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第一版主小说网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第10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正文 第10节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第10节

    苏朝宇忍不住露出惊疑赞赏的神情来,秦月朗笑著掏出铂金的打火机,啪地点燃了最上面的白兰地,在豔蓝色的火苗猛窜出来的瞬间,立刻盖上一片刚切好的柠檬,一时整个厅堂已经弥漫了酒香和柠檬的清香。秦月朗把这杯酒推到苏朝宇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江扬唯一会调的一种酒,最烈的部分玩个花样就烧尽了,剩下的薄荷酒啊石榴汁啊,刺激比较小,看上去又漂亮的要命,最适合在宴会上哄人,”

    秦月朗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里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金色,大多数时候神情中都流露著玩世不恭的不羁,但有时候却会显出深刻的忧伤和沈沈的无奈。

    “可是也太杂耍了些,千万别跟他学。”秦月朗从酒柜里找出一瓶限量的灰雁伏特加,兑上干末酒加新鲜的玫瑰花瓣和冰块,晃了晃抿了一口,揉了揉苏朝宇睡得乱七八糟的蓝色短发,笑起来:“别这麽警惕。江扬变得过分认真以後,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嗯?”苏朝宇早晨起来的时候有明显的感冒倾向,江扬坚持说年轻的时候也得好好保养,因此强迫他请假一天,在官舍里休息到完全康复。但苏朝宇本人总觉得特别行动队刚刚成立,队长的缺席影响士气,因此甚至跟江扬吵了一架,虽然最後不得不在长官的强权下低头,但怨气还是有的。

    细心敏锐的秦月朗当然看了出来,他正想说些什麽,手机却响了,程亦涵发来信息:“江扬长官被要求参加军事委员会临时特别会议,大概在晚饭前都不会有额外的空闲时间,因此不得不取消与您的下午茶会面,希望秦月朗上校能够替他向元帅转达敬意。”

    秦月朗发了一条收到请放心的客气话,然後笑著从酒柜下面的小冰箱里端出一只玻璃盘子来,上面有四色十六只圆润剔透的点心,都用烙花纹的银纸托著。秦月朗笑:“首都最负盛名的泛後甜品店招牌糯米!,冰镇了最好吃,每种口味给亦涵留一个就好,气死江扬。”

    苏朝宇曾经多次在江家小住,跟秦月朗也算投缘,但是并没有关系好到可以单独喝酒吃点心聊天的地步,因此他想了想,才谨慎地开口:“是不是您或者元帅,有事情希望我转告江扬。”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秦月朗清脆地笑出声来,忍不住又去揉苏朝宇的蓝头发:“嗯,是不是真的什麽事都瞒不过你,‘蓝头发的巫师’?说真的,其实元帅确实希望你知道一些事情。”

    苏朝宇皱眉:“我并不一定会因此放弃自己的立场。”

    “这些情报是免费的,不附带任何条件。”秦月朗端著他的酒微笑,“但通告是强制的,我相信你的判断,元帅也一样。”

    苏朝宇垂下眼睛,他的手指握著冰凉冰凉的酒杯,掌心的热度被一丝一丝地吸去,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风沙沙地吹动庭院里的玫瑰,虫吟细细,花香嫋嫋,隔了很久,苏朝宇才抬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对秦月朗微微一笑,说:“好,请说。”

    那是一个相当温暖而美丽的午後,酒香花香,点心也相当美味,秦月朗的声音和语调始终如一,不急不缓地讲述的那些关於贵族的一切,却仿佛有魔力,会将整个人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样,令人恐惧。

    “像布津这样的大国,要想稳定,唯有制衡。所以上议院和下议院互相牵制,七大贵族和四大部族互相掣肘,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关系微妙。江扬还是个孩子,出道太早,虽然元帅一直盯著管著,还是锋芒太露,到海神殿事件的时候,竟没有人愿意帮我们。”秦月朗抿酒,不经意地风情万种,“元帅夫妻的权势及海神殿的阴谋固然是主因,可是江扬前些年也太过张扬了些,太多人怕他功高盖主,轻越雷池。”

    “所以竟然让他去死?”苏朝宇齿冷。

    “甚至不止一次,我们有理由相信零计划事件也与此有关。七大元帅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江家秦家都是七大贵族,江元帅又是现任家主,在上议院的元老院都有席位,另外六人竟敢做的那麽绝,便知道这绝不是事後那些替死鬼们能布出来的局了。”秦月朗目光闪动,一根手指搭在苏朝宇左手的手腕上,低低说,“元帅甚至猜想,此事或涉某位部族法王。”

    苏朝宇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知道四大部族的法王在这个国家是仅次於君王的权贵人物,分司立法司法执法和监查,姻亲关系复杂,权势惊人。

    “只是猜想而已。”秦月朗拍拍他的手背,接著说,“以他们的身份,亲自出面对付江扬,太过突兀。但第四军的长官彭燕戎上将就不一样了。”

    “我见过他。”苏朝宇神情淡然,“几年前在杜利达,嗯,冠军之前那次,他罚我在宾馆的前庭站了整整一夜,因为我拒绝他小儿子的要求。”

    “什麽要求?”秦月朗好奇地问,“彭上将的儿子也就是朱雀王的外孙,皇後的外甥,你胆子不小。”

    “哦,我倒不知道这些奇怪的姻亲关系,他要我的头发,据说想做套油画笔。”苏朝宇笑,“那时候比现在长得多,打理得相当不错。”

    秦月朗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苏朝宇的短发,笑:“现在手感也好,结果呢?”

    “被剪掉了。”苏朝宇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变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江扬也这麽干的时候,我相当反感。”

    秦月朗主动与苏朝宇碰杯:“谢谢你既往不咎,说实话,遇到你以前,我有很多年没有看到江扬能够发自内心地幸福了,现在的他,让我相当羡慕,甚至嫉妒。”

    苏朝宇知道这位第一副官也有不能触碰的伤痛和柔软,因此他什麽也没说,只是笑著抿了口酒:“这是注定的缘分,我们彼此依靠,彼此温暖,谈不上谁占了便宜。他并不知道之前的事,他剪我的头发,也不是为了做毛笔油画笔水彩笔。”

    秦月朗舔舔嘴唇接著说:“彭燕戎上将出身七大贵族,不过父亲早亡,现任的家主是他的族叔,两人为了家族内部的权力,多有争执暗斗。你也许知道,十五年前,现在的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上将还是第十军的幕僚,彭上将的第四军因为贪功被困,损失惨重,甚至将整个战局都拉向失败的边缘,幸好杨上将挺身而出,才拯救了整个帝国军队。那次失败几乎断送了彭上将的军旅生涯,在家族内部的地位也不断下降,幸好他的岳丈朱雀王裴坤山在背後不断扶植,这些年才又有东山再起之势。彭夫人是朱雀王的嫡女,与我们的皇後是亲姐妹,年轻时都在纳斯帝国大学读书,感情极好,有时候枕头风吹几下,比上议院下议院开几天会要强多了。”

    “秦家和江家,不会任人宰割。”

    “江家当然不会,但秦家……”秦月朗笑得相当自嘲,“我和姐姐并不是秦家的嫡系,姐姐因此并没有竞选上议院议员的资格,而走到今天的位置,也完全因为海神殿的突发奇想。正常情况下,她应该会一直担任副职,直到退休。秦家现在的家主是个极爱玩的小少爷,才十五岁,论辈分算是我们的堂弟,大家谁忍心把他也拖进来?另外嫡系和支系之间,防备心最重,争斗的时候,利益宁可便宜外人也决不让对方做大,这便是人的劣根性了,想我不说,你也明白。”

    苏朝宇沈默了一阵子才缓缓开口:“您绕了这麽大的一个圈子,其实就是要告诉我,第四军的指挥官彭燕戎上将,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为难江扬,依他的为人,是不在乎做出任何有违情理法的事情来的,而他的背景,又让人不得不忌惮,是麽?”

    秦月朗难得脸红了,他费尽心机制造的语言陷阱被苏朝宇识破并坦坦荡荡地摆在面前,他实在有些不知道如何接招──一般而言,权贵们不会用这样的直白态度,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点了点头。

    “我可以问您的结论和建议麽?”苏朝宇反倒放松下来了,甚至还咬了一口有豆沙夹心的糯米点心,笑吟吟地看著秦月朗问。

    “我的使命是提供完整的内部情报,并不需要给你结论和建议。”秦月朗有些心虚地说,“我们相信你的判断。”

    “第四军与我们及杨上将的矛盾不可调和,但毒瘤太深,不可施以快刀利剑,所以无论出了什麽事,我必须忍耐,不可以妨碍江扬的决策──他现在已经不会冲动,可是却会因我而犹豫,您是来稳住我的,是吗?”苏朝宇笑著说完,一口气饮尽杯中的鸡尾酒,那双如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定定地盯著秦月朗。

    秦月朗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跟聪明人说话会让人痛苦也痛快,何况你简直已经是明睿,怪不得江扬那样的人,都为你著迷。我只想说一句话,既然幸福,就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和爱人後悔的事情,可以麽?”

