他知道,这种轻松的心态对於一个特级战斗单位来说,是多麽难能可贵。

    没有叶风辅助,飞豹团的老大忙得团团转,只能把苏朝宇拉来打下手。好几次林砚臣打电话找凌寒,结果都转接到了江扬那里。浪漫的他非常不满意,终於忍不住小小地叫嚣了一下:“您又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江扬在电话另一端保持沈默。

    江扬一沈默,林砚臣就著慌,顾不得苏朝宇揶揄地笑,大声说:“对不起,长官,下官……”

    “一个小任务。”江扬说得很不确定,甚至有点故意语焉不详,林砚臣只能无奈地挂上电话,耸肩看著远处的荒原,仿佛他的小寒会随时从地平线上长出来一样。

    苏朝宇专心致志地备战这次内部比武,除了自己报名以外,还督促五班的所有人都朝著全能冠军的方向努力。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心里有一点矛盾,一方面,他舍不得离开他可怕可爱的长官那麽久的时间,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能在第四军真正为江扬树立起响亮稳当的名声来。因为再不敏感的人都知道,早在江扬第一次带飞豹团参加围剿实战的时候,就和第四军结下了有关军功的怨气。当时的江扬年轻气盛,或者说,比现在气更盛,一门心思要飞豹团扬名,却忽视了做一个好指挥官的全局感──若不是因为几次死里逃生的经验和杨上将的缘故,江扬肯定会找出种种办法,干脆把维和任务揽在自己名下,再退一万步,也绝对不肯把自己的精英借给别人去立功的。

    越是这麽想,苏朝宇就把五班逼得越紧,连吴小京这样从小经历武术训练的人都忍不住叫嚣著要放假了。几次私下里的较量以後,有几个班甚至闹到林砚臣那里,声称如果夜鹰五班参赛,他们就统统弃权。

    身为苏朝宇学弟的罗灿自然是这场争论的最倒霉的人。他身为排长一定要安抚下面人的情绪,又不能给林砚臣找他茬子的机会。虽然大家都是哥们儿,工作起来,毕竟还是要分上下级的。

    “我说师兄……”罗灿恭敬地递过一杯白开水,“五班已经是最牛的了,你就别争了,好吗?”

    “军令可是说‘人人必争’的啊!”苏朝宇学著罗灿惯常用的那种无辜的眼神看对方,气得罗灿边暴走边狠狠撕扯著自己紫罗兰色的短发却无话可说。

    凌寒带著他亲自挑选的边境警卫大队精英顺利驻扎进一组边境山脉後,认认真真地给江扬发了一个消息。早在3周前,他奉命挑出一队精锐,出战堵截一夥越境的黄金和毒品贩子,圆满完成任务并将犯罪分子移送拘留之後,经过短暂恢复性集训,他带领部下来到了预定的a计划的第一区域休整。江扬突然发来消息说,让他们就地打埋伏,堵截敌方後续分队。

    弹药和补给在前次的任务中已经几乎告罄,到达预定地点後,因为不知道要埋伏多少天,凌寒先查看了周围的食物供应,不得已才发这个消息。不要说果树,伏地周边连灌木都极少见到,能吃的大概也只有山鸡、老鼠和蛇了──这些动物也是有脑子的,并不是想吃的时候就能乖乖送上门来。凌寒觉得自己必须确认一下情报,否则饿死在山沟里的话,名声就太难听了。

    “待命。”

    江扬的回电简短到没法分辨出任何含义。百无聊赖的凌寒只能把他理解为“等待下一步命令”和“静待命运捉弄”,相比而言,弹药的存量更让他忧心忡忡。

    与此同时,苏朝宇正在新安装了中央空调的训练室掐表,五班在上午的训练里因为大意输给了向来都成绩平平的机械四班,气得苏朝宇先是罚了一半人标准军姿当人桩,另一半人绕著他们做折返跑,然後半小时後再交换。肖海、吴小京等第一轮人桩始终以怒自己不争又哀自己不幸的目光瞅著苏朝宇,弄得苏朝宇很快就没了脾气,只能在结束训练以後,请他可爱的、明天就要上场出风头的五班吃饭。

    都不敢喝酒,他们默契地用菊花茶碰杯互灌,却失去了灌醉人的乐趣,於是,花生和大豆的五子棋成了最火爆的节目,吴小京连输五局,第五壶菊花喝到一半终於跳起来冲入厕所。肖海他们大声笑著,苏朝宇和康源各走了一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他边思考边接,却在第一时间跳起来站得笔直:“长官。”

    世界安静了。

    五班的人都看著他们的班长,他们的班长目视前方。手机里传来江扬急促而确定的声音:“喝酒了吗?”

    “绝对没有!”苏朝宇加重自己确凿的口气,看著菊花茶壶给自己壮胆。

    “迅速回飞豹团,给你们一辆车送到边境,紧急任务,半小时内出发,要快,要狠。”

    苏朝宇的血液有点凝固,脱口而出地竟然是:“明天就比武了啊!”

    江扬气得砸桌子:“什麽?”

    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班长赶紧提前挂掉了电话,把吴小京从厕所里拽出来,带著五班一溜小跑回到团部。夜色里,相关的装备已经装车完毕,没有熄火,静待夜鹰归来。林砚臣扔给他们几套通讯设备,嘱咐了平安小心之类,便拍拍苏朝宇的肩:“不要抢功。”

    等车已经驶入无边的山路里,苏朝宇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一直以为林砚臣是把“不要强攻”说走调了,其实含义是不要抢夺别人的功勋──苏朝宇皱皱眉,这是出任务啊,画家兄弟的浪漫果然不适时宜,抢命比抢功要紧多了。

    7(夜鹰出击)

    一路上,情报部门和苏朝宇的通讯就没有停止,各种资料和分析汇总都表明,有一小撮精良装备的犯罪分子试图用非法越境的方式从邻国进入布津,怀疑有相应的人口贩卖行动。苏朝宇他们的任务就是在交接点拦截此次行动。

    吴小京抓抓脑袋:“班长,你看这个像不像哑巴弹?”

    苏朝宇凑过去,车内没光源,他只能勉强分辨吴小京的指尖和夹著的子弹。哑巴弹是实战演习里最保险的弹药,打在身上基本只有一阵痛感,完全不伤人,但是外形和真子弹没有什麽区别。苏朝宇绝对相信江扬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因此踩了他的班副一脚:“扯,这是出任务呢,严肃点儿!要睡觉的赶紧。”

    “队长。”值班的小兵戳戳凌寒。

    前国安的优秀特工立刻从浅眠里惊醒,握抢的手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怎麽?”