    “得失有命,尽力而为。”苏朝宇送秦月朗到门口,声音轻却坚决。

    秦月朗回头,此时已近黄昏,苏朝宇站在洁白的秋玫瑰花丛之间,笑容璀璨神情坚毅,他挥手,说:“保重。”

    苏朝宇笑容更胜,说:“放心。”

    秦月朗摇上车窗,给江元帅发了一条保密信息,里面只有四个字:“勿需担心”。

    13(行动队的新长官)

    如果说飞豹团是边境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的亲儿子的话,那麽现在新成立的特别行动队一定是新生儿,在某种程度上,江扬亲自用宠溺的方式给这个小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还留足了扩容的空间。

    苏朝宇是在到达基地的第三天搬入新营房的,这里是指挥中心侧面的一座独立的院落,毗邻指挥部大楼,与基地卫戍中心隔街相望。院子很大,门口有团级单位必要的警戒线,线後有荷枪的卫兵。院子里两栋楼,一栋八层的是宿舍,一栋三层的是办公楼,地下有独立的器械运动场,大型体育设施和靶场与对面基地卫戍中心合用,手续都已经完全办妥,都放在苏朝宇的队长办公桌上了。

    苏朝宇对这里的条件非常满意,所有的宿舍都是两人一间,自带卫浴间,双层加长加宽的钢床,下面是书桌,每个人都配备有可接入基地局域网的超薄笔记本电脑。队长官舍是独立的套房,布置得十分简洁又有格调,显然是出自江扬的手笔。

    接收营房和整编夜鹰五班的种种冗杂事务让苏朝宇忙了整整一周,江扬给了他数百份人事档案,让他在其中挑选出自己合意的人才。程亦涵会在接到报告後一周内办理好相关的调动手续,无敌副官因此在下午茶时间一边吃香草曲奇一面假装生气地抱怨:“倒好像是穿越到当年建立情报科的日子里了一样。”

    偏心的江扬煮了水果茶,一面抿著一面大笑:“自己穿自己,亏你想得出来。这次只是集团军内部调动而已,比前次容易得多。不然,周末给你放假?”

    程亦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很好,那这些被调走心爱部下的中层军官,请长官出面宴请一下,平息众怒?”

    江扬主动给程亦涵倒了一杯水果冰茶,还挖了两块甜橙放在杯子里,笑道:“苏朝宇说他会亲自去接人,顺便请对方的团长吃饭。至於我这边,正好过两个月就是中秋,你拟个名单请团级干部都来官舍吃菊花火锅。”

    程亦涵用玻璃勺搅水果茶,江扬精通所有的茶水配制,这罐东西的水准连最高军事委员会里面最挑剔的官员都会满意,程亦涵想了想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300名军官出席的大型宴会,平时筹备起来就是个工程,何况多事之秋。”

    江扬想了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厄运不会在最後一分锺敲门,若是到中秋还平平静静,这一年,就算过去了。”

    下午茶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程亦涵已经抢走了碟子里的最後一块裹了细小糖粒的曲奇饼干,他把手里的水果茶一饮而尽,潇洒一笑:“该来的躲不了,从出道到现在,我们输过谁?”说著也不看江扬,径直走了。

    江扬望著程亦涵的背影,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他一根手指在碟子上轻轻一转,舔舔──这日子,如此辛苦,如此甜蜜。

    接下来的两周里,调入边境江氏军团已经两年多的苏朝宇终於见识到了这个军团所辖的广阔防区,他每天乘几个小时的班车,到散布四处的师团级单位领回他的新部下,同时跟一打以上的各阶层官兵吃应酬的饭,喝大量“感情深”的酒,以至於他完成了第一阶段的部队整编之後的那个周末的夜里,江扬忍不住掐他的腹肌,笑骂:“就快喝出啤酒肚来了,最後一次警告,从明天开始必须戒了。否则……”

    苏朝宇用腹肌的力量抬起上身,在江扬严肃的嘴角轻轻一吻,笑著点头:“我知道,一下子就是个团级单位,我怎麽敢疏忽?”

    江扬回吻,顺势把苏朝宇翻了过去,肆意掀开睡袍,扯掉内裤,在他臀部轻轻拍了一巴掌,低头在他耳边说:“有什麽事都有我,随时报告。无论如何是第一次,我怎样也不会罚你,但是决不允许自作主张,否则……”说著,手指在大腿根的地方轻轻一划。

    虽然是月黑风高的浪漫晚上,苏朝宇却清楚地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威胁,想到那套最近都没有动用的“家当”,不由心虚了一下,侧头笑道:“没人招我,我自然乖乖的。”淡淡的星光洒在床头,让他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显得十分温柔。

    江扬摇头苦笑,他的冠军比任何人都勇敢果决,他只能限制,却不能也舍不得抹杀这种美德,如此良宵如此夜,他便不想其他,再次深深地,吻了下去。

    罗灿走的第六周,苏朝宇终於收到他的寄来明信片,上画著迪卡斯明媚的沙滩和椰子树,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上,有两三艘白色的帆船。苏朝宇的部队已经有模有样,他当班长和当学生会主席的经验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变得更加游刃有余,每个人都相当敬畏和喜欢这位有著显赫历史成绩和无尽未来的平民指挥官。

    苏朝宇的特别行动队由六个小队组成,每队有六至十名队员。作为一个团级单位,似乎太寒酸了些,但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江扬亲自参加了他们的落成仪式,并当众许诺,在十二月征兵以後,会给他们补充第一批新战士。

    第一小队的队长是上个月提干成为准尉的吴小京,分配给他的队员除了原来五班的几个人以外,还有从各个连队里抽调来的搏击能手,他们会在以後的任务中主要司职对重要人物的贴身保卫。

    第二小队的队长是三级士官康源,他的小队将主要司职装备和给养的持续供给及运输。

    第三小队由二级士官肖海领衔,手下都是神枪手。

    第四至六小队的队长都是新调入的,其中军衔最高的是从基地综合情报处调入的廖十杰少校,此人现年29岁,是情报处早期由时任飞豹团团长副官的程亦涵亲自调入的,当时学历只是电子技术专科学校毕业,却因有极强的改装动手能力而留了下来。去年现任情报处处长的慕昭白中校为了让他能够升为校官,特意送他去首都进修,廖十杰只花了一年时间就拿到了军事机械工程学的学士学位,之後晋升为少校,这次调入特别行动队任第四小队队长,他会在无人侦查技术和情报通讯加密解密等方面发挥巨大的作用。

    最年轻的队长是19岁的第五小队队长王若谷少尉,他毕业於帝国士官学校,父亲是帝国最大工作犬训育场的场主,从七岁开始学习训练和使用警犬,上个月才刚刚入职江扬军团。

    六个小队中唯一的女队长是现年31岁的田小萌上尉,她毕业於布津帝国军医大学,本科主修护理,研究生和博士都是临床学,这些年一直在救援队工作,在突发事件应急处理方面,积累了大量经验,队中的战士都是从基地中心医院抽调的年轻医师。

    苏朝宇希望给罗灿保留副队长职务的请求被江扬毫不客气的驳回了,官方理由是:“真正的战场上必须学会和不熟悉的友军协调作战,而不是依靠多年形成的默契。”

    苏朝宇在收到这份公文後的第三个小时,获准向基地最高指挥官、特别行动队的直属上司江扬直接申诉。

    江扬看也没看苏朝宇写了三个小时的意见书,哗啦哗啦地翻著不相干的简报,意在表明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不公平的。”苏朝宇敬礼,“无论您指派任何人作我的副队长,我们都会在漫长的训练里磨合彼此。我们不是被训练成为一次性产品的部队。”

    江扬几乎要被他新奇的比喻逗笑,却强忍著,绷著脸挥手说:“驳回。苏朝宇少校,我建议你更集中精力在你份内的勤务上,对於副队长的人选,我希望能尽快看到新的提名。”

    苏朝宇上前两步,拿起自己的意见书,带著明显的不理解敬礼,蓝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迪卡斯的维和很危险,而且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你怕会等不了那麽久,如果是这样,江扬……”苏朝宇说不下去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大步往外走。

    “等等。”苏朝宇听到对方站起来的声音,却仍然毫不迟疑地拧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苏朝宇少校!”江扬知道苏朝宇这种关键时刻忽略所有客观因素只凭自身的勇气智慧以及不屈的信念行动的特质始终是自己最著迷也最著急的部分,因此总在试图纠正和适度怂恿中摇摆不定,最终反而使苏朝宇变得更坚决更果断。

    苏朝宇拒绝理他,门已经拉开。

    江扬按电钮关门:“朝宇!”

    苏朝宇转身靠著门,已经愤愤地准备好了许多控诉的语句,江扬已经及时冲过来把他按住并且狠狠地吻了下去,两个人一面做著高难度的有氧运动一面施展著会让大多数军校生和特种步战兵都叹为观止的搏击术,两个人都试图用吻来迷惑对方的心灵,用擒拿格斗术来制服对方的身体。

    这场相当另类的比拼持续了整整15分锺,最後苏朝宇被江扬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而江扬神情却因为苏朝宇的吻而变得相当温柔,甚至主动放弃了对苏朝宇双手的控制权,只是平静地搂住了情人,低声地说:“对不起。”

    苏朝宇不解地望著他,目光渐渐变得愤怒:“别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什麽……”

    江扬真的绷不住笑起来,站起来一面给苏朝宇倒咖啡一面说:“你的想象力也太发达了些。真实的原因是,我想培养罗灿继任飞豹团的副队长。”

    苏朝宇吃惊,江扬真心诚意地把冰咖啡递给情人,接著说:“飞豹团也是我的嫡系,我不想被别人说厚此薄彼,我有感觉,罗灿早晚也是个耀眼的人物……”

    话音未落,苏朝宇已经跳起来把他按倒在沙发上,恨恨威胁:“你敢收他当‘儿子’试试看!”

    江扬笑得喘不过气来:“你不会嫉妒了吧?”

    苏朝宇舔舔嘴唇,露出他可以直接上镜做牙膏广告的整齐白牙,在江扬颈侧看似凶狠地咬下去:“混蛋!你敢动他我就要……”

    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後,苏朝宇压在他身上,牙齿叼著他颈侧的皮肤威胁著,江扬环著苏朝宇的腰,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情人,扬眉笑道:“你就要怎样?”

    苏朝宇并不想让情人带著草莓印继续下午的工作,於是转移目标,狠捏江扬的腰侧,道:“你敢动他,我就连过去的账一起跟你算,哼,亏了你每次都让人立字为证!”

    江扬侧头吻住苏朝宇,揽著他低低地说:“以後也是带几百几千手下的人了,别让我老悬著心,好不好?”

    苏朝宇被裹著糖衣的炮弹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他忍不住轻咬江扬的舌尖,含含糊糊地哼了一声:“反正什麽都要听你的,我敢不听话麽?”

    江扬认真地看著他,叹气说:“我现在觉得,你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不是管不了,竟是,舍不得管。

    总是患得患失,管得少了怕你出事,管得多了,又怕你那双飞扬的蓝眼睛里,褪了耀眼的光,著迷和著急中摇摆不定,不知道如何爱你。

    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不过苏朝宇却好像明白,蓝头发的巫师温柔回吻,满目深情。

    14(记忆的梦)

    如果首都的绝密线路没有恰好地响起来的话,两个热恋中的人恐怕都会忘记了下午茶时间结束後还要上班这个令人讨厌的真相。劳碌命的长官立刻起身,一面捞起电话,一面整理著装,苏朝宇在沙发里挣扎了一下才起身,飞快地整理自己,然後快步离开,临去用一个飞吻换走程亦涵烤的整罐巧克力迷你泡芙,逗得江扬险些笑出声来,几乎忽略了秦月朗中校忧心忡忡的语调。

    是江扬的父亲,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元帅打来的,江元帅例行问了问基地的状况,然後才说:“昨天我去喝了寿酒,你名义上的总参谋长江魁元中将七十大寿,他跟我说,希望能正式退休。前些年相对太平,所以我一直安排你替这些卖了一辈子命的老幕僚们养老,你应该明白。但这一两年总是大事不断,是时候让你建立自己的总参谋部了,年底我会安排总参谋部所有60岁以上的将官退休,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慢慢物色人选。”

    江扬一顿,只能说:“是,爸爸,我会注意的。”

    江元帅说得很快,接著又说:“月朗跟我快二十年了,我和你妈妈都觉得到他这个年纪,该有自己的事业了。年後,论年限论能力论资历升将官都是没问题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新准将一份参谋的职务?”

    “我当然相当欣赏秦月朗上校的工作能力,如果他愿意到基地帮我,是求之不得的。”江扬回答,“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他想起秦月朗和卢立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就觉得难过,不知道这次是秦月朗自己想清楚了希望离开,还是元帅夫妻的一厢情愿。

    “他近日总仿佛有心事的样子,正好你那里风景好又安静,至少能散散心,若是不喜欢做参谋,就让他调回的。”江元帅夫妻一向都很宠这个小弟弟,说著语气就温柔起来,跟平时对江扬说话的疾言厉色完全不同,“行啦,就算我再欠你一个人好了。”

    江扬也笑起来,上次因为凌寒的调入也这麽“欠”过一次,那次“欠债”帮他以非常规的手段抢到了陆战精英赛的冠军苏朝宇,这次呢?他答应了便客气地挂掉电话,手指轻敲桌面,眯著眼睛微微一笑──无论是谁,都不会给他带来比苏朝宇更多的惊喜。

    现在的苏朝宇,是他生命里最柔软温暖的部分哪。

    边境基地的诸多中高层军官里面,最会享受生活的人其实是凌寒,他当年在国安部的时候,就喜欢趁任务的间隙到处旅行,有一段时间,甚至成了某些越野、旅行、摄影类杂志的特约撰稿人。但他不像导演出身的江扬那样,能精准地操纵各种不同的摄影装备,把光影玩弄在掌心,他只有一台小小的卡片式数码相机,而他所有的照片,也只有那麽几个亲近的人看过。

    边境基地向南一百公里是全国闻名的风景区,那里有一个美丽的大湖。在这个季节,湖畔成片的胡杨林会变成耀眼的金黄色,天空澄明,野天鹅舒展著白色的翅膀,优雅滑行在碧水蓝天之间。地上开满了火红的落英菊,像是整块绣大花朵的红地毯。凌寒自从随军搬到边境,就把年假调整到了最适合观景的季节,到时自动消失,和他亲爱的林砚臣中校一起去度七天左右的悠闲假期。

    今年也一样,在苏朝宇最後一次收到罗灿的明信片後的第三周,凌寒的请假报告获得了批准,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行李,还从江扬那里搬来一堆摄影书籍,准备在假期里好好学习实践。快下班了,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在边境警卫队大队长的办公室里畅想明天就会来临的假期,忍不住轻声哼起歌来。

    他的手机也开始唱了,高保真立体声外放比他唱得更优美洪亮,凌寒觉得相当扫兴,却不得不接起来:“凌寒。”

    保密号码的另一端沈默了一秒:“程亦涵。”

    “怎麽了?”凌寒了解程亦涵在公事上的分寸,因此认定了这个时间的电话基本不可能是公事,於是笑著调侃,“小寒哥哥在线,欢迎咨询。每分锺基本话费10元,不含通信费。”

    程亦涵显然没有调侃的心情:“你有没有空过来,我和慕昭白请你吃饭?”

    “我已经请假了。”凌寒笑,“今年九天,回来再说吧。”

    程亦涵沈默,凌寒大笑:“别绕圈子了,是不是有公事?江扬要派任务?”

    “今天帝国大学校友会给江扬发了封电邮,江扬收到以後,整天一句话也没有,下班以後就一个人开车出去了,手机不接听。”程亦涵的声音相当担忧,“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我也是帝大出身,打电话回去一问就清楚了……”

    “什麽情况?”凌寒皱眉,他们这群人都不是多愁善感的类型,尤其是那个当老大的,很难想象一封群发的校友邮件能给他造成这麽大的影响,“难道跟现在的局势有关?”

    “你果然最敏感。”程亦涵叹气,“帝大校友,知名女导演、战地摄影家李乐欣在迪卡斯联合王国边境被不明武装势力绑架,昨天凌晨证实,已经殉职……唔,我在军部查了一下,相当惨,相信受到过暴力的侵犯和虐待。她是江扬的同班同学,他们关系怎样,我不知道。”

    “特工出身的人都是乌鸦嘴。”凌寒闭上眼睛想了想,说,“这人我见过,非常美也非常强势的女人,黑檀一样的长发,吸细长的薄荷烟,眼睛也是那种很深的黑色。当时不过20几岁,几百人的拍摄现场已经能应对有余。那时候我在国安部,行事相当谨慎低调,可以说是在尽力的压抑自己的存在感,可是那麽嘈杂的现场,她却一眼就瞧见了我,还跟江扬说;‘你的小朋友神秘又可爱,下次借给我用用。’我的印象很深。”

    “江扬爱过的……?”程亦涵相当不确定,“他今天的表现实在反常。”

    凌寒轻笑:“不清楚,至少曾经倾慕过吧。我现在开车出去找他,你不要通知砚臣了,他那边杂务多,叫他来也没用。”

    “好,一切拜托。”程亦涵知道,凌寒和江扬的关系很好,而且因为年龄更大一些,凌寒能在感情以及其他江扬不那麽擅长的领域拉他一把,这麽多年彼此信任,相当默契,但他还是忍不住又说,“虽然瞒不了多久,我还是希望,这件事请暂时对苏朝宇少校保密。不是因为感情问题。摄影师的死说明迪卡斯的局势已经相当混乱和动荡,内部机要文件里说,她是在维和部队的营地附近失踪的。”

    凌寒从上锁的衣帽柜里抽出封好的军常服,一面换上一面回答,“苏朝宇少校嘛……确实相当勇敢,果决,像几年前的我们一样,有点任性和冲动,但大敌当前,我相信他的判断。”

    “我会尽量跟他谈谈,江扬座驾的gps定位记录我马上发给你。”程亦涵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凌寒把桌上的橙汁一口气灌下去,用餐巾抹了抹嘴,才拿著智能手机下楼──一年只有十天美丽的金色胡杨林,野天鹅,悠闲看云舒云卷听风声起落的假期,今年是不是真的无缘相见?