    小兵把自动红外远程观测装置的倒带钮轻轻旋了一下。屏幕的分辨率不是很高,山区夜间有淡雾,虽说已经是凌晨4点,但是可视度依旧不高。但是凌寒早已经敏锐地发现了,一小队人马以相当快地速度朝自己驻守的这片区域而来。

    “备战。”他跳起来,用了1分锺交代分工,15秒检查通讯,2分锺以後,边境警卫大队的精英们就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一样,全体消失地无影无踪。

    夜像一杯果冻,把所有的感官都凝固了。凌寒带上特制的眼镜,用单筒望远镜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那小队在快要逼进的时候忽然分散了,仿佛是分成了若干人人一组,还左翼右翼地静静包抄过来。

    “行家啊。”凌寒微笑,用手势通知左边的伏兵撤回替补右边的,而右边的拨出一半人力去咬对方的尾巴。

    凌寒的通讯器忽然震动起来,他低头,是来自指挥中心的加密通讯:“此次任务是对夜鹰及边境警卫队精英行动组的综合考核,作为红方,边境警卫队精英行动组的目标是:在完全没有火力支援的情况下,不发一枪的逮捕敌方匪首。”

    凌寒笑,他迅速打开对内通讯频道,下命令:“无火力支援演习,目标,生擒敌方匪首。重复一遍,任何人不得开枪。”

    夜鹰不是混的,名声当然不是吹的。

    能在这种条件下行进地这麽自然无声,也算是苏朝宇带兵有方。他的装备里有一套最先进的夜间设备,於是他躲在一块岩石後面,从小屏幕上静静看著对方的变化。

    “练家子。”苏朝宇这个独孤求败的家夥终於找到了实战里的快感──他很好奇是哪个犯罪团夥如此高明,斗勇的同时还要斗智。由於没法判定对方的人数,自己人又实在太少,苏朝宇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布置好了埋伏以後等待天亮。

    静谧的山脉里,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放松身体,看著淡淡流动的雾气,呈风车阵型的夜鹰五班磨快了利爪,只等猎物冒头。

    清晨6点。

    晨光已经迫使每个人都藏得更加隐蔽。苏朝宇正在权衡著方案a和方案b的优劣,忽然看见康源比出了“有後方偷袭”的手势。肖海立刻爬过去架起了枪,吴小京轻巧一翻,顶替了肖海那个关键位置。

    来的只有四个人,浑身伪装。本以为偷袭是要冲过来的,康源却发现他们只是猫在一个射击和冲突死角里一动不动。苏朝宇有点慌,赶紧命令吴小京探测四周的埋伏情况,结果却令人相当跌眼镜:真的只有这个四个人,无声无息地等待苏朝宇他们露出破绽。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觉得很糊涂,难道这是一场消耗战?按照现在局势来说,谁先出手,就肯定先被爆头,但是不出手的话,难道就这麽互相看著?山谷的颜色渐渐明晰,温度渐渐升高,苏朝宇目不转睛地盯著小屏幕苦苦思索。仗打不好的话,夜鹰五班来的10个人,最多只能回去三、五个──保全夜鹰就必然跑了敌军,这种局势实在让人为难到家。

    凌寒蹲在岩石後面,轻轻咬著下唇,一下一下的。终於,他做出了一个让人心痛的决定,将自己的伏线往前推进5米,并通知抄尾的四个人撤回。

    “你们要做的很简单,”凌寒安抚他的部下,尽量让这个高风险的动作变成听来安全的,“将身子放低,尽量放低,看准第一个隐蔽点,扑过去。要准确要快,他们不敢冲出来。然後缓缓移动,尽可能慢。”

    抄尾的四人是在凌寒专任黄金警卫的时候就做他部下的,切断了通讯,按照命令和指示,做出了撤退的第一个动作。由於突然且迅速,对方的子弹只打到了岩石,发出了咚咚的声响。浑身冷汗的四个人紧紧贴著巨石,用眼神交换著下一步的移动方向。

    肖海疑惑地望著自己射出去的子弹。苏朝宇疑惑地望著对面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敌人”。吴小京从康源手里夺过监控,定格画面,然後放大放大再放大。苏朝宇招手,立刻有两个夜鹰过来顶替。他爬行到吴小京身边:“给情报部门发消息,问问对方到底什麽来路。”

    吴小京仿佛没听见,眼球快贴在屏幕上,许久,他缓缓抬起头来,用一种难以置信和不得不信混合的表情说:“自己人?”

    苏朝宇的舌头僵直了一下,赶快看屏幕。果然,在分辨率不是很高的画面上,一个躲避稍微慢了几个毫秒的人被肖海的子弹和画面盯住,虽然子弹只碰到了石头,但是人影却被精确捕捉到,一个边境警卫大队的臂章清晰可见。阳光一点点热辣起来,苏朝宇额头上的热汗和後背的冷汗同时出现,让他觉得自己有点要生病了的迹象──难道警卫大队有人做内应?

    几乎是同时,凌寒抓过望远镜看对面,镜筒里,只露了半只眼睛的苏朝宇正要举起一只相同型号的单筒望远镜。

    8(夜鹰的任务是野营)

    吴小京沈默地把自己身上的高能巧克力棒递给一个边境警卫队的小班长,肖海咬牙把所有的哑巴弹都从武器里拆出来,狠狠骂道:“造假的都该枪毙。”苏朝宇愠怒地望著凌寒:“按照规矩,咱们应该互相搜搜。”

    “唔,对,我们接到情报说,你们是黄金及毒品贩子的後续部队。”

    “是啊,”苏朝宇揶揄地冷笑著,“你们贩卖的人口呢?”

    遥远的边境山脉里,两支江扬的嫡系部队分享了对方的食物,本来陌生的两队兵很快就熟悉起来,并且在步行40分锺後找到了一处水源,把这场江扬主导的闹剧变成了野营。

    苏朝宇一直十分生气,当著凌寒的面大骂江扬,警卫大队长坐在石块上无奈地堵起了耳朵,指责却还是清晰地飘进来。

    “开玩笑,给我们哑巴弹?你们是荷弹的,万一真的开枪怎麽办?”苏朝宇踹一块石头。

    “那个,我说……”凌寒努力安抚发飙的少校班长,“我们弹药不多,凌晨的时候收到指挥部的演习通讯,我已经下令不能开枪……”说著连续拆开六支配枪给苏朝宇看──弹夹里都是空的。

    “他就是瞎指挥!”苏朝宇根本不理,指著基地的方向吼,相当愤愤。

    “那就是完全不把我们当正经!可恨!今天是大比武!”苏朝宇冲凌寒吼,试图让他站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凌寒沈默地用手指堵住耳朵。

    “这就是彻彻底底的恶性玩笑,我不喜欢!”苏朝宇把军帽砸在地上。

    所有的兵都远离了这个失控的海蓝色飓风,同时对岿然不动还面带微笑的凌寒投以了极大的敬佩。如果不是有烤山鸡吃,苏朝宇还会把愤怒转移到周遭可以转移的任何地方去,他撕了半只递给凌寒:“你怎麽比程亦涵脾气还好?”

    凌寒眨眨眼睛:“你难道不想想,江扬为什麽骗你。”

    苏朝宇吃鸡,眼冒凶光,软骨嚼得哢哢作响,活像一匹小狼。

    “今天飞豹团大比武,除了你和你的五班以外,能赢的是谁?”凌寒问。

    “毫无疑问,罗灿。”苏朝宇说完以後突然停止了咀嚼,三下两下吞咽,然後大声问:“为什麽?”

    凌寒掏出电话递给他。苏朝宇接过来拨号,手指却顿了顿。他把手机还给凌寒,用温文的姿势吃完了烤鸡,擦擦嘴,擦擦手,用自己的内网通讯设备到最近的军事单位,要了两辆车来接。凌寒觉出了一点不对头,赶紧站起来劝:“江扬做事有分寸,调开你,只是为了让第四军那边少些口舌。再说,维和不过是礼仪性,没事。”

    苏朝宇静静听著,两队士兵的喧闹忽远忽近。他忽然抄起自己的通讯设备,用尽全力掷出去,凌寒扬眉的瞬间,耳边已经响起来了震荡山谷的长呼:“江扬──你这个混蛋!”

    群鸟惊飞,山鸡遁逃。

    若不是凌寒动作快,苏朝宇一定会把车子直接开到基地指挥中心去,在车子停稳在办公楼前的一瞬间就冲出去,放倒警卫,扒开电梯门,直直冲进江扬的办公室里。凌寒亲自开车,先回距离较近的飞豹团团部,他一直从後视镜仔细观察苏朝宇──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有血丝,疲惫而急迫。

    “放置这些刷卡机器就是浪费!”苏朝宇愤愤地咒骂著,凌寒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卡刷过了,又伸手摸了苏朝宇的去刷。俩警卫面面相觑,海蓝色头发的少校班长就一路拖著尽力保持形象的国安部长的儿子,真的强行挤进了电梯。

    大幸的是,这不是江扬的办公室。林砚臣在大办公椅里转了一圈:“回来了?”

    “我要打电话。”苏朝宇抓过桌上电话,对林砚臣吼。

    “不用了。”向来处事冷静的飞豹团老大此刻显得更加镇定,从诸多纸张里选了一张拈起来挡住脸:“内部比武第一名。”

    苏朝宇倒是没有继续抓狂,无奈地拿过成绩看了看,罗灿的各个单项都是顶尖,尽管有两个第三,但是总积分把第二名远远甩开,选他带领小队参与维和实在无可非议。

    “我的预感是,别时容易见时难。”苏朝宇坐进沙发里以後,凌寒终於松了一口气,主人般地奔向林砚臣的饮水机。

    林砚臣耸肩:“不会,有个纸面协议,培训期是4个整周,按照7天计算,到期之後会开始迪卡斯的维和行动,为期6个月,到期第一批维和人员必须在30天内撤回,根据上下议院的决策再决定是否派遣第二批。你觉得老大会答应罗灿再去一次吗?”

    “他自然不敢……”苏朝宇思忖了一下,“我只是预感而已。谁都知道,任何事情都有无数种可能……”

    “谁都知道,‘预感’这个词在老大那里,从来都不算数。”林砚臣啜著咖啡抢了苏朝宇一句话。

    听见这个名字,苏朝宇气不打一处来:“准假,我找他去,在基地?”

    “亦涵打过电话,说下班後江扬会过来,他要先送走那些第四军来参观比武的大叔们……”凌寒弄好咖啡,顺手打开林砚臣新买的笔记本打游戏,“听说你曾经有冲著江扬吼一夜的事迹,於是,我们伟大的指挥官……”他渐渐分神到屏幕上的小人身上,“决定从现在开始拒绝接听任何来自你的电话……顺便说,罗灿他们後天早晨走,今晚欢送会,此次任务最少持续7个月,你不去……”话音未落,苏朝宇已经冲出去。

    林砚臣点点头,赏析了一阵子凌寒灵巧的动作边去做咖啡:“你这个缓冲的方法很好,我快被他吵死了。”

    凌寒头也没回,恨恨地咬牙:“我已经被吵死了。”

    夕阳西下,飞豹团的大操场上,轮值的士兵正在打扫赛後的场地,收起写有“扎实勇猛,保障有力”的条幅,把比赛用的器材查点入库,得胜的士兵们在食堂聚餐,大喇叭里反复放著高亢的军歌,简直像节日庆典一样。

    苏朝宇去陪了罗灿他们一阵子,发现现场相当混乱,於是他约了罗灿明早细谈,自己回林砚臣的办公室里坐著,手边是两罐喝空了的啤酒,前世界冠军的脸色相当难看。凌寒还有公务,已经先回了自己的防区,林砚臣坐在办公桌的另一侧,检视批阅著关於此次任务的相关文件。房间里的气氛相当沈默压抑,最後画家挠了挠头放下手里的文件,说:“咱们谈谈,兄弟。”

    苏朝宇砰地拉开一罐啤酒,对林砚臣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後灌了一大口。

    林砚臣从抽屉里找到一袋真空包装的牛肉干,一袋油浸蘑菇,他把它们倒在碟子里,端著坐到苏朝宇对面放下,自己却只喝咖啡。

    “老大说他一会儿过来,所以……”林砚臣看著那一排啤酒罐,摇了摇头,笑,“算了,我看他也不会追究,我们说正经事。”

    “罗灿不适合。”苏朝宇宝石般的蓝眼睛在半明半暗的黄昏里闪闪发光,“他个性太强,爱恨分明,以前读书的时候,连教导主任都被他呛出眼泪来的。”