    程亦涵到底没有跟苏朝宇谈,倒不是因为话题尴尬,他是实在脱不开身──迪卡斯的局势恶化程度之快,已经脱离了布津帝国的预计,最高军事委员会决定在第二天的早晨召开扩大会议,除最高军事委员会的之外,各军区长官也被要求以网络方式参与,军部送来的战况、简报堆了半个副官室,而基地情报科则把自己情报网搜集到的资料再次汇总,也订了厚厚几打送到程亦涵的办公桌上。程亦涵一次性买来半打罐装黑咖啡,挑灯夜战开始阅读、分析并准备在凌晨五点前完成供指挥官决策的战略简报。

    凌寒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坐在街心公园里吹风的江扬,後者像个流浪汉一样抱著头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听到脚步声就坐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一丝晶莹的光芒,因此显得温柔而又悲伤。江扬笑:“我这就回去了。”

    凌寒在他身边坐下,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公园里有很多散步的家属,这里也养了不少鸽子,咕咕地围著人要东西吃。凌寒从兜里掏出一袋玉米粒,一面撒在地上一面说:“我不像亦涵那麽担心,你连gps都没关,显然是不怕被人找到,只是需要独处。”

    大群的鸽子聚在他们脚下,忙忙碌碌地啄著玉米,江扬试图岔开话题:“你不是明天就要休假麽,何苦还特意跑一趟。”

    “与其休到一半被叫回来,不如一开始就自己申请延後。”凌寒侧头一笑,“呐,小寒哥哥已经在线了,你是想独自舔伤口呢,还是说来听听。”

    江扬忍不住被他逗得笑起来,笑容里却又带著非常浓郁的悲伤气息:“没有那麽严重。我只是很难过,同时也相当困扰。新年的时候我们还通过电话,姐姐说她新交了个男朋友,也许会结婚,我恭喜她的新片入选了权威影展的竞赛环节,她还说起想翻拍我之前的一个本子,我们甚至谈了一些细节。言犹在耳。”

    “是爱过的人?”

    “也不算,认识她的时候才十几岁,哪里懂爱呢。班里的同学各有团体,我那时候年纪小,在电影方面,又不如他们懂得多,姐姐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是真心实意地教了我很多东西。”江扬的目光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他努力勾起嘴角,“她非常美,是让人倾慕的对象。”

    “我们都是见惯生死的人,但是有一点你跟我们都不一样。”一只大胆的鸽子跳到凌寒的膝盖上,啄食他手心里的玉米,凌寒接著说,“你给自己保留了一块非常美丽的伊甸园,那些是正常人的生活和梦想,我们可望不可及。”

    江扬点头:“的确,我接受这些事实,但我并不想因此忽略我的悲伤,以及……困扰。”

    “局势恶化,你打算怎麽办?”凌寒索性把整袋玉米粒敞著口放在长凳上,鸽子歪著头看了半晌,便低下头去猛啄,再抬起头的时候,一些玉米的碎屑便挂在它凤头的羽毛上,看起来相当滑稽。

    江扬不由得又笑了,伸手轻轻抚摸了两下它的头,那小鸽子咕咕地叫了两声,竟毫不畏惧地接受了这种亲密的抚慰。凌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手机的小机器,按了几下,然後说:“自己的地盘还是相当干净,方圆500米范围内没有任何窃听设备。”

    “我没有选择权,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上,我的那一票跟著爸爸和老师。他们说打,我就投票主战,他们说和,我就投票要求谈判。当然我个人认为,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能够用非暴力手段解决的事情,最好不要诉诸武力。”

    “我猜江叔叔一定跟你想的一样,但彭上将一定主战──为了避免被裁撤,第四军太需要军功。因此对於我们这里无辜民众被害,他会觉得相当幸运。”凌寒冷笑,“那个家夥……”

    江扬一根手指按住凌寒的嘴唇,摇摇头说:“我有分寸,我们的天职是服从,等上面的命令吧。”

    凌寒侧头,在夕阳金色的光芒里仔细观察江扬,这个年轻人的手指温暖干燥,但手背上却有绷紧过的痕迹,他在笑,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著,显然内心并不平静,凌寒隔了片刻才问:“苏朝宇那里,你怎麽安抚?”

    江扬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却没有回答。

    鸽子们吃完了玉米,渐次散去,凌寒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傍晚的基地已经褪去了白天紧张严肃保障有力的气氛,随处可见牵著小狗散步的中年夫妻,穿短裤跑步减肥的青春期少女,年轻的情侣牵著手站在街灯底下依依惜别,微风,微寒,凌寒长长吁了口气,回头看,街心公园里孤独的长椅上,那个白天叱诧风云的年轻指挥官有个落寞的背影,一只迟迟不走的鸽子落在他身边,他侧头看它,一只手抚弄著它的头和背。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漫天金红。凌寒上车离开,他知道,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并不是那种会让人担心的小孩子。那个人,知道自己的责任,知道自己的情感,他会悲伤,会犹豫,会难过,会无法自已,可是最後,他一定会回来,回到他们身边,做最正确的决策,会保护这基地里的每一个人。

    凌寒微笑。

    凌晨两点十五分,基地指挥官官舍夜班的勤务兵听到动静,都警惕地站起来,院子里灯光一闪,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自己打开门走了进来,江扬微微颌首:“我回来了,辛苦了,大家。”

    15(夜谈)

    “江扬。”

    江扬轻手轻脚地去客房洗澡,他知道明天的会议非同小可,也知道程亦涵一定在办公室熬夜,因此打算换身衣服就去办公室,刚刚走出浴室,就听到苏朝宇叫他。

    秋夜,苏朝宇只裹了一件薄薄的睡袍站在楼梯口,发丝凌乱,蓝眼睛里有些许红丝,声音疲惫。江扬忍不住大步走过去抱住他,顾不得问他怎麽会在家里:“吵到你了?”

    “睡不著,我们谈谈?”苏朝宇推开他转身去露台,江扬从客房的柜子里拿了条毯子,才跟了过去。

    露台上摆了不少大盆的绿色植物,也有一架很大的双人秋千,秋千架的周围,摆得都是名种的菊花──导演出身的江扬喜欢视觉效果出众的东西,又讲究品味,甚至还有相当多的食用品种,每年秋天到江扬这里吃菊花火锅基本已经是基地中高层军官们聚会的传统项目了。

    苏朝宇侧向站著,一只手臂支著栏杆,另一只手插在睡袍的口袋里。晴朗无月的晚上,边境的天空里,银河璀璨分明,花香阵阵。江扬从後面把毯子给苏朝宇披上,苏朝宇再次拒绝他的拥抱,江扬苦笑,干脆去点分布在露台四角的驱蚊熏香炉。

    “我看了今天早晨的报纸。”苏朝宇从睡袍的口袋里掏出全钢的打火机和有火魔兽图案的烟盒,侧头看著江扬说,“我相信迪卡斯那边局势已经失去了控制,我要把罗灿换回来,希望你能同意。”

    江扬一直在看他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火魔兽是一部流行电影里面善良的大怪兽,这个图案在几年前红极一时,江扬甚至也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限量版送人。

    苏朝宇手里这个,看来仍有八成新的样子,可是至少已经用了四五年,大概是读书时候的心爱之物。

    “换?”

    “对,我不想让他做逃兵,并且知道由你过问这件事不合适。不过我比罗灿出名的多,局势既然已经变得复杂了,用更精英的部队去替换,不算过分吧。”苏朝宇熟练地弹开盒盖,抽出一支烟,啪的点燃,却只是夹在手指间,淡淡的薄荷烟味弥蒙在浓郁的花香里面,居然不太难闻。

    江扬在秋千上坐下,想了想才说:“你是来通告我你的决定的吗?这不是我们两个应该在家里进行的谈话,朝宇。”

    在私人场合,这话已经相当重了,若是平日,苏朝宇大概会立刻察觉,并且做出弥补和安抚,但是那些血淋淋的事实比沈稳镇静的长官的心理状态更让他担心,他狠狠吸了口烟,转身盯著江扬的方向说:“我不能看著罗灿像那个女记者一样死在外头,你不知道那报道说的多惨。”

    放秋千的角落正对著最好的观景位置,本身却掩映在阔叶植物和遮雨棚的阴影里,相当私密,苏朝宇因此看不到江扬的表情,江扬望著天空什麽也没说。

    “我还看了慕昭白那里的内部资料,根据这些情报,我相信局势已经不是那个四百人的维和小部队可以控制的了。”苏朝宇咬嘴唇,他深吸气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组合字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麽气急败坏,“我明天早晨就走,请您准许。”

    江扬不说话,苏朝宇捻灭了手里的烟,甚至想敬礼,然後就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行装,可是他却又离不开,刻著“爱你”字样的打火机带著他学生时代全部最美好的回忆──记忆的女主角已经远嫁异国他乡,记忆中的那个笑起来会露出一对小虎牙的弟弟,会不会也就这样,再也回不来?

    两个人僵持了半晌,夜空里乌云慢慢聚集起来,风一阵紧似一阵,苏朝宇裹紧了江扬披在他身上的毛毯,在寂静的秋夜里,这是相当厚实温暖的保护。苏朝宇觉得难过,他向江扬的方向走了半步,或许分享一条毛毯相拥著慢慢谈这些事,会好一些。

    “你敢走出去一步,我立刻让你半个月下不了床。”江扬的声音响起,冷漠严厉,毫无商量的余地。

    “罗灿只是一个跟你不熟的兵,但他是我弟弟,我决不能看著他像那个李什麽一样死的身首异处!”苏朝宇火了,他扔掉毛毯踹倒一盆挡路的菊花,冲到了江扬的秋千旁边,“你根本不了解那种失去的……”

    话没有说完,他愣住了。

    神一样的江扬说著冷漠的威胁的话,可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有一丝晶莹的水气,他根本不看气急败坏闯过来的苏朝宇,只是望著外面,缓缓地说:“她叫李乐欣,音乐的乐,欣喜的欣。照片上迪卡斯的反政府武装挖掉了她的眼睛,因此你没法想象她活著的时候,是多麽美丽的一个女人。她喜欢用深蓝色的睫毛膏,戴美瞳的隐形眼镜,她也抽这种凉烟,尤其是开创作会的时候,一根接一根,我也买过一个一样的烟盒送给她,可惜这个家夥片场以外都是稀里糊涂,大概不知道丢在什麽地方了……她只喝可乐,冬天也要加半杯冰进去……总之,怪癖很多,脾气很坏,但却又非常聪明敏感,旁人半天也无法传达的感觉,她只要一个镜头,就能一下子砸在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并不是一个摄影记者,只是以记者的名义去前线取材,体验生活,也可能会拍一点素材带……她一直是这样,越是见鬼的地方越要冲过去……”

    江扬说的很慢,後来甚至闭上了眼睛,风已经几乎停了,秋夜绵绵的雨正淅淅沥沥的落下,院子里的柿子树和杏树哗啦作响,金红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在地上。

    苏朝宇知道自己犯了错,可是他手足无措,甚至无法说出安慰的话。

    “她本来可以不去的,甚至发过电邮问我有没有拍过素材,或者愿不愿意给她的战争场面当艺术顾问,如果我能早一点看到,或许现在一切都好好的……”江扬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後站起来,走到露台的边缘,雨水正顺著遮阳篷滚下来,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我只能看著她死得身首异处,她死了我仍然必须呆在这里。政府是否决定向迪卡斯增兵,是否撤军,是否谈判,我都只会无条件的服从。我甚至知道,就算她没有死,就算她仍然是反政府武装手里的一个人质,我能做的,也只是呆在这里,至多,在工作之余,为她祈祷。”

    江扬转身看著苏朝宇,脸上有水渍,却淡淡一笑:“从十四岁开始到现在,我一直叫她姐姐,我们并不像你和罗灿那样亲近,但她死了,我比谁都难过。”

    江扬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张开手臂地抱住了他,苏朝宇闻见他的身上有清爽的雨水味儿,“我怕你难过,可是我……” 他的声音里带著哽咽,用尽全力地抱紧苏朝宇的身体,沈稳如山的身躯不可控制地颤抖,最终他抬起头,目光澄明:“我请求你,为了我们的幸福,再等待一周,我会想办法,好吗?”说完,竟不等苏朝宇回答,就放开他,大步走了出去。

    值夜的勤务兵迎上来说,程亦涵中校已经回官舍,特意嘱咐请您早点休息,明天早晨7点半在楼下等,请您务必准时到达。

    江扬摆手,他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只想沈浸到无边的黑暗里去。他倒在床上,并且立刻难受地睡著了。

    魇和刻骨的疲惫在梦中喧嚣著,让江扬处於一种非常浅的睡眠状态里,睡不沈又醒不过来,他感觉到有人走进卧室,用干爽的毛巾替他擦干了头发,然後俯身吻他的额头和嘴唇。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臂膀,江扬伸手搂住这世界上他最美丽的也是最後的梦,渐渐地睡沈了。

    苏朝宇拥住江扬,低声地说:“对不起,江扬。”

    9月22日凌晨6时01分。

    根本没睡过的副官看到指挥官的情人全身戎装,拎著一只半旧的旅行袋快步下楼,程亦涵挑眉:“早!”

    苏朝宇抬头一笑,“早,特别行动队我安排了25公里拉练,这就赶过去。”

    程亦涵望著对方眼睛里的红丝,点头说:“保重身体。”

    苏朝宇摆手,快步离开。

    16(七夜之一)

    9月22日下午14时48分。

    江扬收到苏朝宇叫勤务兵送来的金丝鸡茸卷和莲子冰粥的下午茶,还附有一张道歉卡,苏朝宇说,“对不起,还有,无论发生什麽,我始终爱你。”

    江扬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那张卡,忽然他身子一僵,立刻打给程亦涵:“立刻查特别行动队的训练计划,通知基地机场及出入核查单位,任何人截获苏朝宇少校,立刻强制遣返指挥中心。”

    正利用下午茶时间假寐的程亦涵被吵得头痛,皱眉:“清晨我在官舍里遇到苏朝宇少校,他说今天要做25公里越野。”

    “糟糕!”江扬撂下电话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直接从指挥官私人电梯下楼,程亦涵追之不急,只能给他发信息:“三点半军部视频会议,请准时回来。”信息一发出指挥官办公室里就传出叮叮咚咚的声音,程亦涵探身一看──办公桌上,苏朝宇手模形状的手机座上,江扬无坚不摧的手机,正发出无辜的闪光。

    “砰”!程亦涵愤怒地摔门,然後花了两分锺才冷静下来,打给综合情报处的慕昭白,“叫azrael立刻查苏朝宇从今天凌晨6点开始的旅行记录,信用卡,机票,等等,立刻马上送到我这里。”azrael今年才满17岁,真名叫梁丽征,是个非常叛逆的电脑天才,9岁时曾用“azrael”(死神)之名入侵最高军事委员会防御网并三次篡改核心区密码而闻名黑客界,被国安部招安後成为凌寒的副手,凌寒加入飞豹团以後,把她也调到情报科工作。

    7分锺以後,边境基地的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脸色非常阴沈,吓得指挥官秘书办公室的小姑娘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程亦涵进去送军部刚刚传真的会前阅读材料,江扬一面飞快地阅读一面沈默地推了另一张卡片给他,强压著咆哮说:“‘亲爱的江扬,当你看到这张卡片的时候,我已经在迪卡斯了……’,在他办公桌上发现的,他以为是言情电视剧麽?”

    程亦涵看的哭笑不得,颇为难以置信地问:“苏朝宇少校……真的这麽走了?”

    江扬狠狠一拍桌子,把程亦涵吓了一跳,琥珀色头发的长官狠狠地说:“哪里,他还拐走了他的六个队长,带走充足的装备和给养,甚至还有条最好的狗。哼,早有预谋,其心可诛!”