    “沙主任?‘雌雄双煞’中的那个?”同样出身帝国军校的林砚臣立刻在头脑中勾勒出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太太的形象,四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永远穿著一丝不苟的军服,拎著长长的教鞭守在教学楼门口的主路上,对於任何违纪现象严惩不殆。林砚臣和凌寒曾经因为宿舍的卫生问题被她训斥过多次,甚至被罚站在楼道的垃圾桶旁边几个小时,相当丢脸。

    苏朝宇点头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凝重的神情:“嗯,罗灿就跟孙悟空似的,不知道害怕,非常乐观也非常执著,对待他讨厌的人,非常记仇而且不留情面,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外交官。换句话说,他不可控。”

    “这种描述听起来更像是说你自己。”林砚臣用晃荡的方式摇匀杯子里的奶油,笑。

    “不。”苏朝宇端著啤酒喝了一口,翘著腿望著窗外,夕阳几乎已经完全落下,只剩下半天火烧般的红云,金红色的光芒映在他的蓝眼睛里,使他显得相当温柔,“我第一次见到罗灿的时候,就觉得他像我弟弟,亲弟弟。每次看到他,我就会不自觉地想,如果暮宇没有失踪,如果他在家里长大,那他一定就是罗灿这个样子,激烈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会让他喜欢的人感到温暖,而让他恨的人感到恐惧。”

    9(别离)

    “现在暮宇已经回来了。”林砚臣心里一动,隐隐觉得不安。

    “我爱暮宇,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收回对罗灿的感情,他从小没有父母,跟奶奶相依为命,吃了不少苦,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过幸福的生活。”苏朝宇喝著酒幽幽地说,“这辈子他就是我亲弟弟。谁敢动他,我一样会拼命的。”

    林砚臣皱眉,他不确定苏朝宇有没有和江扬谈过这个问题,江扬又是否清楚苏朝宇内心的这些情感,只能选择绕开这个话题,於是他站起来,到办公桌那里拿了另外一份文件过来递给苏朝宇:“你的调令,恭喜了,兄弟。”

    苏朝宇疑惑地接过来,笑:“不会是调我去做总司务长吧,每天负责基地最重要的後勤供应。”

    林砚臣不说话,只是摇他那只会唱歌的咖啡磨,叮叮咚咚的乐音和嫋嫋的香气在飞豹团老大浪漫风格的办公室里弥散开来,在夕阳渐渐落下的时候,让人有种梦幻般的和谐舒适感。

    苏朝宇打开调令,简单的官样文章:“飞豹团夜鹰侦察连五班即日起改编为边境基地特别行动队,班长苏朝宇少校任队长,负责一切训练战斗勤务,边境基地特别行动队直属於基地最高指挥官。”

    “虽然人数还少,不过已经是团级建制了,老大另外有公文给我,飞豹团的所有人员随你挑,有勤务的时候,我和小寒的队伍,小慕那边的综合情报处都归你调遣。”林砚臣把香浓的咖啡注入雕花的银壶,然後倾进放了一小块黑巧克力白瓷咖啡杯里,加一小勺白薄荷,再挖一大勺奶油漂在咖啡上,撒上巧克力碎末,最後还插了一片翠绿的薄荷叶做装饰。他把咖啡端过来放在苏朝宇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风雨欲来,今後大家都有的忙了。”

    对於苏朝宇目前的地位而言,这份新的职务颇为唐突,他有些不知道说什麽才好,林砚臣笑了起来,一面接著做第二杯咖啡一面说:“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叶风辞职之後,我本来是希望你来暂代副队长的,但老大始终觉得你并不适合这种非决策性的工作。成立特别行动队是从前阵子拆改飞豹团的时候就开始筹划的,一直是老大亲自做各方面的准备工作,我们几个各有勤务和部下,不如你做负责人更适合。说起来无论是边境警卫队,综合情报处甚至飞豹团,一开始都是不过十来个人,从无到有,能飞多高能飞多远,就看自己的翅膀了。”

    苏朝宇刚要说什麽,林砚臣已经做好了那杯咖啡,放在苏朝宇对面,说:“老大就来了,我想他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另外特别行动队的办公训练基地在指挥中心,你好好想想,除了五班你还要谁,名单开给我,後天早晨一起带走,手续再补。”

    “这麽急?”苏朝宇脱口就问,但林砚臣已经走了出去,片刻,楼道里就响起朗朗的军靴声,接著有人推开了门,苏朝宇回头,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就站在门口,对他微微一笑。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苏朝宇跟江扬相拥著躺在林砚臣办公室的大沙发上,絮叨了整整一夜,苏朝宇从第一次遇见罗灿开始,一直讲到上个礼拜。琥珀色眼眸的情人长官颇为耐心地听著,却在苏朝宇准备重申调罗灿回来的若干理由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不,不行。”

    “江扬!我说过一万遍,暮宇失踪以後,我在军校一直把罗灿当作亲弟弟,他来飞豹团,有我的因素。你调虎离山把他送走……”

    “什麽叫送走?”江扬抬高声音,“这是无可退的方法。我有私心,杨上将肯为了我签一个孤立自己的‘反对’,我难道不可以为他挡一次风险吗?”

    苏朝宇回瞪:“用罗灿?”

    “不是。”江扬用指尖一下下揉著苏朝宇积累了最多疲惫的肩窝,“罗灿聪明大胆,识时务又稳重,却不知道军界险恶。我有心委以重任,总不能没来头地给他升职吧?参加维和,是最好的方法,放心,爸爸在首都,我特意提起过,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监控到。而且下议院一直要求精兵简政,这次维和任务已经设了落日时限,最多6个月,之後必须重新表决才能决定行动是否继续。”

    苏朝宇望著江扬,明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还是暗自生气。

    “至於你……”江扬又一次笑得像个狐狸,轻轻地吻他的额头,“我怕你拆了迪卡斯,也怕你在齐音中将手下受委屈,想来想去,罗灿虽然优秀,却到底不够分量。这种暗波明斗里,他才是最不会吃亏的人。你就不一样了,我的冠军,我的小兵──还是那句话,要通过你打击我的,要树立典型的,或者简单出於嫉妒的,排队都能出去两公里。”

    苏朝宇愤愤推他:“说到底,罗灿就是倒霉,好好一个孩子,偏偏栽到你手里。他虽然想去,但是不能被你这麽利用。”

    “胡说。我调个跟我根本不熟悉的尉官带几个小兵去做齐音中将的下属,比调你去要安全得多。要知道,那些相信是由彭燕戎上将授意,提交军部的对飞豹团的无端指责报告摞起来,快赶上你我的身高了。”

    苏朝宇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1,好几份报告呢。”

    “你的,你的。”江扬有些讨好地咬苏朝宇的耳垂,“吃点夜宵再继续攻击我,好吗?要什麽口味的咖啡,我去煮。”

    罗灿并不知道苏朝宇的担心,这个刚满23岁的年轻人对能够参与这次维和行动相当雀跃,倒不是对迪卡斯的人民有著多麽深重的感情,他只是因为赢了比赛而感到十分满足而已。

    苏朝宇约罗灿在飞豹团的招待餐厅吃饭,因为调任特别行动队队长的正式命令已经下发,他难得换上了少校的军官军服,配了军衔。罗灿看惯了他穿士兵常服的样子,颇有些不习惯,不过听了他升职的消息以後,还是由衷的表示了祝贺,并且说:“这才差不多嘛,这半年来师兄在飞豹团当班长,实在是太委屈了些。”

    苏朝宇摆手,罗灿的打抱不平从他调入飞豹团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转移话题:“我的调令你是知道的,我已经跟团长谈过,等你此次任务结束,就调入我的特别行动队,你这次带人出去,要处处小心,我还等你回来给我作副队长呢。”

    罗灿笑著吐舌头:“师兄放心,迪卡斯不打仗的时候也算是个著名的海岛旅行胜地,报纸上都说‘迪卡斯局势日趋稳定’,师兄不要过分紧张了,我去度度假,泡泡比基尼少女就回来,保证一天都不多耽搁。”

    苏朝宇笑著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局势稳定也是战场,你不要太儿戏了。”说著从口袋里拿出一只丝绒的盒子,弹开了递给罗灿:“首都大慈悲寺的开光护符,你随身带著保平安。”

    护符只有两寸多点,盈翠水润,晶莹剔透,雕著观世音菩萨的法相,雕工极精,一望而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罗灿是知道苏朝宇和江扬之间的事情的,一面耍赖让苏朝宇给他戴上一面打趣说:“不会是嫂子送的平安符吧,那等我回来,他还不弄死我。”

    苏朝宇忍不住又给了罗灿一个爆栗:“你这‘嫂子’倒叫的顺嘴!他托人在首都专门给你请的,这家夥薪水高,首都那些高僧大德修女祭司的,又争著巴结他,这点事举手之劳,不用觉得欠他什麽。”说著却忍不住愤愤起来:“迪卡斯那地方邪门,传说上古时期就被神明诅咒,任何人都不能带走那个国家一粒沙子,一颗贝壳,否则就会遭天谴。所以江扬虽然可恶,这件事也算他考虑周详,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罗灿把护身符藏进贴身的衣服,珍重地系上衬衣扣子,给苏朝宇满上酒,想了想才郑重开口:“师兄,自从先前嫂子走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甚至过了好几年,也始终不敢肯定你是否忘情……毕竟,你们曾经那样深得爱著彼此。”

    苏朝宇听他提起自己的前女友,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强笑:“那麽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要再提起。”

    “我那时候还小,并不真的懂爱情,但心里一直非常羡慕你们。有时候会想,什麽时候老神仙也能赐给我一个那样倾心不悔的爱侣呢?”罗灿不理,目光有些迷离,接著说下去,“後来你们不在一起,嫂子嫁给那个外国人,我惊诧之余,只觉得难过,竟像是自己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可是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我也从来不敢问你。後来大了,才渐渐明白嫂子当年为什麽离开你。”

    苏朝宇专心致志地盯著杯子里翻腾的泡沫,强笑:“我都不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师兄,并不是因为你不温柔,不负责,也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你甚至非常完美,但只有一点……”罗灿灌了口酒给自己壮胆,“……你太清冷了。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入不了你的眼,甚至对自己也一样,必要的时候,有种弃之如敝履的决绝,我想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不踏实。或许换句话说,你让人摸不到底。”

    苏朝宇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含笑看著罗灿:“那你不怕?”

    罗灿猫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笑:“我当然不怕。我最厉害的一点,哪,就是经过了这麽多年的相处,都没有爱上你。不然,我早就怕死了,哪里敢跟在你身边。”

    苏朝宇一愣,他向来伶牙俐齿,可这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麽才好。罗灿微微一笑,看上去竟显出几分苏朝宇从来没见过的成熟来,他低低说:“我虽然不知道师兄跟新嫂子的爱情故事,可是我能看得出来,司令官视你如珍如宝,师兄你也动了真情,到基地以後,慢慢仿佛找到了幸福……我虽然不过是个飞豹团的小排长,却也听说了第四军跟咱们不睦的事情,这次过去,一定会谨言慎行,我还等著去你的特别行动队当官呢,放心吧。”

    苏朝宇听得感动,罗灿在飞豹团历练不过一年多,他竟不知道这个总被他视为弟弟一样护在羽翼下面的少年成长得如此之快,把许多事情,都看得透彻了。苏朝宇只得站起来,拥抱了罗灿,罗灿微醺,笑得阳光灿烂,他说:“师兄,我们都会幸福的。”

    10(情人间的距离)

    罗灿离开後的第三天,苏朝宇才从飞豹团返回基地指挥中心。他终於消了气,不是原谅了江扬的护短和调虎离山,而是因为江扬的新指令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由於基地指挥中心占地面积广,整个边陲小镇又是商贸要塞,江扬指派了苏朝宇从飞豹团里筛选各个专业能手,组成基地的特别行动小分队,长期驻守在指挥中心。

    “分明就是假公济私地把情人挪到身边来。”程亦涵装出老大不情愿地样子把电子文档分发到相关部门去,“我要求把慕昭白从楼上挪到我对面办公区。”

    江扬不否认这点,但是却更想在一定程度上让飞豹团不要那麽招摇的同时有扩容的可能,也便於有突发事件的时候,能尽快集中起一批可靠的精英来。“虽说是元帅级别的人物才可以有自己的私人防御队伍吧……”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念叨著,开始处理今天的公务,“想天天看见朝宇,也不算是很过分的想法呢。”

    但事实和真相一样,令人讨厌。

    苏朝宇他们的小分队第一天晚上就在广场上搭了帐篷睡觉,因为後勤部门没协调好,原定搬空的宿舍里仍然住了一屋子兵。第二天早晨,江扬为了时差,赶早参加视频会议的时候发现,在其他人刚刚开始早锻炼的时候,苏朝宇带领的小分队早就拆掉、叠好帐篷,做完基础的素质训练了。本想在会议後去瞧瞧小分队的江扬扑了个空,苏朝宇带著他挑的25个人到练兵场去观摩其他专业部队的科目训练,直到午饭才在食堂出现。江扬的心情在连续错过情人好几次後变得奇坏无比,弄得程亦涵非常恼火:“我会向江元帅举报的!”