    能让江扬气得要命又急得发狂的人,世界上果然有且仅有苏朝宇一个人,程亦涵简直忍不住要笑起来,他只能故作镇静地给江扬倒茶,然後说:“我马上派人去查他们的路线,争取在他们出境前把人追回来。请您安心。”

    说完,程亦涵就飞快地走了,关了门就不由笑出声来──能看到这样的江扬,哪怕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也相当有成就感呢。

    此时,9月22日布津标准时间15时21分。

    苏朝宇和他的小队是在次日凌晨到达布津帝国南部边境的,这里距离江扬的基地有将近1300公里,也在海岸线上,地理学上处於嫦湖湾半岛之上,是整个布津帝国离迪卡斯联合王国最近的地方。他们休息了一夜,之後便大摇大摆地租了一辆13座的中型巴士前往边境小镇,甚至还雇了一名当地的司机,每人都带著一顶鲜豔的红色鸭舌帽,苏朝宇拿个三角小旗,王若谷还给他的狗戴了副神气的橘色墨镜,看上去,这一行人是标准的暴发户旅行团。

    到达小镇以後,苏朝宇立刻借口要看海上日出,直接买船票出海,距离海岸线35海里至70海里的海面上,有几个属於布津帝国管辖的大岛,其中最靠边境也最大的东鸦岛距离迪卡斯联合王国最边缘的岛屿只有不到30海里──苏朝宇知道,那是偷渡者的天堂。

    9月24日凌晨4时47分。

    苏朝宇和他的小队,踏上了东鸦岛软绵绵的白沙滩,天已经几乎亮了,弯弯的月牙像是被水洗过一样褪去了光泽,淡淡的挂在天边。太阳正要升起,站在海岸上极目远眺,就能看到遥远的岛屿的影子──那就是迪卡斯。

    苏朝宇怅然地叹了口气,在心里低低地说:“对不起,我的江扬。”

    9月24日上午9时51分。

    布津帝国最高军事委员会确认,在迪卡斯执行维和任务的400名布津籍士兵与国内失去联系超过24小时。

    最高军事委员通电各集团军首脑──即日起进入紧急状态,24小时待命。

    9月24日下午14时31分。

    布津帝国最高军事委员会确认终止迪卡斯维和部队的官方纪录。後续的情报证实,有305名战士在反政府武装的突袭中失去了生命,26人被俘,包含罗灿上尉在内的若干军官,失踪。

    9月24日晚19时37分。

    整个边境基地都进入了忙碌的备战状态,指挥大楼灯火通明,勤务兵们像耍杂技一样捧著高高的快餐盒穿过楼道。指挥官办公室弥漫了一整天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仍然没有散去的迹象。程亦涵接到从慕昭白那里打来的电话,他手下的网络专家、向来神通广大的梁丽征少校说:“我没有办法了,飞行记录中止在距基地1207公里的嫦湖城,之後没有任何消费记录,或者其它联网记录,小廖的电脑甚至没有联通过网络。嗯,说来不好意思,我在他电脑里养了两只‘鸽子’,他调走前,我忘了叫它们回家。”

    程亦涵无语,他相当了解这个17岁的小少校在电脑方面奇高的天赋,只要她想,她的木马能飞进任何地方,包括国安部防守最严的保密内网。她这样说了,几乎就已经断绝了用高科技手段找到苏朝宇的全部希望。

    剩下的,就是费时费力的人工搜索,需要通知当地军区及地方警察协助。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这种方式。”江扬用军部视频会议的间隙听完程亦涵的报告,说,“违反军令、私自离开防区是非常严重的违纪,我不想苏朝宇的记录里面有这样的污点。既然他手下的电脑里有小梁放的木马,就叫她再想办法,尽快定位。特别行动队的队员说,是我下了命令叫他们老大带著队长去搞机密演习……我为苏朝宇的智商和谋略感到相当骄傲,真心实意的。”

    程亦涵险些又笑出声来:“你不会认了吧?”

    “当然。还替他补了相关的文件。”江扬相当暴力的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把一个海蓝色的文件夹递给程亦涵,“我签过了,麻烦你归档。”话音刚落,忽然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抓过鼠标旁边的小瓶子,就著咖啡吞下去几片花花绿绿的药,左手不自觉地抵住了胃。

    程亦涵拉开他的手,按著江扬的肩膀让他放松,然後隔著军服轻按江扬胃部的几个穴道。

    江扬长长地吁了口气,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之後,便放心地把靠背放低,望著天花板说:“这几十个小时,我每分锺都甚至想亲自带人去接他们回来,如果悲剧的主角换成苏朝宇,我不敢想象……算了,罗灿的事,或许就是我的错……”

    “不,当时所有的情报都显示出迪卡斯局势不稳,但爆发新一轮武装冲突的可能性也非常低,目前还不知道是谁放上了那根压倒骆驼的稻草,可是无论是天意还是有什麽人的故意,维和部队遇袭的事,并不是人力可以预测的。”程亦涵的声音柔和平静,一向都是很好的镇静剂。

    江扬闭上眼睛苦笑:“我在庆幸,这是不是非常自私?”

    程亦涵大笑:“不,这说明你在努力走下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坛,我们都是人,所以有私心并不是坏事──江扬,如果今天我和你异地而处,你一定会这样安慰我。这是事实,你比我更清楚。”

    江扬想了很久才说:“我们的国家经不起再一次被拖入战争的泥潭。这次军部会议,彭上将他们都提议出兵,民间也有很多人支持,以维和之名,行侵略之实。迪卡斯的石油确实是块肥肉,可惜我们并不是最强壮的那条狗。螳螂捕蝉,黄雀在後。”

    “对外用兵是大事,首相的意思呢?”

    “妈妈是民选首相,任何决议都是要表决的。下议院一定不同意,年前刚通过了裁军法案,现在怎麽可能支持对外用兵?”江扬冷笑,“对这次危机,他们一定说要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不要伤害两国人民的深厚情感云云。横竖他们没有亲人在维和部队里,自然说的轻松。”

    程亦涵皱眉,按摩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纯黑色的眼睛紧紧盯住江扬:“多事之秋,不要挑衅军部的权威。”

    黄昏的落日已经完全落下,基地指挥中心的街灯一盏盏接连亮了一起来,江扬直起身子,笑容慢慢绽放:“如果不考虑情感因素,苏朝宇这次行动的时机简直绝妙──他被派出的时间比军部的命令早48小时以上,他带去的人显然可以完美的组成一个效率小队……”

    “江扬,不要玩火。”

    江扬一笑,自顾说下去:“如果一切顺利,我相信他已经潜入了迪卡斯联合王国,此刻早已经是追之不及。那麽,我要化惊心为惊喜,就必须……”他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派、人、协、助、行、动。”

    9月25日凌晨5时02分,一支50人的小分队,在边境警卫队大队长凌寒的带领下,便衣登上了前往嫦湖城的飞机。

    17(七夜之二)

    事实上苏朝宇和他的小队用了比想象的更久的时间才得以进入混乱的迪卡斯境内。苏朝宇半夜偷偷离开他们住的宾馆,一个人去码头乘船,一只脚才踏上甲板,就被黑暗里冲出来的大狗扑倒在码头的硬石头地上。月圆之夜,大狗尖利的犬牙就停在苏朝宇的颈动脉旁边,仿佛狼人转世,可它却只是用舌头拼命地舔,正一圈,反一圈,把苏朝宇舔得满脸都是口水,才心满意足地哼哼起来。

    苏朝宇哭笑不得,只得抱著狗,花了半夜的时间劝尾随而来的其他人返回基地,他坦然告诉他们自己这次出来并不是因为之前告诉他们的“特殊任务”,而是一次“可能会终止我的军旅生涯,甚至生命的营救”,苏朝宇说得非常诚恳:“长官知道我和罗灿的关系,早在数周以前,他就发了一份24小时待命的禁足令给我,如果不带你们一起,我想我没办法离开基地。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相信我的大家道歉。我给指挥官留了书面报告,他会知道这些事情都与你们无关,所以……”

    话音未落,吴小京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想做什麽,我一开始就知道,在那里的是飞豹团的兄弟,不要让我成为不讲义气的人。”

    肖海笑得阳光灿烂,插在衣兜里的手紧紧握著枪:“跟罗灿上尉感情好的人,不只你一个。”

    康源向来是个很沈默的人,他左手与右手狠狠一握,没在说话。

    吴小京总结陈词:“别人管不了,但我们三个已经商量好了,夜鹰五班,生死总是在一起的。”

    “我说苏朝宇,在情报处的时候你坐我对面桌,难道忘了?调入以後,我就没把自己当成外人。”廖十杰望天,做眩晕状,“要是不知道你的计划,怕被定位带回,我干吗两天都不开电脑?”