    江扬一面哼著一面不屑地挑起眉毛来:“举报我以长官的身份关注下级部队吗?”

    程亦涵长叹:“最近很不平静,江扬,你强装轻松也没有用。调苏朝宇在身边,只不过是你在做心理上的防线。”

    一句话刺中了江扬内心最深重的恐惧,他紧缩眉头,静静地站在平日开会用的白板边,一笔一划地把他觉得可疑的事件罗列下来。从杨霆远上将被狗仔队追踪开始,江扬嗅到了一种不平常的味道,说不出,但是确确实实让人心慌。他有时候挺记恨自己这丧气的第六感觉,好事觉不出,倒是能提前得知无数坏消息。

    “倒也没有那麽严峻。国际关系大概是被北边雪山上的冷空气激住了,世界都不平静。”程亦涵耸肩,目光落在“战争”二字上,迟疑了片刻才说:“迪卡斯那边,不会再打起来了吧?”

    “难说。”江扬思忖著,“迪卡斯联合王国不过是个群岛国家,前些年靠出口椰子油和海滩旅游业过日子,穷却平静。二十五年前他们的领海上发现了现今世界上蕴藏量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一切就都变了……我倒不是为自己的兵需要上战场而恐惧,只是……”江扬转移话题,他叹了口气,把字迹全都仔仔细细地擦去了,“只是觉得有些身不由己。”

    程亦涵大笑:“不要过分强调你的长官责任感,我最恨在重压之下干活了。都说迪卡斯局势稳定,这个时代,谁要发动战争都得掂量清楚。”

    琥珀色头发的长官貌似很生气地瞪了副官一眼,心里却相当无可奈何:难道真的是在风雨里走惯了,竟然忘记如何欣赏晴天了吗?

    听说了特别小分队的事情以後,凌寒颇为不满地向林砚臣建议,让他要求指挥官“缩短情人间的直观距离”。向来浪漫勇敢的飞豹团老大却一点儿也不敢因为这个去触江扬的软肋,只能更加勤快地往返在边境警卫大队的驻训地和飞豹团团部之间。

    终於有一个周末,凌寒自己开车来飞豹团独立官舍找林砚臣,进门就发现程亦涵和慕昭白也在,不由地大笑起来:“江扬那个纸老虎,不会攻占了基地所有的空间吧,还有,你们也不打反击战?”

    慕昭白刚从首都回来不久,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反击失败了。今天特别小分队正式挂牌,狂欢完了,自然需要私密空间……”话没说话,就被凌寒端起了下巴:“你怎麽戴眼镜了?”

    “读书啊……”慕昭白做出一副要虚脱的样子来,“帝国军校,住在一个破宿舍里,就读资料,一本一本又一本的。不要太无聊,虽然这些技术确实不错。”

    林砚臣在简易厨房炒菜,探头笑:“老大说了,慕昭白的存在,就是为了鄙视剩下人的智商。”

    “所以说,这个没良心的……”凌寒抡了拳头,准确地停在慕昭白鼻子尖前一厘米处,“老实交代,你有没有背著我们的亦涵弟弟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慕昭白脸都红了,程亦涵倒是放声笑起来,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虽然长得风流,但是慕昭白对感情始终保持著一种单纯到天真的态度,程亦涵不信测谎仪,却信慕昭白那很少情况下才会红起来的脸。

    “感情上我不会撒谎,我怕所有的真心的,都会因为一时间脑子糊涂而丢失了。”慕昭白在第一次和程亦涵吵架过後这样道歉。那次,程亦涵年纪还小,整整一周都无法原谅慕昭白,後来,他傍晚出来散步的时候,靠在空心砖的花墙背面给昔日的同学发短信,就听见背後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偷偷溜到那边,只看见慕昭白蹲在底下,抱著一只不知道被哪个粗心主人溜丢了的大脑袋金毛嘟嘟囔囔。程亦涵哑然失笑,金毛显然比倾诉者烦躁多了,使劲儿摇头,可怜巴巴地望著远处冒头的程亦涵。後来,直到看见大金毛头也不回地叼著玩具飞逃,程亦涵才在转角处叫住了失落的慕昭白:“坏话说完了?”慕昭白抿抿唇,低声说:“我只相信,爱是没错的。”

    凌寒试图从锅里尝鲜,被林砚臣用筷子打了出来,只见程亦涵扭著慕昭白的鼻子,把他的眼镜摘下来:“想要视力好,就别装出有文化的样子。”正闹著,门铃响了。凌寒跳起来:“千万别是江扬,我恨了他这种突袭了。”

    事情没让他扫兴,是快递公司送来了3只活鸡,最大的公鸡有鲜红色的肉冠,母鸡相当肥硕,而另一只相对较小,看起来倒像一个家庭。能指挥几千士兵的飞豹团老大、能抓住恐怖分子的前国安部优秀特工、能精密分析情报来源的高智商专业人员、能迅速处理各种急务的万能副官看著活泼的一家三口在房间里踱方步巡视地盘,居然束手无策。

    “为什麽搞来这种东西?”凌寒举著一份厚实的《布津娱乐头条》卷成的粗壮纸筒,躲在书架後面埋怨。

    林砚臣直接抄了把菜刀蹲在厨房门口:“因为大补!你这麽久没有休假,吃顿好的。3只鸡来之不易啊。”

    慕昭白盘腿坐在那里幸灾乐祸:“小寒,2号美女在看你。”

    “别逼我……”国安部的特工目不转睛的保持著身体的平衡,轻轻抬腿,从脚踝处抽出一柄小刀。

    “喂,回家过周末,你带刀干嘛?”林砚臣迅速转移了焦点。

    “上!”凌寒率先冲过去,慕昭白出其不意地俯身就扑,终於成功地把被军事精英们称之为“2号嫌疑鸡”的肥硕母鸡扣在废纸篓里。凌寒倒拎著它去厨房放血,隔了几分锺就转著血淋淋的小刀出来,倚在门框上,用末日帝国的王者口气说:“扇形包抄,地毯式,搜搜3号在哪儿。”

    程亦涵本想袖手旁观,却因为“对解剖最有心得”而不得不参与追捕行动,攻击性最强的1号嫌疑鸡显然发现了这是敌方的薄弱环节,於是扑闪著翅膀冲了过去,在程亦涵的脖子上恨恨啄了一口。林砚臣正好在他身後埋伏,一锅铲就把这个雄赳赳的家夥拍得晕了过去,直接丢给拎著刀子的凌寒。