    田小萌虽然是女人,却比任何人都勇敢,刚刚毕业的时候就因为擅自去地震灾区救援而违反医院纪律,险些被开除,她微微一笑说:“我想到那里以後,你们应该需要我。对我来说,没什麽比同胞的生命更重要。读书的时候我是学校田径队的长跑冠军,不会拖累你们的,放心。”

    王若谷年纪最小,他始终在逗他的狗,最後耸耸肩说:“做人做狗,最要紧的都是忠诚,我既然跟了你,管它什麽任务。”

    吴小京大笑,猛拍苏朝宇後背:“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著,我们都信你,你要撑住。”

    苏朝宇被他们这些平淡的话语和行动弄得相当感动,但他还是摇头:“绝对不行。从这里出海,前面是随时会丢掉性命的战场,如果受伤或者牺牲,在常规程序下,是得不到任何抚恤和嘉奖的。如果侥幸活著回来,面临的不是英雄般的待遇,而是轻则内部处分,重则上军事法庭的结果。会断送你们的整个职业生涯,会……”

    话没说完就被田小萌打断了,她走过来握著苏朝宇的手,淡淡地说:“对医生来说,生命比其他更重要。名利都是身外之物。”

    肖海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稳定有力:“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百分之百的努力。”

    吴小京从後面挂在他身上,狠狠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我们五班可不是瞻前顾後的队伍,你是回指挥官身边几天,又被洗脑变成老头子了。”

    苏朝宇苦笑,若是江扬听到这话,表情一定异常诡异,廖十杰仍然满不在乎地笑著,手却跟其他人握在了一起。康源王若谷也一样。

    七个人紧紧握著彼此的手,几个月的相处,训练,让他们了解彼此,信任彼此,不想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因此苏朝宇知道,任何苦劝都只是一种虚伪的客套,他真心实意地拥抱了这些自愿追随的队友,然後他们在一处开阔的海滩重新组织了整个计划。

    之後的那个上午,苏朝宇带著墨镜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弄到了6张足以乱真的迪卡斯身份证,还买了一艘挂满渔网和海藻的现代化捕虾船,船主不知道拿了多少好处费,竟然愿意亲自送他们出海──要知道,这一周来,这里形式上已经实行了禁海令,任何渔船都不得离开本岛10海里以外。这种神通广大让队员们渐渐怀疑这是个真正的“秘密任务”,苏朝宇好像真的有用不完的活动经费和人脉资源。

    苏朝宇对於队员们的追问笑而不答──怎麽能让他们知道那船主和他当边防警的儿子,其实都是波塞冬的候鸟,而苏暮宇又分了一件波塞冬的信物给自己当护身符呢?

    9月25日凌晨3时15分,无风,大雾,一艘高悬渔灯的捕虾船离开东鸦岛,悄无声息地向迪卡斯联合王国边境驶去。

    军部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辩论是否向迪卡斯联合王国派兵的决议,最高军事委员会的成员们岿然不动,表面上仿佛对此毫无成见,专心听取幕僚们的建议和下属们的分析,实质上大多数人都有各自的倾向考量,此刻只是不宜亲自出面而已。

    江扬跟大多数军区级的领导一样,以视频的方式参与会议。整个过程中他当然是一句话都没有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专心致志地笔记或者带著微笑倾听,程亦涵给他送咖啡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家夥其实一直在写信,悼念慰问李乐欣的,劝苏朝宇回家的,让苏暮宇劝苏朝宇回家的,联络自己在迪卡斯的朋友希望他们能协助追查罗灿下落的,等等。

    “多的几乎可以集结成册,付梓印刷了。”程亦涵事後很久,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个林砚臣凌寒他们的时候,这样说。

    9月26日上午8时40分,布津帝国上议院十分之一的议员联名提请表决《迪卡斯危机应急方案》,该方案旨在武装方式平息此次动荡。依照布津帝国宪法,上议院将立刻为此举行正式听证会并在听证会後对此议案进行表决。

    同日下午15时21分,布津帝国下议院以超三分之二的绝对多数通过了《石油安全法案》,在一定程度上,默认同意了对迪卡斯旨在攫取石油开采权和优先购买权的武力维和。

    傍晚19时17分,江扬在办公室接到父亲的电话,江瀚韬元帅说:“明天,我希望你在军部的会议上发言。”

    “是,爸爸。”江扬已经收到了相关的情报,他接著说,“我知道该怎麽办,请您放心。”

    “我听说凌寒正在休年假,局势不稳,你要不要召他回来?”

    “不必,那里湖光山色,月朗星稀,又有人跟著,请您和凌伯父都要放心。”

    江瀚韬元帅话里有话地嗯了一声,便就挂掉了电话。

    程亦涵恰到好处地敲门,递进一份简报:“凌寒中校和梁丽征少校已经於今晨带队以平民身份进驻东鸦岛。15分锺前,廖十杰少校的电脑首次联入卫星网络,位置在迪卡斯联合王国境内,精确定位的结果是迪卡斯本岛第二大城市圣洛桑尼近郊。”

    暮色渐沈,办公室的顶灯还没有打开,只有电脑显示器发出幽幽的光芒,江扬的神情有些模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闪烁著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似悲似喜,他侧头看著程亦涵,淡淡一笑:“苏朝宇果然是最优秀的,圣洛桑尼城不就是之前我方维和部队驻扎的区域麽?”

    “对,也是迪卡斯反政府武装活动最频繁猖獗的地区。”程亦涵忍不住握住对方的手以做安慰,“具体的情报现在越来越难获得,我会叫梁少校尽量与廖少校保持联络,彼此呼应。”

    江扬的手指干燥温暖,他用力回握了程亦涵的手,微微一笑:“很好,我知道了,发一封正式的命令给凌寒,叫他保持海上接应路线畅通,但是……不经由书面命令,绝对不可以进入迪卡斯境内。”

    “江扬……”程亦涵微微犹豫,“军部没有正式命令之前,在道理上,凌寒的确不能正面出击,但是……凭我们的背景,也不是不能摆平……若是苏朝宇少校……你……”

    江扬轻笑出声,他猛然挺直身子,拍了拍程亦涵的肩膀:“这种时刻,我只能选择相信。行了,今晚我要加班,麻烦你把迪卡斯的历史现状经济政治等等所有的资料打包发到我这里,明天我要在军部做相关陈述发言。”

    程亦涵忍了又忍,终於什麽也没说,沈默地敬礼离开。

    与此同时,轻微的“哢哒”声将苏朝宇从梦中惊醒,他悄然从睡袋中爬了起来。

    经历了好几个月的混战以後,圣洛桑尼城内已经鲜少有平民,剩下的只有无处可去的各国残余的维和士兵,和以“圣战”之名行宗教及种族灭绝之实的反政府极端分子。他们的狙击手可能隐藏在每一扇窗户後面,射击任何活动的物体。日落之後,没有电力供应的城市漆黑一片,淡淡的尸气弥漫在城市上空,无家可归的野狗都学会了悄无声息地贴著墙面移动,它们成群结队,在这座活地狱般的城市里苟延残喘,如果找到尚未腐烂的尸体,它们就大快朵颐。

    苏朝宇给小分队的成员找到了反政府武装分子最喜欢的民族服装和大竹笠帽子,白天他们会小心翼翼地搜寻这个城市,试图找到任何关於本国那支无法联系的维和部队留下的蛛丝马迹。多亏了肖海,这个国家永远灿烂的阳光让他没有错过任何狙击手不怀好意的瞄准,多亏了王若谷,他的狗带领他们绕过了所有自制或制式的爆炸物。太阳落山前,他们没有任何伤亡的结束了第一天的搜寻,并找到了这处废弃的民房里落脚。

    苏朝宇坐起来才发现,那轻微的“哢哒”声并不是手榴弹的拉环,而是王若谷的狗在睡梦中踹倒了一只空易拉罐,它睡得四脚朝天,就像是在自家的地毯上一样。

    苏朝宇微微一笑,除了在外间值班的廖十杰,其他人都睡得很熟,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把吴小京踢到一边的睡毯重新拉好,给田小萌周围再洒上一些驱蚊药水,然後抓起烟盒,走了出去。

    廖十杰正在拼接地图,早晨到达这个城市以後,他把两只无人驾驶的小型侦查机放了出去,它们使用太阳能做动力,外壳为新型的pu材料,不会被任何雷达所监控到,翅膀上有伪装羽翼,就算有人看到了它,大多数情况下也只会当成是偶尔飞过的鸟。日落前,这两只“鸟”已经归巢,带回了相当精准的局部地图,廖十杰正把这些信息汇总拼接,试图形成完整的航拍地图。

    苏朝宇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廖十杰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说:“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完工,城市里居然还有大量的生命迹象,真让人惊讶。”

    苏朝宇笑著递上一支烟:“辛苦了,这回多亏你们。”

    廖十杰是这些人中实际军龄最长的,年纪也较长,接过烟挑眉:“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以前在情报处就在一起的兄弟,不用说客气话。小王和田姐虽然是新加入我们的,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谁会来这种鬼地方?”说著像哥哥一样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夹著烟的手指指著苏朝宇的鼻子笑道:“跟个神通广大的老大,才比较有面子,我看好你哦!”最後一句话,这个混血儿甚至大笑著做了个鬼脸。

    苏朝宇也忍住不笑起来,他说不出谢谢的话,只能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傍晚21时21分,起夜的吴小京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苏朝宇立刻从睡袋里跳了出来,王若谷的狗警惕地竖起了耳朵──这只叫做“明星”的狗是苏朝宇见过的最聪明和低调的狗,它发现任何爆炸物或者活体目标都不会大喊大叫,只是安静地卧下,用牙齿紧紧拽住主人的裤腿。明星很大程度上稳定了所有人──认真的说来,这条会找炸弹会凶狠扑咬也会打著滚要牛肉干吃的警犬,让每天穿行在断壁残垣之中,目睹无数尸体的7个人始终都没有出现因为恐惧和高度紧张而出现的各种失常和崩溃,尤其是第一次上战场的王若谷、吴小京、康源和肖海。

    院子的外面忽然嘈杂起来,有当地人叫嚣呼喝著的声音,有载著厚厚装甲的吉普车经过的声音,廖十杰立刻息掉手里抽到一半的香烟,关闭了电脑,只开著一只巴掌大的液晶显示屏。

    门口碎砖垃圾的空隙里,一只无指示灯的高清针孔摄像头正无辜地打量面前的一切。

    是反政府武装的补给车,前後有配备重装甲的军车护卫,中间的运输卡车上涂著冲锋枪和太阳组成的反政府武装标志,每辆车上都站著20个以上全副武装的人,他们戴著阔沿帽,赤裸上身,肩膀上挂著长长的弹夹。

    “第一辆是这次我们维和部队用的s7新型防爆车,不过大概进行了一点改装……”廖十杰习惯性地叼著已经熄灭的烟,指给苏朝宇看,“後面那辆肯定是纳斯产的,有12个大型汽缸,马力强悍,所以可以装备34以上的装甲。”

    “果然……”苏朝宇心里一紧,正要说话,吴小京忽然开口:“班长,这里有个人……似乎,还活著。”

    王若谷已经带著明星仔细检查了周围,苏朝宇做了个手势要大家安静下来,千万不要惊动了街上行进的那队武装人员。这是个一张报纸飞起来都能让一队士兵惊得急找坚固掩体的城市,绝对不能冒险。

    这个人大概是从院子最矮的南墙上爬过来的,苏朝宇他们住下之前,曾经谨慎地勘察过那里,那里的墙体完全坍塌,只剩半人多高,隔壁是一片半亩大的菜地,早已被炸成一片焦土,明星一步也不肯走过去的举动说明那下面大概还有残存的地雷,任何人就算躲过了地雷试图翻越过来,也能立刻被发现,苏朝宇他们对此相当放心。

    这个人伤很重,腹部的绷带下面有污浊的血渍,依稀能看出是迪卡斯政府军的一员──他们和各国维和士兵一样,是反政府极端分子杀戮的目标。

    这个人伤很重,腹部的绷带下面有污浊的血渍,依稀能看出是迪卡斯政府军的一员──他们和各国维和士兵一样,是反政府极端分子杀戮的目标。

    他看出苏朝宇是众人的头目,因此那双绝望的眼睛,紧紧盯著苏朝宇的一举一动,暗紫色的嘴唇动了动,用不标准的纳斯语说:“请救救我。”

    苏朝宇看王若谷,王若谷左手按在右胸上,食指麽指相扣,意在表示对方安全,无任何形式的爆炸物。於是苏朝宇摆手让其他人退开,自己慢慢地靠近了这个伤兵,用标准的纳斯语问:“你的队伍在什麽地方,我应该怎麽帮你?”

    虽然纳斯语是当今世界上相当通用的语言,几乎所有国家都在其义务教育阶段当作母语外的第一外语普及,但这伤兵只是个年轻的下士,大概中学之後就再没有碰过外语了,他憋了半天,终於艰难地说:“水……水……”

    康源把一支瓶装水递给苏朝宇,田小萌却中途拦截,自己打开这瓶水凑过来递了过去,顺势看清了伤兵腹部的重伤,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那是相当可怕的穿透伤,而且伤口已经感染,这种条件下,此人已经回天乏术。

    那伤兵大口地喝水,他的手上和脸上都有相当多的灼伤,他似乎看出了田小萌是医生,於是死死拽她的手腕,一遍一遍地重复:“救我……救我……”

    苏朝宇怕他惊动外面的队伍,慌忙捂住他的嘴,低声安慰:“我们会尽力,告诉我你所属的部队,和能够联络的亲人,我会帮你。”

    致命的伤口感染已经使这个士兵处於高热的状态,他的外语本就不好,濒死之间哪里听得明白苏朝宇的话?他死死攥著田小萌的手,另一只手挣扎著撕开领口,一把拽出了自己的钢制姓名牌,还有,一枚碧绿的,护身符。

    苏朝宇立刻愣住了。

    水润剔透的上品翡翠,慈悲庄严的观世音法相,独一无二的颜色和雕工,正是罗灿临走的时候,江扬挑的,苏朝宇亲手挂在罗灿脖子上那一块。

    田小萌在康源的帮助下终於脱身,苏朝宇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里一下子布满了红丝,他抓著伤兵的肩膀拼命地摇他,强自压抑著所有的激动,低声问:“这只玉佩,哪里来的?”

    伤兵此时已经油尽灯枯,他瞪著眼睛说:“救我,给你。”根本说不清这东西的来历,重复了几次以後,身子一软,便再没有声息了。

    吴小京试了试他的鼻息,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那双惊恐绝望的双眼,低声说:“他死了,班长。”

    布津时间9月26日23时45分,苏朝宇跪在废城粗砺的鹅卵石地面上,死死攥著那枚护身符,嘴唇紧咬,呼吸粗重,却始终没有一滴眼泪。

    七个人,一条狗,一具尸体,和一块不知道是生是死的罗灿留下的玉佩,一同静默,迪卡斯天空晴朗,月明星稀。

    18(七夜之三)

    9月27日9时15分,军部的紧急会议已经召开了半小时,会议开始前,最高军事委员会收到了上议院的决议──上议院以百分之三三的微弱多数通过了《迪卡斯危机应急方案》,实质上已经同意了对迪卡斯用兵,剩下的只是实际执行的问题了。

    江扬在发言,旁听记录的程亦涵简直要笑出声来,向来言简意赅的指挥官声音华丽语调优美,却用一种堪称冗长的方式来论述迪卡斯联合王国的历史、现状、党派,对各种战法阵法进行罗列并综合分析,总共用时超过3小时,然後又花了差不多两小时来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若干军部的参谋、幕僚、其他集团军的军长又进行了一些必要的讨论和总结,真正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傍晚18时52分。程亦涵看视频切断,笑著递过一杯冰镇的菊花绿茶:“让我猜猜,你今天不会是故意拖延时间的吧?”

    “反正没人会打断,不拖白不拖。”江扬早已渴急了,却仍然维持著贵公子的派头,小口地抿著茶,扬眉看著程亦涵说,“只是博弈而已。但不是我们和主战派,而是主和派代表的多数民众和官僚,跟纳斯的博弈──按兵不动,彼此试探。”

    程亦涵把会议记录给他签字,闻言一笑:“拖延决策时间来等待和观察隔壁那头狼的想法,这主意不坏,可是如果对方真有野心,岂不是失了先机?”

    “纳斯在国力和战力上,都比我们强大数倍,你以为我们占了先机,他们就会认了麽?”江扬把那杯茶喝尽了,一面签字一面说,“迪卡斯虽然局势混乱,但他们毕竟疆域较小,国力较弱,我们出兵的话,应该可以在4周内解决战斗。可是纳斯只需要一周,到时候如果展开混战,甚至祸及当地的石油生产设施,造成生态污染和全球油价暴涨的话,我们会相当难以应对,到时候什麽利益啊资源啊,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你也知道,隔壁那头狼,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

    “上面的意思是?”

    “按兵不动,等著谴责纳斯武力侵略迪卡斯的事实。而且你知道,在绝对地理位置上,我们与迪卡斯海域接壤,而纳斯出兵,一定要绕道我国领海,这又是分一杯羹的资本。”江扬接过程亦涵倒的第二杯茶,合上文件夹说,“但主战派想赌一把,吃独食。”

    “赌纳斯犹豫不决,不敢动武?”

    “对,毕竟是跨海远征,而且如果我们先出兵,形势上就是一种宣告,他们虽然强悍,但要与我们正面冲突,还是需要勇气和准备的。”江扬说,“这就是主战派的观点,不过……”

    “近20年的战史表明,纳斯出兵的可能性几乎接近於百分之百,不要太侥幸。”程亦涵默契地说,江扬点头:“对,在战场上与纳斯帝国正面交锋,甚至引发区域争端的话,结果不是我们能够承担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和主战派正面冲突,拖得一时便是一时吧。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苏朝宇能在纳斯出兵前带著足够的情报回来,如果营救出我们的维和士兵,哪怕一个,就很完美了。”

    程亦涵收起文件,似乎不经意地问:“这岂不是委曲求全?”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