    那晚的鸡宴吃得很尽兴,四个年轻人像饿急了的狐狸,到最後一口汤都没剩下。按从首都买了各色小吃,又带了最新的电影的慕昭白说法,就是“制造了灭门血案又彻底完成了毁尸灭迹”。他们互相开著玩笑诉著辛苦的时候,江扬和苏朝宇正在几小时车程以外的指挥官官舍里做著少儿不宜的事情。

    苏朝宇海蓝色的头发蹭在江扬的下巴上,江扬身上白麝香的气息促使苏朝宇深深的,又一次吻上去。忽然,短暂急促的嘟嘟声响起来,苏朝宇戳戳情人的胸肌:“这种时候发的传真,都没好事。”

    “那就在坏事来临之前,”江扬笑笑,琥珀色的眸子贴近苏朝宇的海蓝,“快点多做些好事。”

    夜里,里间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只有外屋柔和的一束银光照在传真机刚刚吐出来的一张白纸上。江元帅专用的私人信札题头下面,陈述了一行简单的事实:迪卡斯联合王国情况有不稳趋势,保持警惕。

    苏朝宇的背紧紧贴著江扬的胸口,长官环著他的小兵,熟睡美梦。

    11(老师和学生)

    江扬向来醒得早,苏朝宇抱著枕头睡得像个孩子。年轻的边境基地长官打著哈欠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温开水,忽然想起昨晚的夜半传真,只看了一眼,就心虚似地把纸折起来,锁进公文包里。

    苏朝宇翻了个身,一扑身边没人,便知道该起来了,却不愿意动弹,佯装梦呓:“江扬……”琥珀色眸子的长官笑出声来,把另一杯放了新鲜柠檬片的温白开放到床头,俯身去吻对方的额头:“不拖你出去早操,也不是说让你睡懒觉的,起来。”

    “周末特权,不要太严肃。”海蓝色头发的小兵勾著长官的脖子,索要了双倍的早安吻才翻起来,心有灵犀地问到,“昨晚什麽事,大半夜传真?”

    “爸爸的例行晚安,还说秦月朗上校到我这里的例行拜访推迟一周,问你要不要带点什麽。”

    苏朝宇边刷牙边含含糊糊地点了些东西,江扬双眉紧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苏暮宇坐在帝国大学的咖啡厅里,自己占了个角落的沙发。布津帝国大学是整个国家最好的高等学府,在帝都西郊,位置依山面海,海中还有若干小岛,放眼望去,景色十分优美。校区历史悠久,教学楼都是古老的城堡式建筑,滨海林荫道两侧,每棵树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穿行其间,说不出的惬意。

    苏暮宇在的咖啡厅是整个学校最昂贵的消费区之一,位於古堡的顶层,有整个面朝大海的落地窗,顾客不多不少,很多外面的富商巨贾也喜欢来,不仅仅因为这里的环境,更因为约在大学区里面谈生意,会显得自己不那麽满身铜臭。

    顶级的蓝山咖啡,上好的可可蛋糕,都是苏暮宇喜欢的东西,他毫不顾忌服务生的眼光,直接把蛋糕拿在手里大嚼,一面吃一面用笔记本看电影,阳光灿烂的午後,除了哥哥不能陪伴在身边以外,他觉得世界相当完美。

    在客气地挂掉了七八个热情的女孩子的约会电话以後,苏暮宇一直在等的人终於出现在咖啡厅里,进来的时候门口风铃一响,服务生们都不由得惊呼起来:“卓教授……”

    卓伯帆教授今年刚满50岁,是帝国大学商学院重金请来坐镇的名誉院长,他年轻的时候留学纳斯帝国顶级的商学院并拿到博士学位,归国多年,自己创办过多家公司,擅长预测和分析国家的各项经济政策,并能及时调整自己的产业策略,不到二十年光景,就赚到了不菲的身家。不过十年前他把产业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则专心从事宏观经济的高等教育,目前已经是领域内的泰斗级人物,享受帝国政府的特殊津贴,是下议院经济政策顾问团的副团长。

    苏暮宇看到他进来便擦擦手指,站起身来恭敬地说:“教授您好。”

    卓教授一面笑著跟他打招呼一面走了过来,两人显然相当熟悉的样子,送咖啡的服务生听到苏暮宇说:“上次您让我读的论文我还有几处疑惑……”

    孜孜不倦的学生和诲人不倦的老师,简直是校园里最和谐的场面。

    服务生走远了以後,卓教授的表情立刻变得相当恭敬,他把一只u盘递给苏暮宇:“这个月的情况不是很好,建议大人调整相关的投资。”

    苏暮宇相当沈稳,只是“嗯”了一声,等这位泰斗级的候鸟继续说下去。他做为现任的波塞冬主理海神殿的事务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时间了,但真正开始了解分散各处的“候鸟”还是跟他哥哥苏朝宇一起回来之後的事情,这十几年的经历让他比同龄人成熟了太多,手段雷霆却又温柔,因此只用了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彻底收复了海神殿残存的势力,所有的候鸟和寄居蟹,都对新任的老大又敬又怕。

    “相信您已经从新闻中得知,迪卡斯联合王国政局不稳,作为世界第二大原油供应地,那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大幅度地影响世界经济的走向。”卓教授言简意赅,“目前最有可能出现的局面有两种,第一,迪卡斯现任国王和叛军政府达成妥协,在第三方维和部队的帮助下重新执政,国内现有的原油生产维持原状,那麽我想原油市场会在经历小幅上涨以後趋於平稳。第二种即是由大国出兵平定叛军政府或者协助叛军政府完成政变,战事结束後,出兵国都会对迪卡斯国内的原油生产也进行清洗,由本国商人接替以垄断利益。如果战事顺利还好,如果拖过两周,恐怕石油生产设备等都会受到致命打击,那麽情况会变得相当糟糕。”

    苏暮宇抿著咖啡听著,他的神情就像一个国王在虚心地听取下属的意见,恩威并重,十分得体。

    卓教授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我建议您立刻抛出所有在迪卡斯石油生产企业的股份,并且立刻买进60日至180日的原油期货,静待升值。”

    苏暮宇靠著沙发背想了想,这咖啡厅别出心裁地用新鲜的百合花装饰和分割每个小区域,这个有宝蓝色的长发的年轻人仿佛是花丛里走出的仙子一般,明朗俊美得耀眼,他对卓教授微微一笑,随即懒洋洋地伸出左手:“您和小唐商量著办吧,我相信您的判断。”

    卓教授小心翼翼地托起他修长有力的手,阳光下,每片指甲都如珍珠般闪著优雅的光,“是,大人。请您放心。”卓教授用缓慢而清晰地动作低下头,脖颈和身体呈现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他垂目注视波塞冬的手背一秒,随即站起来,恭敬告辞离开。

    苏暮宇见他消失,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像孩子似的舔了舔嘴唇,又给另一个在国家图书馆工作的候鸟发了条消息:“要一本关於期货的经典教材,请谨慎选择後快递给我。”

    手机立刻收到了一条信息,却不是他的候鸟,江家的小儿子发来邀请:“今晚没有应酬,我想吃烩土豆和香煎猪肝了。”

    苏暮宇的眸光变得十分温柔,他笑著回消息:“馋嘴是狐狸的天敌,今晚沙滩赏月,只有锅仔茶树菇和香蒜面包。”

    “我会带新鲜的鸡翅和鱿鱼,7点半到达。”

    苏暮宇想了想,终於还是回复:“好,等你。”

    程亦涵拿著几份文件走进江扬办公室的时候,基地最高指挥官像每天这个时间一样,在一目十行地浏览部门简报和军部政府各部的公文,手边有一杯喝干了的茶,见到他进来,便简单地点头致意。

    程亦涵放下文件,自自然然地去给江扬重新沏茶,似乎不经意地说道:“长官似乎相当困扰?”

    江扬头也没抬,飞快地签阅完手里的一大摞文件,扔下笔抱著肩膀看著他笑:“肯装糊涂的人往往会显得相当温柔。”

    程亦涵把白瓷盖碗端到江扬面前:“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无论是林砚臣中校还是苏朝宇少校,都会认为下官相对温柔。”

    江扬笑著端起茶来抿:“你特意进来不会是跟我比较温柔程度的吧?”

    程亦涵给自己倒了杯茶,对面坐下,神情相当严肃:“迪卡斯情况似有不稳,但下官建议您不要以任何方式过问罗灿上尉的维和任务。”

    江扬把茶放下了,欲言又止。

    “第一,最高军事委员会已经作出了明确的指示,此次维和任务由第四军负责统筹调度和具体勤务。一周前,这份通告命令便以书面的形式传达到了所有的军区,而您也已经签阅。在出现新的危机以前,您并没有申请行动的立场和权力。”

    “我知道,但是近两周来,迪卡斯联合王国的情况似有不稳,不仅仅是罗灿,400人的维和小队在这种局面下,有生命危险。”江扬把一份文件的草稿打印出来给程亦涵看,“我准备报请召回。”

    程亦涵不看,只是说:“长官,并没有明文规定您不可以这样做,但是下官建议您不要挑衅大家默认的规则和军部的权威──在这件事情上,您并没有足够的分量说话。”

    江扬看了看他用15分锺填好的那张表格,然後随手揉了,苦笑著展平放进碎纸机,一言不发。

    程亦涵接著说:“您心里非常清楚,而且您根本也不可能真的递交这份报告,但是您很想这麽干,您为此而非常困扰。”

    江扬苦笑:“我忘了你也是医生。”

    “没有副修过心理学,但我进来以前,跟江立通过一个电话。他说人在恋爱的时候,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爱人的任何要求。”程亦涵站起来走到江扬身边,“江扬,这是我们的本能,你不需要为这个感到困扰。而且我一直相信,你始终知道应该怎麽做。”

    江扬侧头微笑:“爱上我真是苏朝宇的悲剧,本能只会让我犹豫,却无法改变我的决策。”

    程亦涵黑眼睛里闪著信任却又无奈的光,他等著。

    12(烈焰美酒)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张正式的调令缓缓吐出:“情况未明,特别行动组自即日起24小时待命,包含队长苏朝宇少校在内,任何相关人员不得擅离基地指挥中心。”

    江扬从容地拿起笔,刷刷地签字盖章,要交给程亦涵的时候却又苦笑:“我见鬼的直觉告诉我,这种东西会让苏朝宇离开得义无反顾,可是我知道我别无选择。”

    程亦涵说:“您不能过问不能派遣行动队的原因,他也知道。”

    江扬重新端起茶,座椅转过去对著窗外,他抿了口茶,低声说:“如果罗灿出事,就算他原谅,我也会无地自容。”

    程亦涵敬礼,又说:“刚刚接到元帅府的电话,第一副官秦月朗上校今天下午一点到达基地机场,希望约您共进下午茶。没有公务,只是带来元帅和首相的精神上及实物的问候。”

    江扬摆手表示由著自己副官安排,程亦涵便敬礼离开。江扬又坐了一阵子,还是拿出手机,想给苏朝宇打个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就像预料之中的那样,对方关机。

    秦月朗的班机比预定早点,到达的时候刚刚过了午饭时间,他拎著简单的行李叫车去江扬官舍,他早来惯了基地,只是跟程亦涵通了个电话而已。

    初秋,江扬的庭院里开满了雪白的秋玫瑰,香气清幽甜美,十分宜人。安敏给秦月朗开门的同时,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秦月朗倒觉得奇怪──难不成现在那个向来劳碌命的江扬也学会了午後翘班,回家小睡片刻?他好奇地望过去,只见郁郁葱葱的玫瑰花丛中,支著一架极大的藤制双人秋千,隐约能看见一个修长的人影。安敏压低了声音说:“那是苏朝宇少校。”

    秦月朗沿著庭院里的鹅卵石路走进客厅,他觉得这种场景相当有趣,毕竟江扬是他看著长大的,从小,那个有琥珀色小卷毛的家夥就没有过体贴温柔的美德。

    爱情,真的能让人改变许多呢。

    秦月朗把安敏打发走,自己轻车熟路地打开平时只是个装饰的酒柜,开始摆弄那些名贵的酒和酒具。

    院子里的苏朝宇其实并没有睡得很沈,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进门,挣扎了片刻便起身回房,秦月朗正旁若无人地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看到苏朝宇,便招呼他过来坐。

    中学的时候苏朝宇曾经因为好玩去酒吧打过碟,此刻一眼就看出,秦月朗刚刚完成了难度极大的“七色彩虹”,一杯酒内,沈淀於杯底的红色、悬著的绿色、蓝色、橙色直至最上层的白色,层层清晰可见,不见杂染,色泽豔丽如同雨後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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